天——荒 卷一 長生劫 26、重生
    華麗厚重的紗幔之內傳出濃烈的藥味,與陣陣熏香的氣味揉合在一起,守在榻旁的兩個小太監聞得昏昏欲睡。

    床上躺著的那人臉面裹滿紗布,雙目緊閉,氣息微弱,雪白長髮悉數鋪灑於龍紋錦緞之上,唯有幾根玉色的指尖露出被褥。

    手指修長纖細,其上肌膚也光滑細膩,在艷色被面的襯托之下更顯秀麗,只是一動不動,猶如一件精美的死物。

    過得片刻,那手指突然動了,手指的主人發出一聲極低的呻吟,緊閉的雙眼也立刻睜開。

    「啊……你們是誰?我……我身在何處?我又是誰?」

    那兩個小太監嚇了一跳,愣愣對視一眼才齊聲發出驚呼「公子醒了!快恭請皇上!」

    床上那人方才甦醒,精神本就不濟,聽得他們口中之言,心裡更是一片迷茫「皇上?公子?我……我什麼都不記得,我到底是誰?」

    他語聲低弱,眼神卻焦急迷亂,一個小太監轉身便奔了出去,另一個只好留在榻前回話安撫「公子,我們只是宮裡的下人,什麼也不知道。皇上待會就來看您,您有話都跟皇上說吧。」

    床上那人掙扎著想要坐起,小太監趕緊伸手相扶,唯恐這位幾日來都睡在皇上寢宮的「公子」不小心弄傷自己,惹得皇上龍顏震怒。

    那人得他相助,甚有禮貌的說了聲「多謝」,聲音雖然帶著大病過後的嘶啞,卻十分溫軟悅耳,更有種兼於男女之間的奇異魅力。小太監莫名其妙的紅了臉,扶起對方的動作尤其賣力,大半因為心底對這位公子生出好感。

    那人坐起來靠在軟枕上,眼神好奇的望向四周,寢宮中一切用度都是極盡奢靡,看在他眼裡卻無比陌生。

    身體才稍稍動了幾下,某個隱秘部位突的傳來隱痛,他表情登時一滯,卻不便伸手觸摸,只尷尬的咬住下唇。臉上也感到一陣麻癢,他又忍不住伸手去碰自己的臉,手剛觸到紗布便「咦」了一聲「我的臉……我長什麼樣子?我這是受了傷?」

    那小太監又只得搖頭「我進來伺候您時,您面上便包著紗布了,我也不知您本來是何樣貌。」

    這小太監一問三不知,床上那人只好乾等,好在沒過多久,便有腳步聲自遠而近。一個錦袍玉帶,頭戴王冠的英俊男子快步跑至榻前,滿面喜色的坐了下來,「你果然醒了!怎樣,身子覺得好些沒?臉上還疼不疼?那處……呃,你們先退下吧!」

    跟在錦袍男子身後的小太監連忙拉起榻旁的那個,兩人一齊下跪拜退「是!」

    待兩人走遠,錦袍男子才溫柔之至的坐近榻前,伸手輕輕握著床上那人的手「曼山,你總算醒了!我這幾日無心政事,整日記掛著你……」

    床上那人身子一僵,立時抽出手來,眼神裡滿是猶疑防備之意「你是誰?你別碰我!我……我叫曼山?這是我的名字?我為何身在此處?」

    那錦袍男子深深看著他的眼睛,面上浮起淒楚神色,「你是顧曼山,我是許長生。我們是一對情人。你當真一點兒也不記得?」

    床上那人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道「你……你胡說!他們明明叫你皇上!皇帝怎會與我是一對情人?還有,我不是女子!我明明……我是男的,你就算真是皇帝,也有後宮佳麗三千,怎會跟一個男人……」

    那錦袍男子伸出雙臂強抱他入懷,語聲聽來一片誠懇「曼山!我確實是當朝皇帝,但我也是你的情人。我昔年微服出宮,第一眼見你便喜歡上了你,你我曾經許下永不變心的誓言。後來我做了皇帝,但此心此情仍然不渝,因此把你接了入宮。可是你性子倔強,恨我沒時間陪你,竟狠心弄傷自己來讓我痛心!」

    床上那人掙扎不得,心中隱隱有幾分相信這人的話語。方才第一眼見到這人,他便只想遠遠逃開,整個身子都在發抖。聽到對方口中的兩個名字,更覺好一陣心悸,連呼吸也變得不暢起來,顯然自己與這人之間確有極深的牽連。

    那人牢牢抱緊他繼續訴道「曼山,你別再傷了自己,我保證從此以後,一有空便陪在你身邊。後宮的那些女子,我一個也不喜歡,只是為了朝中安寧才不得不虛與委蛇,她們愛的也不是我,而是當朝的皇帝。這世間真心喜歡我的只有你一個,曼山,我心裡什麼都明白。」

    顧曼山腦中一片空白,當真是半點也想不起那些過往之事。但這人在他耳邊淒切溫情的話語又著實動人,只不過自己一時之間確然接受不來。

    「你……你先放開我。我什麼也不記得了……我要好好想一想。我……我怎會喜歡男子?委實太過荒唐!還為了男子而自殘肢體……啊,我的傷什麼時候才能好?我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何模樣。」

    許長生又抱了他一會,才依依不捨的放開雙臂,擦拭了面上一點水跡之後,柔聲撫慰他道「你臉上受了傷,要過幾天才能好。還有你那處的傷……讓我看看可好?」

    顧曼山面上登時一陣發燒,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這如何使得!不行……我、我已經好了!」

    許長生表情更是溫柔,像哄小孩子般放低聲音「這裡又沒有別人,你若不肯給我看,我便叫御醫來親自查看。」

    顧曼山「啊」了一聲,甚是無奈的閉上眼睛,聲如蚊吶的道「那……那你不許跟旁人說。」

    許長生忍不住無聲偷笑,輕輕掀開被褥湊近細看。那處雖會留下數道疤痕,卻早已癒合結痂,應該不會影響到日後的功能。他忍不住悄悄伸手碰了一碰,惹得顧曼山驚呼著扭動身體躲閃,恨不得整顆頭都埋入被褥當中。

    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兩人一齊重生,他再不會錯過任何補救之機。許長生微笑著為自己掛念了數百年的那人蓋上被褥,坐在床前繼續軟語安慰「曼山,你安心養傷。我們還有許許多多的時間,想不起過往之事不要緊,你只須知道無論你變成何等模樣,我都不會變心。」

    顧曼山這才探出頭來睜眼看他,如墨的眸中染上幾許迷惑、幾分感動「……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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