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整整三天,許長生與顧曼山幾乎形影不離。
他們一起做著最簡單的事,洗衣掃地、打獵抓魚、種菜喂雞,但他們滿足的笑聲讓其他人聽見也會開懷。
許長生對這段意外降臨的初戀十分投入,本來他也不是什麼追求刺激冒險的人,他只要這樣就夠了,看著顧曼山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他的心裡都很充實。
可是平淡又溫暖的快樂時刻裡,他也會經常走神,無論是摸著顧曼山那把烏黑亮麗的青絲,還是注視著對方生動飛揚的笑臉,他的眼裡都會一絲露出憂鬱和焦灼。
他們相遇後的第四天,許長生終於忍耐不住,主動對顧曼山告別。
「曼山,我溜出來好幾天了,是時候要回去一下,我會很快再來,你等我!」
在顧曼山的眼裡,許長生是無所不能的神仙,無論說什麼都是對的,說過的承諾就一定會實現,根本不用擔心什麼。他笑著站在門口對許長生揮手「嗯,長生,我等你回來再一起打獵!」
坐在羽毛上迅速升空,地面那個美麗的身影很快就小成了一個點,許長生仍然留戀地望向下方。
才剛剛分別,他就已經開始想念,這三天裡與對方共處的每個小細節都無法再忘記。
他急匆匆的趕回陰司,憑著上次刻意記住的路線直奔目的地,自己擁有鑰匙的存簿司裡一定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坐在書桌前翻閱了許多本簿子,一刻也不停,反正他也不會疲倦發困。
終於看到「顧曼山」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的心跳陡然快得失衡,他手指發抖的把簿子拿得再近一些,一個字一個字的讀了起來「顧曼山,原壽七十一。年十二犯傷人偷搶罪,減壽十年;年十四即造殺業,減壽三十年;年十六再犯偷搶之罪,減壽十年……」
不公平,這陰司的判罪一點也不公平!曼山竟然只能活二十一歲?
從現在算起,他與曼山只能相守短短幾年,曼山就要變作一縷孤魂,喝下那碗忘卻前塵的孟婆湯,從此把他忘得乾乾淨淨,再去轉世輪迴?
忘了也不要緊,還有下一世,他可以再去尋到曼山,重新相識重新相知……他勉強穩定心神繼續往下看,「下世轉生為畜道,壽五年……」
許長生從喉間發出一聲嘶啞的吼叫,把手中的簿子用力扔在地上。就算曼山不是他喜歡的那個人,這樣的判決也無法叫人心服!曼山沒有騙他,每一件事都清清楚楚寫在了這裡,然而那些冰冷的字句全不問前因。
他猛然站起身來衝了出去,他要找判官理論。即使只有一面之緣,他也會盡量用道理去說服對方,這樣的審判太過兒戲。
他花費了許久時間才找到殿外,正好遇到上次見過的馬臉兄也要入殿,對方看到他似乎很驚奇,他趕緊抓住對方說自己有有事去見判官。
馬臉兄讓他等在殿門口,過了老半天才出來叫他「判官大人回了自己府中,閻帝宣你進去,若有要事可當面直陳。」
這樣更好,閻帝才是整個陰司的老大,他連忙快步跑進大殿裡,連什麼禮貌尊敬也顧不上了。
閻帝還是那麼的帥,這次並沒有別的人在側,閻帝甚至對他更加溫和,還叫他坐近一些,但對方再帥他也不會想入非非了,他的心裡只剩下那個叫做顧曼山的少年。
許長生顫抖著聲音說了起來,然而閻帝一聽他提起判官「斷案不公」,當即揮手叫他閉嘴,還沉下聲音低罵「硃筆一下便不可再改!你不過是區區掌簿,竟敢妄論陰司政務,滾出去!」
他呆呆的賴在殿裡不肯走,還企圖以理說服高高在上的閻帝,對方勃然大怒,一腳把他踢出老遠,什麼也沒說就拂袖而去。
殿內的鬼差們為免他再闖大禍,乾脆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把他抬出了閻羅殿。
被扔在殿外的他還不想走,跟著出殿的馬臉兄卻給了他一個巴掌「許掌簿!休再執著,回去好好想想吧!小心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他知道,這些鬼差和馬臉兄都是為了他好,可他怎麼能走?凡人的功過、性命,在判官和閻帝眼裡不過是一張薄紙,他也不過是他們手裡的一支筆。他能做什麼?他如何救得了曼山?
他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仙,而是一隻小小的蟲蟻,但他答應過曼山。
許長生慘笑著坐在了地上,癡癡看著緊閉的殿門。鬼差們還在你一言我一語的催促他快些離去。
也罷,就算一直留在這裡,閻帝也不會再見他,還會連累這些無辜的鬼差。
「硃筆一下便不可再改」,若真是這樣……也難怪西遊記裡,孫大聖在生死簿上劃去自己的名字以後,就真的可以長生不死。
生死簿?長生不死?許長生身子一顫,慢慢站了起來。好,曼山的性命由他來保,他不會再求別人聽他講理。
他回到存簿司,從地上撿起了那本簿子,翻到寫著曼山名字的那一頁,盯著它看了許久。
為了一個只相識幾天的少年,他馬上就要做史上第一反骨孫大聖曾經做過的事,這還真讓他有點熱血沸騰了,他想他不會後悔的。
曼山不是什麼好人,可也絕對不壞,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出於無奈。那些責任不該由曼山一個人去背負,更不該受到那麼嚴苛的處罰。
若短命的那個不是曼山,他還會不會這麼做?人總是自私的,即使他現在已經不再是人。他能為曼山做的只有這一件事,而且也不會傷害到誰,那他就沒什麼可猶豫的了。
許長生的手放在了那張紙頁的角上,兩指揪緊它用力撕下。一片、兩片、四片、八片……他微笑著,把它撕成了再也沒法拼起來的碎末。
這樣就好了,那個美麗單純的少年會永遠停留在十六歲,而且再也不會墮入輪迴。
有條不紊的做完這一切,他沿著上次出去的路線離開了陰司。這裡根本沒有什麼守衛可言,離開和回來都那麼輕易,也許自己做的這件事,根本算不上什麼滔天大罪,反正他從此以後都不回來了。
他本就不屬於陰司,甚至不屬於這整個世界。
有曼山的地方,才是他想要去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帶著曼山回去他原本的世界,那裡有高樓大廈、數不清的好玩的東西,以曼山的年紀一定會喜歡。
坐在羽毛上充滿憧憬的他心情竟然很愉快,也沒有意識到他所做的事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他只是個初嘗戀愛滋味的少年郎,年輕得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