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帝高高在上,一張還算年輕的臉上,有意圖掩蓋卻又不由自主透露而出的驕傲。多年來,他一直都坐在這裡。式微曾說,他是先帝的兒子,所以坐在魔帝的寶座上是理所當然的。然在他的記憶中,卻從來沒有過父親這個人。不過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正坐在這張位子上,雖然很多時候,他只是一個擺設。不過,現在,一切早已不同。他看著跪拜在腳下的臣子,嘴邊掠過一抹微笑:「我是真正的魔帝,所有的人,都要對我俯首稱臣!我不再是別人的傀儡,我一揮手,一點頭間,便可左右這些人的生死存亡!」這是何等的快意!權欲在心頭無限膨脹,眼光穿過大殿,望向門外。似乎整個魔界,也即將如這些臣子一般跪倒在自己的腳下。
殿下跪著的是白藏。白藏深深的低著頭,沒有人可以看得見他的面孔,只有聲音自地面很近處傳來:「罪臣白藏,叩見陛下!」
魔帝道:「白宗主何罪之有?」聲音威嚴中帶著親切的意味,似乎既有威儀,又不失體恤下情之心。
白藏答道:「臣逆子白澤斗膽來犯都城,實乃大罪。」
魔帝微笑道:「適才雷宗主已經將情形盡數說了。白宗主陣前斬子,實在是忠心耿耿,又哪裡有半點罪愆?你且平身。」
白藏應了一聲,站起身來,眼光瞟過站在一旁的雷傷頭頂,卻連正眼都不曾看他。
雷傷心中大是不暢,只是默然。
魔帝又道:「諸位愛卿,今天狼來犯,各位可有什麼良策退敵?」
白藏上前一步道:「夜叉族神勇過人,天狼一族難以匹敵,只是今日一戰,夜叉族被羅漪手中金光一照,竟自不戰而退,不知是何道理。臣以為,我等不可一味依賴夜叉族才是。」
雷傷哼了一聲道:「白宗主是怕夜叉族搶了你的風頭吧?」
魔帝轉頭道:「雷宗主有何看法?」
雷傷道:「微臣的想法正好與白宗主相反,這連日之戰,多是夜叉族之功,白宗主雖為一軍之帥,只是我看風族戰士也不抵什麼用場。不如令夜叉族宗主摩軻為帥,說不定便可一戰而定。」
白藏道:「若是再戰之時,敵方又用金光克之,夜叉族人又當如何?」
站在一邊一直不吭聲的摩軻忽道:「無妨。」此人身高八尺,渾身肌肉虯結,甚是魁梧,便是那張黝黑的臉上也是肌肉繼張,看上去甚是猙獰。只聽他續道,「天下沒有什麼可以克制我族。」
白藏搖搖頭,一臉不信的模樣。
摩軻一裂嘴,也不知道是笑容還是怒容,道:「當日解開我族禁咒的,便是與此彷彿的一道金光,今日我等以為我族恩人前來,是以才會退卻。」
魔帝哦了一聲道:「那來日再戰,料必無礙?」
摩軻哼了聲道:「陛下放心,我族必可保陛下一統魔界。此乃天意,無人能抗。」
白藏忙道:「行軍作戰,又怎可憑一虛空難測之天意而定?」
此言一出,魔帝一聲冷哼。在他聽來,白藏的意思竟似是否定了他統一魔界是天意所定。實在令他大是不快。
摩軻也道:「你曉得什麼?我族可是親耳聆聽得天音,才前來輔佐陛下的。」
白藏急道:「陛下萬不可令摩軻為帥。此人只有武勇,極少韜略,怎能統領三軍?」
摩軻怒道:「白藏,你什麼意思?」
雷傷一旁陰惻惻道:「白宗主的意思是不是唯有你才可統率三軍,降得天狼。少了你便大業難成了?你謀略再高,難道還能勝過陛下不成?」
白藏只道:「陣前換帥,乃軍中大忌,望陛下三思。」
雷傷在旁喝道:「白藏,陛下英明神武,智慧如海,難道還要你來教麼?」
魔帝原本已大是不樂,再聽得雷傷這幾句挑撥之話,更將整個的臉沉了下來,道:「白宗主,多日統帥全軍,你也累了,且將帥印交與摩軻宗主,歇一陣吧。」說罷一拂袖而起,便自退朝。
白藏臉色慘然,卻已無言。
雷傷心中大樂,臉上滿是得色。摩軻仰著頭,趾高氣揚,志滿躊躇。
轉身走出大殿時,白藏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卻不知道他喪子在前,失勢在後,又怎地能笑得出來。
夜月正寒,照得整個須摩天一片淒白。白藏站在月下,仰頭看著月中依稀的黑影。這須摩天上的月,便是那須摩天外的玄溟天。這黑影,料便是天狼營轅吧?
天上有淡雲掠過,將這月遮得時隱時現。白藏心頭,亦如雲霓明滅不定。只是在他的臉上,不露半分端倪。
「爹!」一個聲音在他身後輕輕響起。
明知道是長子白霄,心頭卻依舊微微一震,念想到的,卻是次子白澤。
他輕輕一點頭。只聽白霄道:「孩兒已經照父親大人的吩咐,將我族將士盡數撤回,並把帥印交付給摩軻了。」
白藏依舊只是微微點頭,不曾言語。
白霄遲疑了一下道:「爹一心為帝君著想,他卻奪您帥印,孩兒替爹爹不平。」
白藏露出些許微笑來,良久方道:「要是你弟白澤在此,他便不會問了。」說著,心頭又是一陣不由自主的輕顫。
白霄應了聲「是」,忽然將聲音提高了些許道:「爹不提二弟也罷,既提起,孩兒不免想問一聲,爹為什麼要殺了二弟?!」
白藏哼了一聲道:「他是天狼的人,怎能不殺?」
白霄聲音更大:「為什麼?他可是你親生的兒子啊!」激動之餘,連一向對父親的尊重敬畏都忘卻了。
白藏陡的轉過身來,雙眼盯住白霄。白霄被父親眼神一攝,不由膽怯,往後退得半步,然想得一想,又昂起頭來,克制住心中已成習慣的畏懼,迎著父親的眼光道:「爹,你為了魔帝,竟然肯親手殺死二弟,這樣做值得麼?」
「放肆!」白藏大喝一聲,一揚手便是一個巴掌。
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白霄臉頰上立時多了五道紅印,嘴角鼻中有鮮血沁出。
白霄吃了這一巴掌卻動都不動,只管自己道:「爹,你知道我們做兒子的,是何等崇敬你!我們都將你當作心中行事的楷模,你是我們的信念與支柱!你反了魔尊,我不管;你投奔魔帝,我也不管。因為我是你的兒子,爹說做什麼,我便做什麼,因為你做的一切,我都覺得有你的道理,你一定是對的。可是你,你怎麼可以殺了二弟?他,他是你的骨肉啊!難道你心裡就不難受麼?你怎麼下得了手?」他一口氣將心中的話全數說了出來,也不知道自己面對向來敬畏的父親何以有這麼大的勇氣。
白藏怒喝道:「退下!」
白霄不停的搖頭道:「孩兒不懂,爹,你告訴我啊!」
白藏冷冷道:「我對主上一片忠心,凡有礙主上一統大業的,都要一併剷除,不管他是誰。」
白霄聽得這話,愣在當地,默不作聲。過了半晌方道:「爹,你真的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白藏冷哼道:「我向來都是如此,我身為人臣,自當盡忠主上。」他將主上兩個字說得極重,果然似一片赤膽忠心的模樣。他頓了頓,將聲音放柔了道,「霄兒,你回去好好想想為父的話,你自然會明白的。」說話間兩眼牢牢看著白霄。
白霄目光微斂,卻又陡然睜開,大叫道:「我不明白,我不會明白的!」邊叫,邊轉身大步逃開了。
月影下,遠處的樹木中,有隱約光火的閃爍,似是隱藏在暗處的眼睛,閃動著詭譎的目光。
白藏的臉上劃過一絲奇特的表情,發出一聲低喟。目光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樹木中似有似無的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