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這個似曾相識的界天上,秦弓瞪大了雙眼,定定的看著眼前的情形。心中驚奇莫明。那高高的殿宇,那爭鬥的勇士,那觀戰的人群,一切都在青天白日下坦蕩而陳,然在秦弓眼中卻如同鬼魅一般。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是怎麼回事?這……這不可能!」
只見場中兩條人影乍合又分,正鬥得不亦樂乎。旁觀的人們也都屏住呼吸,凝神觀戰。秦弓看得分明,那爭鬥的二人,卻正是自己和龍池!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看見自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更為驚奇的事了。而秦弓卻清楚的看到了自己,那個不久之前的自己。
他差一點就以為自己不是自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卻不覺有什麼異樣。他定了定神,盡力的將突如其來的驚詫屏除,而把思路調整:「這裡是首羅天?我看到的是不久前首羅天發生的事情?這麼說來……」這一想法讓他大吃一驚,然眼前所陳的一切,卻不由得他不這般去想,「我回到了過去?!」
他仔細的辨認著週遭的一切:「沒錯,這裡是首羅天,確切的說,應該是變成黑洞之前的首羅天。我看到的一切,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他站在遠處觀看著場中的情形,心中格外的確信無疑。
「為什麼會回到過去?」秦弓心頭一陣迷惘,「難道那黑洞竟是連接時空的通道?」宇宙之浩瀚奧妙,很多時候實在不是可以想像到的,活著的生靈們真正瞭解的東西其實太少太少,卻偏偏以為自己可以去征服色界天,征服宇宙,實在是可笑得很。
秦弓又想:「我竟然能回到過去,看見自己,倒也是件趣事,若是和漪妹說起,不知道她會多驚奇呢。」一想到羅漪,立刻便念及自己穿越黑洞前來的目的所在,連忙大踏步朝場中走去,希望可以得到點什麼。不免又想:「不知道能不能和自己說說話呢?」想到這裡,不禁好笑起來。
眼看他就要接近那個過去的自己,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起來,彷彿是水中的倒影被剎那攪碎,又彷彿有輕煙隔在其中,引起了光線的折射扭曲。待得景象自模糊又轉清晰時,秦弓發現眼前的一切已然改變。能看見的,依舊是那高大的首羅宮殿,只是殿前卻不再有人爭鬥,唯獨留下天王一人,抬頭看著紫色的天空,眼中似乎有著一絲深深的慮色。
「這是當日我離開後的情形麼?」秦弓心想,不由停下了腳步,要看個明白。
順著天王的目光朝天空看去,只見天空的中央閃出一個黑色的斑點,雖然不大,然襯在淡紫色的天空中,卻是分外的詭異。
「這個就是那黑色結界形成之始麼?」秦弓想著,再看天王時,卻大是驚奇,那是他從來沒有料想到的。
只見天王頂門間似有一縷黑光升起,與天頂的黑色斑點遙相呼應。他雙手緩緩舉起,頂門的黑光越發濃厚起來,將天王的頭頂緩緩遮住。再看天頂,那黑色的耀斑越擴越大,逐漸將抬頭處的天空全然掩蓋。彷彿天王之頭頂,便是首羅天的天空一般,而黑光如何,天頂的黑色結界也便如何。
「這結界是天王布下的?!」秦弓心中驚詫莫明,「他為什麼要布下結界,將首羅天毀去?」
正自奇怪之際,忽聽得天頂雷聲隆隆,一個聲音自上傳來:「首羅天王,你的結界雖然厲害,只是結得太晚,我早在你這首羅天上了!你的一番功夫卻是全然白費了!」那聲音也彷彿雷霆一般,震得人耳內嗡嗡作響。
天王朗聲長笑道:「不動明王,你不在無色界天待著,卻來我處作甚?」
那聲音也自哈哈大笑道:「三千大世界,唯我獨逍遙,你又管我在哪裡?」
天王聞言怒道:「你分明是想毀壞色界天眾生之輪迴造化,借此娛己。下界生靈在你眼中雖如蟻螻一般,但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卻也容不得你這般肆意妄為!」這一番言語說得正氣凜然。不由得秦弓聽來,心中肅然起敬。
不動明王的聲音又起:「哈哈,說得好,爾等在我眼中確實如同蟻螻,即便是你,也不過是只大一些的螞蟻罷了。不過,我童心忽起,想掏了你的螞蟻窩。」
天王哼道:「你休要得意,我這結界不是用來防我界天,卻是要你無法出去,與這結界同歸於盡的!」
說話間只見天空中一陣氣流亂竄,似是那不動明王意圖撞破結界,但聞雷聲轟然,電光繚繞,那黑色的結界卻沒有絲毫明光透出。
不動明王的聲音自濃重的雲端中透出,帶著分明的怒意:「就算我出不去,我也要先碾死你這隻大螞蟻再說!」
只見雲層浮動,半天裡真個冒出一隻巨手來,伸出一個指頭,那隻手指宛如擎天的玉柱,高岸的山峰一般,直向天王頂門碾去。
天王不敢硬接,飄動身影,躲了開去,口中一陣默念,現出三頭八臂,身塗白堊,身高十丈的降魔法身。但見八隻手中各持法器,駕五色祥雲騰空而上,頃刻間隱入雲中,不見蹤影。
秦弓急抬頭看去,只見那雲層厚厚密密,卻是無法看到半點人影。能見的只是半空中的怒喝聲與兵刃撞擊之聲,而在雲層的邊緣,隱約可見各種奇光閃耀。剎那間風雲色變,大地微震,想來期間的交戰必是十分的激烈。
秦弓忙沖天而上,意欲看個分明,更可助天王一臂之力。不料他身形剛動,身周的景象便又模糊起來。
如此兩番,秦弓頓時明白,原來他只是能看得見過去發生的一切,卻無法將肉身投於其中,而萬一有所接近,便對過去的景觀產生干擾,不再能夠清晰的見著。
「如此說來,豈非和以前我夢迴前世一樣?」秦弓心中懊惱,「所有的一切眼睜睜的看著他發生,卻無能為力!只是這一次看到的,不僅僅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再看眼前情形,卻已經是自己與首羅天王會面的那一節了。又一次看到天王在自己眼前神形漸散,實不知心中是何等樣的感受。只覺得,為人在世,若能與天王一般,縱然是螳臂當車,也傾力而為,百死無悔,也算死得其所。
正在感慨之際,忽覺腰間微微一緊,急低頭看去,只見腰中的音波線有微微的光芒發出。心想:「不好,定是沙漏中的沙已漏盡,龍池要將我拉回了。可是我還沒有找到定性石呢!」
然不容他多想,音波線已扯著他逐漸離開了首羅天。他眼看著這個紫色的星球在黑色結界的包圍中,又一次的毀滅,扭曲,形成黑洞,將週遭的一切吸入,心中有無窮的失望:「漪妹,漪妹,你究竟在哪裡?!」
此時的他又怎肯就此返回?「不行,我要找到她!否則的話我絕不回去!」心念一起,更不猶豫,回手用力一扯腰間音波線,想要將之扯斷。不料那音波線既能穿越黑洞,其堅韌實在非凡,一扯之下卻是不曾斷掉。秦弓忙右手一伸,將天狼箭擎在手中,回手便往音波線上劃去。天狼箭端在音波線上彈射出耀目的星火,在七彩光芒的映射下,音波線應手而斷,蕩出一個奇麗的音響,在時空中迴盪應響。
秦弓身子一得自由,便覺那黑洞中有無窮的吸力傳來。
「奇怪,這個黑洞分明是過去的映像,何以真的會有吸力?」秦弓心中想著,然身子卻飛得比他的思想還要快,不由自主的往黑洞深處墜落。他不知道,黑洞既然是聯繫時空的通道,那便也是時空的一部分,又分什麼過去未來的?
龍池眼看著沙漏中的最後一粒沙亦飄散無蹤,心想:「是時候把他扯回來了。卻不知他有沒有找到定性石了。」十指撥動琴弦,將音波線緩緩收回。
正在將線收攏之時,龍池突覺自線的另一端傳來一陣異樣的顫動。
「不好!」龍池不禁失聲叫道,「他要將音波線扯斷!」話音未落,便覺指端一鬆,原本盡力扯線之力立刻反撲而來,更見黑洞中心,一條若明若暗的亮光陡然散開,轟鳴的巨響自遙遠的時空中衝擊而來。
音波線被猝然扯斷之後,原先凝聚在一起的巨大音量突然被全部釋放,那能量更大的超乎想像,如同一個劈天的無形巨浪直從黑洞中央磅礡而來,向著聲音的來源——七絃琴捲來。
龍池連忙一手抱住七絃琴,將身往下一沉。那音波巨浪來得好快,剎那便到,卻堪勘自龍池頭頂掠過,更將身後的細碎隕石、無名界天沖得七零八落。
「好險!」龍池執定七絃琴,回頭看了看音波巨浪消失的所在,暗暗捏了把汗,「幸好閃得快,否則其不粉身碎骨?」不由暗罵秦弓魯莽。
再看那黑洞,被這音波巨浪自中心往上一湧之下,頓時產生出無數連鎖反應,這個時空的通道竟自坍塌陷落,在一陣奇詭的扭曲之下,便在宇宙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龍池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心道:「音波線既斷,黑洞又滅,那秦弓看來是葬身洞底,回不來了。」雖念及如此一來,天界少一極大的隱患,然卻也覺幾分惆悵。
正在思緒徘徊之際,眼前景觀又生變化。但見那黑洞消失之處,突然閃耀出白色的亮光來,彷彿有無數的光線自其內射出,迅速散落到宇宙的每個角落中。白色的源頭將如許多的光線、隕石、星塵噴射而出。四射的光芒映得龍池的臉龐忽明忽暗,更在其間折射出各種奇麗的色彩,映襯出許多古怪的光影來。幾乎令他以為這一切都是夢幻一般。
正在如夢似幻之間,便見那光線、隕石、星塵之間似有一物隨之飛射而出。那物來得極快,頃刻間便近了許多。只見那物並不似其他東西一樣只是依著直線飛馳,卻還能在半空中騰挪轉折。龍池已經能夠分辨得出那其實不是物,而是一個人。
「秦弓!」龍池心中一時也不知是喜是愁。
那人自是從黑洞而入,白洞而出,卻又被黑洞吸入,被白洞吐出的秦弓。只見他雙足只在身邊的隕石上連點,身形更速,剎那間便到了龍池身邊。
「讓龍將軍久等了!」秦弓哈哈一笑道。
龍池見他喜笑顏開的模樣,忙道:「秦兄這般高興,想來定是找到定性石了。」
秦弓點頭道:「龍將軍一猜便中。」卻把入黑洞後的情形一一說了。
原來他自返回過去後,切斷音波線,又再次被黑洞吸入之後,又在黑洞中歷了一次六識俱斷的感覺。然這一次雖沒有了色、香、聞、味、觸、法六識,卻似乎依舊能夠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宛如心頭有一點暖意不曾消失,更漸漸能「看」得到自己心頭的明光所在,依稀間似乎感覺到有淡淡的佛光在心頭繚繞。因著這隱隱的佛光,在無盡的黑暗中,他看到了漂浮其中的定性石。待得再次真正看到光亮的時候,一摸胸口,定性石正好端端的躺在自己的懷中呢!那一份失而復得的喜悅,又怎能用語言來形容?!
這一番際遇直聽得龍池目瞪口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得秦弓說完,滿臉歡喜道:「這麼說來,定性石確是找到了。不知可否讓在下一觀?」
秦弓笑道:「龍將軍要看也是無妨。」說罷伸手入懷。
不料這一伸手,竟然又摸了個空。不禁嚇得秦弓臉色煞白,眼前發黑。
龍池看他臉色突變,驚問:「怎麼了?難道又丟了?」
秦弓臉頰的肌肉微微牽動,額頭的冷汗涔涔而下。
「你在找什麼呢?」一個聲音自兩人身後響起,聲如鶯囀,甚是動人。而這聲音在秦弓耳中聽來更是如同仙樂一般。
「漪妹!」秦弓驚喜交加,連忙轉身。只見一個妙曼的身影俏生生的站在自己身後。但見此人秋水半轉,似嗔還喜;朱唇微啟,如沐春風。卻不是羅漪是誰?!
秦弓大喜過望,更不管龍池在旁,跳起身來,一把將羅漪抱住,高聲喚道:「漪妹,漪妹,真的是你!我以為又把你給弄丟了。」
羅漪見他撲上前來,待要躲避已然不及,也便任由他抱著,只是淺笑道:「是啊,把我丟在一片漆黑之間,也不理睬我。要不是看你緊張的模樣,我就不出來,嚇死你拉到。」
秦弓伸手捧著她的臉龐,仔細的打量著,似覺不曾有什麼損傷,這才舒了口氣,聽她說得這一句,又笑道:「嚇死我?你捨得麼?」
羅漪臉上微紅道:「龍將軍在旁邊看著呢,別讓人笑話了。」
秦弓哦了一聲,把手離了她的臉龐,只是雙目依舊定定的看著她。
羅漪被他看得越發不好意思起來,佯怒道:「做什麼老盯著我看?」
秦弓對著她時便忍不住的嬉皮笑臉,道:「好久沒有看到了,要狠狠的看,把前一陣沒看到的補回來。」
羅漪啐了他一口,道:「貧嘴!真該晚些現身,好讓你多擔心一陣。」說到擔心兩字時,心中直覺得陣陣甜意,暗自回想著他那因自己而著急的神色,那般真正的關懷與在意比之口中說出的甜言蜜語更要實在上百倍。
龍池在旁輕輕的咳嗽數下。秦弓忙「啊」了一聲道:「實在是不好意思,在下見了漪妹心頭高興,倒怠慢了龍將軍了。」
龍池一擺手道:「無妨,只是此間無事,我須得告辭了。」
秦弓又道:「這番能找到漪妹,全仗龍將軍相助,在下在這裡謝過啦。」說著,一揖到底。
龍池連忙伸手將他扶住,道:「秦兄客氣了,其實我也沒有幫到什麼,只是……」話說得一半卻頓住了,忽而一笑道,「我們後會有期!」一拱手轉身便走。
秦弓忙道:「龍將軍且留步,何以欲言又止?有什麼事不妨說出來。在下若能相助,必不容辭。」
龍池搖搖頭道:「無事。」然那面上的神情卻分明與言語相背。
一旁羅漪也道:「龍將軍有事直說好了,不必客氣。」
秦弓更是拂然道:「吞吞吐吐的做什麼?難道是看不起我麼?」
龍池長歎一聲道:「秦兄把話都說到這等地步,我再不說倒顯得是我不是了。」頓了頓道,「在下這次奉命前來,原是想借得定性石,助天帝夢覺前世。然如今空手而回,定要受天帝責怪。本想請羅漪公主移駕天界一行,只是秦兄與公主情意深重,我又如何開得了這個口?」
秦弓聽得此話,張了張口,本想說:「既如此,不若讓漪妹陪你一行。」只是乍見又要別離,心中實在是捨不得,只怪自己先前將話說得太滿,如今龍池真的開了口,自己卻又心有不願了,不自覺間轉頭去看羅漪。不料羅漪也正回頭看他,兩人四目交投之際,均明白對方心意。
龍池強顏道:「想那天帝對我也頗倚重,料來無事。無謂麻煩兩位。」
秦弓訥訥道:「我們不是不想幫助龍將軍,只是……只是我身為魔界之人,又不能陪著漪妹一起去天界,倒也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龍池哦了一聲,淡淡道:「那便不用勉強了。」
羅漪又看了看秦弓,心想:「其實我便是陪他去一趟天界也無妨,卻不能讓小弓難做人。」當下道:「小弓,不如就讓我陪龍將軍走一趟吧?」
秦弓心中原自猶豫,但聽得羅漪說了,卻又不好說不,又不捨說是,只是默然不語。
龍池聽得羅漪這一句,不由大喜道:「如果公主真能隨在下前去,卻是最好不過了。秦兄,公主的安全包在在下身上便是。」
龍池看了看秦弓的臉色,見他依舊躊躇不定,忙道:「在下便是自己的性命不要,也當保得公主毫髮無損。」
秦弓微微點頭,心想:「雖然首羅天王不在了,但漪妹畢竟是公主之身,料天界也不敢把她如何,況只要龍池不言,天界之人也未必知道她與我的關係。」更聽得龍池如此一說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道:「龍將軍的為人我自然信得過,漪妹你便隨他走一趟吧。」
羅漪將秦弓扯過一邊,兩人一番兒女私話,互道珍重後,秦弓先行回魔界而去。
羅漪看著秦弓背影漸遠,心頭忽然一酸,忍不住要滴下淚來。
龍池一旁道:「公主不必擔心,我們早去早回,不數日便能見著秦兄啦。」
羅漪應得一聲,又看了一陣,待得完全看不見秦弓的身影,方才隨龍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