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動的雷光火影震撼的不僅僅是無明天而已。
勝巽天,風魔殿上,白藏半躺在座位中,眼神穿越了殿頂,似乎能夠看得到無明天紫辰殿上秦弓手中的魔利支劍。
風自殿外穿入,在殿內遊蕩,帶出的聲響如同撕裂的銳叫。白藏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微合的雙眼將一切鋒芒盡皆掩蓋。
「報宗主!二公子自人間界回來了!」
白藏只是將垂著的眼皮抬了一下。殿下一人長身玉立,正是曾隨秦弓在人間界奔走的白澤。
白藏那春風般的笑容逐漸綻放,眼神卻銳利得如同可以頃刻封喉的利刃一般:「你,終於回來了!」
白澤叫得聲「父親大人!」便不再說話。他對父親向來敬畏有加。
白藏悠悠道:「我已經叛離魔尊。」
「什……什麼?」白澤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您說什麼?」
「你現在就去魔尊那裡。」白藏淡定道。
白澤驚詫莫名,呆立當地。
風魔殿上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在不斷的呼嘯。
魑魅天的陽光依舊的和煦,式微站在庭院中,低頭看著搖曳多姿的金波旬花。花色在陽光的照射下艷光四射。
身後,是垂手而立的短狐。短狐狹長的雙眼在陽光下瞇成了一條線。
式微拈著鬍鬚微笑,笑容裡藏著殺機。
「敗了?」
短狐一聲不吭,臉色卻有些發青。
「很好。」式微的聲音不現喜怒。
短狐依舊不說話,就是連衣角都沒有動一下。
式微抬起頭來,遙看著天外。天的一角有雲色浮動,雲外依稀有雷火隱動。
「魔利支劍……終於也落在他手了。」
短狐終於輕輕的「哦」了一聲。
式微轉過身來,凝視了短狐片刻,道:「你想說什麼?」
短狐遲疑了很久,方道:「師父,其實……其實……」
「其實他就是魔尊,咱們不妨歸降於他,說不定便可與天界一爭短長,到時也可揚眉吐氣啊。」式微緩緩道。
「師父也是這麼想的麼?」短狐喜道,「我還怕……」
「怕什麼?」式微微笑問道。
「沒,沒什麼。是徒兒多心了。」短狐恭敬道。
式微長歎了一口氣,道:「你沒有多心。」說話間右手陡然一伸,直插向短狐小腹。
短狐一聲痛哼,彎下了身子,臉部因痛苦而扭曲。卻盡力的抬起頭來,眼中儘是莫明的驚詫。
式微自始至終都是那微笑的神情,彷彿動手的根本不是自己,被傷的也不是自己的徒弟。只聽他續道:「歸降了他,你們都依舊是戰將,若是他一統了色界天,你們便是受封的元勳……」
他收回了手,修長鋒利的指甲帶出五縷鮮紅。金波旬花染著了血色,卻顯得分外艷麗。短狐頹然倒地。
式微注視著自己的指甲道:「……可是這樣的話,我又算什麼呢?」
「首領!」庭院口侍立的滅度組眾人盡皆驚叫。
一人飛身掠至,正是最為忠心首領的戌。他俯身抱起短狐。卻見短狐臉色如同紙色般慘白,小腹處五個血洞如同惡鬼的口眼,猙獰可怖,鮮血兀自噴湧不止。
戌連忙幫他止血,卻抬起頭來,雙目盡赤,一時間將懼怕都丟在了腦後,只是盯著式微怒道:「你!你為什麼要下這麼重的手?他是你徒弟啊!」
式微冷冷一笑,長袖一拂,轉身而走。袖端自戌眉心帶過。戌剎那間頓住了所有的動作,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待得式微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另一端時,餘下的滅度組眾人方敢上前。
搗藥推了推戌道:「老爺子走了……」猛然間看到戌的面孔,立時化作一聲痛叫:「戌——」只見戌面如金紙,眉心一點黑色。淡淡的黑血自七竅緩緩淌下,卻已然死去多時。
滅度組諸人看著戌的屍身與奄奄一息的短狐,盡皆掩泣,卻不敢大聲。
「現如今我們該怎麼辦才好?」搗藥彷徨道。
白額抬頭朝式微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彷彿心有餘悸,卻又忍不住壓低聲音恨恨道:「這等無情的主子,還是不跟隨的好。不如我們就此投奔……」
眾人對視了一眼,皆是一點頭:「天狼!」
無明天上下一片喜氣,便是平民百姓也都似平添了八分歡喜,卻又不知道這喜從何來,反正既然廟堂之高歡天喜地,江湖之遠也自然應該喜地歡天。至少,畢竟又多了一分希冀,多了一分新鮮,多了一分談資。
此時的秦弓卻並不開心,反多了幾分憂色。現單魔界之內便分作三塊,式微雖連連受挫,但樹大根深,想要連根拔起,絕非易事。新近又反了白藏。己方不但少了個強助,反多了個大敵。而好不容易與南天界的盟約,卻又被白藏破壞了。如果天界趁隙來犯,不免腹背受敵。如今之狀,己方反倒是最弱的一環,所持者不過是有天狼之武勇而已。然又因魔尊一詞與那魔利支劍,卻又成了眾矢之的。這叫秦弓如何不擔憂?
秦弓與婆雅等人正在紫辰殿商議,柔荑亦侍立在他身邊。
忽有報說風族白澤求見。
秦弓喜道:「白大哥回來了?快快有請。」
「且慢。」婆雅柬道,「白澤雖與魔尊有八拜之交,但他畢竟是白藏之子,突然求見,恐防有詐。」
秦弓一笑道:「白大哥的為人我最清楚不過了,但見無妨。」
婆雅轉頭問報者道:「就他一人麼?可有隨從兵馬?」
報者應道:「就他一個。」
婆雅點頭道:「只他一人,也興不出什麼風浪來,且讓他進來吧。卻不知那白藏搞什麼古怪。」
報者這才回身出殿。
秦弓眉頭微皺,卻並不說什麼。
白澤一入大殿立時跪下,口道:「罪臣之子,叩見魔尊。」
秦弓連忙下座,走到白澤跟前,雙手將他扶起,道:「白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白澤道:「家父已反,我亦有罪。」
秦弓一擺手道:「白藏反叛之時,白大哥尚在人間界,半點都不知情,何罪之有?來人,看座!」
白澤又拜道:「謝尊主!」這才坐下,卻也只是佔了椅子一角,並不坐實了。
秦弓見白澤如此拘泥,心下大是不樂,卻又知想要再如人間界時兩人間兄弟親密、全無掛礙卻是不太可能了,只得怏怏回座。
婆雅忽道:「尊主,我們適才說到當今之勢。臣以為白藏新反,人心未定,當先擊之,只要可以降伏了白藏,風族自然可定。尊主以為如何?」說話間卻看著白澤臉色。白澤只是低垂雙眼,不動聲色。
秦弓微一頷首,道:「大長老所想與我不謀而合,只是如果式微或者天界來犯,卻是無法分兵抵擋。」
婆雅道:「有走報說南北兩天界因爭銀河界域,正大動干戈,怕無暇顧及我們,我們只須防著式微就是了。」
白澤忽道:「在下倒有一計,可對付式微。」
秦弓「哦」了一聲道:「白大哥有話儘管說,無須客氣。」
白澤道:「風族之中我也有一隊親信兵馬。我可招此兵馬前來,佯作與尊主為敵,誘得式微,再兩方夾擊,縱不能將他盡數誅滅,也可讓他兵力大耗,不敢與尊主為敵。」
秦弓想得想道:「白大哥之兵馬不知有多少人。」
白澤道:「不多,三千,不過奇兵之計,三千也應該夠了。」
秦弓點頭道:「不錯,就按白大哥的意思好了。」
婆雅一旁道:「尊主,此事不可。」
秦弓眉毛一挑,沉聲道:「為何不可?」
婆雅道:「白澤畢竟是白藏之子,若是他不是誘敵,而竟就此攻來,我等又怎能抵擋白藏與式微兩路軍馬?」
秦弓冷笑道:「用人不疑,我既信得過白大哥,便可用他之計。」
婆雅還想再說什麼,秦弓一擺手道:「你不用說什麼了,我計議已定,白大哥,你去招回舊部,我們即刻佈置,就等式微入彀。」
婆雅看了看秦弓臉色,心中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散出紫辰殿時,蓼莪跟在婆雅身後。婆雅慣常的抬頭,用他那灰暗的眸子看著青天:「大護法,你跟著我做什麼?」
蓼莪嘻嘻一笑,道:「沒什麼,我看大長老好像有心事,說不定想找個人說說。」
婆雅笑道:「你倒總是那麼開心。」
蓼莪悠然道:「開心點不好麼?大長老是不是想太多了,才會不開心?真是要打仗,我們也不怕誰,就是白藏和式微一起來,我也管叫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婆雅低下頭來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魔尊即位,當可一統魔界,是我早就卜到的事情。」
「那您又擔心什麼呢?」蓼莪奇道。
婆雅忽道:「一個先知能夠預見到很多東西,卻有一樣東西,他是永遠都看不到的,你知道是什麼麼?」他並不等蓼莪反應,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是自己,自己的命運。」
「您的命運?」蓼莪問道,「您會有什麼事?」
婆雅搖頭道:「我是怕……」說到這裡突然一頓,復長歎一聲道,「怕位高震主啊。」
蓼莪聞言一驚,忙道:「不會的,長老也是為小弓好啊,他應該知道的。」
婆雅淡淡道,「今日在大殿之上,尊主幾次臉露不豫之色,我雖不能視物,但依舊可以感覺得到。希望是我多心才好。」
蓼莪笑了笑道:「小弓是我從小帶大的,他的為人我最瞭解,長老大可放心!他一定不會有害人之心的。」
婆雅呵呵一笑道:「尊主仁厚我是知道的,但他也很傲,也許不太喜歡別人左右他的意志。」
蓼莪點頭道:「說得也對哦。」
婆雅緩緩道:「身居高位之後,是人,都會有所改變的。」聲音飄忽得如同天邊飄過的那一縷雲彩。
「小弓一定會是我們所期望的明主的!」蓼莪道。
婆雅嗯了一聲,道:「這個我也相信。」忽又道,「尊主如今已是萬魔之尊,小弓兩字,你今後還是放在心底吧。」
蓼莪含糊的應了一聲,心下卻並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