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天倫聽了孫大伯之言,卻對「自有天收」這話不以為然,心想:「我從來不信天命,命運是『唯己是從』,豈能假托與天地或他人?伯父什麼都好,就是相信『惡人自有惡人磨,好人自有好報』這些鬼話。哼!我常聽聞柯達富父子欺民作惡已久,『聞名不如見面』,其子此次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女子,真是色膽包天!芬兒妹子性子剛烈,豈能受辱於那淫賊,情急之下,定然已死保節;若不是這位孫兄弟及時出現,後果不堪設想。」
他想到這裡,不由向孫斌投以感激之目光,但轉眼看見芬兒哭得成個淚人,其聲淒入肝脾,其形楚楚可憐,不禁勃然大怒。若非芬兒此時仍自伏於台上,他真想拍案而起,對惡人疾言厲色。只聽他說道:「那惡賊『軻大鬼』父子魚肉鄉民,怙惡不悛,近年來收養不少死士兇徒,似乎有所圖謀,其勢炙然,只手可遮寶興之天。此時我們如若向官府告他狀,他定然推得一乾二淨,加之權貴勾結,官府向來是『無錢莫進來』的是非之處,那些貪官恐懼其勢力,豈容你開口申冤,先打五十大板的『殺威棒』再說。如此告狀不成先添新痕,究竟不是辦法,但不懲戒一下那惡徒,為芬兒報仇,卻又叫人難嚥此惡氣。所以,小可今有一計,既可教那廝的惡行有所收斂,又可替咱們出這口惡氣,實乃一石二鳥之計也。」
孫斌見紀天倫一面正氣凜然,早已留意起了。只見紀天倫:丰神削肩飛絮柳,闊步輕盈宛靈猴。鷹鼻濃眉眼如電,嘴尖言快計似流。
孫斌初見他談吐不俗,還道他是嫉惡如仇的有識學士,看清他異乎尋常的衣著裝束時,又覺得奇哉怪也。他一時也想不明白,兩眼發呆地坐在那裡,竟沒有聽清楚紀天倫後來說些什麼。
只聽孫雨星問道:「紀兄有何良計?」紀天倫說道:「自古道:『有善當賞,有惡必懲。』縱使惡無惡報,我們也可替天行道,以惡治惡,以毒攻毒,亦未嘗不是仁義之舉。小弟之拙計是:餌以重利,以牙還牙。只需一漂亮姑娘將那『軻大鬼』引至後屋青竹林的那間舊茅房中,而孫大哥可捧棍在內守候,小弟再邀幾個弟兄來助拳,大家都藏身屋內,一旦那『軻大鬼』進來,我們便來個『甕中捉鱉』,且別跟他理論,先把他痛打一頓再說。
那屋內伸手不見五指,想他『軻大鬼』這等紈褲子弟還能怎樣反抗,就只有痛叫求饒的份兒;就算他的狗腿子們進來解救也是枉然,兄弟們只管叫罵他『強搶婦女,勾引良家女子,如今人贓並獲』云云,讓他來個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說。他們作賊心虛,事後豈敢再找我們麻煩,即使讓他們知道那是個騙局,只要我們內部人不暴露身份,他們想找咱們出氣卻是一籌莫施,怪只怪自己為惡太多,以至於此。至於那作『魚餌』者嘛,小弟雖不才,倒願意一試。」
他一邊說,一邊雙手作了個戴帽子的手勢,意即只需用紗帽罩在頭上不讓面容外露,再穿上女子服裝,只要不做聲,別人也難以認出是男子假扮的。確實,以紀天倫那等瘦削身材,假扮起女子來定然窈窕多姿,想來要引那柯達貴上當亦非難事。古人常道:色字頭上一把刀。如此看來,誠然言之成理也。芬兒一聽紀天倫扮女子為她出氣,不禁又感動又好笑,「嗤」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本來她已泣止抬頭,此時又復趴在台上,想是為了剛才失態笑出聲來;女兒家靦腆面皮薄也是有的。大家見她終於愁眉舒展,眉開眼笑,也便跟著笑起來。
孫雨星搖頭笑道:「紀兄此『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之計雖高明,但似乎略欠光明。以惡報惡,以暴制暴,情非得已,少用為妙。此計謀雖然可解我等一時之痛癢,確是終難治其劣根,所謂『攻其一點不及其餘』。要這等惡人悔罪自新,有如蜀道之難;前腳剛踏進,後腳重蹈覆轍。我們皆想那些有辱斯文,違法犯罪的行為從此杜絕,不再復萌,可是一旦事急臨頭,便躍躍自犯,豈不是自打嘴巴?況且孔聖人不是有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此又豈可將『為惡』強加於人頭上?愚以為還是另謀一個兩全之法吧!」
孫斌聽到孫雨星這番引經據典的大道理,不由心下佩服,心想:「這位大哥妙語連珠,才學出眾,一定是位大學生,而且想必是讀文科的高才生了。他所說的似乎無懈可擊,理所當然;雖思想願望崇高可敬,但畢竟事實總難遂人意,人力有時而窮,有很多事也不可強求的。」
紀天倫聽了暗想:「孫大哥滿腹經綸,又貴為本鄉三舉人之首,咬文嚼字,講大道理小弟是難望其項背了。雖然他所說的不無道理,但又未免過於拘泥古板,有時說了等於沒說。儘管言之鑿鑿,但想深一層不過是一相情願。唉!為什麼人總是一相情願,而兩廂情願的人卻很少?」
他心下如此想,嘴上卻哈哈一笑:「孫大哥說得有理,不過小弟認為大哥這個『治其劣根』的理想在這年頭是難以實現的了。在這個戰亂紛起的年代,一味訴諸『以和為貴』未免有些自欺欺人。像柯達富父子等壞蛋,豈是容易受教感化得了?孫大哥和風細雨地去解救人是好的,可別人就是死不悔改,你又能怎樣?」
孫雨星感慨地說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社稷有倒懸之急,大廈處傾倒之危。若人人皆心存『有心無力』之意,而全皆放棄解救之機會,那麼跟『以小惡而為之,以善小而不為』有何區別?古人言:『亡羊補牢,未為晚也;見兔而顧犬,未為遲也。』譬如丟失了羊後,仍視若無睹,不對羊之失加以補救,這可跟『催狼咽羊』別無兩樣。『狂瀾終須有力挽,成敗得失為未知』,便是如此道理!」
孫斌聽兩人言辭中突然冒出什麼「戰亂」,什麼「國家興亡」,不免覺得有些誇大其詞,不符實際。不就是有些壞蛋以身試法,作奸犯科,說是「倒懸之急,廈傾之危」未免是言過其實。
這時孫斌目光呆滯地望著孫雨星。只見孫雨星面如冠玉,舉止雅致,神態平和,瀟灑倜儻,正是:白冠點綴文彬彬,寬袖長衫玉樹臨。畫扇無風船倒傾,覆(腹)中道理說不盡。
他初到這個地方,所見人物的服飾打扮、言行舉止無一不打上離奇神秘的「烙印」,自覺眼前事實真中有假假藏真,虛實相生實有虛,當真是莫可名狀,百思不得其解。
大家沉默了片刻,這時孫大伯似有深意地說:「國運衰落,奸臣當道,終須有忠臣良將挺身而出,以撐下這風雨飄搖的半壁江山。唉!想我朝自太祖、太宗立國興邦以來,南征北戰,中原無人能敵,又豈能想到今日這退守長江,偏安一隅之國勢?前者有賴岳家軍、韓元帥等良將強兵力挽狂瀾,今者上天見憐宋室,派神將孟珙孟將軍來救宋民於水火。如今宋金強弱之勢雖易轉,但朝廷仍不能對此時之金國有小視疏忽之意,若然再有『秦檜陷殺岳武穆』之事,則大宋危矣!
唉!一將功成萬骨枯!孟將軍雖用兵如神,可終難免血流成河,餓殍四野之局面。此刻與武仙一戰,中原一地就有數十萬百姓流離道路,無家可歸。戰火連天,受害的最終是咱老百姓!」說到後來竟已眼泛淚光。
芬兒見爹和哥均有感而發,說得激動異常,此時心中個人委屈早已冰釋。她又想起孟珙將軍曾說的「國難當前應奮起」這七個字,不由堅強起來。她略一抬頭,無意瞥見對面坐著的孫斌,卻見他口張身顫,面色煞白,兩眼圓睜,似萬分驚恐之狀,不禁呼喚爹:「孫大哥怎麼了?」
大家馬上一起向孫斌瞧去,看見他面色大變,不由拍醒他詢問哪裡不妥。孫兵仍然一面癡呆,口中不斷重複說:「宋金交戰無家可歸」
孫雨星以為他因念起家國之痛才至於此,不覺長歎一聲,吟道:「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吟的是南宋辛棄疾的《菩薩蠻#8226;書江西造口壁》,藉以排解心中鬱結愁緒。忽聽孫斌「啊」一聲驚呼,隨即見他雙手抱著孫大伯手臂急道:「大伯!大伯!請老實告訴我,現在究竟是什麼年代?」眾人見他驚慌失措之樣,不禁愕然。孫大伯望著他殷切的眼神,微笑道:「如今正是宋紹定六年。」即公元一二三三年,「紹定」乃當時南宋皇帝宋理宗趙昀之年號。
孫斌一聽,只覺心口似被重錘猛然一擊,如受五雷轟頂,腦袋一片空白。先前聽到孫雨星和紀天倫兩人對話時,他心中本已起疑,待到後來又聽孫大伯所言,越聽下去越是滿腹狐疑。他一直認為自己不過是被黑洞帶到現代的某一處,此時心下已有七分肯定此時自己身處另一個時空,不過仍然難以接受眼前事實,此時得以證實,已再無懷疑了;一直繃緊的神經乍然鬆懈,自覺眼前一黑,身子往後便倒。色情、非法、抄襲,我要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