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醉 第一卷,山余清韻 重生(四)
    「皇上今天興致如此好,不如移駕後園。臣妾前幾日看那芙蕖花已經開了泰半,不知道可有幸留下皇上的墨寶?」嘉貴妃見飯已經吃到尾聲,自是想留乾隆下來,眼角含笑,開口邀請。

    「愛妃如此要求,朕豈能不滿足?」她這一番說法,可真是說到了乾隆的心底。乾隆從來都自負於自己的文采,極喜留詩,此刻有機會表現,自是開心,立刻就允了,起身向後園而去。

    「永琰永瑆,你們兩個一同來。朕要考考你們的詩詞可有進步。」

    胤禛剛要離開,就聽到乾隆的聲音,無奈之下,只好亦舉步前行。考考詩詞……這不是以前自己常對弘歷說的話?

    他還因為作的詩全是打油詩,被自己罰跪……這會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有他這麼倒霉的皇帝加阿瑪麼?

    歎息之下,也還是得前去。

    胤禛被永瑆扯著,大踏步的進了長春宮的後園。

    此時後園花色正好,嘉貴妃命人在觀荷軒布了茶點,一干數人便在那處歇下,放眼望去,一片碧荷連天色,半點花蕊探身來。

    倒是極佳的景色。

    乾隆慢啜了香茶,笑道「霞衣猶耐九秋寒,翠蓋敲風綠未殘。應是香紅久寂寞,故留冷艷待人看!」

    胤禛抬頭看去,因著是七月末,此時近處的荷花已經有些許敗落,這詩倒也應景,心下不由點頭,看來這麼多年,弘歷確實沒白活。

    「永琰,你也來一首!」乾隆在眾人的誇讚之後,將目光移向了胤禛。

    胤禛琢磨了一下,開口道「碧色澄空明,紅蓮待客迎。欲將心中情,訴與雙樹聽。」

    「……詩倒不錯,只是直白了些。」乾隆停頓了一下,又道,「只是永琰,你何時開始對佛有涉獵的?」

    胤禛頓時一愣,他並不知道永琰懂不懂佛,自己那句「訴與雙樹聽」卻是來緣於佛經曲故,不由心中暗自叫糟。

    他心中思緒轉回,不知如何是好。

    乾隆的面色漸漸不愉,方要說話,卻見那蓮葉叢中一陣騷動,一個人頭竟然從水中冒了出來……

    「有刺客,護駕!!」

    瞬時亂成一團。

    好在護軍平日訓練有素,不多時,便將那水中之人帶到了幾人的面前。

    其實按常例,抓住刺客直接是會帶去審問,而不是送到皇帝面前。這人之所以會被送來,完全是因為她身上的衣裳。

    那是宮制中,答應的服飾。

    沒錯,被護衛們從水中揪出的是名女子,她穿了一身淡紫的宮裝,看衣服的品級,正是最低等的嬪妃答應。

    既然是宮裡女眷,侍衛們便不好擅自處置,這才綁了,帶到皇帝和嘉貴妃的面前。

    胤禛側目看去,只見那女子渾身濕透,在風中微微的打著顫。頭髮上花兒珠飾也早不知道哪裡去了,此刻散落了一頭烏髮,濕淥淥的貼在身上。

    她低著頭,所以並不能看清她的相貌與神情,此刻伏在那裡,倒似是一隻受了委屈的小狗兒,看上去教人自心底生憐。

    「這怎麼回事兒?」乾隆擰緊了眉,看向那女子,言辭間頗為不悅,「把頭抬起來!!」

    那女子這才顫顫地抬了頭。

    雖然滿臉是水,卻不減分毫美麗,恰似出水芙蕖,又似西水仙子。

    尤其是那一雙眸子,明亮的猶如天上的星子。

    乾隆看到竟然是如此美麗女子,頓時也愣了一下,口氣不由放緩「怎麼回事?你是誰?怎麼會在這池子裡?」

    「回皇上的話,奴婢郭絡羅氏雲綺。是長春宮裡的答應,今朝想著蓮子正好,剛去採,卻聽內監報皇上駕到……奴婢一時驚慌,跌到水裡……」她半咬了唇,臉上浮起羞愧的紅色。

    「……」四下一片沉默。

    半晌,才聽乾隆一陣大笑「朕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採蓮子采的跌到湖裡!!」

    一邊的嘉貴妃聽了這話,頓時臉上一紅,忙請罪道「都是臣妾管教不嚴,讓皇上受驚了。臣妾這便好好處罰她!」

    說著便示意旁人將那雲綺帶走。

    「慢!」乾隆立刻揮了手,挑眉道,「她是愛妃宮中的答應?」

    貴妃應了一聲,「是去年秀女大挑時選進來的,因為性子過於頑劣,所以尚在管教之中,也只封了答應。」

    「哦……」乾隆若有所思的點了頭,又看向雲綺,「你說,你是郭絡羅家的?是岳樂那個郭絡羅?」

    綺低眉順目,輕聲回道,「奴婢的太祖父是安郡王。」

    「嗯……」乾隆沉吟了一下,「那這個答應的位份,也著實過低了。」他仔細的打量過去,半晌才轉了頭,輕道,「今晚就由她來侍寢。」

    內監應過聲之後,在場眾人表情不一。

    永瑆面無表情,似是見慣。

    嘉貴妃眉目之間浮起一絲不悅,狠狠地瞪了那雲綺幾眼。

    雲綺一臉錯愕,不敢置信。

    乾隆倒是閒適,彷彿剛剛說的不過是天氣很好。

    不知道為什麼,胤禛心頭卻湧上一絲不悅,他將目光再度投向雲綺的身上美則美矣。除去名字中有個雲字以外,無論是聲音,還是長相,都同雲鈺再沒有任何相像之處。

    他輕輕搖了搖頭,暗笑自己過於緊張。

    若是名字中帶了雲字的就會是她的轉世,那恐怕把這永琰的府祇填滿都不夠。況且……胤禛將目光投向嘉貴妃,她身邊那個叫如鈺的……她的聲音同雲鈺一般無二。

    若論可能性,她要大的多。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罷。永琰,朕方才忘了,治水的事情,你還是交由永瑆去做。你最近好好齋戒一下,下月便是先帝忌辰,你替朕去泰陵祭祀先帝。」

    胤禛一愣,點了頭。

    心中再次泛起那古怪而無力的感覺,自己給自己上香……嗯……不知道弘歷給自己上的是什麼謚號。

    神功聖德碑上,不知道又寫了什麼?

    便是一路胡思亂想。

    回到毓慶宮,便聽秦喜道嘉貴妃已經將那葉紫送回府上,過兩日挑個吉時便可迎到宮裡,正式成為他的侍妾。

    嗯……是侍妾沒有錯。

    在沒有確定她的身份之前,他是不會輕易給出名份的。

    即使是現在的福晉……若是讓他尋到了雲鈺的轉世,他便會請求廢去這福晉。前生負了她,這輩子卻再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

    前提是……若他能尋得雲鈺的轉世。

    抬手便將烈酒灌入口中,心中那叫「後悔」的情緒,再度入夢啃咬他的心靈。他如何不知,怎能不曉?

    雲鈺待他的情意那般明顯,他怎麼會認為雲鈺會同塞思黑走呢?

    呵呵。

    胤禛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再也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麼。鑄成的大錯,便讓他用回憶來折磨自己,用這樣的痛楚,來贖罪罷。

    只盼……只盼上天給他補償的機會罷了。

    天漸晚。

    長春宮亮起了紅燈,很顯然,那名叫雲綺的答應,今晚便要躍升一級。

    胤禛的眸中閃過一絲不屑,誰知道那女子是不是故意的呢?後宮中的女人,整天就挖空了心思接近皇帝。

    這雲綺,八成是被嘉貴妃壓的太久了,這才想出這般不入流的法子。

    若是真不小心落水,見到皇帝能夠那麼自若?

    恐怕是預謀。

    他討厭這樣有心計的女人,郭絡羅…一提到這三個字,他就想到阿其那家裡的那個悍婦。

    果然,郭絡羅家裡,就沒有好人!!

    「秦喜!!」胤禛深吸了口氣,決定將心思轉回給自己祭祀這回事兒上來,「以前……有沒有皇子代祭泰陵的事兒?」

    「哪能啊!!」秦喜一面為他遞上削好的蘋果,一面得意地回答,「主子您是頭一份兒!!皇上把這麼大的事兒交給您,說不定就是想讓您得到先帝爺的認可,好把太子的位置給了您。」

    「肯定是會認可我的!!」胤禛心道,「哪有自己看自己不順眼的……」

    「秦喜,來,我問問你,先帝的謚號是什麼?」他故意板了臉,似是考較。

    「敬天昌運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寬仁信毅睿聖大孝至誠憲皇帝」秦喜一臉自豪,得意道,「這可難不住我。」

    胤禛點了點頭……世宗憲皇帝,心中暗自琢磨這幾字兒,這憲字和自己平日的作為,倒是有幾分相像。

    剛要開口再說兩句,目光卻落在長春宮外的紅燈上。

    那紅燈悄無聲息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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