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醉 第一卷,山余清韻 重生(一)
    再度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然過了三日。

    這三日裡,胤禛只覺得周圍人來人往,想來是幫著自己醫治的人。他有些煩悶,靠在床上,冷眼著著一邊的太醫。他似是十分緊張,一面絮叨的問著秦喜話,一面不時抬頭看他,眼中卻是頗為驚懼。

    胤禛心下生奇。

    他素來沉穩,做事向來審時度勢,這亦是他當初能夠力爭上位的原因。所以,清醒過來第一件事,他便是從秦喜口中套了話。

    他知道這永琰生性活潑好動,聰慧極致。他知道這永琰待人和藹,並不若有的主子殘暴,所以在宮中倒是人緣極佳。

    既然如此,這太醫緣何生出恐怖之相?

    胤禛斂了眼神,開口道「是我的傷不妥當了?」喉嚨中的聲音微有些清潤,不比往日磁性低沉的男聲,倒教他自個兒先閃了下神。

    「主子身體康健,並無不妥。」那太醫見他問話,忙捨了手中的毛筆,跪在地上小心回話,「傷勢已經好得泰半,再有三五日,便可下床走動了。」

    「哦。既然如此,你何故滿面恐懼之色?」胤禛微擰了眉,開口問道。

    「這……這……」那太醫猶豫半晌,還是開口,「主子方才倚了床沿的神情,像極了世宗憲皇帝……奴才惶恐。」他便連連磕頭,直稱有罪。

    胤禛聽他如此得說,倒是真個愣住,竟然教人給看出來……他並不想暴露真正的身份,此等怪力亂神之說,誰會信得?

    即使弘歷信了,他又將如何自處?

    管自己叫皇阿瑪還是管自己叫永琰?只怕傳出去,又惹來如當年曾靜那般人等,更恐有人暗地裡等著抓大清皇帝的弱點。

    況且……這麼多年皇權的浸染,弘歷怕是已經成了另一個人罷?

    又如何肯相信這事。即使心底信了,也會說是十五阿哥瘋了。最後的結局,不過是同當年十三弟一般,圈禁養蜂夾道罷了。

    他思及此處,唇角微上揚,卻是笑道「這個自然,我是……我是愛新覺羅的子孫,與祖宗像上幾分,可不最正常了。」

    「好!!!」太醫並未回話,倒是弘歷從屋外鼓著掌走了進來,滿臉的讚許之色,「永琰,你不愧是皇阿瑪的好兒子。先帝若聽到你這番話,定然也會好好誇獎你。」

    胤禛只覺得好笑,這是自然,他當然會誇獎自己……一時間有些恍惚,若是她在,肯定會滿臉壞笑「你自戀啊?」

    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抬頭看向一邊的弘歷,心底幾分掙扎,卻還是開口「皇……皇阿瑪,謝皇阿瑪。」

    「永琰,這次你立了大功,皇阿瑪要好好獎賞你。嗯……您想要什麼封賞?」弘歷先是挑眉相詢,繼而又撫掌沉思,「或者封你個親王?」

    胤禛見他眼角微跳,心下頓時一驚。弘歷這孩子他是極端瞭解,往往說違心的話時,眼角總會不自覺的微跳,若是不長期和他相處的人,並不能夠看出。只是他那十三年皇帝當的極累……十三弟走了之後,更是疑心甚重,每個人的神情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所以……

    胤禛剛欲起身,倒被弘歷一把扶住,道「不急謝恩。」

    他便連忙開口「兒臣不敢居功,這封親王還是請皇阿瑪免了吧。」心底又是一陣好笑,他這「皇阿瑪」三字,倒是叫的順口了。

    「哦?」弘歷眉鋒一揚,「你不要?」

    他哪裡敢要。

    胤禛暗想,這不過是皇帝用來試探別人的權謀罷了……聖祖仁皇帝不也用這種權謀之術試探過太子麼?可惜胤礽沒躲過。

    「兒臣所做之事,無論是為臣或者為子都應該做的,哪裡有功可言。」他低頭,聲音十分恭敬,聽不出半絲不妥。

    「嗯……」弘歷沉吟了一下,開口道,「也罷,你年紀尚輕,封了親王恐旁人不服,這樣吧……」他提高了聲音,「來人,傳朕諭。十五阿哥永琰護駕有功,獲賞親王俸祿,並按親王規格增加侍衛。」

    胤禛便連忙謝恩,弘歷點了頭,又道「你傷好之後,便打點一下罷。今年祭祀先帝,由你代我去罷。」

    胤禛頓時眼前一黑,祭祀先帝……不由苦笑,他的人生真是奇特。有誰自己去給自己上香的麼?不過……心底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來,不知道是甜蜜還是苦澀。去陵墓祭祀的話,能夠看到雲鈺吧?

    便是一陣神情激盪。

    彼時的一幕幕在腦海中泛起,心口剎時一陣陣抽疼。那樣冰冷漆黑的地方,雲鈺,你哪裡能夠待下去?

    「怎麼了?」許是他的神情過於奇怪,弘歷連忙出聲相詢,這才將他從回憶中扯出,他忙應了聲,道只是傷口有些牽痛。

    弘歷立刻大為緊張,忙喚太醫診治。

    看來,弘歷這孩子對永琰倒是極為金貴……他的生母也應該瞑目了。

    等送走弘歷,由秦喜服侍著喝完藥,胤禛便閉了眼,再度陷入回憶之中。他確是後悔了,那時抱住雲鈺冰冷的軀體,他心底便痛到無以復加。

    僅賜死年樂容,哪裡能夠讓他的痛有所宣洩。於是年羹堯也被他治了罪,接著老九、老八……可看著他們一個個去往極樂,他的心底竟然嫉妒萬分卻也驚恐不已。

    他嫉妒那幾人不用在塵世捱苦,卻也擔心老九在底下會將雲鈺帶走。

    她……肯定是怨他的吧。

    他記得雲鈺一個耳光抽上自己面龐時的眼神……那樣深刻的絕望,他怎麼就忽視了呢?他素來知道雲鈺脾氣的,若是她沒有絕望,那杯毒酒,她一定不會喝吧?

    因為絕望了,所以根本不去抗爭。也不去想,是不是自己賜了這杯酒。她只是……一心求死,胤禛只覺得自己心頭再一次狠狠的疼痛起來。

    這十年來,他日夜回想那一幕。

    每想一次,心就被刀剮一次。他只有藉著這樣的疼痛來懲罰自己……卻不想竟然重生。

    等等!!

    胤禛眼中突然精光一閃,他既然重生了,那麼……那麼雲鈺呢?

    她會不會同自己一般,亦在這世上重生?

    胤禛因著這個想法,整個人激動不已,心臟便是一陣狂跳。雲鈺,雲鈺!!他心底狂亂地呼喊著,彷彿這般雲鈺便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回應他的,不過是廖廖清風,半點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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