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沫影坐上出租車,匆忙趕往長途汽車站的時候,他默默地回想這一年來的往事,忽然覺得恍如一場夢魘。
都市繁華,他卻一直置身於燈紅酒綠之外,甚至無暇去看一場電影聽一場音樂。當他絞盡腦汁在鍵盤上敲打文字的時候,又讓一個美好的春天擦身而過。當一對對戀人在公園裡卿卿我我的時候,他卻在一面寫作一面發信息給淺月要她自己去玉淵潭賞櫻花。
以夢想為名,他留了多少個孤單的日子給淺月?而他之前卻從未意識到。一直以為自己的女友只要一句關愛就可以滿足,一直以為自己的戀人只要一句承諾就可以幸福。但他的關愛是那麼少,他的承諾又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他覺得這一年來自己的腦子一定是燒壞了。他有什麼理由讓一個美麗的女孩子為她受苦?他有什麼理由讓愛他的人一次次為他不著邊際的夢想默默付出?他又有什麼理由讓她一次次被冷落只為著那空守的承諾?
出租車在大街上飛速行駛,他仍然在一次次地催司機開快點,因為他必須要在淺月上車之前追上她,他要告訴她他有能力愛她娶她,他這次要把欠她的一切都加倍的還給她。最關鍵的,他要告訴她他掙到錢了,他現在可以光彩地跟她一起回家,他有足夠的資本讓她驕傲地拒絕那些追她的上門提親的男人!
這樣想著一直這樣想著,出租車一直追過去。如果徐沫影知道他的追逐將給淺月帶來一場巨大的災難,他肯定會立刻叫司機轉過頭載他回去,但是很可惜,他這次沒有預測,也沒有哪怕一丁點的預感。
很快,長途汽車站到了。他像一頭歷盡磨難終於到達森林的野獸,拎著箱子敏捷地跳下了車,然後,他用鷹一樣的目光開始在車站的大門附近掃瞄,然後的然後,他看到緩緩駛出車站的那輛長途客車上一個窈窕的身影在隔著窗子向他招手,他清晰地聽到了她熟悉的呼喚聲:「沫影——,沫影——,我在這!」
是她!真的是她!
隔著窗子,他看到了那張端麗而飛揚的笑臉。那一刻,他突然激動得想要落淚。他拎著箱子,像離弦的箭一樣從路邊衝到了馬路中央,跟著緩緩開動的客車一面奔跑一面揮舞著手中的皮箱,聲嘶力竭地大叫:「淺月——,淺月——,我掙到錢了,你看啊,我掙到錢了!我們可以一起回家了!」
車上,蘇淺月趴在窗戶上,看著徐沫影奔跑的身影被越開越快的汽車漸漸甩遠,直到他那瘦削的臉頰再也看不見,她不禁淚流滿面。她轉過身,大聲地對司機叫道:「師傅,停車,請您停一下車!我不走了!」
聽不清司機都在咒罵什麼,罵吧,罵什麼都沒有關係。蘇淺月像鳥兒飛出籠子一樣跳下了長途車,然後一刻不停地沿著原路奔跑,任憑客車在身後無奈的開走。分開人群,在飛馳的車輛中間鑽過,她美麗的裙裾飛舞一如夏日盛開的蓮花。她恍如一隻鳥兒,在風中展翅飛向那個瘦削的手持皮箱的男孩,而那個男孩也正飛向她。之後,兩個人沒有聲息地擁抱在一起。
那是在大街的中央,在來往穿梭的車流中間,他們緊緊地擁抱著彼此,感覺對方的淚水在自己的臉上滴落在自己的肩上流淌。那一刻,蘇淺月是幸福的,無數過往的鏡頭在腦中一一掠過,直到,直到她看到一輛轎車從徐沫影背後向他直直地撞過來。她來不及提醒他躲開,他們擁抱得太緊她也無法把他推開,所以,她用盡全力晃了一下身子,讓她的背部正對著衝過來的汽車,幫自己的戀人抵擋了那致命的撞擊。
那一刻,他們還在緊緊地擁抱;那一刻,她向他說了最後的兩個字:「小心」
而直到那一刻,徐沫影都沒有來得及向她說一個字,所有愛她想她寵她補償她的那些話語,都隨著兩個人一起滾落在血泊之中。
那一刻,徐沫影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還是那麼傻,任憑最後的時光在他們擁抱的瞬間溜走,以至於有些話永遠都無法表達!然後,他帶著無限的悔恨和遺憾邁進了無意識的黑暗……
有什麼是注定的?什麼是你心中的永生?
有什麼終究要凋謝風中,什麼都是那繁華的一場夢?
在輪迴中開放的是哪一朵花?
在黑暗中閃亮的是哪一顆星星?
而我只不過是,你記憶中搖晃的那一掛美麗風鈴
數天之後,徐沫影不顧醫生的勸阻走出醫院的時候,他已經錯過了爺爺和淺月的葬禮。他曾經最愛的兩個人都在他醒來的前兩天內永遠地長埋在那陰暗的地底。「做個註釋,淺月其實未必就是死了,大家不妨多看幾章」
淺月死了,為了救他而死了,但他自己卻沒有什麼大礙。他醒來的時候,聽說了她的死訊,然後他面無表情地走出去。他先找一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場,像個男人那樣痛哭了一場。他知道他再也無法給她什麼,所有承諾和沒承諾過的,所有付出和未曾付出的,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徐沫影很想一個人跑到蘇淺月的家鄉去,悄悄去淺月墳上看一看。然後他再從那裡坐車回自己的家鄉,去看看自己爺爺孤獨的青塚。他沒能為他們送行,也要在埋葬之後見他們最後一面。他打定了主意,一個人背起行囊,走進了長途汽車站。他知道,新的旅程就要從這裡開始。
但是,當他買好車票登上去淺月家鄉的客車時,一個女孩非常灑脫地坐在了他的旁邊。
「沫影,就讓我陪你一起去吧!」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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