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夢想是一件快樂的事,但沒有麵包吃是一件痛苦的事。徐沫影就是這樣,痛並快樂著。
二十四歲,許多像他這樣的名校畢業生已經在拿著數千甚至上萬的月薪過著幸福生活了,而他卻依然流浪在都市的最底層。他本來有份工作,但他義無反顧地辭掉了。如果零工資入職三個月還是不能轉為正式員工,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夠忍下去,繼續義務打工一個月兩個月乃至半年一年在辛酸的職場上為自己謀求一個可憐的職位。徐沫影寧可做一個白丁,也不願頂著工薪階層的帽子被人白白的壓搾血汗。於是在大學畢業三個月以後,他就神奇的失業了。
徐沫影並不認為這件事情很嚴重。他本是個愛好文字的人,讀書的時候喜歡寫幾首小詩自己偷偷欣賞,他給自己計劃的職場生涯也多與文字有關,只是大學畢業後他不得不先找一份與自己專業有關的工作餬口罷了。辭了工作,他正好可以專心的經營文字,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他先興致勃勃地向數家文學雜誌社投遞了幾份原創詩歌,然後又興高采烈地去尋找關於文字的兼職工作。苦熬苦盼的結果卻是一封封的退稿信,也沒有人樂意把文字兼職工作交給他。他沒發表過文章,也不是文學科班出身,就憑這兩點就沒人能信得過他。儘管他一再請求對方先看看他的作品再說,但他收到的只是一次次不屑的眼神。
但徐沫影並沒有放棄,執著與倔強的個性支撐著他繼續努力,但在他「拔劍四顧心茫然」的這幾個月裡,他的那點積蓄早已經坐吃山空。但他又覺得自己不該再跟辛苦的父母親討生活費,於是每天忍饑挨餓地過日子。他能在北京這樣一個繁華的大都市身無分文的活下來,全*了他的女朋友,蘇淺月。
淺月無疑是世界上最好的那種女孩,漂亮,溫柔,有顆勇敢的包容的心。七月份她就要畢業了,而一直辛苦找工作的她,歷盡了無數艱辛,也才剛剛找到工作。她常常滿臉幸福地挽著徐沫影的胳膊穿行在學校的林蔭小路上,走向飯菜最便宜的教工食堂,然後兩個人花四塊錢買一份飯菜,面對面頭碰頭地把它吃完,當然,淺月只吃很少的一部分。之後他們會走出校門,牽著手在柏油路上走兩個來回,親密地聊上一小會兒,說一些互相鼓勵的話。之後的之後,淺月回去投簡歷找工作東奔西走,徐沫影則一面繼續鼓搗文字一面想辦法解決麵包問題。
愛與生活,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也許單純也許茫然,沒有複雜的設想和太多的計較。然而這樣的日子越多,徐沫影心中的愧疚感就越多。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徘徊在理想與現實邊緣的可憐蟲,陷入了生活的漩渦,也連累了身邊深愛自己的人。一個漂亮女孩的美好初戀,就這樣被自己的落魄塗上了濃重的憂鬱色彩。而在深深的自責與愧疚背後,除了更加努力他別無它法。
於是他把大量的時間都用來埋頭寫作,留給淺月的只是那麼可憐的一點點。淺月偶爾會開玩笑地說,她是他的小老婆,文學才是他的大老婆。他無奈地一笑,如果說養大老婆都是為了娶小老婆,那麼他承認。
「你什麼時候才能賺到錢呀,你還欠我一座大房子呢!」常常在月上東山兩個人漫步的時候,蘇淺月一把摟住徐沫影的脖子,仰起臉,帶一臉調皮的笑,這樣問他。
「很快了!」徐沫影默默地想,我一直在努力。
「很快是多快呀,有烏龜跑的快嗎?」月光下,淺月的眼睛閃著明亮的光,故作狡黠的眼神裡掩飾不住溫柔的水暈。她雙手捏住徐沫影清瘦的臉,把頭緊緊地湊過去,放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耳語道:「沫影,其實吧,我想做你家的少奶奶。」
儘管淺月總是這樣故作輕鬆,但每當這種時候,徐沫影心裡都禁不住一陣陣的刺痛。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所尋找和堅持的東西究竟有什麼意義。如果連自己的愛人都養活不起,理想,究竟能帶來什麼。
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要他樂意,揮手之間就可以掙到很多錢。很多。
徐沫影把淺月送回宿舍,然後一個人踏著月光走回來。晚風輕輕搖晃著校園裡的樹木,一切都顯得那麼靜謐而美好。看著散步歸來的一對對情侶,想著今天遇到的神秘老人,他禁不住想起多年之前發生的一件往事。
那年他十四歲,愛上了一個女孩。那女孩家在鄰村,每天去鎮上上學,都會騎著自行車從徐沫影門前經過。於是徐沫影每天早上都會在自家門口等待那個窈窕的身影,等女孩來了,他便跨上自己的自行車,默默地跟在後面。那時他們是同一所中學,同一個年級。
以徐沫影有些羞赧的個性,他是不會向對方表達自己感情的。然而豆蔻年華的女孩子已是情竇初開,敏感的心思怎麼會瞧不出他的愛戀?她凝望他的眼神裡便多了些許的溫柔,下學之後,也有意無意地等他一起回家。兩個人同行一年,彼此心照不宣,甚至他們從來沒跟對方說過一句話。直到徐沫影考取了省重點,要去很遠的地方讀高中的前一天,他才壯著膽子把女孩叫住,問了她的名字和生日。
徐沫影用八字推測方法詳細地推測了女孩的命運,之後便感到一陣陣的心涼。命運坎坷也就罷了,為什麼漂亮女孩的生命中總是橫亙著深重的桃花劫?他看過不少古今的命例,他知道那些看似簡單的八字背後深藏著幾多悲涼的故事。眼前這個女孩的八字也一樣,生得艷光四射,難免引火燒身。
預測的目的就是趨吉避凶。徐沫影鎮定了一下心神,決定想辦法幫女孩度過災厄。他耗盡心神詳細推測了災難發生的每一個瞬間,然後一一記錄下來。他寫信給女孩,一再叮囑她,當年的十一月八日早晨七點一定要在家裡呆著,千萬不要出門,否則將有無法想像的災難發生。女孩回信應諾,說那天一定乖乖呆在家裡,哪也不去。
那個夏天,徐沫影背上行禮,獨自坐上火車去遠方求學。在異鄉的日子,他心裡始終惦記著女孩的災難。秋去冬來,轉眼就到了十一月份。他實在對女孩放心不下,便又再次寫信叮囑她。然而十一月七日那天,他卻收到女孩的來信說,八日正是學校期中考試的日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曠課。
徐沫影心中叫苦,知道事情要糟,一咬牙便連夜登上火車趕回老家,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阻止女孩。當他走下火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鐘,他沒有回家,便直奔鄰村女孩的家門。月光下他瘋狂地敲打著女孩家緊閉的大門,半晌,大門打開,迎接他的是女孩父親劈頭蓋臉的一頓亂棍。
那晚,徐沫影沒能見到女孩。無論他說什麼女孩的父親都不肯相信。事實上,現在的農村已經很少有人會相信算命,更不會相信一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能算準什麼東西。在女孩父親看來,徐沫影就是個半夜砸門、瘋言瘋語、對女兒心懷不軌的小流氓,亂棍將他趕出村子已經是相當客氣的了。
徐沫影沒辦法,只好垂頭喪氣地回了家。他決定第二天早晨在自家門口攔住女孩,這也是他挽救女孩的最後機會。睡覺之前,他定好了六點半的鬧鈴,以便早晨能趕在女孩經過自己家門之前醒過來。然而他的打算再一次落空了,因為鬧鈴根本就沒響。那天早晨,鬧鐘的電池竟突然沒電了。
憑著敏銳的直覺,徐沫影七點鐘從床上一轱轆爬起來。看過表之後他心裡不禁一陣慌亂。十幾年來他一直對自己想做的事情把握的非常好,但是唯讀這一次,他徹底失算了。難道,這就是反抗宿命的結果?
他抱著一點點能追上女孩的希望跨上自行車衝出家門。
十一月的早晨,大霧瀰漫,四下裡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徐沫影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霧氣。他只能憑著對田間小路的熟悉摸索前行,仍然免不了跌跌撞撞。越往前走他心裡越是焦急和慌亂。這個時候他真希望自己的占卜是錯誤的。但是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他的占卜準確率萬不失一。
他終於聽到一聲女孩的痛苦呻吟。那聲音微弱而絕望,在那個靜寂的早晨穿過荒野中濃重的霧氣尖厲地刺破了他的耳膜。他的心在剎那間被擊得粉碎。
他把自行車扔在路邊,一躍而起,順著聲音奔跑過去。期間他模模糊糊看到路邊上停著一輛黑色的摩托車,在摩托車旁邊的地上,倒著一輛紅色的自行車。那是女孩的,他再熟悉不過了。
霧重心急,他看不清腳下的路,奔跑中一個趔趄栽倒在地上。他忍著摔傷的痛苦抬起頭,發現就在兩步之外枯黃的草地上,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人正把女孩壓在身下,肆意地蹂躪著她十六歲剛剛開放的身體。隨後,他被突然躍出來的另一個人一棒子擊昏了。在被擊昏的一瞬間,他看見女孩凌亂不堪的衣衫,看見她裸露在草地上的片片雪一樣的肌膚,看見男人罪惡的手指在她酥胸間游動,看見那骯髒的身體在她嬌美的軀體上起伏,看見女孩無助的淚水順著美麗的臉頰珠玉般滑落。
那盛開的花,就那麼在迷霧中凋謝。那皎潔的月,就那麼在清早的風中殞落。
女孩不久就退了學,瞞著他,定了婚,也嫁了人。
那天起,徐沫影心中對易經占卜的信任感蕩然無存。他曾經以為,預知未來的一些事情就可以幫助別人趨吉避凶,可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原來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只要你順著時光的方向往前走,不管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都會遇到應該遇到的人和事。提前知道了吉凶又能怎麼樣呢?宿命終是強大,盡一切人事恐怕也無法改變。就好比一盆美麗的花,無論你如何保護它愛惜它,只要時光還在前進,凋謝就是在所難免的結局。
身邊的每一個親人都會有災病生死,若預知了卻無法避免,除了增加無謂的煩惱,還有什麼意義?第一次愛一個女孩子,卻看著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殘暴地蹂躪,這是徐沫影永遠也不可能癒合的傷口。那種在命運面前苦苦掙扎的無奈感,讓他的心異常憔悴。
徐沫影想明白了這一節,便毅然放棄了對五行術數的修習。他覺得,努力做一個勤奮上進的正常人,遠比做一個無所不知卻整天擔驚受怕的占卜師要好。
當然,徐沫影知道如何去利用周易為自己賺錢,但多年前發生的這件事情就像一場噩夢一直縈繞在他腦中,揮之不去,讓他每每有了占卜的念頭便一陣陣的心痛。此外,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易學界流傳著一個古老而神秘的詛咒。這詛咒的緣起已經沒人能講的清楚,但從歷代占卜大師之間口耳相傳,讓諸多想涉足這個行業的人望而卻步。
其實徐沫影很久都不曾再掛記占卜的事情,現在他的心裡,只有文字和理想,還有蘇淺月那雙溫柔又明亮的眼睛。只是這樣的夜,明月高掛,微風浮蕩,壽衣老人的影子在心底浮上來沉下去,徐沫影忍不住又回想起種種往昔。
有多少人打開窗
有多少人癡癡地望
那麼藍的月亮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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