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遠,大漠落日。
兩行馬車碾下的輪痕延伸到天際。
「出了這片大漠就是慶國與蒙加邊界了。大漠夜裡涼,趁著日頭還未落,在邊境找戶人家。阿鑰,我們要加快速度了。」趕馬車的祈然扭頭看向車廂。車簾半斂,露著一笑意盈盈的臉,「祈然,我也來駕馬車。」
「悶了?」「只是想駕馬車,想看看這大漠。」
「外面冷的。」
「祈然也冷的。」
疾馳的馬車漸漸緩了下來,雲鑰坐在了祈然身旁,位置小,兩人緊挨著。
「可以了。」
手一抖韁繩,清亮的吆喝響起,馬兒撒開了四蹄,向著天際紅日馳去。
近晚。
大漠來的風紛飛起兩人衣袂青絲。
「阿鑰,冷?」
「有點。」
揚開風衣,裹住身邊人,攬向懷裡。
「祈然,蒙加有很多馬嗎?」雲鑰靠著祈然胸膛。
「有,很多呢,蒙加的馬是大陸最好的了。」
「到了蒙加,我一定要騎馬。」
「阿鑰想騎馬?」
「騎在馬上很威風,感覺很好的。」雲鑰瞇著眼,一副正在馬上馳騁幸福模樣。
「祈然?」聽不到青年講話,雲鑰微仰頭,青年正目光炯炯看著他,「祈然?」
「阿鑰記得騎馬的事?」
少年搖了搖頭「想著騎馬,心裡就生出激動呢,很熟悉的感覺。」少年越說越迷茫。
馬依舊疾馳。「為什麼祈然不願意告訴我以前的事?我以前不是好人?」
「又亂想。」祈然揚了揚馬鞭。「阿鑰會自己想起來的。」
告訴你,告訴你什麼,說你是慶國七皇子。在朝堂風生水起?說你是暗界地主,在江湖如魚得水?說你曾經喜歡一個人。喜歡的頭髮都白了?
告訴你是誰,然後重新回到那種日子?寧願你不要想起來,就這樣做單純的你,過這樣安靜地日子。
阿鑰,你的要求我怕是做不到了.更新最快.祈然不由擁緊了懷裡人。
「祈然。大河啊!」
「嗯,到邊界了。」
「這樣地地方竟然會有大河。」雲鑰驚奇。
祈然微笑不語。
大河近了,落日半沉入水中,零亂的民宅殘敗。
「阿鑰,今晚就在這住一晚,明過河?」
雲鑰嗯了一聲。
大概是一個村子,已是日暮,鮮見炊煙。
連敲了幾戶人家,不見人應。好不容易找到一戶冒著炊煙的人家。
不知扣了多少下門。祈然快放棄時,門終於開了,一位頭髮灰白的老婆子探出頭。帶著不信任的目光「你們找誰?」
「老人家,我們是路過地。這回天黑。我兄弟身子不好,受不得夜涼。老人家能否行個方便,讓我們借宿一晚?」
「你兄弟?」老婆子狐疑看著白髮少年,天黑了看不清少年模樣,一頭白髮讓人疑為老者。
「哦,我兄弟經歷些事,是以頭髮白了。」祈然招呼著雲鑰走到亮處。
老婆子端詳了少年好一會,開了門。
祈然側身,拉了雲鑰一起進屋。
「年紀輕輕就白髮,這世間啊,情最傷人。」老婆子念叨著關上門,「老婆子這裡簡陋,若不嫌棄,今晚就睡在隔壁柴炕吧。」老婆子從灶頭舀了碗冒著熱氣的水。
祈然接過,缺了口的粗瓷大碗,水面還飄著一層塵末。放在嘴邊,吹開了漂浮物,送到雲鑰嘴邊,「不用了,老人家,我們在這裡鋪些稻草就行,比起在外露宿不知道好了多少。」
水嗆了喉,祈然慌忙輕撫少年背。
咳了陣,終於舒過氣來。
「老人家,」雲鑰隨手抹了抹嘴,「這裡人怎麼這麼少?好多房子都空著。」
「邊境啊,不太平。」老婆子搖了搖頭,「你劫來我劫去,有力氣跑的都跑了,跑不動的就只能守著這裡。」老婆子從灶旁一黑不溜秋的籃子裡抓了把東西放入鍋裡。
不一會,鍋裡飄出古怪的味道。
「本來多好的地方啊,靠著大河,村裡也熱鬧的。如今三天兩頭來劫一次,就是金山也被劫空了。」老婆子歎著氣,盛了碗鍋裡地東西,端到祈然面前。
碗裡黑乎乎幾團,依稀樹皮野菜模樣,氣味很怪。「老婆子就這些東西能充飢。來,填點東西總比空著肚子好。」
祈然正猶豫著,雲鑰已經接過,捧在嘴邊喝了起來。
「阿鑰。」
「嗯?」雲鑰嚼了幾下,嚥了下去。
祈然皺了皺眉,「包袱裡有乾糧。」
「這是老人家心意。」雲鑰笑笑,把剩下的一口喝了「老人家,謝謝了。」轉頭覷向祈然。
祈然伸手抹掉雲鑰嘴角殘漬,雲鑰臉微紅。
「看你們衣服,也是好人家出身,能吃得下這樹根草皮,難為你們了。」老婆子回頭有盛了碗,「你們兄弟倒相親,以前這也住著兄弟倆,和睦的人人稱讚,可惜哥哥被劫了去,後來弟弟也走了。」剛要給祈然,祈然直遞了饅頭上去,「老人家,這裡還有些乾糧,一起吃了吧。」
端著碗地手顫抖,水幾乎要漾出來。「老婆子一年半載沒見到這個了。」
「老人家,這裡劫匪很多?」祈然問道。「不是劫匪,是大河那邊的蒙加兵。」老婆子費力嚥著,吞了口熱湯,「慶兵駐地離這有段距離,自從慶國前幾年打了勝仗後,蒙加就常來騷擾了。」
「慶兵就不管嗎?」雲鑰問道。
「蒙加來劫我們,慶兵就去劫蒙加,劫來劫去,都沒人煙了。」
祈然沉默著,有一下沒一下地咬著乾糧。
一聲驚馬嘶!
緊接著凌亂腳步聲,嘈雜人聲。
「這裡有馬車!」
「哪裡?」
人聲一下子朝這屋撲來。
「來了,又來了。」老婆子顫抖著,「快奪起來。」
「蒙加兵?」祈然起身。
「快躲起來!」老婆子喃喃著,「快躲起來!」彷彿沒聽見祈然問話。
「阿鑰,我出去看下,你和老人家在屋裡別出來!」
雲鑰笑著站起來,「我要跟祈然一起。」
「我馬上回來。」
雲鑰搖頭,「祈然說要和我一起地。祈然去外面,我當然也去。」
「傻瓜!到了外頭,要聽我地話,可答應?」
「好。」
屋外重重火把,火焰在勁風中吞吐著。
兵士打扮的人把屋圍了個水洩不通,正是老婆子口中地蒙加兵。
「什麼人?」剛現身的兩人讓蒙加兵一怔,帶頭的兵士反應過來,喝道。
「阿鑰,到門邊去!」看著雲鑰退到門後,手中非鳴出鞘。
寒光盛,一劍一人衝入鐵衣中。
雲鑰只覺得這一切似曾相識,彷彿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個人,在無數鐵衣中劍氣凜然。很熟悉的畫面,彷彿曾在心底深深烙印過。
火影重重,眼中舞劍的人影漸模糊。寒劍,鐵衣,火把,血,刀劍錚然聲……鋪天蓋地,直殺進腦海。雲鑰忍不住大叫。
「阿鑰!」祈然揮劍退了兩名兵士,飛身掠了過來,急切道「阿鑰,你怎麼了?」
蒙加兵士已被祈然傷了過半。「小子,等著,老子叫人來收拾你!」帶頭的人捂著耳朵,鮮血扔不斷從指縫留下,帶了部下離去。
祈然混不覺這些,眼裡只有少年的痛苦,「阿鑰,哪裡痛?阿鑰?」扶了人進屋。
老婆子躲在灶後瑟瑟,一聽門被推開,驚慌道「別殺我,別殺我「老人家,是我們!那些人已經走了。」扶了雲鑰躺在火邊,靠著自己胸,「阿鑰,沒事了。阿鑰,我在啊!」
少年明亮的黑眸茫然無神,沒有聚焦。
「阿鑰,看著我,我是祈然!阿鑰,看著我!」
「祈然?祈然……」少年呢喃著,費力抬頭,「祈然!」看清了身邊人,突然埋入祈然懷裡,「祈然,我剛剛看見了一些東西!」聲音惶恐。
「我在呢,不怕。阿鑰看見什麼了?」揉緊少年,柔聲安慰著。
「我,我……」痛苦再次瀰漫黑眸,「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