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宮春 一夢如逝似水長 第九十五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20)
    自從上回木蘭行獵歸來後已是許久不曾踏出宮門了,對於妃嬪來說得以跨出宮門是件極度奢侈的事,而在我初入宮時能夠跨出昭慶門則是我所有的守望。當馬車碾過仙鶴橋時,沒來由得想起上燈節時永郡王所猜的那個燈謎不在梅邊在柳邊,個中誰拾畫嬋娟,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只可惜在木蘭圍場互相將心扉敞開後,便注定了此生的陌路,或者敞開的只是他的心懷,而我一早亦將這些情愛深埋心底,任其在見不到光的地方慢慢腐爛,因為我不僅僅是赫連菀郁,我的肩上更是負擔著赫連家的聲名與榮辱興衰。

    「郁兒你在想什麼,想得這樣入神?」景桓的聲音終於將那個神遊的我又拉了回來,我整了整衣冠笑著道「主公,郁兒只是有些想家了,爹爹和二哥出征了,大哥又時常不在家,郁兒心裡有些掛念娘親她們。」

    景桓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總是很溫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溫暖我涼透了的心,他微微歎了口氣「朕可以說是全天下最富有的人,卻也可以說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或者你會說朕是個不知足的人。但就好像對你,朕擁有很多能給你的卻很少,朕知道郁兒最想要的是什麼,可是朕卻給不了也自私的不想給!」我們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而這種沉默又瞬即被打破,馬車停了下來,伊犁大人掀開簾子安順便立刻迎了上來攙扶景桓和我。

    下得馬車卻只見一座淡雅的水榭出現在眼前,秦淮河上不知何時竟多了這樣一處,小榭兩面臨水正門對著王府大街,門前掛著一張鎏金招牌上書「醉夢樓」三個大字,落款竟然是董其昌,沒想大哥竟能請動一代書法大家題匾,想是那雲遊四方的大家也曾踏足於此吧!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樓上傳來吟詩的聲音,但隨之而來的更是一片叫好,連景桓也禁不住讚歎起來。好一個奔流到海不復回啊,我與景桓也相繼踏入醉夢樓,此番外出我著了男裝畢竟這種地方女子是不適宜進出的,環顧四周發現此處並不像旁的煙花之地般門口站滿了花花草草,甚至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個窯子,樓內陳設甚是雅致聽說都是交給了那個叫柳毅的人去辦的,看來大掌櫃將這裡打點得很是妥當,待我們進樓卻只見一名年輕的夥計迎了上來「敢問幾位客官可有吟風帖?」

    「難道來此處消遣還要請貼不成?」景桓狐疑的問道,而只見那夥計也是輕笑著搖頭,一副恕不奉陪請回的模樣,伊犁大人見狀忙從袖中掏出張淡紫色的帖子遞於夥計,夥計這才賠著禮一邊做出請的手勢,我細細觀察過此人,這夥計年齡與大哥相仿,只是我卻覺得在他身上彷彿看到一種讀書人的風骨,看來竟不似個跑腿的夥計。

    「看來醉夢樓的確有些意思,連個跑腿的夥計都是這般儀態。」景桓饒有興致的往了樓上去,伊犁大人則解釋道「醉夢樓有個規矩但凡每月十五這一天都會舉辦個詩會,但與會者必須持有吟風帖方能入內,而也只有在這一天君姑娘才會露面,普天之下的男子又有哪一個不想見識下『賽貂蟬』的風采呢?但是吟風貼只有十張,月初時由醉夢樓裡發出外頭的人為這一張帖子可是爭破了頭啊,奴才這一張還是侍讀中書赫連公子所贈呢!」

    「帖子到了青寒手上,也可謂是暴殄天物啊!」景桓大笑起來,我也跟著一揚嘴角,真是個巧點子啊,莫怪醉夢樓在短時間內便一躍成為了京都第一樓,人總是這樣得不到的卻是最好的。來到二樓卻見幾名士子之流分坐在兩側,正前方立著一張屏風,屏風後隱隱可見一罩著面紗的白衣女子。縱然看不真切但那一股子渾然天成的韻味卻深深震撼了我,方纔那名夥計引著我們在一旁坐下,伊犁便開始向旁坐的人打聽起來。

    「敢問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寧武城家父乃是禮部尚書,閣下如何稱呼。」聽得原來是寧大人家的公子景桓也不由得掃眼過去,卻是微微搖頭,想必他也在為寧大人惋惜吧,寧大人為人率直剛正不阿,而寧家公子急急將家世拖出抬高身價,為人也由此可見一斑。

    「原來是寧大人家的公子,久仰久仰在下幾個不過是路經此地的商人,機緣巧合之下得了吟風帖後便也想來見識見識,不知幾位如今正在做什麼?」那寧家公子聽得此言立刻面露鄙夷之色,彷彿當我們是瘟疫一般稍稍坐遠了些,仕農工商在大胤商人的地位還是十分底下的,許多人縱然家財萬貫卻也依舊要遭人白眼。

    「在下段天樞大理人士同貴主人一般也是個跑買賣的商人,也早想一睹『賽貂蟬』之容,而在座幾位又都提議以君姑娘之名為頭賦詩,勝出者方能一睹『賽貂蟬』君瀲灩之貌,不知尊下如何稱呼?」聽聲音來判斷此人當是方纔那個「奔流到海不復回」,但見他束著高高的冠一身綢袍,哪裡像個滿身銅臭的商人,而言談舉止間更是極盡優雅。

    景桓仍是不動聲色,但他望著那人的目光與望向寧武城的截然不同,伊犁大人回看了景桓一眼便是站起身朝著那人一拱手道「在下葉犁,我葉犁雖不是個粗人但今日見諸位公子都有如此雅興,便不妨也附庸風雅一回吧。以君字為首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與伊犁大人也不過見過幾面,對他不甚瞭解,卻不知今日他是刻意為之還是當真無甚學問,席間一陣哄笑其中以寧武城笑得最歡。

    景桓也大笑起來,而段天樞雖然極力想忍住卻終是笑了出來,那屏風後原本沉靜的女子也是噗哧一聲輕笑,伊犁為何會在景桓面前如此吃得開,我似乎慢慢開始懂得了。見眾人一個個都笑得直不起腰來,伊犁大人也是訕笑著回到座上。

    「好歹也是句君字打頭的詩,這位太有才了!」寧武城拍著伊犁的肩,仍是止不住笑。

    「方纔卻聽段兄兩句『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雖是氣勢磅礡但也未免凸顯出一股壯志未酬之情。」景桓把酒向對方道,段天樞並不言語只是將杯盞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又聞屏風後傳來聲聲細婉之音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尊空對月,不知段公子願否接受小女子的一杯薄酒。」正是說話間,只見一名婢女端著酒盞自屏風後走出,逕直來到段天樞面前,真真是羨煞了旁人。眾人更是紛紛歎道丫鬟尚且如此水靈,不知小姐又會是個什麼模樣。

    好個人生得意須盡歡,我也終於開始明白到這位「賽貂蟬」的過人之處,如此灑脫的段天樞竟也在聽了君瀲灩之語時微微一怔,須盡歡,是啊在能抓住的時候就用力握住吧,待他日只剩追憶時便只有枉然了。君瀲灩果然是那種只要她願意便能夠成為對方知己的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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