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聽到聲響,茗曦與小蠻興沖沖的跑了出來,臨走時我曾對她們說過,定要將碧兒帶了回來,我們幾人處的時間雖然不長,然而之間的情誼卻並非僅僅是主僕,茗曦更是將碧兒視為親妹妹般看待。小蠻興沖沖的衝了過來「主子您回來啦,怎麼就您一人,碧兒姐姐呢?」茗曦也是一臉狐疑的望著我。
待那具蓋著白布的屍身被抬進暮菀宮,小蠻幾乎要跌坐在地上,茗曦也是一副睚眥欲裂的神情,她顫抖著輕輕掀開蒙著的白布,看清了那具屍身後,立刻收回了手,掩面而泣。我多麼羨慕她,而我無論怎麼難過卻始終哭不出來,多麼悲哀啊。
我們三人合力將碧兒抬上床去,碧兒生前最愛美了,怎麼能讓她走時那麼落魄呢,茗曦替她擦洗的時恰好碰倒她的手,十指被撥去指甲的地方一片血肉模糊,我只是拿著紗布一層一層的替她裹住傷口,碧兒啊是怎樣的痛令你想到了用死來解脫啊?在替她換衣時,碧兒身上的傷更叫我們毛骨悚然,原本宮裝上雖沾著斑斑血跡,但不想內裡的傷口是這樣的觸目驚心,那一個個小窟窿似的傷口幾乎遍佈全身,細細的針眼更是不計其數,茗曦說那些都是簪子和細針扎出的傷口。
我回轉身便衝了出去,我要殺了她,我要用最尖利的簪子扎遍她全身,我要把她的心挖出來看看究竟是什麼顏色的!!!!小蠻一把就抱住了我,哭喊著「主子您不能去啊,您去了要出大事的,您若有個萬一誰來替碧兒姐姐報仇,主子您不能去。」
珠釵散落了一地,我不慎踩到跌坐在地上,那一刻所有的心痛所有的恨一股腦的湧上心頭,我將頭深深埋入雙腿間,淚就這樣肆無忌憚的淌滿面龐,碧兒我該拿什麼去救贖你。
我們三人一夜未眠,就這樣靜靜守在碧兒身旁,這一天,天黑得格外晚。清早茗曦端來水盆替我梳洗,我換上一襲白色紗衣素面朝天,碧兒我來送你最後一程。皇后派來的公公已在門外等候多時,他們抬著碧兒越走越遠,我雙眼凝視不忍眨眼,我要將這個畫面永生永世記在心間。碧兒啊,來世定要生在田野相間,定不要再遇上我這樣的姐姐,是我誤了你的終生,是我累你丟了性命,你說過下一世我們還是姐妹,但我寧願我們沒有來世,永遠不要再相遇,即便有一天我被打入摩羅地獄,也定會這樣祈禱著,不要有來世。
公公們抬著碧兒越走越遠,漸漸化做一個小點,茗曦與小蠻忍不住輕聲啜泣起來,垂下頭輕聲道「不要哭,誰都不要哭,她會聽到的,她聽到我們哭便會回頭,而不捨去投胎。不要哭,誰都不要哭。」很多事注定是不能忍的,很多人也注定要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慘重的代價。
入夜,風吹開冰冷的窗簾,這樣的夜如何能安眠,碧兒滿身的創傷,死不瞑目的樣子那樣深深的印在我的腦海中,如果當初碧兒被宸妃帶走時,玉姐姐肯上前說一句話,是不是結果都會變得不一樣,我不敢往下想,我怕我的恨會波及越來越多的人。
只是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望著窗外目光所及一片空茫,我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不能哭,碧兒在看著呢,小時候聽老人家說過,至親的人走了以後是不能哭的,他們會看著,看著你傷心難過他們的魂就不捨得上路了,錯過了投胎的時辰便要成為孤魂野鬼了。碧兒你在看嗎?我不哭,我不哭,只是夜這樣黑,你看得清前路嗎?
「主子還未安歇嗎?」茗曦立在門外悄聲問道,我應了一聲,示意她進來,是啊這樣的夜又有幾人能夠安然睡去。
「怎麼茗姐姐也未曾睡下嗎?」
「奴婢實在合不上眼,宮中呆得久了卻越發看不得這些事了,雖說死幾個下人也是常有的事,然而這樣清晰可見觸手可及,奴婢還是無法釋懷。」
我握起她的手,輕輕拍了拍「茗姐姐,你說郁兒是不是該長大了?」聞言,她微微一愣隨即又領會過來,我們相視而笑,笑得那麼好笑得兩人淚流滿面,碧兒,你看見了嗎?我們笑得這樣好呢。
「既然茗姐姐也睡不著,不如隨我四處走走吧。」臨走時我又囑了她多備著幾個燈籠一併提著。她沒有多問什麼,只是照著吩咐跟在我身後,夜這樣冷,凜冽的風吹過,我不由得緊了緊披風。
「主子,咱們回吧,夜涼!」我笑著擺了擺手「茗姐姐,來幫我把燈籠掛在樹枝上。」一路走一路點燈,御花園的梅樹上,長廊的斜樑上,我只是不厭其煩的掛上一盞盞紙燈,過路的侍衛見了也只行禮請安,不敢多問什麼便匆匆而去,沒有人知道我在做什麼,要往哪裡去。
走至承禧殿前,小路子見了我也慌慌張張的過來請安,我並不理會只是掛著我的紙燈,冷冷的望著他喃喃道「冤有頭債有主,冤有頭債有主!」他嚇得差點連帽子都掉了,急急回轉向承禧殿內殿去了,想必是我擾了她主子的清夢吧,做了這樣的事難道還想高枕無憂嗎?
「菀婕妤你這是做什麼,你瘋了嗎三更半夜的來我承禧殿前掛燈籠!」那個像孔雀一樣驕傲的宸妃,終於氣急敗壞的走了出來,我只瞥了她一眼,臨走時吐出幾個字「冤有頭債有主」!
夜更黑了,掛完最後一盞紙燈,沿著長長的甬道朝著東華門去,久久注視著,碧兒就是從這個門被抬出去的嗎?赫連菀郁,你可看清了這一切,都是你,都是你的軟弱與退讓害死了碧兒。
「主子,回吧,若著了涼叫碧兒瞧見她可要怪我了。」我回身笑著朝她點了點頭,從這一刻起我便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茗曦攙著我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因為有了紙燈的照明,黑夜看來似乎也不那麼叫人心寒了,那些忽明忽滅的燈火,卻在碧兒離我而去的頭一夜這樣溫暖了我的心。
「什麼人在那裡,是,是朕的郁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