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個身穿明黃袍子的男人走進交泰殿,整個內堂彷彿都亮了起來,我起身向他行禮,而他身邊的宮娥太監又全都向我問安,他屏退了左右,疲憊的斜躺在軟榻上,那濃濃的倦意仿若一夜未曾合眼。景桓並不開口,只是那樣望著我,那眼神似乎帶著些許愧疚,給他遞了杯茶,我便坐回銅鏡前,繼續梳理小蠻未曾替我梳完的髮髻,而對於昨夜他在哪裡,為何讓我獨守,這一切我隻字不提,因為無論他的答案是什麼,對我而言都是傷。
他執起我的長髮,小心翼翼的梳理起來,我頓時霞光滿面,這樣想來彷彿我是第一次同他靠得這樣近,雖然心跳得厲害,但面上終是淡淡的。
「郁兒,你在生朕的氣對不對?」他的一聲長歎終於結束了我倆之間的靜默。我回轉身衝他恰到好處的笑著「皇上這是哪裡的話,皇上的心意郁兒都懂,那個大大的喜字,那方紅絲蓋頭。」心裡雖然有怨,然而交泰殿的這番佈置,也的確打動了我,如果沒有後來,如果沒有徹夜的守盼,一切都是完美的。
「昨夜,西邊傳來快報,朕在上書房批閱奏折時,宸妃突然嘔吐不止,你說那樣的時刻朕怎能撇下她,而享風花雪月之事呢?」我情願他不要說出口,至少我還可以召來一堆理由騙自己,他將交泰殿佈置的宛若民間嫁娶時的樣子,願求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我的心他一直是懂的,那他自己呢,卻在新婚當夜還與另一個女人絲纏在一起。我甚至都不願去想這是否原就是宸妃的預謀,或許對景桓來說這只不過是眾多次稱不上婚禮中的一次。想到了這一層我便釋然了,他畢竟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因而我的失態也僅僅是那一瞬。
「皇上說的是。」
「那一日在你園子裡見順淑在跟你學舞,你舞的那一支叫什麼,當時朕只覺得滿園的花都在瞬間失去了顏色,郁兒你就好似精靈一般在期間飛舞,今日可替朕再舞一遍嗎?」
「回稟皇上,臣妾累了。」
「也罷,朕送你回去吧。」他的眼底滿是失望,在他眼中我究竟算是什麼,這一刻我很想問出口。從交泰殿去到秋浣宮要走過一條長長的甬道,一路上他攜著我的手,與我十指緊扣,儘管我勉力掙脫他卻只是笑望著我,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這舉動引來宮娥們一陣側目。
秋浣宮前陸昭儀已迎在外頭,趁她們福身行禮的空檔,景桓俯身過來在我耳邊低語「郁兒你一定要相信朕,無論怎樣朕的心裡都是有你的。」我聞言愣在當場,他則抱以一個溫暖的笑轉身離去。
秋意濃濃,涼風送爽,亭中的陸昭儀淡然依舊,她輕輕撥弄著琴弦,熟悉的曲調同樣流瀉在指尖的思戀,長相思!這一刻她的眉間緊鎖著憂愁,彷彿也只有這一刻的她才是最真實的,然而如此一覽無遺的在我面前展現那個面具後的她是為何,又或者這個她只不過是她的另一副面具。自上回月下對飲後,我與她之間已再不需要遮掩,曲終她微微朝我笑著,她雖是笑著的然而那一瞬的神傷卻令我心酸不止。
「他這麼做都是為了護著你,余常在那件事如此,昨夜之事亦是如此,他的苦衷想必皇后業已告訴了你,承禧殿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燈。」
「只是不管是因為什麼,昨夜的遺憾怕是一生也難彌補的,對一個女人來說有什麼比得洞房花燭夜,卻獨守空閨來得恥辱呢?」陸昭儀點到即止的話語,多少令我猜到了些景桓的心思,只是我並非養在暖房的嬌花,不需要他這樣的呵護。
「然而你畢竟不是個尋常女人,如今你是深深後宮中的一個女人,皇帝的女人!你又何必為此氣急呢,我知道的,你從來就不在乎。」她起身走出涼亭,「從看到那片錦紫蘇的時候起,我便知曉我們原來是一樣的。」
我們原來是一樣的?突然間她的那份惆悵,眉間緊鎖的憂愁,如泣如訴的相思,我瞬間便獲悉一切。她的心中可以懷著這樣的執戀,卻依舊是景桓最寵幸的妃子,她可以在自己的庭院內按著自己的方式去懷念他,卻依舊成為後宮中的一顆常青樹,或許景桓正是依戀著陸昭儀這種卓然而然的氣質吧。見我若有所思的神情,陸昭儀回轉頭對我會心一笑,她所說的一切我瞭然於心。
昨夜一整夜未曾合眼,白日裡卻無一絲睏意,信步踱回夢東園內,自種下這一片錦紫蘇後,我便與茗曦、碧兒三人協力在這花圃中重又紮了個鞦韆,我輕輕坐在上面,腳一踮一踮的晃著。望著火紅的花海,景祥那張冷冰冰的臉又浮現在眼前,曾多少次告誡自己那不過是個妄念,然而這一輩子或許權勢可以爭取,榮華能夠拼得,唯獨人心最難猜懂也最難控制。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我心中默默念著團扇上最後兩句詩,景祥如果這是我愛你最好的距離,一直都是只得我一人,一人在風中愛著、痛著、絕望著。
只一個恍惚,突然只覺得失去了重心般,鞦韆越蕩越高,宮牆外的市井若隱若現,我一邊緊拽著纖繩,一邊激動的大喊著「碧兒再高些,再高些我快看見了。」隨著鞦韆的擺動,心底那一絲童年時的歡愉全都甦醒過來,久違的街道、熱鬧的集市,一切都令我興奮不已。但不禁意朝腳下一望,才驚出一聲冷汗,從小我就是懼高的,見如今已是離地三尺,更是緊張的將身子蜷緊在鞦韆上。
而方纔那不禁意的一望,才回過神來,底下的哪裡是碧兒啊,那個身穿明黃袍子的人分明是景桓,是皇上。這一發現,更是令我面色慘白,如果說方才景桓的面上還帶著些許幸災樂禍的神情,現如今卻全然佈滿了擔憂之色。
畢竟是將門之後,小小鞦韆自然難不倒我,然下了鞦韆後只覺雙腿一軟,又恰好踩在了一塊小石上,我登時跌坐在了地上。景桓忙快步走向我這邊「你怎樣,是朕不好,快給朕看看傷得如何?」說著他便伸手來解我的鞋,我條件反射似的將腿從他懷中抽離,而這一牽動一股鑽心的疼立時傳遍全身,眼淚已在眼眶中打轉,我卻拚命仰起頭不讓淚落下,他只是無奈的望著我,而後轉過身背對著我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