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第五卷 上弦月 第八章 血染
    「你發的這是哪門子的瘋?」程月娥瞪起一雙杏眼,「跟這胡縐八咧什麼,哪裡的天要塌下來?信不信我一個耳刮子扇你一邊去!」

    「二小姐!」那家丁是程金虎在鄉下從人販子手裡賣回來的瘸腿小子,因見他可憐,程金虎就喚他做「苦兒」,讓他在府裡謀個傳話的差事,苦兒對程家倒是忠心耿耿,此時他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道「老爺他……他在路上遇上了一路土匪來劫金子,開槍激戰,結果……結果就沒能站著回來!」

    程月娥腦袋嗡的一聲,她頓了頓,好像想理清思路「什麼什麼?你說老爺怎麼了?」她皺著眉,把耳朵湊近苦兒。

    「老爺……老爺他死了!」苦兒抹著淚哭號著喊道。

    「啪!」清脆的聲音傳來,苦兒捂著臉跌坐在地上,看著渾身發抖的程月娥。

    「我把你這烏鴉嘴的死人,再胡說就一槍崩了你!」程月娥伸手在懷裡摸索著,想要拽出槍來,手卻哆嗦著,好像忘記了槍揣在哪裡。

    「二小姐!」苦兒噗通跪下,「不信你去正堂看看,老爺的屍體就停在那!」

    「好……若是你慌報,看我怎麼收拾你!」程月娥指著苦兒,手不住的顫抖,她搖晃著奔向正堂,頭腦裡一片空白。還沒進正堂就聽見哭聲陣陣,程月娥心下一緊,忙快走幾步,一進正堂,就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傻了眼,只見家人和下人們在正堂裡跪倒一片,失聲慟哭,她的爹爹--程金虎正直挺挺的躺在一個架子上,身上的白虎皮襖上綻出無數槍眼,血已經凝固成黑色,雙目卻怒睜著,眼神裡有著甚多的不甘和不滿,好像下一秒就可以一躍而起,將忤逆他的人殺個片甲不留。

    「爹!」程月娥悲呼一聲,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水……」程月娥伸出手喚著,沒有人應。她動了動,吃力的張開眼睛,扶著床沿坐起身來,環顧著四周,是自己的閨房沒錯,可是怎的如此冷清?下人們都到哪去了?

    她用手支撐著自己,虛弱的下了床,走到八仙桌邊,想給自己倒杯茶。

    茶壺是空的,她隨手一扔,伴著「嘩啦」一聲的清脆聲響,她喝道「小六!」

    無人應聲。

    「娟兒!」

    還是無人應聲。

    「這些個偷懶的丫頭,看我不撕裂你們的嘴!」程月娥一步一搖的打開房門,門外的雪花呼的吹了進來,她打了個寒噤。院子裡也是空空的,兩側的廂房都沒有人。這是怎麼了?

    程月娥感到五臟六腑都燒得厲害,她走出院子,走向廚房。

    「要我說幾遍啊?桂花粥裡不要放蓮子,大少奶奶不喜歡吃蓮子!」一個綠衣粉襖的丫頭站在廚房門口吆喝著「小連九,你跟那跑什麼?快給大少奶奶端蘭花糕去!」瞧她挑著眉,指手劃腳的樣子,好生的可氣,但看著又眼熟……

    想起來了,程月娥冷笑一聲,這不就是先前那會子被自己嚇得哭得要死要活的鳳兒嗎?這會兒卻在這耀武揚威個什麼勁?

    「你!」程月娥挑著眉,一手扶著走廊的柱子支撐著自己,一手指著風兒「給我端杯茶來。」

    一見程月娥,鳳兒嚇得腿立刻一軟,臉色大變。但片刻之後,她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略略定了定神,笑著說「喲,這不是二小姐麼?您渴了,怎麼不早說?」

    鳳兒轉身讓出門,冷笑著說「您裡邊兒請,灶台上的水剛巧就開了,不嫌熱您就自己倒吧。」

    「你說什麼?」一股怒氣衝上程月娥的腦門「反了你了?」說著便要上前去打。

    鳳兒也不躲,伸手就是一推。

    這程月娥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又茶米未盡,身上早沒了力氣,鳳兒又是整日家端茶送水做慣了活的丫頭,力氣自然不小,把個程月娥推了一個跟頭。

    「喲,二小姐,怎麼這麼不小心啊!來人,快把二小姐扶起來!」鳳兒尖著嗓子叫,立刻就有兩個小丫頭過來攙程月娥。

    程月娥想推開這兩人,卻苦於沒有力氣,只得被她們架著,只在嘴裡念叨著「反了反了!你們這些下賤的胚子簡直沒了禮數了!」

    鳳兒從牙縫裡冷笑著「送二小姐回房去,別讓這死冷寒天的凍著她!」

    程月娥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回房的了,也忘記了渴和餓,她圓睜著雙眼呆呆的在屋子裡坐著,像一尊雕像。

    「二小姐!」有人在輕輕的敲著門,低著聲音道。

    「進來。」程月娥呆呆的說,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地面。

    門「吱呀」一聲開了,苦兒瘸著腿閃了進來「二小姐,我這有一份老爺的遺物,他們要燒了,被我偷偷的從火裡搶出來的。」

    程月娥的眼睛唰的就亮了,她一下子撲過去,從苦兒那燙滿了皰的手上奪過那封信,信的邊緣已經被火燒得成了灰燼,雪白的紙上沾著刺目的血漬,程月娥看了又看,抽搐著嘴半響說不出話。

    「二小姐?」苦兒心疼的看著她。

    程月娥緩了緩,高傲的抬起頭,用手指著自己的床鋪「把枕頭底下的匣子拿出來。」

    苦兒忙答應著,在枕頭下摸出了一個黑匣子,遞給程月娥。

    「打開它。」程月娥看都不看的說。

    苦兒打開匣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那是疊得厚厚的一迭銀票!數了數,整整五十萬兩啊!

    「拿著它!」程月娥斬釘截鐵的說,眼睛卻還是沒有看苦兒「程家不能呆了,你現在就走,找個偏僻的地界,做個小本生意,討個好女人,好好的過活!」

    苦兒「啊?」了一聲,渾身顫抖著跪在起上「二小姐,苦兒不能走!苦兒的命是老爺給的,生是程家的人,死是程家的鬼!苦兒要好好照顧二小姐!」

    「滾!」程月娥轉過頭來怒視著苦兒「快給我滾!別在我眼前晃悠,不然就宰了你!」兀的,她感覺到喉嚨一熱,忙用手摀住嘴巴,張口吐出一口痰來,慢慢的張開手掌,她吸了一口氣--那是一灘鮮血啊!

    「二小姐!」苦兒哭號起來。

    「叫你快滾!」程月娥抬腿就是一腳,把個苦兒踹了一個跟頭,「滾!」

    苦兒哽咽著,他知道程月娥的脾氣,多說也無用,便只得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轉身走了。

    程月娥面色悲淒的展開那封信,那是程金虎在被土匪圍在土堆後面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寫下的,那信只有幾行字「誰無虎落平陽日?待我風雲再起時!有朝一日龍得水,我要長江水倒流!有朝一日虎歸山,我要血染半邊天!」那天字只寫了一半,最後一筆長長的拖開來去,一直延伸到紙的末端。

    「爹!」程月娥淒厲的哭喊著「您還沒待到風雲再起,這個家就亂了、廢了!您還沒猛虎歸山,這個家就要亡了!」

    她晃晃悠悠的站起來,突然哈哈大笑,她笑得那樣猛烈那樣忘情,不由得手舞足蹈。程月娥在屋子裡走著,笑著,東倒西歪,跌跌撞撞。她所過之處的東西都被她順手劃到地下,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好!好!爹。今天就讓月娥來替你血染這半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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