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一家沒有招牌的飯館,一張大圓桌上,團團坐了七八個少年男女,正自吃得津津有味。
突然,通達這小鎮的遠處官道上,響起一陣轟隆大響,宛如雷鳴,片刻之間,小鎮北端塵頭大起,原來是幾匹健馬,狂風似的捲來!
那幾匹健馬雖是進入小鎮,但速度不減,逕直穿過小鎮向南方馳去!馬蹄過處,塵土飛揚,直向店舖中撲來,滿桌酒菜,卻是令人再難舉箸了。
于飛瓊先自皺了皺黛眉,羅帕掩口,哎呀了聲道:「這是哪裡的幾匹野馬,真是討厭死了!」
羅雁秋劍眉連軒,微怒道:「這哪能怪馬?不知那騎在馬上的是些什麼人,竟然如此放肆,他們若不是走了,我真要和他們理論一番。」
坐在門口小桌上的李福已自憤然說道:「小的見馬上之人,俱是華服,一個個趾高氣揚,驕縱蠻橫,顯見不是什麼好東西,公子!小的追上看看可好?」
羅雁秋倒是不願多事,方待搖首說道:「算了!」萬翠蘋卻已氣得柳眉倒豎,沉聲道:
「你即刻追上去,叫他們前來道歉,不然,把他們的馬都給宰了,讓他們走著回去!」
李福也是靜極思動,一聽吩咐,連忙應道:「小的遵命,他們若不回來道歉,小的教訓教訓他們就是了!」
他解開正在槽上吃草的烏雲蓋雪,翻身上馬,兩腿一夾,箭矢般疾追上去。
前面奔行的那幾匹健馬,雖都是千中選一的良駒,但和烏雲蓋雪這樣的神駒相比,卻是差得遠了,眨眼之間,便已竄到那幾匹健馬前面,擋住去路。
那最先一匹白馬之上的騎士,是一個錦衣少年,一見前面有人攔住去路,不由大怒,大喝一聲道:「瞎了眼睛嗎?」
手中馬鞭一揮,逕向李福擊去。
小白猿李福和羅雁秋分手年餘,在武當山終日練功,是以武術進境不少,他一見這馬鞭輕描淡寫的揮來,那還放在心上,大喝一聲道:「來得好!」手中馬鞭一抖迎上!
哪知兩支馬鞭尚未接觸,李福便覺一陣劇痛,心口也是如遭錘擊,在馬上晃了晃,便自翻身栽倒!那馬上少年冷哼一聲道:「如此膿包,也敢攔路行劫,膽子當真不小!」
他一眼瞥見那烏雲蓋雪,便即脫口大叫道:「好馬!」
但他聲音未落,那烏雲蓋雪一聲唏聿聿長鳴,直向小鎮上奔去。
此時羅雁秋等人又已吩咐店家重新上菜,飯菜未好,幾人正自閒聊。
一眼看見那烏雲蓋雪跑了回來,卻是不見了李福的蹤跡,不由齊地大驚失色!
羅雁秋當先長身而起,低聲道:「不好!李福碰上扎手的人物了,各位姊妹且在此等著,我先去瞧瞧!」
他也不等眾人回話,便一躍跨上烏雲蓋雪,那馬真是通靈一般,駝著雁秋直向來路馳去。
羅雁秋遙遙看到幾騎人馬,正要動身離去,遂大喝一聲道:「何方朋友請慢走一步,羅某人前來候教!」
那幾人一聽,果然都收疆勒馬,齊地掉轉馬頭,白馬上的華服少年,冷電般的眼神一掃羅雁秋,沉聲大喝道:「羅雁秋,你好!本公子正要找你,想不到你竟送上門來了!」
羅雁秋微微一怔,抱拳道:「不知兄台幾曾與羅某相識,恕羅某眼拙了!」
華服少年目光充滿怨恨,又自大喝道:「羅雁秋,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的,咱們還是廢話少說……呔!看招!」
那華服少年反手拔劍,躍離馬鞍,揮劍斬到,動作之迅速,真是宛如電閃一般!
此刻摔在地上的李福,已自抱著肚子,掙扎爬了起來,一旁大叫道:「公子小心,這小子的武功不得了!」
羅雁秋雖是一頭霧水,覺得這少年太以莫名其妙,和自己素昧平生,怎會不由分說,便動起手來,但他也覺得這少年輕功身法、劍招,都很高明,就是李福不提醒,也自不敢大意,當下朗笑一聲,翻身下馬說道:「閣下要與在下動手,可否說明原因,若是糊里糊塗地打起來,豈非可笑!」
但那華服少年卻是一言不發,長劍一揮,又自攻到!
羅雁秋白霜劍仍未出鞘又自讓過一招,搖首含笑說道:「閣下不說個明白,在下是不願還手的!」
華服少年鼻中哼了一聲,怨恨地說道:「你不還手正好,只要死了別叫屈就是了!」
他手中長劍連顫,一招兩式,劍風未到,劍尖已到,其快速的程度,實是驚人!
此刻那另外幾匹馬上的華服漢子,早已下馬站在一旁觀看,只聽其中一個黃臉瘦小的漢子冷冷說道:「少宮主已讓了他三招,手下大可不必再留情了!」
羅雁秋一聞此言,不禁劍眉微皺,暗自忖道:「攻我三招我均未還手,卻說是讓了我,這就奇怪!」
年輕人本都好勝,這場比鬥雖是打得不明不白,但他也不願再不還手了,當下反腕拔出白霜劍,朗聲喝道:「在下白霜劍削鐵如泥,閣下最好小心一些,若不比劍,較量一下拳掌功夫也好。」
那少年卻是看也不看他的白霜劍一眼,冷冷說道:「你哪裡這多廢話?呔!小心了!」
只見他手腕振處,已自灑出朵朵劍花,剎那之間,竟然攻出七招,此番出手,果然比方才不知又迅疾了多少倍,羅雁秋不由暗自讚好,暗暗忖道:「那黃面瘦小之人叫他不再留情,倒不是大言嚇人了。」
當下劍光一展,迎了上去。
只聽一串密如連珠的「叮叮」聲響,他舉手之間,便已還了七招,這七招招招接實,激得點點火花直冒,但那少年的長劍卻是未損絲毫!
忽聽那華服少年冷冷說道:「奇怪嗎?休要認為你白霜劍削鐵如泥,鋒利無匹,但在下既然要與你決一生死,自也要找一柄克制你的白霜劍的寶劍了!」
羅雁秋不禁啊了一聲,暗道:「原來他是早有預備要和我比鬥了,但是……」
思忖未完,那華服少年的連綿劍勢,又如長江大河般攻到,遂之是一連串「叮叮」聲音,倆人又換了數招。
要知羅雁秋見這華服少年的連綿劍勢,以快見長,便索性以快打快,只是他宅心忠厚,覺得對這少年素昧平生,毫無恩怨,對方一定是誤會了自己,是以未使出全力應付,攻出的劍勢,點到就收,如此一來,旁觀的人看了,反倒以為那華服少年稍佔上風了。
此刻,在小鎮飯館中的好幾個男女少年,見酒菜又都端了上來,卻不見羅雁秋回來,哪還能吃得下去,于飛瓊最先站起來,到店門口看了一眼,未見到羅雁秋的蹤跡,便又無精打采的走回來。
凌雪紅顰了下黛眉,離座而起,說道:「各位姊妹先請用膳,我去看看他出了什麼事沒有?」
其餘之人本就想去看看,她這一說,於是眾人都站了起來,片刻工夫,便看見羅雁秋正與一個華服少年大打出手。
只見那華服少年,突然振劍而出,急地攻出七劍,這七劍是一劍比一劍快,簡直如同一劍一般,但見劍尖顫動,劍光繚繞,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些年輕的男女,俱是武林中頂尖的高手,但看到那少年的劍法,也不禁暗暗喝彩,暗中驚服!
但看見對方幾個錦衣漢子按兵不動,便自己也不好上去助戰,這當真是最規矩的打法。
羅雁秋眼見這位華服少年愈來愈快,力道也愈來愈猛,不由更是心驚,腦中便也費了更多的注意力去沉思。
但他雖是苦苦思索,卻是想不出這武術超絕、內力深厚的少年的來歷,更猜不透為何纏住自己拼起命來?
須知高手相搏,最忌心分二用,羅雁秋若是聚精會神,展盡所學,也要三五百招,才望將這剽悍的少年擊敗,但他如此心不在焉,一時雖是難分勝負,但在旁觀者的眼中他卻顯已屈在劣勢。
凌雪紅一傍看得黛眉緊皺,于飛瓊卻是緊緊地咬著櫻唇,余棲霞和羅寒瑛則現出焦急之色,玉虎兒和李福則已看得呆了!
他兩個以快打快,早已對拆了三百餘招,羅雁秋和此人打的不明不白,但又被纏住不放,心下又覺好笑,又是生氣,但最不能令他忍耐下去的,還是與生俱來的好奇之心,到達四五百招時,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聲道:「住手!」
那華服少年冷笑一聲道:「我只當是羅雁秋天下無敵,原來也不過如此,真是眼見是實,耳聽是虛了!」
說著話,手中長劍卻是絲毫未停,連綿的劍勢,如洶湧的浪濤般向羅雁秋捲到。
雁秋聞言,苦笑一聲,暗道:「莫非此人聞得我武功高強,故意要來比較比較,若是如此,我便讓他勝了又有何妨?」
他心意一決,所使出的招式,便更見弱了些,只守不攻,而且劍勢也顯得散亂。那華服少年更是得意,大笑著說道:「羅雁秋,你若認輸,咱們的比鬥便到此為止,若是還要打下去,你卻要小心了!」
羅雁秋真是啼笑皆非,但也越發證實了這少年只是對自己不服氣,為了一口氣而來,心下便覺得十分坦然,當下哈哈一笑,道:「閣下若只是要證明武功勝過在下,在下便認輸就是。」
說罷,果然躍出圈外,插劍歸鞘。
凌雪紅最是好勝,直氣得柳眉倒豎,驚詫地說道:「秋弟弟!
你……」遂手拔出青冥劍來,冷笑一聲道:「你若認為劍術高超,可願與本姑娘比試一番嗎?」
那少年也已收劍歸鞘,臉上的怨狠之色盡去,得意地大笑道:「誰要和你比試來,只要他認輸就成了!」
他轉首向那隨來的一個錦衣漢子掃了一下,又自笑道:「你們可都親眼看見,親耳聽到,等回去之後,全靠你們證明了。」
那五個錦衣漢子喏喏連聲,華服少年卻已一躍馬前,便待揚鞭催馬。
羅雁秋哪容他們就此離去,朗喝一聲道:「慢著!閣下既然勝了在下,便該留下萬兒……」
那華服少年大笑著截斷他的話道:「不必了!不必了!」
他一揚馬鞭,只聽啪地一聲,擊在馬股之上,那馬負痛驚嘶一聲,絕塵而去,其餘三匹健馬,也尾隨而去。
片刻之間,這無盡的官道上,只剩下了滾滾的煙塵。
羅雁秋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莫名其妙……」
凌雪紅冷冷哼了一聲,說道:「我看你才是莫名其妙哩!方才動手的時候為何心不在焉,倒是甘心情願認輸了?」
羅雁秋尷尬一笑道:「輸贏原無所謂,我之所以認輸,便是想知道他為何要找我比鬥的原因,和他的師承來歷,卻不料他竟隻字不提,可真把我活活悶煞了!」
羅寒瑛微微一笑,說道:「秋弟,方纔我還真以為你打不過他?想不到你假裝著輸的,如此最好,不然還不知道要打到幾時呢?」
他們正說著話,小鎮上如飛跑來一人,定睛一看,卻是那家飯館的店小二。
玉虎兒一笑說道:「咱們都跑來這裡,半天都未回去,想是店家急了怕咱們白吃了不給錢哩?」
此刻,那店小二已來至近前,玉虎兒便向他笑道:「可是怕我們吃了飯不給錢溜掉?」
那店小二連連搖頭,說道:「你爺說哪裡話,小的怎敢這麼想,何況那兩桌酒菜錢,早已有人代付,小的跑來,只是怕飯菜一冷不大好吃就是了。」
玉虎兒聽得一愕,詫然說道:「飯菜錢是誰代付的?」
那店小二道:「請少爺小姊們回到小店便知道了。」
眾小俠自不便再多問,連忙趕回店中,卻見一個中年美婦迎了出來,含笑說道:「你們回來啦,快些進來吃吧,再不吃,一冷就沒味兒了。」
她說話的口氣,竟似對各人俱極熟悉一般,但羅雁秋等男女小俠卻全部怔住了,他們你看我,我看你,竟無一人認識。
那中年美婦微微一笑,慈祥地向羅雁秋說道:「他們不認識我,尚還說得過去,羅小俠,你怎麼對我也不敢認了?」
羅雁秋一雙星眸中滿現驚奇之情,詫然說道:「我……只怕前輩認錯人了……」
中年美婦手一擺,截斷他的話道:「你們快都過來坐下,好好吃點東西,咱們邊吃邊談可好?」
這邊幾個男女小俠只得木然坐下,心中卻仍是充滿疑惑,這中年美婦的現身,竟比那華服少年還要離奇,想來墊付菜錢之人便是她了。
那中年美婦舉箸讓客,含笑道:「快些吃菜,吃完了還有菜端上來,可惜這小地方太小,沒什麼好吃的,要不然,我真該好好請你們一頓才是。」
她夾了一塊炸雞放在嘴裡,眾人也都跟著夾了一塊,但卻都未吃出那炸雞塊的味道。
只因他們聽了這話,更是疑惑,更是驚奇,而羅雁秋卻又已陷入苦思之中。
忽聽那中年美婦格格一笑,道:「你看我真是越老越糊塗了,我說羅少俠為什麼不認識我,原來……唉!你還記得在武昌江岸所遇見過的瘋顛老太婆吧?」
羅雁秋聞言一驚,卻是想不出這中年美婦和那瘋顛的老太婆有何關係,遂晤了一聲,說道:「晚輩倒還記得。」
中年美女又是一笑道:「記得就好了,我想你們年輕人不會那般健忘的,那瘋顛老太婆就是我裝扮的,你現在可清楚了?」
羅雁秋哦了一聲,大喜道:「原來是前輩,你若不說,我是一輩子也不敢認,一輩子也想不出來的。」
中年美婦微笑說道:「我以前和那口子鬧氣,一怒離開無極島十餘年,現在想想,真是幼稚好笑!晤,你們年輕夫妻千萬要互相忍讓,互相諒解,千萬不能吵吵鬧鬧。」
萬翠蘋聽得抿嘴一笑,但其他幾個未婚少女,卻不禁粉面羞紅。
羅雁秋暗忖道:「不知你盡說這些不關緊要的話則甚?」
忽聽那中年美婦輕歎口氣,向羅雁秋道:「羅少俠,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謝謝你,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羅雁秋詫然說道:「不知前輩此語從何說起?」
中年美婦又自輕歎一聲道:「你也許還不知道,剛才和你比鬥的那個少年,便是犬子,你本該認識他的,你們在武昌江面的船上曾經見過一面。」
羅雁秋大吃一驚道:「他便是太史湍,無極島太虛宮的少宮主?」心下卻自暗忖:「無怪他有那精純的武功了。」
中年美婦頷首道:「不錯,可是你此刻雖然想起了他,卻又想他為何無理向你取鬧是不是?」
各位男女小俠聽得愈來愈是驚詫,他們張大著眼睛,要想聽到下文,不覺之間,手中的筷子都停止了。
中年美婦手中舉著筷子繞了一圈,作了個讓客之勢,含笑道:「他雖是無理取鬧,但你卻讓他贏了,我曾在附近的一棵樹上,看得清清楚楚,你的武功,本是勝過他多多,但是只因你宅心仁厚,不計名利,竟讓他稱勝而去。」
羅雁秋謙虛地說道:「前輩過獎了!」
中年美婦星眸中忽然發散出慈母的光輝,說道:「你這一讓他得勝,自不會想到救了他一命,也不會想到成全了一對眷屬,更想不到也為你解除了一樁麻煩呢!」
在座之人俱都聽得大是驚奇,羅雁秋舉到口邊的一箸菜突地放了下來,詫然說道:「請前輩明教。」
中年美婦歎了口氣,道:「羅少俠,想必你還記得燕姑娘我那個癡情的侄女?」
羅雁秋一聽到她提起趙紫燕來,心下不由泛起一陣歉疚,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而凌雪紅、于飛瓊和余棲霞三位姑娘卻聽得芳心一沉,只因她們從不知道此事,自然覺得酸溜溜的,不是個滋味,齊地以幽怨而責問的眸光瞥了羅雁秋一眼,他便如在父母面前犯了過失的孩子一樣,緩緩垂下頭去。
中年美婦看在眼裡,微微一笑,向羅雁秋說道:「我那燕侄女雖對你一往情深,但湍兒卻對她害了單相思,你知道他帶了五艘大船西上中原,名義上是找我這個老婆子,其實,主要還是打聽燕姑娘的下落。」
羅雁秋哦了一聲,這才抬起頭來。
中年美婦續道:「等他們俱都回到無極島之後,湍兒便對她表示情意,但燕兒那孩子死心眼得很,她竟說是除羅雁秋之外不嫁!除非……」
羅雁秋暗叫一聲「糟糕!」而凌雪紅等三人的臉上早已變了顏色。
中年美婦突地格格一笑,說道:「你們別急,我還沒說完,嘿,你們沒聽到最後的『除非』兩字嗎?」
玉虎兒最是不願說話,但此刻竟也反不住氣了,急急說道:「除非什麼?」
中年美婦笑道:「除非湍兒能尋到羅少俠,並將他擊敗,則燕姑娘便嫁給湍兒。她這樣說法,只是想借湍兒找到羅少俠,並以為湍兒一定不是羅少俠的敵手的,哪知……」
她說至此,下面的話,便再也不必說了,羅雁秋等人頓時恍然大悟,便也鬆了口氣。
中年美婦一頓之後,忽又一笑說道:「是以我便該好好謝謝你,你們俱都該多多吃些菜,吃完之後,我便要即刻返回無極島去。」
這一班少年男女,此刻已全然沒了心事,便都笑逐顏開,舉箸大吃了起來。
他們吃完之後,已是晌午時分,中年美婦告辭而去。
羅雁秋哦了聲,忽然想起一事,說道:「玉師兄,可否請你和嫂嫂往大雪山十二連環峰一行,只因我那諸葛師兄的遺孤遠在那裡,請你把孩子帶到三元觀去,我去年和肖俊大哥有約在先,要在中秋節前趕到湖南衡山雁鳴峰去。」
玉虎兒和萬翠蘋齊聲答道:「好的。」便即和眾人互道珍重後匆匆上道。
羅雁秋瞥了眾人一眼,又道:「眼前最為急切之事,便是先找到周沖周叔叔,但是……」
他話未說完,忽聽這店外一個蒼勁的聲音大喝道:「店家,快點弄些吃的!」聲音未落,便已行進兩個人來。
那前面之人,身高不過三尺,穿著件藍緞面的羊皮長袍,禿頂,紅面,銀髯,雙目細小如線。後面一人,一身玄色勁裝,高矮也和那老者一般。
羅雁秋一看,正是矮方朔聶耳師徒,不由大喜說道:「聶老前輩,原來是你!」
矮方朔怔了一怔,大笑道:「小娃兒,你竟會在這裡,你可知東海三俠在到處找你?」
羅雁秋聽得心中一震,說道:「師父他老人家在哪裡?」
矮方朔擺了擺手,一屁股坐了下來,大聲叫道:「店家!先切上三斤牛肉,端上一壇紹興酒來!」
然後又轉向羅雁秋道:「我老人家還是在杭州城碰到他們的。
他們叫我代為留意,說是見到你時,叫你年前回到武當山七星峰三元觀去。」
他說話之間,店小二早將美酒佳餚端了上來,矮方朔師徒只顧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卻是再也不肯說話。羅雁秋知道這種風塵怪俠,最是不拘世俗禮教,便不再打擾他們,也未告辭,就悄悄離開小店。
他們正計議著分道去找飛天鴿子周沖,卻見南方官道疾馳來三匹健馬,定睛看去,前面兩騎一男一女,竟是玉虎兒和萬翠蘋!後面一騎,被他們遮住了,卻是看不情楚。
這廂眾人,俱都大奇,不知他們夫婦倆為何去而復返,忽聽玉虎兒遙遙大叫道:「秋弟,你仔細看看,是誰來了?」
羅雁秋仔細向玉虎兒身後一打量,只見雪白的一匹千里神駒之上,端坐著一位俏麗佳人,論姿容風度,都不比凌雪紅、于飛瓊、余棲霞、萬翠蘋幾人遜色,所不及幾人的,只是年齡上顯得太年青了一些。
這少女是誰?羅雁秋打量了半晌,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其他各人更不消說,竟無一人能認出此女來歷。
霎時,三騎健馬已停於店前。玉虎兒和萬翠蘋首先下馬,那少女身形一晃,也跟著跳下馬來。
這時,羅雁秋等一行人,也都迎了出來。
羅雁秋心中感到驚異,忙奔至玉虎兒身旁,道:「玉師兄,隨你來的這位姑娘……」
玉虎兒見羅雁秋滿面茫然之色,這才恍然想起自己太粗心大意,忘記姑娘曾對他說過,他們表兄妹是從來未曾見過面,於是忙道:「我真是越長越糊塗了,我簡直興奮的忘記了你們表兄妹未見過一面,現在我來給你們介紹吧。」
他說著話,走到那位少女身旁,一指羅雁秋道:「黃姑娘,那位就是你的表兄羅雁秋。」
說完,又向羅雁秋道:「這位姑娘便是你的表妹黃秀芷,我在路上無意碰到,特地把她引來與你們相見。」
羅雁秋正自想不出哪裡來的這麼一位表妹?已見那少女明眸閃動,梨渦淺露,櫻唇開啟,迸出一聲「表兄!」她這一聲表兄叫的親切動聽,令羅雁秋不自主的也回了一聲「表妹!」
站在一旁的羅寒瑛,也被這突兀其來的事情,搞的莫名其妙。她也想不起眼前這位表妹是由哪裡飛出來的。
玉虎兒可不管這一套,儘管羅雁秋和羅寒瑛兄妹二人一股勁的納悶,他還是替那姑娘介紹,道:「黃姑娘,你也不認識你表姊吧?我也一起替你介紹介紹吧!」說著話,一指羅寒瑛,繼又道:「那位就是你表姊寒瑛姑娘。」
那少女聞言,喜躍的猶如黃鶯兒一般,跳跳蹦蹦的奔至寒瑛面前,拉著寒瑛的手,道:
「寒瑛姊姊,你們想不起來我這個妹妹了吧?」
確實說到羅寒瑛和雁秋的心眼裡去了,羅寒瑛閃爍著一雙明媚的大眼,笑容可掬道:
「你是……」
那黃姑娘直笑得甜美無比地道:「你們決想不到,我是雷湘珊的女兒。」
羅寒瑛和雁秋兩人,聞言均不由「啊呀!」一聲道:「原來你是小阿姨的掌上珠啊!她老人家也同你一道來了嗎?」
黃秀芷道:「他們二老,都依舊住在蓬萊仙島,只我一人,獨自偷來中土。」
羅寒瑛聞聽她是偷自跑出家園,不由頗感不安,道:「你這樣怎麼可以?不是太令他們二老擔心了嗎!」
黃秀芷依然笑道:「我已留下信箋,諒他們二老不致太過擔心,只是我返回中原之後,覺得一切均與我母親告訴我的不一樣了。竟連你們的住處,也摸不到一點頭緒,於是,這兩個月以來,我到處打聽,東跑西跑,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讓我在這半個月以前,遇上這位玉虎兒哥哥,你自稱是羅姨父的徒弟,但卻不知你們的行止。想不到今天又遇見他,他一見到我,就告訴我,我所要找的人,均在這兒,我便跟他趕了過來。姨父和姨母兩位老人家呢?
是不是也在這兒?讓我叩見他們,向他們請安。」
她如黃雀般的把話述完,羅寒瑛和羅雁秋已淚眼娑娑,寒瑛尤感悲切,已是泣不成聲。
站在他們一旁的諸少俠,這時也不由一個個面現憂色。
這可令黃秀芷如墜五里霧裡,不知這些人為什麼會如此傷心?
這時只有玉虎兒較為鎮靜,雖未與其他人一樣,流淚哭泣,但他一臉肅穆。
黃秀芷挨近他的身側,悄聲問道:「你可知我哪句話說錯了,會使他們悲傷起來?」
玉虎兒淚盈滿眶,強自壓抑內心悲慟,道:「姑娘所說的話倒是沒有錯,只是一件事,太過令人痛心!」
黃秀芷神色一栗,道:「什麼事?」
玉虎兒唉聲道:「就是你姨父姨母兩位老人家……」
黃秀芷見他吞吞吐吐,忙又追問道:「他們兩位老人家怎麼樣了?」
玉虎兒再也強抑不住噙在眼中的淚水,道:「二位老人家皆被仇家所害!」
黃秀芷如受雷轟擊,驚訝的「啊!」了一聲,趕忙到羅寒瑛身旁,拉住她的玉腕,悲傷地道:「寒瑛姊姊,是誰害了姨父姨母?你快告訴我,我要替他們兩位老人家報仇!」
寒瑛內心恍如蛆行蟻啃,強忍住悲慟,道:「秀芷妹妹,我們且不談這些,容我日後再慢慢告訴你好嗎?」
秀芷自小即嬌生慣養,任性得很,想到什麼就幹什麼,這時哪能憋下這股傲性,硬是不依道:「不行,寒瑛姊姊,我要你現在告訴我。」
寒瑛心如刀絞,期期艾艾地顫聲道:「秀芷妹妹,你一定要我說嗎?」
秀芷道:「姊姊,我要你告訴我,害姨父和姨母他們兩位老人家的仇人究竟是誰,我拼了這條小命不要,也要替他們兩位老人家報仇!」
她這幾句話,只羞愧得羅寒瑛和雁秋無地自容,羅寒瑛恨不得一頭栽死,了此一生錯綜複雜的恩仇,羅雁秋更是痛心疾首,暗自自責:「我為什麼幾次都把他們放過?」他覺得他太愧對九泉之下的父母,倏地把手一掄,疾向自己天靈蓋罩下。
這一刻,他把一切全都忘記了,心裡只有一死,是以,出掌快,勁力也猛,眼看他就要自毀在自己的掌下。
站在他一旁的諸少俠和女傑,均陷於悲慟之中,對他的舉動,卻無一人發覺。
只聽「蓬」然一聲。羅雁秋一條身軀,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眾人聞聲,俱皆一愕,一見雁秋橫臥地上,不由惶急萬分,忙一窩蜂似的撲到他的身前。
玉虎兒一疊聲的忙喚「秋弟」!
余棲霞、于飛瓊,伏在雁秋身傍,嚎啕大哭!
羅寒瑛更是悲慟不已,急憤攻心,也昏厥過去。
秀芷小小心靈,遭此劇變,竟一時嚇的不知所措,瞪著一雙圓圓的秀目,呆呆地怔在當地。
就在眾人被這慘變鬧得神魂不定之際,猛聞一聲哈哈大笑,宛如暮鼓晨鐘,起自小店之內,震得數人心神一怔,齊齊向小店望去。
這時,小店之內,除了矮方朔聶耳師徒端坐桌頭,恍如無事人一樣,大口吃喝以外,再未見到一個旁人。
此刻,那矮方朔聶耳把一罈酒喝光,一拍桌子叫道:「店家,快拿酒來!」然後轉身衝著他們一干人道:「小娃兒們,你們都望著我幹什麼?還不趕快把他『期門』穴解開,難道還等我老人家動手嗎?」
幾位少俠和女傑,聞言這才知道雁秋是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點了穴道。
凌雪紅聞言,首先拭淚替雁秋推宮拿穴,于飛瓊和余棲霞分握著他的一雙手,無比關切的注視他的反應。
霎時,羅雁秋長長一歎,睜開雙目,射出兩道極其悲切的寒光。圍著他的諸人,見他已然甦醒,均皆鬆了一口氣。
而那羅寒瑛這時也被萬翠蘋與黃秀芷兩人救醒。
諸少俠把姊弟倆人救醒之後,便都往小店內望去。這時哪裡還有這一代怪傑師徒的蹤影。
羅雁秋霍地站起來之後,悲痛無比地歎道:「各位兄弟姊妹,你們為什麼要我活在這個塵世上?我實在再無顏活下去了,還是讓我死罷!」
玉虎兒忙道:「秋弟,你怎能有這種想法?父母生下我們,是寄望我們將來作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你若是自覓絕路,豈不愧對父母養育我們一場?」
凌雪紅這時更是咽聲道:「秋弟,你什麼都可以不顧,難道就不為我們的孩子想想?」
羅雁秋聞言,渾身一栗,凝視著凌雪紅道:「紅姊,你說什麼?我們的孩子?」
凌雪紅羞赧的低下螓首,幽幽地說道:「一個人事不知,嗷嗷待哺的嬰兒!」
這時,羅寒瑛和黃秀芷,萬翠蘋均趕過來。寒瑛瘋狂的抓住雁秋道:「秋弟,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啊,羅家就只有你這一條命根子,難道你……」
雁秋被眾人哭訴得心境清明了過來,尤其是凌雪紅和寒瑛倆人的話,深深地激動了他枯萎的精神,在親友的撫慰下,重又振作起來。
他看看天邊一抹如丹楓般的晚霞,堅毅的喃喃自語,道:「我要手刃親仇!再也不放過仇人!」
然後面色一正,瞥了身旁眾人一眼,道:「我們走吧!」
眾人都知羅雁秋這一二年的遭遇特殊,情性轉變也很大,此時相聚不久,均還摸不清他的用意,是以,人人均未表示意見,都隨他回店牽馬起程。
黃秀芷雖是滿腹狐疑,這時再也不敢開口了。她默默地走在寒瑛一旁。
一行人有的騎馬,有的駕禽,向西而行。玉虎兒一對伉儷行程正與他們相反,於是便驅騎奔到雁秋身旁,玉虎兒道:「秋弟,愚兄要與拙荊前去大雪山,你們……」
他的話猶未了,羅雁秋精神一怔,滿面感激之色,道:「玉師兄,你與師嫂暫時不必去了。」
玉虎兒聞言一愕道:「怎麼?」
羅雁秋道:「一則因為師兄路途不熟,再則雪山派雖然舊人死去不少,可是雄霸武林之心,卻依然未泯,是以,兄嫂此去,小弟實在不能放心。」
玉虎兒豈是膽小怕事之徒,聞言正欲辯駁,羅雁秋又道:「我知道玉師兄心有不服,但此事並非當前急務,就是晚上一年半載,也無什麼要緊,現在我們應當找個落腳之處,然後再從長計議。」
玉虎兒一想,覺得這話也對,便也不再堅持。
再行頓飯工夫,天已大黑,微風習習,頗感宜人。
突然由官道上衝來兩匹快馬,雖然天黑不易視物,但仍依稀可以辨出,馬上倆人均是一律禿頂,衣著大紅多格僧袍,僧袍迎風起舞,獵獵有聲,霎時已由眾人面前飛馳而過。
羅雁秋掉轉頭來,見是余棲霞緊躡身後,便道:「霞妹,你看適才過去這兩個僧人,身著頗為古怪,不知是哪一條線上的?」
余棲霞道:「好像是喇嘛。」
羅雁秋頗感不解地道:「他們住在邊疆,何以會突來中原?」
余棲霞道:「難道你還不知道,這些突然來中原的一些喇嘛,乃是大雪山和崆峒兩派,聯名邀來的幫兇。」
羅雁秋不由吃驚,道:「竟有這種事?」
眼看前方***閃閃,便知已近鎮甸,眾人心頭一喜,揚鞭策騎,不大工夫,來到一座鎮甸。
這鎮甸雖然不大,但夜市也頗熱鬧。鎮頭便有一家「福星客棧」。羅雁秋一行人在這客棧門前下了馬。
棧內店小二早已奔了過來。尤其見這一行人人數頗為不少,又多為女流,招待的更是格外慇勤。直把眾人安在幽靜的後院之後,這才告退而去。
定夜,眾人均是久別重逢,自然有道不完的離緒。尤其是凌雪紅、于飛瓊、余棲霞三人,而對渴念已久的心上人,但礙於有旁人在場,很多體已話不便啟口了。
玉虎兒和萬翠蘋乃是過來之人,何嘗不知這箇中滋味,於是,相敘一會兒別後情形,便告退回房安息。
寒瑛自落店之後,便拉著小表妹黃秀芷躲在一間房中,說長道短,根本就沒參加羅雁秋他們的聚會,這時玉虎兒夫婦又已告退,房中僅剩下羅雁秋、于飛瓊、凌雪紅、余棲霞四人。
羅雁秋見房中三人,都是含情脈脈的看著他,反而感到發窘,不知說什麼才好了,他想了很久,終於道:「今天真巧,不意竟一齊遇到你們三位。」
凌雪紅嗔了雁秋一眼打趣道:「還有幾位沒有遇到?」
羅雁秋聞言,心裡一急,臉兒漲得飛紅:「紅姊,你簡直太促狹我了,我除了認識你們三位之外,再也不認識其他女人。」
余棲霞和于飛瓊見雁秋直窘得束手束腳,不由格格一笑,凌雪紅又道:「你敢說!」
羅雁秋笑道:「我有何不敢?」
凌雪紅撲哧一笑,道:「難道趙紫燕就不算數了。」
羅雁秋給凌雪紅這麼一提,猛然想起太史瀟湘,心想:我何以一身竟然招惹上這麼多的情孽?不由對面前三位紅粉佳人,暗自感愧不已。
凌雪紅見雁秋默不作答,笑的更是合不攏口,道:「我一點不冤枉你吧?」
羅雁秋紅著臉道:「紅姊,你該知道,這些事似是都是上天安排。」
凌雪紅忙接口道:「但現在我只想問你,今後你怎樣安排我們三人?」
凌雪紅這幾句話,著實令雁秋為難,因為在此以前,他從來未曾想過這一問題,他琢磨很久,也想不出一個善良之策,只得道:「紅姊,依你說呢?」
凌雪紅笑道:「你肯聽我的話嗎?」
「你說說看,只要是我能夠做到的,我自然遵從。」
凌雪紅沉吟了一下,道:「那麼就讓我先由我本身說起。」話此一頓,面現羞赧道:
「你已知道,我們有了孩子,難道你就打算永遠這樣糊里糊塗的下去嗎?你總該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孩子生了,媽媽尚未過門,這讓我們作女人的如何見人?連生下的孩子也跟著受了牽累,難道你忍心嗎?」
羅雁秋愧怍難安,道:「紅姊,我實在對不起你,但請你原諒,我決非有心如此。」
凌雪紅情不由己的淌落下兩行清淚,道:「我知道,同時現在已經事過境遷,我也不會再責怪你,只希望我們一家人,能有一個團聚的日子。」
雁秋見她感傷不已,忙安慰道:「紅姊,我們現在不是團聚了麼。」
凌雪紅咽聲道:「可是還有我們的孩子。」
羅雁秋道:「他現在哪裡?」
「被我安頓在一個農家。」
「那農家距此遠嗎?」
「大概總須十日行程,方可到達。」
「那麼我們先把他接來如何?」
「這就全憑你自己了!」
「紅姊,你怎麼說這種話,自己骨肉,焉有不要之理。你快告訴我,他現在何處,我們這就去接他。」
余棲霞道:「你們兩位在動身之前,最好還是先與瑛姊姊和玉師兄說一聲,比較妥當。」
于飛瓊也點頭贊同。
羅雁秋第一次作爸爸,當然希望早一點見到自己的兒子,心裡雖然甚急,可是卻也不能不顧忌旁人的意見,於是道:「既然你們兩位都認為應該如此,那麼就讓我去看看,她們可曾睡了沒有?」
說完,即便出房而去,他首先來到寒瑛與秀芷兩人所住房門之外,只聽表姊妹倆人正談得興高采烈,於是便道:「瑛姊,芷妹,你們倆還都沒有睡嗎?」
房內寒瑛,一聽門外有雁秋的聲音,便道:「我正與芷妹談那蓬萊風光,所以也就忘了時光,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怎麼你還沒有睡呢?」
羅雁秋道:「大概才是三更光景,我可以進來同你們談談嗎?」
羅寒瑛道:「你儘管進來好了。」
雁秋聞言,推門而入,道:「我怕你們已經休息了。」
黃秀芷望著她這位倜儻瀟灑的表兄,嫣然一笑,道:「你把我們當成瞌睡蟲了嗎?哪裡會這麼早就睡呢?」
雁秋想不到,這位表妹,小小年紀,口齒也競這般犀利,不由望著她笑了一笑。
寒瑛指了指對面空著的椅位,對雁秋道:「你要談什麼?坐下來講吧。」
雁秋依言坐下之後,便把他的來意說了。
秀芷聞言,首先拍手笑道:「你們結婚喜酒我沒趕上,這回弄璋之喜的喜酒可就跑不脫了,你什麼時候去接小外甥,我也跟你一道兒去。」
她這幾句無心話,又說得雁秋尷尬不已。其實她決非有心,實因她一切均懵然不曉而已。
羅雁秋聞言,俊面一紅,既不好承認,也不便辯駁,只好任由她說了。
寒瑛這時卻心懷猶豫,想了又想,才道:「反正我們留在這裡也沒有事情,不如與你們一同前去走一趟。」
雁秋聽寒瑛的說法,與于飛瓊、余棲霞的相同,忙道:「瑛姊姊的說法,正與瓊妹霞妹的說法根同,只是這些許小事,不便勞師動眾,累大家奔波,同時我的寶駒和紅姊姊的墨雕行程較快,比大家一起行動,也要節省時間,所以我想,只須我們倆人前去就足夠了。」
寒瑛覺得這話不無道理,便道:「但是希望你們倆人,務須早去早回,免得我們在這兒苦等。」
雁秋見頭一關通過了,不由喜道:「瑛姊你放心,我會與紅姊盡快回來就是。」
話完,喜孜孜的回房而去。當他剛剛來到玉虎兒房外,玉虎兒在房內問道:「何人在外走動?」
雁秋忙答道:「玉師兄是我,你們夫婦可安息了嗎?」
「還沒有,有事嗎?」玉虎兒邊說邊由房內迎了出來。
雁秋哦了一聲,道:「有一點小事,特地來同你打個招呼。」
「甚麼事,請進來說吧。」
「不必進去了,我在這兒同你說說可以了。」
「那像甚麼話,快到裡邊坐。」玉虎兒說著話,已接雁秋走進房去。萬翠蘋替雁秋斟上一杯茶,道:「師弟請坐!」
雁秋道過謝後,道:「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你們真不好意思。」
玉虎兒忙道:「師弟你這是甚麼話?我們之間還須這許多客套嗎?」
萬翠蘋也附合道:「是啊,快別這麼說啦,你有什麼話,就同你玉師兄慢慢的談吧。」
雁秋歉疚的點了點頭,遂把來意向倆人說了一遍。
玉虎兒夫婦聞言均異口同聲,道:「這是理所當然之事,應該越快越好。」
於是,雁秋遂和凌雪紅漏夜啟程,逕往她寄托嬌兒之處趕去。
雁秋和凌雪紅倆人,一個駕了千年以上的靈雕,一個騎了日行千里的烏雲蓋雪神駒,披星載月,星馳丸瀉的往前直奔。天明時節,倆人已到漢陽。經此一夜跋涉,倆人均不由覺得腹饑起來。
羅雁秋昂首看了看天際,見藍天如洗,嵌著幾顆閃閃星辰,那紅姊姊的墨雕,不疾不徐的正在他頂空上約有十丈左右飛翔。
羅雁秋望著頭上的墨雕,便試與雪紅通話,道:「紅姊,你看,我們已經快到漢陽了吧。」
飛行半天空的凌雪紅,驀地聽到一聲驚天巨響,只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半晌才知是雁秋叫她。便忙撥下墨雕,使倆人距離轉近。才道:「秋弟,你說話聲音小點好不?始才震得我耳鼓發麻,根本未聽清你講些甚麼。」
雁秋想不到初試「百妙佛珠」中所載的「獅子吼」功夫,就俱這般威力,不由心中暗自欽佩前輩高人不已,可是他再也不敢嘗試,便以常人口氣向雪紅道:「我是說我們已經快到漢陽了吧?」
雪紅向前一打量,道:「前面正是漢陽,你有什麼事嗎?」
「事倒沒有,只是奔波一夜,肚子有點空虛,想進城打個尖,不知你……」
「我也正有此意。」
只聽那墨雕引頸高吭一聲,便已飛出十數丈外。
雁秋見勢,趕忙拉過烏雲蓋雪,即躡雪紅身影,飛馳而去。
原來距漢陽已不太遠,烏雲蓋雪這一放開腳程,何須片刻,便已蒞臨漢陽城下。
這時,天色微亮,城門尚未打開。
雁秋追人要緊,哪裡還能顧忌城門開與不開?他把韁繩一勒,那烏雲蓋雪寶駒,竟然隨著他的意念,霍地身形一起,已然越過三丈餘高的城牆,直向街心飛落。
這可驚動了城上守城的衛士,忙的一聲呼嘯,緊接著,由城牆上飛落下二十餘名衛士,持弓拔劍,逕向雁秋追去。而雁秋驚動了城上衛士尚不知曉,猶沿途向前直追。
他見墨雕束翼降下,便忙拍馬迫下去,當他找到了雪紅,數百名錦衣衛士,已由四面八方躡著蹄聲向他圍來。
他剛望著滿面含笑的雪紅叫了一聲「紅姊!」蹄影追蹤趕來的衛士已然趕到。
只聽一聲大吼:「哪兒鑽出來的小兔崽子?難道吃了熊心豹膽不成?你哪裡不好去?偏偏往這兒闖!你可知誰在這兒嗎?這要是驚了芳駕,你不要命,我們可還想多活幾天。」
一個錦衣彪形大漢,虯鬚根根倒豎,虎目圓睜,接著罵道:「小三八羔子!你找死也不能拉上我們這些人替你墊背呀!」
「他XX的,存心搗蛋,先宰了再說。」
又一個鷹鼻鷂眼,身長體瘦的馬臉漢子,怒吼起來,話未完,已欺身撲上。一出手就以小擒拿手緊扣雁秋脈門。
身手果然還不含糊,一時竟佔了快、狠、準三字決。
但羅雁秋是何等人物,若憑他這點小玩意兒,在雁秋面前顯露,那真是班門弄斧了。
只聽雁秋冷哼一聲,身子不避不讓,戳指一點,那人便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撲倒於地上。
圍在週遭的其他一些錦衣侍衛,見雁秋小小年紀,一招即把他們同夥制住,心裡有些不信。
只聽一窩蜂的噪嚷:「捉奸細!」
「他XX的,我就不信邪,看我來捉這小兔崽子!」
罵聲中,人影翻飛,霎時已有八九人,掄起手中兵刃,並肩而上。
雁秋雖非少年氣盛,而是忍不下他們的辱罵,於是把心一橫,道:「你們一起上吧!」
他是存心教訓他們一番,所以出手也留下分寸。頃刻,圍攏上來的八九人,均是三招未到,便一個個被雁秋踢出圈外。
這時,早已驚動了一直站在一旁作壁上觀的一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披髮老人。
只見他把僅餘的一隻暴凸眼一瞪,發出嘿嘿一聲冷笑,道:「乳臭未乾的娃娃,竟敢口吐狂言,今天要不給你一點顏色看看,你真不知天高地厚!」
聲落,人已站到雁秋面前丈遠之地。
雁秋看了看他,見他身著打扮,不像侍衛,便道:「老前輩可是專為打抱不平來的?」
那醜惡老人哈哈一笑,道:「我可沒有那麼多閒情逸致。」
「那麼……」
醜惡老人暴眼一橫,道:「就為你這小狗!」
雁秋原先還有敬老之心,此時聽他出言不遜,不由把臉一寒,道:「你自認能把我羅雁秋怎麼樣嗎?」
「諒老夫還用不著吹灰之力。」
羅雁秋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對他如此輕蔑的言詞,不由劍眉一挑,道:「你少賣狂!」
那醜惡老人又是哈哈一笑,道:「現在輪到你說我賣狂了嗎?
好!好!咱們是一對狂人,就讓狂人對狂人,比試比試吧!」
話聲剛落,一股掌風,疾向雁秋飄去。
他所施的這一掌,乃是屬於百步穿楊一類的掌式,但所厲害的是那醜惡老人本身練就一身毒功,只要對方被他掌風襲到,立感寒痛,不出對時,全身潰爛化濃而亡。
可是雁秋哪裡認得這其中厲害,他自忖大小陣仗不知經過多少,同時功力不敢說比這醜惡老人差得多,但也決不致栽在他的手。是以,一發覺那醜老人出掌,便存心與他較量較量,於是,氣納丹田,也當胸推出一掌。
兩股掌風在半途中一碰,只聽「彭」然一聲,那醜惡老人身子向後晃,而羅雁秋卻連動也未動一下,顯然,那醜惡老人已輸半招。
這一來,可令那醜惡老人醜臉無光,他想不到自己在宮廷受職五載,今日竟栽在一個娃娃手裡,傳揚開去,日後還有何顏再在皇宮內,享受榮華富貴。於是心一橫,非要拼了這條老命不可。
所謂一夫賣命,萬人莫當,他這一存了拚命之心,頓時,掌風霍霍,疾如狂風驟雨,霎時,把個羅雁秋竟罩在他那密不透風的掌勢之內。
雖是如此,可是站在一旁的凌雪紅,卻看得真切,她知道憑老人這一身藝業,賣了這條老命,也休想奈何她秋弟弟的一發一毫,是以悠然自得的看著他們拼招,卻把雁秋每個出手招式,都默記在心裡。
眨眼間倆人已拆了百招。
那醜惡老人已無以前那般矯勇,而羅雁秋,則是愈戰愈強。
到了二百招左右,已漸漸的把醜惡老人圍住。
這時,輸贏勝負已顯而易見,那醜惡老人已非雁秋敵手。一班宮廷侍衛,有的已經偷偷將弓箭上弦,準備萬一。
凌雪紅把這陣勢瞧在眼裡,不由內心焦急。
她希望雁秋打敗醜惡老人,自不在話下,但這場激戰完了,這百八十弓箭,若一齊向雁秋施為,漫說雁秋只有一雙肉掌無法敵攔,就是十雙,恐怕也無濟於事。於是,惶不迭的脫口叫道:「秋弟,小心暗箭!」
同時翻手抽出「青冥劍」,以備在萬不得已之時,搶救羅雁秋。
突聞一聲嬌喝傳來:「請兩位住下!」
凌雪紅循聲一望,只見路旁高樓之上,俏生生的站著一位天仙般的少女。
就在她心神一分之際,打鬥場中,已有急劇變化。
原來羅雁秋打得正在興起,忽聽雪紅一聲報警,已經分了心神,再經這猝然現身的少女一喊,他便收手撤招,不料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那醜惡老人,突然反施一掌,雁秋防不勝防,中其詭計,挨了一掌,所幸掌風只是在他的左肩之上,未便即時喪命當場。
那醜惡老人詭計得售,並且又出了這口濁氣,自是得意洋洋,拔身飄落少女身前,哈哈一笑,道:「少郡主駕臨,不知有何旨意?」
那被稱少郡主的少女,鳳眉一挑,似笑非笑道:「聞聽閣下『麻蜂掌』舉世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醜惡老人雖然自愧始才偷襲雁秋一掌,但仍擺出一副狂傲之態,大咧咧的嘿嘿一笑道:
「多謝少郡主誇獎!」
那少女秀眉微聳,睇視了一眼額頭冒汗,強耐疼痛的雁秋一眼,道:「請把解藥拿來。」
那醜惡老人神色一僵,為難地道:「請少郡主包涵,在下從未備有解藥。」
「那麼誤中你掌傷之人,就沒有救了?」
「由他化濃自毀自滅!」
那少女鳳目圓睜,面現薄嗔,道:「我要你把你自己這身歹毒武功廢了。」
那醜惡老人萬料不到,會由她的口中說出這話,不由驚「啊!」一聲,倒退二尺,遂又把臉一肅,目射凌威,陰鷙的嘿嘿一笑,道:「少郡主可是開玩笑嗎?」
這一刻,凌雪紅早已沉不住氣,霍地清嘯一聲,同時嬌俏身形暴起五六丈高。
千年通靈墨雕,本在附近飛翔,聞得雪紅清嘯,即便飛過來。
恰好雪紅身形就在這時躍起,它便將雪紅接住。
雪紅身落雕背,輕咕幾聲,那墨雕即已會意,倏然,斂起雙翼,急劇下降。
那醜惡老人,不意災從天降,一招尚未打,突覺頭上萬根銀絲,霍然被人抓起。
欲待出手阻隔,自己整個身軀,已身不由己的被搏著頭髮,由地下提起。
只見那墨雕抓著醜惡老人,振翼疾飛,霎時蹤跡俱渺。
凌雪紅驅雕攫取醜惡老人,降落漢陽郊區,下地一看,不由令她望著死去多時的醜惡老人暗自發愣。
原來靈雕下落時,醜惡老人運力反擊,被雕翼打了一下,正中死穴,又經雕爪抓到半空,哪裡這還能活命。
凌雪紅本想,先把醜惡老人劫出,迫他交出解藥,縱若一時拿不出來,也要令他說出一個解救之法,不意她的計劃雖好,可是轉眼成空。
是以,望著僵死的醜老人半晌,始把惶恐心情鎮靜下來。伏身解開老人腰帶,搜遍全身,結果一無所獲,不由狠狠地拍了橫臥於地的殭屍一掌,道:「你這老魔,我縱把你化骨揚灰,也吐不盡心中這口悶氣!」
突聞一陣哈哈大笑,起自身後,道:「姑娘你這是怎的,大清早的獨自跑到這裡來?難道你們……」
他本想說你們可是鬧翻了?但話到唇邊,卻又覺得不妥,竟又嚥了回去。
凌雪紅在頹喪之餘,突聞有人向她取笑,不由一驚,側身看去,原來是江南神乞尚乾露,連忙拭淚襝衽福了一福,道:「原來是尚老前輩。」
尚乾露咳了一聲,道:「姑娘恁的這般多禮,我老要飯的就是不敢恭維這玩藝。」眨了眨眼,道:「怎麼姑娘一個人來到這裡,他們呢?」
凌雪紅眼圈一紅,珠淚滾滾而落,把經過說了一遍。說罷,人已成了淚人!
尚乾露一生浪跡五湖四海,可稱得見多識廣,老於世故,但這時竟也不由聳起眉頭半晌始道:「麻蜂掌這玩藝,我生平還是第一次聽聞,但不知練這麻蜂掌的人是何許樣人?」
說著話,他已來到僵臥於地的屍骨之旁,蹲身撥開垂散在臉上的亂髮,而後在那醜臉上一再端詳,良久良久,也分辨不出這醜惡老人是江湖上的哪號人物。於是搖了搖頭,走近凌姑娘身旁,道:「我自詡是老江湖了,不意也碰到扎手事,竟然也識不出這人是誰。現在這樣吧,我們在這裡白耗,不如盡快回出事地點,見到雁秋,再謀善策。」
雪紅聞言,點了點頭,便與江南神乞倆人,急驟的往漢陽城趕去。
這時,紅日東昇,宵禁已除,官道上行人絡繹不絕,江南神乞和凌雪紅倆人,雖然心急如焚,卻也不便施展輕功。
待倆人趕到晨間雁秋與醜惡老人動手之處,雁秋早已失去去向,連他那烏雲蓋雪神駒,也不見蹤影。
凌雪紅這一急,真是六神無主,一點主意也拿不定了。
江南神乞望著凌雪紅道:「會不會被錦衣侍衛們捉進衙門去了?」
凌雪紅目擊當時一群錦衣侍衛,敢說無一人有膽輕捋雁秋虎鬚,是以,她才放心大膽的攫走醜惡老人,同時那突然現身的少宮主,不但對雁秋似無惡意,並曾替雁秋向那醜惡老人索過解藥,諒來她不致出此下策,於是斷然道:「不會。」
江南神乞見凌姑娘竟然斬釘截鐵,一口說定不會,但仍心有不釋道:「何以見得?」
凌雪紅將經過情形,重述一遍。
江南神乞聽完哈哈一笑,道:「恐怕這檔子事,壞就壞在那少郡主的手裡了。」
凌雪紅沉思了一下這才如夢初醒,忙不迭的驚「啊」一聲,道:「這可怎麼好?我們應盡速設法營救他才是呀!」
江南神乞點了點頭,道:「這是理所當然,不過衙門警衛森嚴,不得不慎重從事,以免鬧出亂子。」
凌雪紅道:「依前輩高見?」
江南神乞貼耳悄悄向雪紅說了一陣,雪紅雖然面現不安,可是也只好聽從他的吩咐。依言跨進路旁客棧,與江南神乞同桌要了一席酒菜。
凌雪紅面對一桌豐盛的菜餚,卻是提不起食慾。江南神乞見她神不守舍,便以話來激她。
好不容易,哄了大半天,她也不過只吃了半碗飯。
江南神乞見方法已然使盡,但她仍吃不下飯去,也令他無法可施。
於是,便令店家替他們倆人準備下榻之處,然後分別進房養神,以待夜間入衙門,營救雁秋。
凌雪紅被江南神乞安頓入房之後,競宛如關進囚牢一般。她坐也坐不穩,站也站不安,思潮起伏,所想的全是羅雁秋。
進房不足一個時辰,她的一切,都不住的隨著她的心情在變,額上本是白白嫩嫩光蕩蕩的,這一忽兒,卻增添了幾許皺紋。尤其是那一頭光潤的青絲,竟在不知不覺間,已然灰敗,變成白色。
好不容易等到二更人定,江南神乞和凌雪紅趕到了提督衙門。
衙門口的侍衛,呼啦過來一群,圍住二人。但他們哪是江南神乞和凌雪紅的對手,片時便躺下一地,二人縱身進入提督衙門。
衙門裡房屋無數,到哪兒找呢?
二人攏目光一看,有一間大廳,亮著燈光。江南神乞讓凌雪紅躲在暗處,他獨自到大廳外潛聽,正好聽到有人說:「啟稟提督大人,少郡主的船已經啟航……」
江南神乞哪還有工夫聽下去,急忙來到凌雪紅身邊,說了聲「快去江邊」拔身而起。
凌雪紅知他必有目的,緊隨身後縱躍而出。
兩人輕功本已登峰造極,這一全力施為何須盞茶工夫,已奔出城外,來到江邊。
江南神乞望著洶湧澎湃的江水,深自歎了一聲,道:「晚了!」
凌雪紅不明其所以然地道:「老前輩,你說甚麼晚了,我一點也不明白。」
江南神乞眨了眨他滿含淚光的雙目,便把他所偷聽來的一段話,向雪紅數說一遍。
凌雪紅急得一顆心,幾乎跳出口腔,忙道:「老前輩可聽說,他們去了哪裡嗎?」
「雖然未聽說,依我推測,可能回京了。」
凌雪紅聞言心如刀割,她想:「假若我不是自作聰明,便不會攫走老醜鬼,也不會離開雁秋,更不致雁秋淪落於她人之手,但這一切,想來都是自己鑄成……」
她愈想愈慚愧,愈想愈不該!
她羞愧得無地自容。這時,只有那排山倒海的波浪,像似向她招手,她毫不考慮的便直向江心奔去。
江南神乞驀見凌雪紅向江心奔去,知道她要自尋短見,便忙飛身攔阻,同時口中忙叫道:
「姑娘,使不得……」
凌雪紅神智已昏,哪裡還能聽到江南神乞的呼喚,如飛一般的向江心撲去。
江南神乞呼不見效,飛身撲抓,一把未抓著,只聽撲的一聲,凌雪紅的一條嬌軀,便沒入滾滾江濤之中。
江南神乞只急得大吼:「船家!快來救人!快來……」
江南神乞大聲呼救,那千年墨雕,像似也明知主人遇難,這時俯衝直下,看著洶湧的江水,啁啾不已。
轉眼之間,已有兩艘大船,聞聲趕來。
江南神乞救人心切,驀見兩艘大船駛來,即飛身向那一艘撲去。
這聞聲趕來的兩艘船上之人,均是抱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之心。
可是他們尚未見到落水之人,現在哪裡,竟霍見一個老要飯的,向他們船上飛來,不由一時慌了手腳。
江南神乞道:「你們別儘管只認衣衫不認人,你們各位幫忙,替我把投入江中的姑娘撈起,我定要重重酬賞你們,不信你們看。」
他邊說著話,邊由懷中拿出十幾錠黃澄澄金子,拋在船舷之上。
船上之人,見這老要飯的掏出十幾錠黃金,一時面面相視,竟不知該怎麼作才好。
江南神乞見他們尷尬難決情形,便又道:「各位請趕快動手吧,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眾人見此情形,再無話說,頓時,張網的張網,下水的下水。
不一會,整個江面熱鬧起來。
可是,浪濤越來越大,而泅在水中之人,搜索範圍也越來越廣,但竟無一人有所發現。
江南神乞望著無盡的波濤,已漸感心灰意懶,不意,遠遠的突然傳來一降低啾,他定神一看,適才飛在江面上的墨雕,這時果不見了它的蹤跡。
莫非它有所發現,找到了它的主人?
究竟凌雪紅身致何處?這裡按下不表。
且說身中「麻蜂掌」,生死未卜的羅雁秋,他自身中奇毒無比的那一掌後,便漸感週身麻痺,愈是運用內功抵抗,反更增加毒性蔓延,須臾已週身浮腫,舉動困難,不由心生寒意,自忖必死無疑。
所以那少郡主如何擺佈於他,他也不理不問,一直被安頓上船仍聽其自然。
唯一不能令他釋念的,便是他那未能謀見一面的幼子,是以在萬念俱灰之餘,倒生出一點感觸。
於是,竟情不自禁的復又萌起一股強烈的求生之欲。
他挖心苦思,時下如何才能去除身上所中巨毒呢?不由便想到凌雪紅和于飛瓊倆人。
她們倆人,一生中曾送給他多少靈丹妙藥,但均被他施散於人,此時竟一粒無存了。
假如此時若有倆人贈送的任何一種丹藥,諒也不致落得這般淒苦了。
思忖了一陣,終於想起百妙佛珠中的一種,祛毒秘學,雖然那秘方至今想起來猶覺近於荒謬,但為情勢所迫,也不由竟想一試了。
可是,他時下身軟體病,誰能輔助他,試那近於荒謬的醫術呢?
設若于飛瓊、凌雪紅等人在此,也許她們甘願不計後果,來替羅雁秋醫傷祛毒,無奈,雁秋這時身單影孤,因之不由產生一種欲告無門之感。
忽地燭影一搖,艙門之外,竟進來一絕色佳人。
只見她雙眉如黛,鼻若懸膽,唇賽櫻桃,未語三分笑,卻是令人迷煞。
她輕風擺柳般來到雁秋榻頭,秀目在雁秋渾身上下打量一陣,緩緩輕舒皓腕,又把雁秋所中掌傷的左肩,撩衣探了一探,不由雙眉一皺,喃喃道:「毒性越來越重,看來趕不到地頭,便是性命難保了。」
言下無限感傷,聽得雁秋怦然心動,心想:這是最後一個機會,我何不說出與她相商,假若她不願相助,那是我命該如此,死也無怨了。
他心念至此,不由睜開雙目,對那貼身少女道:「辱蒙姑娘關懷,實令我羅雁秋深感五衷……」
他這兩句話尚未說完,竟令那少女大吃一驚,倒退三尺,說道:「你……你……你……
還能說話。」
雁秋未想到,自己突然啟口,竟驚得這位少女花容失色,踉蹌後退,不由內心甚感不安,急忙賠禮道:「在下一語驚嚇姑娘,內心實在難安,望祈姑娘見宥。」
這時,那少女定下心來,嫣然一笑,道:「好說,好說,我問你,你自己感覺傷勢怎麼樣了。」
雁秋也不相瞞說道:「恐怕不行了,不過……」
「不過甚麼?你不妨說出來給我聽聽,設若我能辦的到,我一定盡可能,幫你就是。」
雁秋想了想說:「我忽然想起『百妙佛珠』中有一種專治毒傷……」
那少女未等雁秋把話說完,即便插嘴道:「『百妙佛珠』……
你……」
雁秋見她對這「百妙佛珠」似是甚感驚訝,便問道:「姑娘瞭解這『百妙佛珠』嗎?」
那少女莞爾一笑,道:「在未出師之前,常聽恩師言及,前數月似亦有人傳言,說『百妙佛珠』已重現江湖,但至今卻仍不知落於何人之手?」
雁秋見她對這「百妙佛珠」甚感神往,於是,便把他所知道的,和無意在百妙佛珠中得到的秘箋,一一對眼前少女說了,只聽得她,恍似無限神往,喃喃道:「怪不得你藝業驚人,原來你已……」
她面下又說了些什麼?雁秋卻沒有聽清,因為她說得太輕太低了。
羅雁秋為傷勢悲慼,但望著她那純真的表情,也不由淡淡一笑,說:「我雖無意間得到那至高無上的武學,但在臨死之前,卻想傳授你。」
那少女聞他欲把百妙佛珠中的武功傳她,似是大吃一驚,道:「你……你要把『百妙佛珠』中的秘學教給我?」
雁秋緩緩點頭笑道:「天意也許是如此,但卻不知,你願不願學?」
那少女聞言,忙不迭說:「我願意……當然我願意!」
在小郡主蔚倩的幫助下,羅雁秋利用百妙秘籍中記載的方法,很快療好了掌傷。
這一日,船到天津,蔚倩命船停航,便與雁秋倆人落船登岸。
雁秋在船上呆的日子已久,巴不得能到陸地上來舒展一下身心。尤其北方地帶,他一趟未曾來過,更想瞻仰瞻仰北國風光。
蔚倩這時的想法卻又自不同,她不但要舒展一下身心,同時更想添制一些雁秋須用物,即使他身上所穿衣物,她也打算替他更換一新。
雖然此時已入暮,但她的興致,依然不減。
倆人登陸之後,便直向鬧市奔去。
雁秋只因風俗不熟,自然一路俱皆隨著蔚倩行事。
當他走著走著之際,忽感熙來攘往的人叢之中,像是有人輕輕由他背後拉了一把。
轉身一望,竟不由令他驚喜不迭,忙的拉住對方的手,道:「三哥,原來是你呀!」
那梁文龍一見自己並未認錯人,果然是他踏破鐵靴未覓著的羅雁秋,直喜得張著大嘴,滿懷高興地道:「秋弟,我可找到你了。」
雁秋被梁文龍的摯誠心情,感激得落下兩行清淚,道:「三哥,你不用說,我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這幾年都為了我當時一念之差,卻辛苦了你們。真令我無顏以對。」
梁文龍見雁秋像是已經知道大家分途尋覓他的蹤跡之事,雖然不知道他是由何處得知,但也寬心不少,道:「秋弟,我們在世之日,能見到你,便已深感榮幸了,你是為何來到北方的?又怎知大家為你之事急的焦頭爛額呢?」
於是,雁秋便把這幾年的遭遇,簡略地向這位拜兄敘述一遍,並把與其姊寒瑛,以及凌雪紅等人相逢之事說了一遍。
梁文龍聞聽雁秋的敘述過後,頗感不解地道:「你既在鄂境與令姊等相晤,就該與她們先回武當,何以你竟隻身來到北地,這就令我大惑不解了?」
雁秋又把他尋子遇難,小郡主蔚倩助其療毒之事說了出來。
梁文龍皺起眉頭,對雁秋道:「你是打算同那蔚倩姑娘,一同入京嗎?」
雁秋俊臉火紅,道:「小弟雖不想附龍攀鳳,但已事至如此,又有什麼辦法?」
梁文龍也覺得事已至此,實在無兩全之策,他望了望,道:「她人呢?」
雁秋只顧和久別重逢的拜兄話舊,卻忘了與他同行的蔚倩,此時經他一提醒,這才想起。
但一打量前行人叢,哪裡還有蔚倩倩影?於是對文龍道:「她本與我一同上岸購買什物,不意我們兄弟相晤,竟把她給忘記了,這時,諒她前去也不太遠。」
「那你趕快去找她罷,反正我已見到了你,並知尚老前輩,以及令姊,亦均與你見面,現在我已無牽無掛,你去罷,我們日後武當再見。」
他雖然一片善意,可是卻令雁秋聽來有一種冷漠之感,因此,竟令他聯想到梁文龍說這話的意思,是不是暗地譏嘲他,意圖高攀,貪享高富貴?是以,聞言忙道:「三哥說哪裡話來,雖然那姑娘待我恩情深似海,可是卻也拆散不了我們情誼骨肉的弟兄。想我乃一個小民,怎敢與皇家攀親,那豈不是自尋苦吃,走!趕快走吧。」話畢,即拉著梁文龍,由熙攘的人群中,轉回一僻巷走去。
這可苦了蔚倩姑娘。
她一發覺雁秋不在她的身後,便轉身沿著來路尋去,可是走遍來時的一條大街,也不見雁秋蹤影,直急得她頭重腳輕,四肢無力。
最後只好含淚折返停船的河邊,登舟返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