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銳覺得在單位裡無論如何也不能思想集中,符銳總覺得自己對典典的分析不對,一會得出一個結論,一會又把它推翻。有時候符銳也會意識到自己這樣對待典典有些太過火了,但是單位的改革和這一家子的運轉,把他搞得心力交瘁,符銳每次想到要結束和典典的這場冷戰時,都會突然間心煩意亂脾氣暴躁,賭命似的非要把這場爛仗打下去。符銳也問過自己,自己到底是不是已經有一些不正常了,自己是不是被改革中的那些歪風邪氣氣得神志不清,做任何事情都有一種報復的心理在作梗。
符銳和典典這樣僵持著,華夏銀行的動盪局面更加叫人窒息。一方面人人面對下崗惶惶不可終日,一方面各種毫不相干的學習一點也不能少,一方面各種謊言滿天飛,一方面各種阿諛奉承、指鹿為馬的醜惡嘴臉天天面對。
對單位幾乎失去全部信心的符銳,只有離開單位那個令人噁心和窒息的地方,回到家裡,看到茜茜才能夠感覺到生活的一些樂趣。每當這個時候,符銳心裡隱隱約約覺得典典還是最溫暖的。
時間一天天過去,符銳雖然還沒有想好要怎樣接受典典,但是符銳卻在盼著下一個十天的到來。
這是一個週末,也是典典說過的第十天了。可以連續休息兩天了,不用再看到單位裡那些惱人的人和事了,難得會有這麼好的時光,符銳感到心情突然特別的好。
下班以後,符銳領茜茜到市場上去買了一條鯉魚,買了蔥、姜、蒜,符銳準備回家做幾個好菜,並不一定是迎接典典的,就算是給茜茜和自己度個週末吧。
符銳和茜茜一踏進家門,就看見家裡擺著很多很多事情要做。茜茜的衣服基本是兩天就換下來一套,衛生間已經堆成了小山,符銳自己的襪子也是堆了一大堆,丟人的是他的襪子都是硬梆梆的可以立起來。廚房裡的飯桌上擺著早晨吃剩下的碗筷,客廳裡扔了一地昨晚茜茜玩過的玩具,電腦桌上亂七八糟的放著符銳的電腦書和茜茜的故事書。地上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拖了,如果太陽出來時,貼著地面看過去,能看到一串串的腳印。
不過這些都不要緊,都不會影響符銳和茜茜的情緒。因為今天是週末,並且家裡還要多一個人。
符銳把茜茜放在客廳的那一堆玩具中間,茜茜立即就和它們混在一起了。符銳也沒有時間和精力跟茜茜玩,自己就去收拾廚房、做飯。
符銳做了一個紅燒鯉魚,符銳雖然別的菜做得不怎麼樣,但是紅燒鯉魚卻和典典媽學得出神入化,甚至可以和飯店裡的比美。符銳炒了個西紅柿雞蛋、做了個菠菜湯,就等著那個人回來。
那個人卻遲遲也不出現。符銳有的時候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符銳想,你以為我們非要等你回來以後才開飯嗎?想得美!你的事情還沒有完呢!今天只不過是難得的週末,為了週末才慶祝一下,而不一定是在迎接你。
符銳邊收拾屋子邊等,屋子都收拾差不多了,典典還不回來。符銳是怎麼也能夠熬過去的,但是茜茜不行了,茜茜跑到符銳的面前抬著頭跟符銳說「爸爸,我已經餓死過了。」符銳發笑的看著茜茜,什麼叫作餓死過啊,餓死過現在還能說話嗎。好吧,好吧,不等媽媽了,咱們開飯吧,不管怎麼說,茜茜餓到這種程度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餓下去了。
符銳小心的把魚刺挑出來,把魚肉一點一點的夾到小碟子裡,放到茜茜面前讓茜茜吃個夠。茜茜特別愛吃魚肉,簡直一點別的都不吃,甚至自己就要把整條魚都吃下去!符銳害怕了,符銳先夾出來幾塊好的魚肉,把它留下來,如果那個人問起,就說是茜茜要留的。
晚飯吃完了,怎麼還聽不見那個人敲門啊。
符銳收拾完廚房,就去洗衣服。那個人說過茜茜的衣服一定得洗乾淨,否則穿出去別的小朋友會看不起茜茜。符銳不知疲倦的洗著堆成山的衣服,總不能讓那個十天才回一次家的人進門就看到一大堆髒衣服吧。
符銳洗著衣服,感覺到這一天很睏倦,符銳說不清楚是心裡上的睏倦還是生理上的睏倦,符銳只覺得腦袋暈沉沉的,就是想睡覺。
符銳把衣服洗完已經點了,他把手上的肥皂泡沖洗乾淨,鬆了一口氣,把它們一件一件的晾在陽台上。
茜茜呢?茜茜躺在泡沫墊上,親著抱著那一堆玩具,哄它們睡覺。
符銳打著哈欠,抱茜茜上床睡覺。茜茜已經有一些睏意了,嘴裡自言自語的說著什麼。符銳把茜茜抱到小床上,疲倦的躺在大床上。符銳看見茜茜拿著自己那嫩藕般的小腳丫,和那個人的一模一樣,只是小了好幾倍,放在鼻子上好長時間,然後滿意的說不臭。又抱來洋娃娃,把小腳丫放在她的鼻子上,觀察了好長時間,也滿意的說不臭。然後又在床上尋找。符銳的心猛的一顫,他輕輕的抱住茜茜,淚水在心中一滴一滴的滑落,一點睏倦也沒有了。
符銳起來去擦地,他仔細的一點一點的擦,頭頂的那盞日光燈就又嗚嗚的哭起來。在這個寧靜的夜晚,符銳一點一點的擦著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有些地方他從來都沒有去過。
天亮了,典典還是沒有回來呀,典典不是說她每十天回來一次的嗎?這是為什麼呢?
早晨,符銳把茜茜送到幼兒園,就坐火車去千百度了,符銳的心情很平靜,符銳只是去看一看,無論看到什麼可愛和可恨的,符銳都無所謂,符銳見到典典時也許依然一句話也不會說,符銳只是去看看典典在不在。
符銳找到了千百度,千百度門楣上那個躺在酒杯裡用酒洗浴的女郎是典典嗎?符銳沒有去在乎這個,是她也好,不是也好,符銳已經不想這些了,符銳只想進去看看她是否平安的在那兒。
符銳推開千百度的玻璃門,多年以前符銳也曾這樣的推開過。
大廳裡依然是兩桌稀里嘩啦的麻將,典典還沒有學會賭博吧。
這裡面沒有她,有一個妖艷的女孩漫不經心的轉過頭,問符銳找哪位。符銳說要找典典,其實符銳說出口以後立即就後悔了,典典是多年前那個久違的名字,她會把它帶到千百度嗎?然而那妖艷的女孩卻說典典不在,典典和田野出去了。
「和田野出去了」,那麼典典是真的,田野也是真的了。
符銳透過走廊看到裡面有一間屋子很可疑,符銳徑直朝那兒走去。門虛掩著,符銳輕輕的推開了它。
符銳看到了一種被稱作人間地獄的地方。在這不到20平米的小屋裡,搭著兩排通鋪,從門口到最裡面的牆邊緊緊的擠著十幾個女孩和女人,床上鋪著襤褸的被褥,這和渤海城大街上那些乞丐的一模一樣。屋裡充斥著一股奇怪的無法忍受的味道,好像是脂粉味、汗酸味、體臭味,屋裡的女子們顯然是因為長時間的呆在這裡面,已經完全感覺不出來了。雖然是白天,屋裡卻點著燈,那種昏黃的燈,把屋裡的一切都照舊了,包括那些年輕的女子。
符銳的擅自闖入絲毫沒有使女孩們羞辱,她們都習慣的抬起頭做出一副商品的樣子。符銳想從那些骯髒的床被裡找到典典的痕跡,然而這些骯髒的床被都骯髒的一模一樣,根本沒有什麼明顯的特徵可以彼此區分。
典典就在這兒上班了!這就是典典說的包吃包住條件相當不錯的地方了!典典那冰膚玉肌的胴體就鑽在這樣的被褥裡,聞著這種氣味,一夜一夜的入睡!
符銳想,我應該殺死我自己,以補償典典所遭受的所有痛苦,再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如果我還是一個男人。
符銳慌亂的逃離了,符銳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矛盾如何處理這件事情,最後符銳決定這件事就這樣悄悄的過去吧,就當自己沒有來過千百度。因為,首先,符銳沒有能力改變典典已經打定的主意。其次,如果把這件事說出來會極大的傷害典典的自尊心。再次,符銳是一個無能的人,他不能給自己的愛人一個自由自在的生活,至少,現在還不能。
符銳回到家裡,符銳迫不及待的去找很久以前典典留下的那張紙片,符銳找到了它,它還靜靜的躺在床頭的廢紙簍裡,符銳把他仔細的打開,輕輕的攤成一個平面,上面是典典用牙籤蘸著指尖那玫瑰紅寫的話『我在家裡沒有找到筆和墨,我只好這樣寫給你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符銳拿著這張紙片,一會想哭,一會想笑,符銳不知道典典下一次回來,他應該怎樣去迎接典典。
典典過了好幾天才回來,因為這一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兩年前的這一天,符銳和典典手拉手,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過了那一段紅地毯,讓天下所有反對的人們在陽光下看到了他倆的誓言。
這一夜符銳其實並沒有睡著,直到典典輕輕的開門進來,輕輕的卸妝洗漱,輕輕的上床睡下,輕輕的發出呼吸聲。
半夜符銳輕輕的坐起來,月光照在典典的臉上,典典的臉上充滿了痛苦和疑惑,符銳咬著嘴唇看著這張熟悉的臉龐,符銳細細的去分辨它淒美的一分一毫,這麼多天符銳一點也沒有看過它。典典的手露在外面,典典的手背上有2個煙頭燙過的疤痕,它同符銳手背上的2個疤痕是一一對應的,像森林大火後倖存下來的兩個小生命。典典的腳露在外面,腳趾頭像熟睡的嬰兒一樣相互依偎著,那五彩的趾甲象嬰兒那些炫麗的夢。符銳忍不住俯下身去,輕輕的親吻著它們。
典典突然說起了夢話,那種淒淒切切細若游絲般的聲音「符銳,是符銳嗎,是我的符銳回來了嗎?」符銳趕緊躺下身體,背向著典典屏住呼吸。典典猛的坐了起來,大聲喊「符銳,符銳,剛才是你嗎?」典典撲過去摟著符銳的脖子哭喊著,劇烈的搖著符銳的頭,符銳靜靜的躺著,一動也沒有動,就跟多日來的符銳一模一樣。典典猛地轉過身去,用被子把自己緊緊的摀住,被子裡傳來典典的嚎啕大哭聲。
哭了好長時間,典典突然從被窩裡坐起來哭喊道「老公,你是不是遇見鬼了啊,你醒一醒啊,符銳,符銳,不,你不是符銳,你不是我的那個符銳,我要去找我的符銳,我的符銳到哪裡去了啊,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典典從被窩裡跳起來就往外跑,典典衝到另一間臥室把門緊緊的關上。
在這間冷清漆黑的臥室,典典絕望的把燈打亮。
啊,這是怎樣的一個世界啊,典典的眼前是兩年前那個喜慶得讓人落淚的新房。屋頂懸掛著紅色的拉花,玻璃上貼著大紅的喜字,空氣裡還留有身體的餘溫,彷彿鬧洞房的人們剛剛離去,屋子的四角里還縈繞著他們嬉笑打鬧的聲音。這就是傳說中的時光倒流,這就是傳說中的起死回生。雙人床的正中央,擺著一束紅艷艷的玫瑰花,典典象做夢一樣的走近它,花叢中夾著一張小小的紙片,上面寫著一串傻傻的話語這兒是一間小小的新房,符銳永遠是新郎,典典永遠是新娘。
典典不知道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典典轉身打開臥室的門,那個要死的符銳呆呵兒的站在門口,他就這樣呆呆的守候在門口,像一棵木樁一樣在門口守候著她,彷彿這樣已經守了一輩子了。
典典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子,典典對很多事情不去問為什麼,典典不像很多很多人那樣對一些事情必須知道為什麼,典典不去問符銳為什麼那樣無情,也不去問符銳為什麼那樣有情,甚至典典和符銳手拉手在人生的道路上從黑髮到白頭從故鄉到異鄉,都不會去問他為什麼,笑也由他,哭也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