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處除了楊滅,就只站著一名白種中年人。他的身材壯碩,肚腹微微向外凸起。頭頂毛髮稀疏枯乾,臉上毛孔粗糙,灰褐色的小眼下面,一隻巨大的酒糟鼻突兀隆起,看上去有些滑稽。
小四怔怔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副猥瑣的尊容,轉向楊滅道「剛才我聽見小野的聲音了,他人呢?」
楊滅神色古怪地道「老闆就在這裡,在你的面前。」
小四滿腹狐疑地望著中年人,只覺得自己頭大如斗。
巴赤大踏步走到院門旁,探頭出去張望了一會,疑惑道「沒見啊!人呢?」
那白人男子忽笑道「小赤,你在找什麼呢?」
「我的媽呀!」巴赤連滾帶爬地跑回院中,躲到小四身後哆嗦道是誰?怎麼說話和我哥一模一樣?!」
小四扶住已經快要暈去的傑西卡,壯著膽子叫道「是小野嗎?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樣子?難道,是地下室那兩個怪人弄的?」
白人男子反手撩上頸部,指尖插入皮下,緩慢而吃力地向上拉起。
傑西卡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眼眶,鼻樑,嘴巴俱是脫離原位,整張臉扭曲著被拉向頭頂,不由雙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在小四和巴赤目瞪口呆地注視下,林野的樣貌,一分分地顯露在兩人面前。而那個白人男子的「臉罩」,卻被拉下,帶著一蓬毛髮垂在他的手中。
「哥!你差點沒把我嚇死!」巴赤大叫起來。
小四看著倒在懷裡不省人事的傑西卡,再望了眼正在微笑的林野,一時欲哭無淚。
「你這小子!哪裡弄來的這玩意?怎麼連體形也變了親愛的!快醒醒!」辦公室中,小四輕拍著傑西卡的臉頰,後者躺在沙發上,絲毫沒有半點反應。
林野頗為生疏地摘下灰色隱型眼鏡,笑道「找我什麼事?你前段時間好像一直很忙的樣子。」
小四瞪了他一眼「還不是被你害的!他***,那些反坦克火箭倒沒什麼,你以為兩千多把20mm多管旋轉機炮很好搞是吧?!要不是諾夫戈羅德那邊正好仿製了一批,恐怕我只能和美國國防部長商量,去他們的超級眼鏡蛇上拆給你!」
林野眼前一黑「是不是胡恩跟你定的?」
「是啊!說你急著要,沒辦法,還是通過二叔才弄到了這批玩意。大概今天晚上就能運到。」小四神秘兮兮地湊近,詭笑道「小野,咱們可是多年的兄弟了,有什麼好玩的事情,別忘了帶上你四哥。」
林野苦笑著道「胡恩這次的手筆還真不小多少錢?我懷疑傑西卡醒過來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幹掉他。」
小四納悶道「你不知道這件事?奇怪了不過沒關係,二叔他老人家說了,讓你不許惹事。這些玩意兒陳家還負擔得起,全部白送。」
見林野眉頭微皺,他慢悠悠地又道「你小子不喜歡欠人情,難道我們陳家就喜歡了?不動峰女家長的命,怎麼著也值這個數罷?」
「這是兩回事。」林野淡淡地道。
「行了,再婆婆媽媽,老子可要發火了!」小四轉了轉眼珠,略有些納悶地道「二叔看到訂單嚇了一跳,你們這是想要幹嘛?難不成是想攻打白宮?」
林野平靜地道「說實話,這個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在槍械方面,胡恩是當之無愧的大師。向你定這些東西,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我所需要做的,僅僅是無條件就夠了。」
小四大為讚許「不錯,兄弟連命都給你了,這點錢算個鳥!以心換心才會有最忠實的部下,小野,你做得很對。」
林野微笑道「進生叔還在拉斯唯加斯?他還好嗎?」
「二叔現在日子過得可謂是悠閒自在,唉,上次那件事都過了這麼久,到現在還是不許我回賭城。那裡的美女可要比紐約多多了!」小四悻悻然抱怨了一番,忽低聲笑道「你們下手挺快啊?黑火的兄弟跟了那日本娘們兒這麼長時間,嘿嘿,沒想到還是落於人後了。」
林野微詫道「我也是剛聽楊滅說起這件事,你們與那些日本人之間的事情已經完結,不應該再牽扯進來。」
小四目中冷氣一現「雖然家族現在並沒和火峰家重新開戰,但總不能見著他們在眼皮底下像只螞蚱似的蹦達不休。剛被幹掉的林氏集團主人自到紐約起,就對你和猛虎公司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我自然是要多體貼她一些。可惜,卻還是沒能做些什麼。」
「這個女人一直都非常地謹慎小心,進退之間處事手段也極其高明。唯一的弱點,就在於她太急功近利,恨不得一下子就擊垮我,這才會中了並不複雜的圈套。」林野一臉淡然之色。
小四咋舌道「並不複雜?事發地『恰巧』被其他傳媒記者發現,那位在錄影帶裡率眾表演的新財團夥伴,差點讓總統在連任競選中因醜聞而敗北,這樁超過百人死亡的命案無人敢於徹查,最終不了了之。這種局,打破我的頭也想不出來,你倒說得輕描淡寫。」
「有些時候,往往是週遭的環境,在一點點地促使著人去適應,去改變。無論是在西伯利亞,還是在美國,優勝劣汰的遊戲規則永遠也不會變。唯一不同的,是現在換了一種競爭方式。就像是置身於一場沒有盡頭的馬拉松,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一直跑下去,並盡力保持身體的平衡。周圍到處都是對手,一旦失控倒下,將會被別的人活活踩死。」林野目光閃動,森然道「這是一個漫長殘酷的過程,想要不倒下去,就必須竭盡全力。因為沒有人會給你機會從頭來過,一個人都沒有。」
小四怔怔地看著他眼中陌生而又深邃的光芒,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半點也不懂他的。
※※※
低低的風聲掠動中,一枚小小的石子從岸畔被震落,嘰裡咕嚕地滾進騰格裡海。灘地產卵的裂腹魚群箭般游弋過去,碩大的身軀在淺水中扭動撲騰,激起一朵朵雪白的浪花。在發現自己所尋獲的只不過是一塊古老的石灰岩碎片時,它們索然無味地四散而去,繼續起艱難而又枯燥的生育使命。
位於世界屋脊的騰格裡,在蒙語中意為「天」,這裡的另外一個名字,就叫做天湖。
天湖之周,雪峰好像凝固的銀濤,倒映於湖中,肅穆,莊嚴,極自然之致。高原勁風獵獵而嘯,天地之間古樸蒼涼一片。湖水碧波萬傾,浩瀚無垠,幾欲與藍天融為一體,再亦難分彼此。
青草鬱鬱的湖岸之上,十幾條人影正如大鳥般急速掠行。近五千米海拔環境下的稀薄氧層,似乎並未能給他們帶來一絲一毫的不適,身形展動間俱是矯健迅捷,縱跳若飛。
「羅剎姐姐,今天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回到駐地呢?」疾行的隊列之中,一個身材嬌小的年輕女子輕笑道,語氣輕鬆俏皮,身後的負重背囊色作暗黑,似為金屬所製。
略前處一名高挑瘦削的白人女子聞言轉首,淡淡道「無論是我倆之中的誰,總之不能輸給這些大叔也就是了。」
先前那女子咯咯嬌笑「好啊,那我可要加油了哦!」言語間腳下加勁,纖巧的身形輕盈掠動,片刻之間已是縱到了隊首。
羅剎冷哼一聲,身軀忽直直拔高,竟似足不點地般向前蕩出。她容貌平凡,並無半點惹眼之處。此際高速掠動間衣襟飄飄,柔髮飛揚,卻是宛如神人般風姿奪目,瞬時便趕在了年輕女子身前。
剩餘的十幾人膚色各異,俱為中年男子,似是看慣了兩名同伴的胡鬧般默然疾行,神色漠然而淡定。
一行人速度快絕,短短半個時辰已是直穿過天湖南端草原,踏入了白雪皚皚的念青唐古拉山脈。如履平地般沿著莽莽蒼蒼的冰峰雪嶺縱上。徑直攀向主峰當拉山所在。
兩名女子仍是一前一後疾行於隊前,踏著深可沒膝的雪層飛掠直上。突兀之間,羅剎腳步微頓,身形登時略略沉陷。
「羅剎姐姐,你是不是沒力氣了啊?要不要我來背你呢?」身後趕上的年輕女子遠遠掠出十餘米,方自回身笑道。
羅剎神色冷肅,低聲道「藍絲,有人來過這裡,去的是駐地方向。」
藍絲微微一怔,凝目望向前方,雪地之上只見淡淡兩行足跡蜿蜒而上,幾乎難以分辨印痕。
略為停步中,後隊的十幾名男子也已趕上。眾人低語片刻,四散而行,從各個方向分掠主峰,速度卻又比先前快了一倍不止!
接近主峰山腰所在時,幾幢原木搭建的簡陋房屋已在風雪中若隱若現。羅剎反手一擰,身後負重砰然脫落,無聲無息地陷入雪地中不見。她雙足微微一點,整個人已是如離弦之箭般激射而出,手腕上悄然探出幾枚其薄如紙的利刃,直撲木屋而去!
幾根絢爛晶瑩的冰籐徒然從前方雪地中騰起,如同妖魔觸手般簌動扭轉,從四面八方疾纏向半空中的羅剎。
羅剎清叱一聲,雙手連揮,幾柄薄刃尖嘯激射,仿若生了眼睛般將那些冰籐自中斬斷。
「喀喀」聲隱隱響起,方圓丈餘的雪地漸漸開始微顫震動。羅剎目中訝色閃過,身形急縱沖天,一朵巨大無朋的冰花便如食人惡獸般自雪層下猛然躍起,瓣身大張,直欲將她整個人一口吞噬!
羅剎臉色微沉,右臂急振間一柄雪亮長刀已是刺穿外裳,擎在了手中。她雙手合握刀柄,抬臂,揮手,直斬而下!
清脆的碎裂聲中,那朵冰花化為萬千晶體,紛揚四散而落。一股若有若無的青氣自刀鋒直上,迅疾撲向羅剎虎口。
「瑪雅,你難道就沒有新的把戲使出來嗎?」羅剎將長刀隨手拋落一邊,對周圍已趕到的夥伴打了個手勢,淡然道。
依舊是黑袍蒙面的瑪雅自一間木屋中行出,語聲冷如冰霜「羅剎大人,您的身手還是和以前一樣敏捷。」
「羅剎姐姐,她是誰?我怎麼從來沒見過。」藍絲遠遠問道。
羅剎似是不屑地笑了笑「四大分支的首領,是個一飛沖天的新人。我曾在歐洲見過她一次,阿穆勒王好像去哪裡都會帶著她。」
瑪雅的青銅面具下隱隱目光閃動「羅剎大人,四大分支已經不復存在。在您面前的,只是一個暗夜的普通成員罷了。」
眾人俱是一怔,羅剎急跨前一步,沉聲道「你說什麼?」
「暗夜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慘重打擊,幾乎是所有的分部都被擊潰。四大分支首領中,我是唯一活下來的一個人。」瑪雅冷冷地道。
羅剎臉色徒然煞白,顫聲道「他呢?阿穆勒王他在哪裡?」
「我沒事。」阿穆勒自木屋中行出,身後跟著三個年紀仿若的亞裔男子,俱是面目陰沉,偶爾目光閃動間,帶著極度嗜血的殘忍光芒。
羅剎直直注視著他,恨聲道「是誰?是誰做的?」
阿穆勒滿面俱是風塵之色,雙眼中血絲密佈,唇邊卻帶著一絲淡定笑意「諸位元老,由於權利之爭,我們之間曾有過矛盾。現在,我希望所有死去成員的鮮血,能將我們重新凝固成一個堅不可摧的集體。我需要你們再一次穿上堊甲,去摧毀,去殺戮。或許,等待著我們的,會是地獄之行。但是暗夜的名字,卻沒有人能踐踏,就算是死神,也不能!」
所有傲慢的,高高在上的元老,同時跪了下去。在他們的心裡,阿穆勒或許並不重要。但是,「暗夜」這兩個字,卻足以令靈魂之火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