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崑崙待要起身相送,方天星道:「自己兄弟,用不著客氣。咱們倒要好好商量一下才是。」
群峰聳峙,這裡談笑,更不愁為人所知,大可暢所欲言。
方天星打量著他道:「老實說,上五華山宮救九公主脫困,此事非你不可,雖是事不宜遲,卻也不能操之過急,我原可助你一臂之力,卻又受了點傷……雖說不怎麼礙事,到底不大方便……」
簡崑崙疑惑著道:「九公主她真的在五華山宮?」
「應該錯不了……」方天星皺了一下屆道,「據我所知,五華山宮大舉增防了這類火器槍,你我輕功,雖說可以應付,若是加上九公主,可就麻煩……」
簡崑崙點點頭說:「三哥料的甚是,這件事卻要慎重才好。」
方天星道:「而且,今日之勢,還要防備柳蝶衣一面的插手,時美嬌那個丫頭的到來,我以為有多方面的意義。」
簡崑崙默默垂下了頭,這正是他心裡的隱憂,對付吳三桂一面,他大可穩操勝券,若是加上萬花飄香一面的人,像李七郎、時美嬌等一干高手的從中攪局,或是有所圖謀,可就難以料想是否有必勝的把握了。
所幸方天星的及時來到,借助他精湛武技、江湖閱歷,似可彼此大肆周旋一番,且在爭奪九公主一戰上,看看鹿死誰手吧!
自那日話不投機,言語頂撞之後,吳三桂便不曾再來嘮叨,朱蕾也落得個清靜。
其實她心裡比誰都急躁,獨自個兒悶居日照閣,真像是籠子裡的那只八哥鳥一樣的,整日跳上跳下,有翅難飛。
午後的太陽,已不太熱。喝了碗冰鎮綠豆湯,心裡似舒坦了些兒,朱蕾懶散地下得樓來,女侍香君忙自端了把籐椅,放在院子天棚下面。
「公主,院子裡涼快,出來坐上一會兒吧!」
瞧瞧這個香君,總有二十來歲,瘦伶伶的高挑身子,小鼻子小眼睛,倒是看上去還不寒磣。
吳三桂這個平西王府,規矩多,排場大,樣樣都學習昔日明宮,除了寶二爺那個典型滿人之外,一切都還保持著漢人的規矩。
天高皇帝遠,事實上他這五華山宮,無疑的已如皇帝宮院,衣著、服飾,樣樣較諸宮廷不差。
朱蕾就著籐椅慢慢坐下來。香君在她面前擺了個幾兒,擱上一盤子蜜餞,一盤子鴨梨,兩樣東西,都是公主平日最愛吃的,然後拿起一柄象牙小刀,轉著圈兒地削著梨皮。
在這裡她瞧著誰都不順眼,倒只是這個香君例外,相處了些時日,彼此都覺著投緣。
香君也算是有眼力見兒,很能察言觀色,說些公主愛聽的知心話兒,遇著身邊沒人兒的時候,更能投合對方心意,與公主打一個鼻孔裡出氣兒。
「來吧!您嘗嘗新……」
隨即把削好的一隻水晶脆梨遞去,朱蕾接過來咬了一口,斜過眼睛來瞅著她,點點頭,十分稚氣地說了聲:「嗯——甜!」
「敢情,」香君說,「是京裡下來的,本地的小糖梨個兒小,水少不說,嚼起來還有渣子!」
朱蕾看著她,淡淡地笑了一下:「這些日子,虧你對我好,要不然我真過不下去……」
「您就別說這些了!」香君說,「人活著嘛,總得圖個什麼的,像您金枝玉葉的身子,可別自己糟蹋了……」
左右看了一下,她把臉就近了,小聲說:「有件事兒,您大概不知道……」
「什麼事?」
「是……」香君聲音更小了,「害你受苦的那個七老太爺,叫人給打傷了!傷得可厲害了,差點兒沒有死了!」
「啊?」朱蕾倏地睜大了眼睛,這可是個好消息。一絲笑靨現在她臉上,「什麼時候的事情,你怎麼知道的?」
「都知道……」香君說,「又是內傷又是外傷,獨自個兒在梅園躺著,今天一天就傳了兩次大夫,可真是傷得不輕。」
她又說:「不只是他一個人,咱們府裡的寶二爺也叫人傷了胳膊,不過沒有七老太爺那麼厲害罷了。」
朱蕾心裡動了一動:「你知道是誰……到底又是怎麼回事兒?」
「那就不清楚了……他們誰也沒說。」香君說,「就因為這件事,這兩天府裡人心惶惶,調來好些子兵,到處都有埋伏,還有好些火槍呢!」
朱蕾嘴裡沒出聲,心裡卻在盤算:莫非是簡崑崙?他原來還在雲南沒有走?
這麼久沒有聽見他的訊息,只當他已離開,或是投奔哥哥永歷帝那邊去了,看起來他一直都守候在這裡,對自己並沒有放棄……
這個突然的意念,一下子給了她極大的鼓舞,連日的沮喪,不禁為之一掃而空。
她這裡正要向香君進一步有所盤問,卻只見對過兒花崗石的落地罩門裡,走過來一行人影。
花不溜丟的,儘是些穿著俏麗的婦道人家。
香君啊了一聲,忙自趕了過去。
朱蕾可沒興頭兒給她們囉嗦,站起來剛打算要轉身進屋,香君可就又匆匆地跑了回來。
「等等,公主……等等……」
朱蕾停下來:「是怎麼回事?」
「是東院裡來的……公主您猜猜,誰看您來啦?」
「誰?」
「王妃來了!」
「王妃?」朱蕾一征之後,不勝詫異地道,「你是說陳圓圓?」
香君笑了笑:「就是,這裡怹沒有人敢這麼稱呼怹!」
她一連用了兩個怹字,卻是打滿族傳過來,對於尊貴或是長者的稱呼,漢人甚少使用。可見得吳三桂這裡規矩甚大,而且處處比照北京皇室。
近幾年來,各處盛傳吳三桂大開山海關,引清兵入關乃致亡國的故事,自然,對於致使吳三桂開城納降的那個關鍵人物陳圓圓,更是膾炙人口。有人甚至以妖女視之,也有人寄以同情,無論如何,這個陳圓圓的傾國之美,卻是為各方所肯定。
對於美的女人,男人固然有一份綺麗的妄想,女人何嘗沒有一睹芳容的衝動?特別是那些本身原是很美的女子,心理之微妙,更自不在話下。
對於陳圓圓,朱蕾不像有些人咬牙切齒,反倒寄以無限同情,基本上,在這個古老國度裡,一個女人又能起多大的作用?特別是像陳圓圓這樣一個出身姑蘇的青樓女子,充其量不過只是強權惡勢輾轉所分享的一個可憐玩物而已,她的委屈辛酸,不能為人所持平認定,已是她莫大的悲哀,卻把一頂破國亡族的大帽子,強加在她的頭上,淪為千萬人恥笑唾罵。坦白說,這是不公平的。
致使朱蕾對她更心生同情的是,最近所聽到有關她捨身從道的一項傳說,如果這個傳說屬實,那麼她的生命真正是大徹大悟的有所突破了。
朱蕾的眼睛,不覺向著眼前一行儷人投視過去。在眾多穿紅穿紫,衣香縹緲影裡,獨具慧眼地盯在了那個衣著樸素的人身上。
她就是陳圓圓。
陳圓圓衣著樸素,長衣飄飄地已來到眼前。
那些衣著錦繡,簇擁在她身邊的花俏少女,都是宮中女官、女婢,而她這個素衣無華的王妃置身其間,看起來卻是多麼不相稱!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一個只重衣冠不重人的世界啊!
陳圓圓站定了腳步。自然,她身邊四周的一干女官、女婢也都站住。
朱蕾和她的視線其實早已相接,這一刻,短短的一霎,雙方目光裡,不禁俱流露出惺惺之態——她們彼此早已慕名,乍然目睹,一霎間的內心波動,總是難免的。
隨即,圓圓抬起了手,揭下了遮在眼前的一方薄紗。她的絕世芳容,透過眼前薄紗若隱若現,其實早已呼之欲出,這一霎薄障既去,再無礙眼,兩個美人兒對面而立,大可飽覽無遺,認真地品評借鑒了。
朱蕾對於陳圓圓固然心存希罕,圓圓對於朱蕾又何嘗不然?
事實上,這位永歷皇帝的御妹,鋒頭之健,江湖上早有盛傳,其美麗驚俗固不待言,即使她早先易釵而弁身為九公子的種種趣聞,這裡的人繪影繪聲更多傳誦。是以陳圓圓對她決計是不會陌生的了。
短暫一霎的雙方目光互吸,陳圓圓臉上不自禁地興起了一絲微笑,向著身邊人說了句什麼。一位女官肯定地向她證實,面前的這個美麗少女就是九公主……
這一霎,侍立九公主身旁的香君,已先上前,向著陳圓圓行了個萬福,「娘娘吉祥。」
陳圓圓再問一句:「這就是九公主?」
香君應了一聲。卻不意陳圓圓上前一步,竟自向著朱蕾姍姍拜倒:「臣妾陳圓圓,參見公主,公主萬福……」
這個突然的舉止,非但出乎朱蕾意外,便是身側一干女官、侍婢也大感驚訝。怎麼也沒有想到,以今日平西王妃之尊,竟然會向一個瀕臨亡國的流浪公主行此大禮,卻是眾人所始料未及。
朱蕾微微一詫,隨即上前,親自扶住了她。
「不要多禮,我可當不起……」說話時,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骨碌碌在對方身上一轉,微含笑靨地說,「你是陳圓圓?」
陳圓圓一笑頷首:「我們進去說話!」
朱蕾點點頭說:「好!」
香君獻茶之後,陳圓圓向著她吩咐道:「你先出去,也吩咐她們都別進來,我要跟公主兩個人談些體己話兒!」
「婢子遵命!」出去的時候,香君更隨手把雕花的兩扇閣門關上,一時屋子裡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人!
八哥兒來回上下地在籠子裡跳著,不時地鳴叫一聲。西邊的日頭,其勢已微,透過一抹殘雲,紅紅的一大片,天空被渲染得極是絢麗,不時的又有些小風,打敞開著的窗戶徐徐吹送進來。
朱蕾、陳圓圓,這兩個初初一見的美人兒,一番交談之後,竟似相見恨晚,顯得異常熱絡。
「我早已是心地已死的人了,比不得公主你這樣的年紀,花樣年華……你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
陳圓圓像是由衷地訴說著,白淨的臉上,不自禁地著一層落寞的神傷,她又說:「歲月真的是無情的,一個人的美,其實是隨著心境而轉移的……如果一個人的心已經死了,就算她還活著,也沒有一點意思……你應該好好珍惜自己,永遠保持著現在這樣一顆年輕的心……我的一生……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悲哀……如今回想起來,一點也不值得留戀……」
朱蕾微微一笑說:「一個人難在認清自己,你能完全否定了自己的過去,就證明了你已經有了新的生命開始,這麼說,你還是年輕的!」
「你真會說話……謝謝你!」陳圓圓打量著她,讚歎一聲道,「你真的好漂亮……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漂亮……現在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他把你一直留在這裡,沒有讓你離開的原因了……」
朱蕾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其實她何嘗不明白吳三桂的用心,只是由於自己心裡的篤定,不為所動,這個臆測終不曾為她帶來恐懼。
聽了陳圓圓的話,她不禁垂下了頭,很久沒有吭氣兒。沉默了一會,才自抬起頭來。依然只是用著清澈的眼光,向對方看著。
陳圓圓卻也冰雪聰明。
「你……啊,」她頗似恍然而有所悟地道,「你想擰了!我可不是來為他做說客來的……」陳圓圓一雙大眼睛裡,充滿了對朱蕾的情摯與感傷,微微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在這個世界上,一個女人想要單獨地活下去,是多麼不容易……一個美麗的女人,那就更難了。」
朱蕾搖搖頭:「那卻也未必……」
「公主你太年輕,還不明白這個世界上的凶險,特別是我們女人,到處都是陷阱,稍微一不小心,就會中人圈套,遺恨終生……所以……你要特別小心……」
「難道?」朱蕾驚異地道,「你聽見了什麼消息?」
陳圓圓冷冷說道:「這裡的王爺,你可要防著他一點兒,只怕你防不勝防……」
朱蕾怔了一怔。
陳圓圓說:「一個人位高權重,總不免會做些糊塗的事,但是我卻不希望他再錯下去了……尤其是對公主你,他這樣,就太不應該了!」
朱蕾生氣地道:「他想幹什麼?」
陳圓圓默默地看著她:「吳三桂好色成性,他對你當然沒安著好心,聽說大內來的那個姓貝的,已為他重金收買,把你留在這裡了……」
朱蕾呆了一呆,其實這個問題,她何嘗沒有想過?只是此刻經陳圓圓嘴裡說出,似乎更具有深刻涵意,不禁對自己現時的處境生出了一層新的憂慮。
「有幾句話我要問你……」陳圓圓臉上綻現著同情,聲音忽然放低了,「公主……你到底想不想出去?還有,出去以後,你可有什麼打算?」
朱蕾苦笑了一下:「你問這些幹什麼?難道你想救我出去?」
陳圓圓神秘地笑了一笑,站起來說:「來吧,一個人住在這裡悶得很,我帶你到處走走去。」
朱蕾見她忽然轉變了話題,並沒有直接回答自己的問題,料是有一番含蓄心機。
雙方雖只是第一次見面,卻是投緣。直覺的,她已能體會出對方的一片善心,便對她不再多疑。聽她這麼說,隨即欣然應許。
陳圓圓隨即喚來了香君,告訴她說:「我要同公主四下走走,快去把公主的披風取下來。」
香君應了一聲,腳下卻遲遲不前。
「一切有我做主,你就別擔心了,快去吧!」
原來香君早受囑咐,九公主看似居住自由,其實活動範圍,實屬有限,若有差池,香君以知情不報罪名,自無能脫得干係。只是眼前有陳娘娘出面做主,情形當然不同,當下應了一聲,上樓取下了朱蕾的披風、軟帽。
如前所述,那一頂絲繡寬邊軟笠,四面垂有薄紗,模樣頗是別緻。即使在盛夏烈日當空,亦能不使陽光直按照射,兼而有掩遮廬山真面之妙,模樣兒甚是俊俏。
陳圓圓點頭笑讚道:「好美!」說時,她亦將面紗罩起,乃同朱蕾向外緩緩走出。
兩個絕世美女並步前行,身後簇擁著一干內侍僕從,芳蹤所至,各方矚目。
穿過了如虹架橋,來到了東面院子。
那一片生滿了梨花,小巧玲瓏的花崗石閣樓,便是陳圓圓居住的地方了。
朱蕾忽然咦了一聲,站住腳步,甚是驚訝地向陳圓圓望著:「你住在這裡?」
陳圓圓才自點了一下頭,朱蕾已高興地跳了起來:「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呀!」
「什……麼?」
「這是日照閣?」
說時她已興奮地轉到了石樓的正面,一雙眼睛頻頻打轉,像是在搜索什麼……
陳圓圓想是還不知道,這座五華山宮,原來是永歷皇帝的別宮,一時大感驚訝。
「你是在找那塊匾?」含笑一指,「你看!」
日照閣的一塊翠匾有一半掩飾在籐蔓之間,卻是易了一字,為日照觀。
朱蕾點點頭說:「我明白了!」
她轉向陳圓圓道:「這麼說外面對你的傳說是真的了!你真的成了一個女道士?」
陳圓圓說:「對了一半!」她解釋說:「現在我只能算是半個道士……我在塵世的功業和做的孽,依照道規。還沒有抵消圓滿……也就是說,我過去在這個世界上所犯的罪太多了……直到有一天善功積滿,足以抵消所積欠的罪惡之後,才能有資格做一個真正靜修的道士。」
微微一笑,她看向面前的朱蕾:「我天天都為此所祈求、禱告,果然現在機會來,看來這件功業竟是應在了你的身上!」
「我?」
「嗯!」陳圓圓隨即又扯開了話題,「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以前你住過這裡?」
「因為五華山宮原來就是我的家!」
她於是把當年哥哥朱由榔建築這座宮殿的經過說了個大概,陳圓圓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陳圓圓搖頭說了一聲,「慚愧。」隨後歎了一聲道,「看來我們積欠你們的一切,今生今世已難以償還了。」
朱蕾搖搖頭說:「這不關你的事………」
陳圓圓透過臉上的薄薄面紗,向她凝視了一下:「我們進去看看!」
朱蕾以前在這裡居住過,日照閣的一切對她來說再熟悉也不過,一花一樹,都對她充滿了感情。在陳圓圓陪伴之下,各處走了一圈,這才進入閣裡,隨即發現,昔日華麗的廳堂,已改了樣子。
香煙繚繞裡,已是一座十足的道觀。
一襲黃幔,陪襯著正面呂祖的金漆法體,四周各處擺滿了八仙的木雕,供桌上香燭長設,地上設有蒲團——陳圓圓這位當今的王妃娘娘,正如眼前穿著所顯示,已是洗盡鉛華,誠心誠意的在為著過去的罪行而懺悔了。
道家的參拜儀式,不同於禪門,沒有那麼多的經典可讀,講到內心的修為,卻似較佛家要求更嚴,七情六慾俱在一定控制之中。進而燒汞練氣,愈見精深,卻非一蹴可就,非十年面壁,潛修默化不足以見其功力了。
對這些朱蕾是一竅不通,卻也並不排斥所謂神仙世界的存在,遇佛敬佛,遇仙敬仙,落得一顆敬仟的善心,總是好的。當下隨著陳圓圓做了一番禮拜,來到了後面靜室。
雙方落座,褪下面紗。
陳圓圓才自說道:「想不到公主你是慧根深厚的人,就憑這一點,神靈也會看顧你,絕不會讓你陷身絕境。」
朱蕾看著她有些茫然,忍不住道:「你的話有弦外之音,坦白地告訴我吧,別叫我悶在心裡糊塗了!」
陳圓圓看著她甜甜地一笑,隨即站起來四下走了幾步。這裡是她居住之處,再不慮外人的忽然闖入。再回身過來坐下,才開始她要說出的話:「我想救你出去,你願意嗎?」
「我?」朱蕾一驚而喜,「我還會不願意?」
她簡直高興地要跳起來:「快說,怎麼個救法?什麼時候?」
「當然不會是今天,不過也快了!」接著她娓娓道出,「三天以後,本月八號,是呂祖的千秋壽辰之日,城外的長春觀,有一個很大的盛會,每年這個時候,都有成千上萬的教友,由各處前來參加,到時候我也會去,我想出來一個辦法,如果你願意的話,這是一個很好的逃走機會……」
「你是說……我跟你一起去?」
陳圓圓點了一下頭。
「啊……好!」
朱蕾眼睛一亮,一時眉開眼笑,為之喜開於面:「可是怎麼去法?」
「這就是我要跟你現在商量的問題了!」陳圓圓一面說時,緩緩低下了頭,皺了一下眉毛:「你當然不能像現在這個樣子跟我去……而且,老實說,我還沒有這個膽子敢跟王爺公然作對……」
「那你的意思?」
「化裝……」陳圓圓瞟著她,「要做得天衣無縫,誰也不知道才好!」
隨後,她即向朱蕾說出了心裡的計劃,得到了朱蕾的完全贊同。
興奮、激動。朱蕾整整一夜都沒有能閉上眼睛。
她想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衷心希望簡崑崙能夠知道,能和自己在那一天見面。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簡崑崙現在在哪裡,仍然還是個謎……而且自己根本也沒有辦法把消息遞出去,更何況這件事是絕對的機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雖然如此,朱蕾心裡仍然充滿了自信,意味著她和簡崑崙見面的日子不遠了!
對於女扮男裝這碼子事,朱蕾誠然駕輕就熟。過去以九公主之尊一變而為九公子,堪稱天衣無縫,很長的一段時日,都不曾為人發覺,也就不在乎眼前的這一幕臨時客串了。
以衣香縹緲神姿清澈的高貴公主,搖身一變成為陳王妃轎前的小跟班兒,這件事當真透著古怪,不僅僅古怪,簡直荒唐。
古怪是古怪,荒唐也真荒唐,無論如何,她混出王宮的目的卻是達到了。
今天長春觀這個盛會可真熱鬧。裡裡外外擠滿了人,呂祖大仙的誕辰紀念日嘛,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雖說是輕車簡從,毫無儀仗可言,到底不同於一般尋常百姓,仍有十來便衣親兵衛士,散佈四方,暗中保護著陳王妃的安危。
這一點陳圓圓最是反感,一再地關照下去,不許他們接近,逕自帶著身邊那個跟班的小聽差,往大殿裡走了進去……
一個花白鬍鬚,高冠道服的老道長,手裡拿著拂塵,站在一張八仙桌上。四方香煙繚繞,對每一個經過他面前的人,老道人都用手裡的拂塵,在他身上象徵性地拂掃一下,被拂掃的人,無不喜形於面,引為榮幸。
是以,這裡人特別多,熙熙攘攘擠成一隊。
陳圓圓衣著樸素,正同於很多年輕婦女一樣,臉上罩著一方面紗,比較起來,她身邊的這個小跟班兒朱蕾可就顯得活潑多了。
「這叫什麼玩藝兒?」小跟班兒瞪著一雙大眼睛。
「仙人超生!」陳圓圓說,「據說當年呂洞賓大仙人在青城化身,就是這樣點化超度有緣的眾生相,你過去試試吧!」
朱蕾點點頭,說了聲:「好!」
剛要轉身,圓圓卻抓住了她的一隻手,把一個沉甸甸的青布小包兒遞了過去:「快收下……別看!」朱蕾怔了一怔:「這是?」
「一些銀子,數目不多……你留著用吧……」陳圓圓霍地退後了身子,「你多珍重,這就再見吧!」
朱蕾一霎間,才自明白過來,眼前敢情已是關鍵時刻,這就要分手了,一陣辛酸,打心裡湧起——只似感覺著,還有許多話要向對方說,卻是人潮熙攘擁擠,一下子就把她們給衝開了。
施了全身的勁兒,游泳似的擠到了對面,卻也無心再去領受那個老道士的拂塵洗禮了。
朱蕾逕自回頭張望,在人群裡搜索著陳圓圓,哪裡還有她的影子?一瞬間,只似有說不出的惶恐,緊張萬分。
她知道自己此番的逃亡成功了……心裡撲通撲通跳動不已,一陣興奮之後,代之是無比的孤單、害怕……活了這麼大,這還是第一次落單,今後所面臨的一切,再沒有別人代為張羅,全得靠自己了。人海茫茫,卻是何去何從?剎那間,無數問題紛至沓來。朱蕾登時只覺得頭上轟的一聲,一時遍體發涼,僵在那裡,為之動彈不得。
一個人失魂落魄,隨著人擠來擠去,糊里糊塗地又來到了一爿宇觀。卻是一眼瞧見了面浮薄紗的陳國圓,透過一襲薄紗,圓圓卻也瞧見了她。
四隻眼睛相對的一霎,朱蕾幾乎高興地要叫了出來,但是對方圓圓的一雙眸子卻是只當不識的,輕輕由她臉上溜過,再不向她多看一眼,便自低頭遠遠去了。
朱蕾隨即發覺到,一個和自己衣著甚是彷彿的小跟班兒,已經代替了自己原來的職位,緊緊跟在她身後,這才明白了。為了今日的偷桃代李,圓圓早有微妙部署,那個原來貼身的小跟班兒老早就打發他來了,緊張忙亂的當兒,臨場走馬換將。走了一個又來一個,配合得恰到好處,堪稱天衣無縫,就這樣玩了一手障眼法兒,騙過了一行所有的耳目。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