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於深夜之中,與桑姑娘聊天,桑姑娘突然指著前方道:「你看,那邊是誰來了?」
古浪聞言一驚,抬眼望去,只見黑沉沉的天色裡,一條身影箭也似地奔了過來。
古浪心中有些緊張,忖道:「這會是誰?難道『達木寺』那些人都趕來了?」
他想到這裡,不禁提高了戒心,以防不測。
剎那之間,那條黑影相距只有十餘丈之遠了。
黑夜沉沉,只有最前端的一個「蒙古包」上,掛著盞昏黃的風燈。
古浪就藉著這點微光,打量那人的身形。
那人來到了蒙古包附近,立時停下了身子,四下打量。
古浪見那人身材魁梧,一眼就看出了是石明松。
石明松並沒有看見古浪及桑姑娘,靜靜地站在那裡,似乎有所猶豫。
古浪心中忖道:「奇怪!他怎麼也跟下來了?」
這時桑姑娘輕聲地問古浪道:「你認識他麼?」
古浪點了點頭,並未答言,因為他不願意驚動石明松,要看他有些什麼作為。
石明松站在曠野之中,四下察看了良久,目光漸漸向古浪停身之處移了過來。
他一眼看見了古浪的那匹黑馬,似乎非常高興,身形一轉,已然縱了過來。
古浪以為他已經發現了自己,便不再隱藏,閃身而出,沉聲道:「石兄!你跟蹤我作甚?」
石明松無防之下,不禁大吃一驚,他霍然退後了好幾步,驚道:「啊!你在這裡?」
古浪沉聲道:「不錯!我在這裡,你有何見教?」
石明松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我……我路過此地,來此投宿的。」
古浪冷笑了一聲,說道:「哼!這倒巧得很。」
這時石明松也看見了桑姑娘,他一笑問道:「這位姑娘貴姓?」
桑姑娘淡淡一笑,說道:「我姓桑……我要去睡覺了!」
說罷之後,嬌軀一擺,向那一排蒙古包走去,一會的功夫就消失了。
古浪心中有些不捨,但是又不好留她,正在發怔的當兒,石明松說道:「古兄,你也是在此投宿的麼?」
古浪哼了一聲道:「你沒看見我的馬在這裡麼?」
他的態度顯得非常冷,但是石明松並不在意,若無其事地說道:「看來我們今夜要抵足而眠了!」
古浪雖然不高興,但是又不能太明顯地迴避他,只得點了點頭,說道:「隨我去睡吧,我明早還要趕路!」
說罷便向自己所居的蒙古包折去,石明鬆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他這時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往日的深沉和沉默一掃而空,代替的是無盡活力,彷彿有什麼得意的事。
古浪默不作聲,石明松則是問長問短,不一會的功夫,到了蒙古包之前,二人先後進入包內。
石明松一眼望見了心源兒,不禁一怔,說道:「怎麼,這個人是誰?」
古浪躺下身子,懶懶地道:「一個牧羊人。」
石明松也在一側躺下,長吁了一口氣道:「好累人!古兄,你可是要到四川去?」
古浪聞言驀地爬了起來,驚詫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石明松枕著自己的手臂含笑道:「我只是這麼猜測,看來是被我猜對了。」
古浪心中很是驚詫,忖道:「看來我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注意之下……」
石明松見他不答,又接著說道:「我也是到四川去,我們可以結伴同行。」
古浪不禁又是一驚,睜大了眼睛道:「什麼?你也是到四川!」
石明松點了點頭,說道:「我去訪幾個朋友—一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親人,只有幾個朋友……」
他才說到這裡,古浪已沉聲說道:「我們不能結伴同行!」
石明松微微一怔,翻起了身子,說道:「為什麼?你不是也去四川麼?」
古浪冷冷說道:「不錯!我是到四川去,但是路上有很多事,與你同行恐怕有些不便。」
古浪的話,等於明白告訴了石明松,自己不願意與他同行。
石明松一雙俊目,盯在古浪的臉上,一言不發,然後又倒下了身子,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古浪心中有些歉疚,但是在他沒有尋到桑九娘之前,他要迴避任何人。
石明松已不再說話,閉目假睡,古浪本想說幾句致歉的話卻一時又說不出來。
這一夜,古浪始終不敢熟睡,因為他身上的東西太重要了。
直到四更時分,古浪才昏昏睡去,他的雙手始終壓在革囊上,提防著任何意外。
破曉之後,古浪被寒風吹醒,睜眼看時,石明松及心源兒均已不知去向。
古浪暗想:「我怎麼睡得這般死……」
他想著就連忙檢視身上的東西,一件也沒有少,這才放了心。
遠處有人談話,由蒙古包外傳了進來,古浪心中忖道:「牧人們都起來了,我也該準備走了!」
他爬起身來,打開了門,見牧人們多數都起身,正在準備早飯,天還沒有亮透,灰濛濛的,寒意頗重。
石明松的蹤跡仍然不見,不知他跑到哪裡去了,古浪心中突然想道:「我何不趁這個機會,把師父的遺諭拿出來看看?」
他在自己所居的這座蒙古包的四周,詳細地察看了一遍,附近沒有一個人走動。
於是他又鑽入了蒙古包內。
他像作賊似的,把遺書由「春秋筆」的金盒子中取出,然後極快地把小盒子放好。
他匆匆打開了封套,裡面是幾個封好的紙條,上面分別標明了一、二……的號碼。
古浪取出了標有「一」字的小紙條,把封套放回袋中。
拆開了小紙條,只見上面寫了很多小字,最先觸目的就是:「閱後焚之。」
看了這四個字後,古浪更為緊張,深怕有什麼人突然闖了進來。
他忍不住又合上了紙條,走出蒙古包外,仔細地察視了一陣,確定了附近沒有人,這才完全放下心來。
他又回到蒙古包內,打開紙條,只見上面寫道:
「字諭古浪徒兒:
吾圓寂之後,廟中諸人必然大亂,不過哈門陀會牽制他們一段時間,這正是你脫身良機……」
古浪看到這裡,忖道:「啊!難怪那一群老人沒有跟上來,原來是哈門陀弄的手腳……」
想到這裡,他不禁又有些詫異,哈門陀為什麼要給自己製造這個機會讓自己逃走?
但是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忖道:「必是哈門陀懷疑那一群老人,所以不容他們離開,對我倒是沒有疑心……」
他想著再接下去看:「離開『達木寺』後,應全速趕往四川嘉陵江對岸『黃角椏』,……」
古浪心中忖道:「果然是要我到四川去。」
再接著看下去:
「沿途千萬小心,哈門陀及一群老人,隨時可能出現,應付之法,只有靠你自己,此行只宜獨行,不宜結伴,到達『黃角椏』後,再拆閱第二封條。此往四川,強敵遍佈,小心小心!」
古浪看完之後,心中好不驚駭,連忙就油燈未盡之火,把那張紙條燒掉。
他忖道:「師父要我盡速趕往四川,我卻如此拖延……」
想到這裡,立時鑽出了蒙古包,只見心源兒急急地奔了過來,叫道:「喂!我爹叫你去吃飯!」
古浪迎了上去,笑道:「我有要緊的事,馬上就要走了!」
心源兒用手摸著頭,奇怪地說道:「怪事!你們怎麼都有要緊的事,天沒亮就急著趕路……」
古浪問道:「怎麼,還有誰?」
心源兒說道:「桑姑娘也一早就走了,還有那個姓石的客人。」
古浪啊了一聲,想到桑姑娘早走,心中略感惆悵,但是想到阿難子遺諭中「不宜結伴」之語時,遂又想:「這樣也好,不過石明松為何也匆匆離去,這倒叫人費解了。」
古浪想著便問道:「那姓石的客人怎麼走的?」
心源兒笑道:「他買了我爹爹一匹好馬,比桑姑娘走得還早呢!」
古浪思索了一下,摸出一塊銀子,遞給心源兒,說道:「請代我向你父親致謝,我走了!」
說罷向繫馬處奔去,心源兒叫道:「你不要走,我要跟你學功夫……」
古浪顧不得答理他,一陣風似的,解下了馬匹,騰身而上,在寒霧迷彌之中,離開了這片蒙古包,遠遠還傳來心源兒的呼喊之聲。
古浪在馬上一陣急奔,很快便跑出了好幾里。
這一帶地曠人稀,好幾里地見不著一個人,古浪的那匹馬,就好似閃電一般,向前飛馳。
沿途之中,古浪也曾注意察看地面的情形,被露水打濕的地面上,有很多雜亂的蹄印,似乎石明松他們才過去不久。
自從拆看了阿難子遺諭之後,古浪更是心急如箭,恨不得插翅飛到四川去。
但是由青海至四川,以古浪現在所處的位置來講,還要經過甘肅,何止數千里之遠?
古浪給自己定了一個期限,他決定在六天之內入川,那麼趕到嘉陵江對岸,至少還要十天了。
一個時辰過去,天光已然大亮,但是並沒有太陽,令人有一種淒冷的感覺。
古浪拋開了一切念頭,全心全意地趕路,又是一個時辰過去,路上一些警兆也沒有,只不過遇見幾個牧人,經過了三個小村落。
古浪心中忖道:「這樣看來,那一群老人還在『達木寺』中,哈門陀不知用什麼法子把他們留下的……」
想到哈門陀,古浪不禁一陣心寒,忖道:「哈門陀發現我離開之後必然也會緊緊地追下來,萬一他追上了我,我用什麼話對答呢?」
古浪惶惶恐恐,細思對策,哈門陀就如同是一個恐怖的影子,一直在他的腦海中浮現,那影子似乎隨時都可能出現在他的面前!
古浪忖道:「我一定要想個應付的辦法……」
「哈門陀雖然沒有理由肯定春秋筆在我身上,但是他對我這次的不辭而別,將如何加以解釋呢?」
古浪想了半天,忖道:「我只有說,我還有未了之事,必須趕到四川去,好在我師父的墳地在四川……」
他這麼想著,心中稍安,因為總算被他想到了一個借口了。
整整的一個上午過去,古浪已經趕過了六個村落,而他都沒有停下來歇息。
這時已是正午時分,古浪早飯未用,趕了一陣路,不禁飢腸轆轆,尋思道:「我得找個地方吃飯,然後買些乾糧,免得以後麻煩。」
這條路古浪以前走過的,他知道十餘里外,尚有一個小村落名叫「桑普」,忖道:「我還是在『桑普』打個尖,把馬兒也喂喂。」
才想到這裡,忽見對面數十丈外,一個白髮老丈,緩緩行來,古浪定睛一看,立時大吃一驚。
他雙手一勒馬韁,馬兒長嘶一聲,馳速頓緩,但是已衝到了那老人身前。
那老人一笑道:「巧得很!又遇見了!」這突然出現的老人,正是在「達木寺」中見過的婁弓!
古浪不得不把馬停了下來,含笑道:「婁師父你好!」
嘴上說著,心中好不驚詫暗忖:「這婁弓好快的腳程,我快馬急趕,竟反而落在他的後面,他必定是連夜趕下來的了。」
他才想到這裡,婁弓已然說道:「小兄弟,你下馬我們聊聊如何?」
古浪搖頭道:「婁師父,我還有要緊的事,恕不奉陪了!」
說罷,一帶馬頭,由婁弓身旁繞過,便要離開。
婁弓冷笑一聲,說道:「你急什麼?」
他說著,一伸手,抓向古浪的馬韁,古浪用力把韁繩一帶,馬兒一躍好幾尺,讓了開去。
古浪很是不悅,冷冷說道:「你要做什麼?」
婁弓若無其事,說道:「我只想與你談談。」
古浪冷笑道:「我沒時間!」
說完雙腿一夾馬腹,馬兒便如飛向前衝去!
婁弓起步急迫,叫道:「你別走呀……」
他再次伸出枯瘦的手掌,向古浪身上抓去。
古浪大怒,怒喝道:「無恥老匹夫!」
隨著這聲大喝,古浪揚起手中的馬鞭,猛力地向婁弓頭上抽了下來!
這一鞭的力量可是猛急了,婁弓不得不向旁閃開,他怪叫道:「喲,好厲害的小輩!」
這時古浪已一連在馬股上抽了三鞭,馬兒發狂般向前奔馳,霎時便出去了數十丈。
婁弓大怒,喝道:「小輩!若容你逃了出去,我誓不為人!」
喝聲中,身如弩箭般追了下去。
古浪頭也不回,全力地催著馬兒,忖道:「我不信你腳力比馬還快!」
馬兒有如流星,御風而行,快得驚人,古浪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
但是婁弓的身法之快,也的確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只見他長衫飄浮,如同鬼魅一般,緊迫在後。
一陣急馳,一人一騎,已下去了十幾里地,兩下速度差不多,所以婁弓始終在十餘丈外緊跟著。
古浪回頭望了一下,忖道:「難道你比畜生的氣力還長?你再跑一陣試試看!」
他思忖著,雙足猛踢馬腹,馬兒更加發狂地奔馳起來。
婁弓在後加緊追趕,狂叫道:「小子!你跑不掉的!還是停下來好……」
古浪回過了頭,大叫道:「你若是無聊,就這麼追下來好了!」
這一人一騎,在空曠的草原上奔馳若飛,遠遠望去,只是一大一小兩個小黑點,簡直分不出人和馬來。
二人又都沉默下來,一陣啞奔,足足過去了一盞茶的時間,馬嘴中已噴氣如霧,可是婁弓竟仍然若無其事。
古浪回頭望了一下,心中不禁大驚,忖道:「他輕功已入化境,已非短時間可以把他甩脫,這樣要跑到什麼時候為止呢?」
他原是年輕氣壯之人,轉念想道:「師父把春秋筆交給我,便等於為我招來大批強敵,要靠我自己應付,我總不能每次都是逃呀!」
想到這裡,心中便有些活動。
前面已到一片森林,他忖道:「乾脆我停下來會會他!」
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古浪不過才十八歲,想到立時就做。
當他的馬兒到了那片寒林前時,他用力一收韁繩,馬兒前蹄高揚,長嘶了一聲,停了下來。
一轉眼的功夫,婁弓便已趕到面前,經過了這麼一段長跑之後,他也顯得有些氣喘吁吁,面孔紅紅的,喘息著說道:「你停下來倒不失是聰明的辦法,不然你逃到天涯我也要追上你!」
古浪冷笑道:「哼!若不是看你偌大年紀,我非得把你累死不可!」
古浪這話聽得婁弓雙目一翻,但他卻壓仰著,說道:「古浪,你若識相,好好地回答我的話,不但於你無損,並且對你有莫大的好處!」
古浪問道:「什麼事?」
婁弓臉上浮起一絲笑容,說道:「你不能下馬麼?」
古浪忖道:「反正今天是不會善罷,我懼他何來?」
想著也就翻身下馬,雙手插腰,虎虎地說道:「好了,我下馬了,有什麼話快說吧!」
婁弓望了他一陣,笑道:「倒不愧是個少年英雄……」
古浪眉頭一皺,說道:「你追了我半天,莫非只是為了誇獎這一句?」
婁弓搖了搖頭,說道:「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事……」
他說到這裡,回頭張望了一下,方接著說道:「老實告訴我,阿難子把『春秋筆』放在什麼地方去了?」
古浪心中一驚,忖道:「果然他懷疑到我,但聽他口氣,好似還不知『春秋筆』已經在我身上!」
於是他斷然道:「春秋筆?阿難子怎會告訴我?」
婁弓正色道:「告訴我實話,你現在到什麼地方去?」
古浪心中一動,說道:「甘肅!」
婁弓點了點頭,說:「果然是甘肅!春秋筆在那裡?」
古浪不悅道:「剛才已經告訴過你,我怎會知道……難道春秋筆在甘肅麼?」
婁弓冷笑道:「不要裝湖塗!什麼事我都知道了!」
古浪又是一驚,說道:「你知道什麼?」
婁弓強抑著怒火,大聲道:「阿難子來『達木寺』之前,曾往甘肅一行,顯然春秋筆就藏在甘肅某地,如今你去取,以為我不知道麼?」
古浪心中暗笑,表面上卻絲毫不露神色,說道:「婁師父,你這話更奇怪了,我與阿難子非親非故,他怎會把藏春秋筆的地方告訴我?」
婁弓冷笑道:「至於你們之間有什麼交易,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你為什麼要到甘肅去?」
古浪答道:「我自身有些事……」
話未說完,婁弓又問道:「那麼你到『達木壽』為的是什麼?」
古浪被他這一問,幾乎為之語塞,但他腦筋一轉,立時說道:「我聽先師說過,『達木寺』外有十七個石人,各石人的姿勢綜合起來隱含一種武功,要我前去參悟,恰好碰上你們那件事,所以也就耽擱下了!」
婁弓微微一怔,自語道:「啊……十七個石人!不錯……」
他面上似有失望之色,古浪心中暗喜,忖道:「大概可以把他騙過去了!」
他想著,緊接著說道:「十七石人為暴風雨擊碎,我空跑一趟,遇見你們到達木寺尋春秋筆,我也存了一點僥倖之心,所以一時沒有離開……」
話未說完,只見婁弓雙目一閃,獰笑道:「好狡黠的小子,我幾乎被你騙過去了!」
古浪詫然道:「你此言怎講?」
婁弓接口道:「既然你是湊巧遇見了那件事,你與阿難子素無冤仇,為何在他圓寂之後,對他屍體發掌,豈不是故意掩飾麼?」
古浪一驚,眼珠微轉,立時說道:「先師被春秋筆記有罪行,已然盡力彌補,求阿難子把記錄取消,不料他竟然要圓寂,我豈不恨他?」
聽了古浪的話,婁弓為之一怔,他心中懷疑未釋,但即已找不出什麼理由來。
古浪見他發怔,乘機說道:「如果你沒有什麼事,我要趕路了!」
說罷便要上馬,婁弓又道:「且慢!」
古浪轉過身子,不悅道:「怎麼,婁師父難道還認為我是春秋筆的傳人不成麼?」
婁弓冷笑道:「不能單憑這幾句話就讓你混過去!」
古浪漲紅了臉,故作憤慨狀,拍著自己的身上,大聲道:「那麼你在我身上搜好了,若是有任何……」
話未說完,婁弓已然笑道:「搜你身上有個屁用!你把我看得太傻了!」
古浪俊目一閃,說道:「那麼你到底要怎麼樣?」
婁弓思索了一下,說道:「你不是要到甘肅去麼?」
古浪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怎樣?」
婁弓接口道:「那麼我隨你一同前去,到甘肅你辦完事後,即可離開!」
古浪大怒說道:「我又不是囚犯,為什麼要受你監視?恕我不奉陪了!」
說完,立時上馬,婁弓冷笑道:「你不聽話我有法子治你!」
他一陣風似地撲了過來,二指如電,點向古浪後頸!
古浪正要上馬,突覺腦後勁風襲到,連忙雙手一扶馬鞍,身子已然斜著飄出去了五六尺遠!
回身望時,婁弓寒著臉已站在面前,說道:「怎麼樣?聽不聽我的話?」
古浪大怒,喝道:「無恥老匹夫!虧你還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折在阿難子手下,得不著春秋筆,竟然向我無理取鬧,真個無恥極了!」
婁弓卻是不溫不火,冷冷道:「你願意怎麼罵就怎麼罵,可是要想這麼輕易地逃走卻是辦不到!」
古浪怒道:「士可殺不可辱,我決不向任何人低頭!」
婁弓笑道:「好剛強的性子!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欺負你了!」
語畢一晃身,欺到古浪面前,右腕一伸,便抓古浪的手臂。
古浪怒極,晃身讓過了這一招,雙掌齊出,向婁弓迎頭擊來!
古浪雖然才十八歲,但是他自三歲起便開始練武,這雙掌之下也有十五年的純功夫,非同小可!
婁弓突覺來掌勁力奇大,不禁大吃一驚,忖道:「這孩子的功夫居然有些造詣……」
他想著已然讓開了古浪的雙掌,沉聲道:「古浪!你師父是誰!」
古浪喝道:「少拉關係!」
他趁這個空隙,騰身上馬,才坐好,婁弓又撲了過去,笑道:「逃不掉的!」
話聲中,枯瘦的手掌,又向古浪的小腿抓到!
古浪一帶韁繩,馬兒轉了個身,同時右掌閃電般下沉,向婁弓頭頂按下!
婁弓向後一閃,便自讓開,古浪正要策馬飛馳,婁弓又閃身攔住了馬頭,笑道:「說什麼你也逃不出去了!」
一言甫畢,人如怪鷹一般,躍起了七八尺高,迎著馬頭,一隻肥大的袖子,向古浪前額打來。
那匹駿馬向後疾退,長嘶連連,古浪向後猛一仰身子,婁弓的袖角立時打空。
古浪單足一伸,竟然立在了馬頭上,他怕激戰之中,傷了這匹好馬,緊接著雙手一按鞍橋,飛出兩丈多遠,落在那片寒林之前。
婁弓也追了過去,笑道:「我們還是步戰的好!」
隨著這句話,右掌「大翻天印」,向古浪的背心按了過去。
古浪覺得來掌力逾萬鈞,知道與這類人物動手,萬不可大意,連忙使出哈門陀所傳「借月而遁」的功夫,擦著婁弓掌風的邊緣,把身子蕩出了八尺!
婁弓不禁大為驚訝,這類功夫因是哈門陀的獨門絕學,哈門陀從未出示,所以江湖中尚是初見。
婁弓愕然道:「這是什麼功夫?你師父是誰?」
古浪喝道:「不必多問!」
單掌一揚,就向婁弓的前胸打到!
二人立時展開了激烈的搏鬥,古浪完全使用哈門陀所傳功夫,招式身法無不精妙。
加上古浪曾習過石人之技,深知婁弓的路數,他並且不時還夾雜些況紅居、莫雲彤等人的招式,把婁弓打得老眼直眨,莫名其妙!
由於古浪佔了這麼多便宜,所以婁弓一時竟奈何古浪不了,任他施出任何絕妙的招式,都被古浪輕易地讓了開去。
婁弓越打越驚,忖道:「這小子到底在哪裡學來的這身功夫?」
他們自交上手,轉眼間已是數十招過去,古浪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可以應付數十招而不落下風。
他不禁精神一振,越發勇氣百倍!
只見他身如驚鴻,掌似沉電,才前忽後,倏左忽右,上下翻飛,簡直像條蛟龍。
他潛修數月,料不到自己的工夫,居然已如此純熟,舉手投足均是分毫不差,心中很是感激哈門陀及阿難子的栽培。
但是他極度小心著,決不把阿難子所傳的招式使出來,因為他最怕的人物——哈門陀,可能會隨時出現!
霎時又是數十招過去,婁弓又羞又怒,忖道:「罷了!我連一個孩子都戰不過,還尋什麼春秋筆!」
他一咬牙,長嘯一聲,身形突然加快起來,就像是一陣旋風似的,圍著古浪團團打轉!
古浪心中一驚,不知婁弓的招式如何變化,連忙加倍小心地應付著。
由於婁弓的招式突然變化,加上他功力比古浪深厚得多,所以古浪略一猶豫,便有些沉不住氣了。
像婁弓這等人物,只要稍佔上風,便無容人之餘地,立時疾如暴風雨般,發出了一陣猛攻,古浪漸漸地感到不支,一連向後退了好幾步,到了那片林子邊緣。
婁弓雙掌如雨點一般打出,笑道:「你還不停手麼?」
古浪咬著牙大喝道:「休想!」
這時他躲過了婁弓的一掌,奮力又向後退開了八尺,已經進入了林隙之中。
婁弓獰笑一聲,說道:「你逃不了啦!」
身子一晃,又撲了上去,但是就在他雙足離地之時,古浪突聽身後驟起一片風聲!
只見數十點銀星,天女散花般,越過古浪頭頂,向婁弓週身罩來。
婁弓身在半空,眼見數十點寒星破空而至,不禁大驚失色!
就在這時,古浪又聽得耳旁有人道:「快走!」
古浪顧不得思索,躍上了自己的駿馬!
婁弓奮力閃身避讓,但是這片暗器又多又厲,他的右腿上還是中了兩枚!
他身子搖晃了一下,悶哼一聲,摔倒在地上。
這突發的事太驚人了,古浪無暇多想,雙腿一夾馬腹,由婁弓身旁繞過,馳上了大道。
駿馬發狂般奔馳,足足跑了一盞茶的時間,見身後毫無動靜,古浪這才放下了心。
他放慢了馬速,忖道:「這發暗器的人是誰?好厲害的暗器!」
他才想到這裡,右邊岔道上,忽然馳來一匹駿馬!
古浪凝神望去,不禁訝然,忖道:「啊!是石明松來了!」
這時石明松已經勒住了馬,遙遙地向古浪招手。
古浪略為猶豫,忖道:「管他什麼事,過去看看再說!」
他策馬趕了過去,到達近前,尚未說話,石明松已急急說道:「快跟我走!」
古浪訝然道:「什麼事?」
石明松策馬先行,回頭道:「很多人在找你,快隨我走!」
古浪吃了一驚,顧不得再問,緊隨石明松身後,一陣急馳。
這是一條很狹小的山路,越過林區,不知通向何處。
古浪忖道:「這是到什麼地方去的?」
思忖之際,石明松已然靠著一株大樹,停下馬來。
古浪催馬上前,問道:「石兄,到底什麼事?」
石明松喘了一口氣,說道:「達木寺的那群老人都在追你……」
古浪又驚又怒,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他們追我做什麼?」
石明松說道:「他們懷疑你知道『春秋筆』的下落!」
古浪切齒道:「為什麼單單懷疑我?」
石明松一笑道:「不只是懷疑你,連我也被懷疑呢!」
古浪訝然地望著他,石明松又接口道:「這條山路可直達甘肅,雖然難走,但卻近得多,我先在大路上佈了疑陣,才回來接引你,我們走這條路,他們就很難追到了!」
古浪恍然大悟,說道:「啊,剛才發暗器的人是你!」
石明松點點頭,說道:「不錯,這一群老人我都討厭!」
古浪心中則在暗想:「他對我這麼好,到底是為什麼?」
他心中懷疑,暗存戒心,表面上卻不露神色,淡淡一笑說道:「謝謝你了!其實我倒不怕他們……」
石明松說道:「我知道你不會怕他們,只是犯不著跟他們拚命,若是我們真的尋著了春秋筆,就更不怕他們了!」
古浪心中一動,故意道:「春秋筆真有這麼大威力麼?」
石明松笑道:「春秋筆法天下無敵,倘能練成,還怕什麼人!」
古浪接口道:「原來如此,我倒沒有這麼大野心!」
石明松撇開此事不談,說道:「前面不遠有幾戶人家,我們去打個尖,順便把馬喂喂!」
一言提醒了古浪,古浪立覺飢餓難忍,於是他答應了一聲,隨石明松向前行去。
石明松竟是絕口不再提「春秋筆」之事,有時古浪故意提上幾句,他也不答腔。
古浪弄不清他心意為何,也就樂得不再提及。
二人一路談些瑣事,倒也非常投機,古浪感覺到,石明松似乎變了,以往的陰沉已不存在,變得充滿了活力。
他很想問他幾句關於琴先生的事,但是話到口邊,又忍了下來。
二人並轡行在荒涼的山林中,兩匹馬兒也餓得吃著路邊的花草。
古浪問道:「我們這麼走,不是太慢了些?」
石明松笑道:「前面就有人家,此處安全得很,可以好好地吃頓飯!」
說話之際,地勢漸低,古浪順著他的手勢望去,果然有幾戶人家,敢情正在做晚飯,炊煙裊裊,直上霄漢。
古浪笑道:「想不到又過了一天,真快!」
石明松接口道:「再往前去就沒有村落了。」
古浪道:「那我們以後食宿怎麼辦?」
石明松道:「只有辦些乾糧,露天而宿了!」
說著已來到村落邊,有兩條大黃狗,老遠就叫了起來,驚動了村人,都出來觀望。古浪及石明松二人,把馬摧快了些,趕到了村前,已有兩三個壯漢迎了上來。
他們全是樵夫,這時下工休息,敞著前胸,一副山野意味。
他們下了馬,石明松拱手道:「老兄好!」
樵夫還了禮,問明二人來意,把二人帶進了院中。
古浪及石明松入院以後,見前後房舍多用黃士及石塊砌成,大院子裡,堆滿了砍來的柴,幾個婦人正在洗菜下鍋。
三四個小孩子,赤著腳在院中追逐嬉戲著,兩隻大黃狗亂吠不已。
看到這種情景,古浪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心中忖道:「這種生活是多麼安逸啊!」
這裡住的幾戶人家,都是中原來的移民,原是一個大家族。
接待他們的主人叫黃永生,這時吩咐小孩子牽馬去餵。
跟著,他又命人泡上了兩杯竹葉茶端了過來,古浪及石明松累了一整天,展肢靠坐在竹椅上,好不舒適。
黃永生笑道:「二位到什麼地方去?」
石明松答道:「我們往甘肅去。」
黃永生詫道:「你們二位走岔了,東面有條大路,沿途鎮市頗多,為什麼不走那條路呢?」
古浪笑道:「我們有要緊的事情,不得已才抄這條近路的。」
黃永生點了點頭,說道:「啊,原來如此,不過這條路極為荒僻,再向前走,恐怕就沒有什麼人家了,再說森林之中,也有不少野獸……」
話未說完,石明松已笑道:「不要緊!我們不怕!」
黃永生望了他們幾眼,點頭道:「對了,你們二位一定有很高的功夫吧!」
古浪笑道:「功夫倒不怎麼樣,不過可以防身而已。」
石明松接口道:「麻煩黃老哥,為我們準備三四日的乾糧,因為前途找不著地方打尖!」
黃永生點頭道:「行!行!我去吩咐!」
說著向內屋走去,古浪及石明松二人坐在院中,靜靜地享受著這片刻的恬靜,彼此連話都不願說一句。
古浪實在疲累得很,他放鬆了四肢,雙目微垂,靜靜地養神。
不消一刻工夫,他身上的疲累已經完全消失,耳旁聽得石明松說道:「古浪,你要到四川什麼地方?」
古浪睜開眼睛,反問道:「你要到什麼地方呢?」
石明松微笑道:「我到嘉陵江附近!」
古浪聞言一驚,忖道:「啊!他怎麼知道我要到那裡去?」
石明松追問道:「你呢?」
古浪沉吟了一下,說道:「我……我也差不多,就是那附近。」
石明松笑道:「那我們可以結伴同行了!」
古浪心中又是一驚,他不知道石明松在他身上,發現了什麼可疑之處,以至這麼緊緊盯著他。
他再也忍不住,問道:「石兄,你到四川做什麼?琴先生到底是你什麼人?」
石明松面色一變,支吾著說道:「我……其實也不為什麼,看幾個朋友而已。」
古浪緊接著問道:「那麼琴先生真是你的父親麼?」
石明松雙目一瞪,叱道:「胡說!他……古浪!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提起他,我與他什麼關係也沒有!」
古浪心中好不詫然,弄不清石明松何以如此,也弄不清他到底是敵是友。
這時黃老大已準備好了飯,請二人入座。
菜餚雖然很簡單,但是味道很好,一大碗熱菜湯,幾樣鹹滷菜,就著大塊的熱麥餅,倒也吃得很舒服。
他們二人早已餓壞了,風捲殘雲一般,轉眼便吃了好大一堆。
等到吃完了這頓飯,天色已經很暗了,古浪望了望天色,石明松在旁問道:「怎麼樣,我們今天還走麼?」
古浪急於趕路,點頭道:「三更以前,我們還可以趕個百十里路……」
他剛說到這裡,黃老大提了很多乾糧進來,說道:「乾糧已經準備了些,恐怕還不夠,現在正趕著做呢!」
古浪皺了一下眉頭,問道:「大概要等多少時候?」
黃老大啊了一聲道:「只怕還得一個時辰才行!」
古浪望了石明松一眼,說道:「再一個時辰天就全黑了!」
黃老大湊近了些,奇怪地說道:「怎麼,兩位小哥,你們還要趕路麼?」
古浪點了點頭,黃老大立時接口道:「啊!那怎麼成?這是山徑野路,可比不得陽關大道,你看,天這麼陰暗,說不定就有一場大雨呢!」
石明松及古浪抬頭望了望,果然西北方有大片烏雲,緩緩地向這邊飄湧過來,涼風陣陣,十足的豪雨將至之象。
石明松道:「看樣子我們得在這裡歇一天了。」
古浪雖然焦急,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點了點頭,黃老大笑道:「對羅!你們年輕人雖說什麼都不在乎,半路下起雨來,也是不行的。」
說著出房而去,不一會的工夫又進來道:「小哥,隨我去房中休息吧!」
二人道了謝,隨在黃老大身後,進了一間土房,房中只有一張破桌子及一張土炕。
黃老大笑道:「兩位小哥委屈一下了!」
石明松笑道:「出門在外,有這地方已經太好啦!」
黃老大又泡了一壺茶,這才退去。
時間雖才不過初更時分,但是山居人家早憩,此刻除了風吹林木之聲外,靜悄悄的,不聞一絲聲息。
古浪坐在窗前,思前想後,石明松已然脫衣上炕,閉目調息。
他們彼此不講一句話,因為他們之間,根本上有一層隔膜。
古浪一直想著阿難子的遺謁:「只宜獨行,不宜結伴!」
他心中尋思道:「石明松這麼跟著我,真是無可奈何,我明天一定要想個法子把他擺脫掉……」
轉念之間,又忖道:「我何不趁他熟睡之際,偷偷溜走,再回到大道上去,經過一夜功夫,他就無論如何也追我不上了!」
古浪想到這裡,立時下定決心,他和衣臥倒炕上,假作要睡。
石明松睜開眼,說道:「你可是要睡了?」
古浪打了個呵欠,說道:「是的!這一天夠累了!」
說著欠起身子,一掌打熄了燈,又躺了下去。
室內立時一片黑暗,只有遠天還有一點灰白微光,但是很快地也被烏雲掩去了。
石明松拉過了被子,說道:「你怎麼不脫衣服?」
古浪心中忖道:「這小子盯得可真緊!」
口中卻道:「我習慣和衣入睡!」
二人立時又沉默了下來。
半個時辰過去,天色越發的黑暗,雷聲隱隱地響個不住,風聲也更大了。
古浪忖道:「要是真的下起大雨來可就討厭了。」
他轉臉望望石明松,見他已睡得甚是香甜,鼻息均勻,閃電和雷聲,一點也沒有驚擾到他。
他暗暗忖道:「我要走就趁現在走!」
下定決心後,不禁又緊張起來,他故意假作翻身,在石明松的前胸推了一下。
石明松沉睡如死,一些反應也沒有,古浪再不遲疑,立時翻起身子,輕輕地滑下了炕。
他略作拾綴,把春秋筆盒深藏在內衣裡,貼著肉紮好,怕的是路上遇了雨,打濕了阿難子的遺諭。
接著他輕輕地推開了門,一陣寒風迎面吹來,古浪打了個寒顫,怕把石明松吹醒,趕忙閃出門外。
一陣陣寒風透體生寒,看樣子大雨就要來臨,古浪也顧不得那許多了,略為察看地勢,便向後院走去。
不料那兩隻大黃狗,卻猛然地吠叫了起來,古浪又驚又恐,恨不得一掌打死它們。
兩隻狗這麼一陣急叫,古浪就知道完了,只得先躲到牆隅,果然,一陣微風起處,石明松已來到身後!他穿著一身小衣,雙手抱著肩,問道:「古浪,你做什麼?」
古浪好不氣惱,回頭怒道:「我解小解,你也跟來做什麼?」
石明松笑道:「我當是來了什麼人呢!」
說著也在一旁小解,古浪心想:「幸虧我還有一泡尿,否則可就難於解釋了!」
小解完畢,那兩隻大黃狗仍在猛叫,古浪氣得罵道:「***!叫什麼叫!狗種!」
石明松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它們本來就是狗嘛!」
經此一來,黃老大也被驚動了,隔窗叫道:「誰呀?」
石明松連忙答應一聲,黃老大扯高了嗓子叫道:「二黃,三黃,別吵!」
那兩隻狗真聽話,立時就默不作聲了。
這時天空已經飄下了雨點,古浪怒氣沖沖地隨石明松走回房內。
一任石明松講些什麼,古浪均不答腔,石明松奇怪地問道:「咦!你好像在與誰生氣?」
古浪氣道:「睡吧!管那麼多做什麼?」
說著爬到炕上,拉過被子就睡。
石明松笑了笑,也上炕睡了下來。
半晌,雨勢漸大,古浪沉沉睡去,石明松更是早已入了夢鄉。
突然,門外的兩條大黃狗,又猛然叫了起來,古浪及石明松同被驚醒。
他們不約而同,一起躍下炕!
古浪把窗戶推開了縫,石明松也湊了上來,只見大雨之中,一個黑影在竹籬之處向內張望。
石明松低聲道:「好厲害!追到這裡來了!」
古浪低聲問道:「是誰?你看出來了麼?」
石明松搖了搖頭,說道:「不知是誰,反正是他們那一群就是了!」
兩條黃狗不住地撲叫,黃老大房中亮了燈,他隔窗大叫道:「唉呀,你們怎麼又撒尿了?」
古浪及石明松心中暗笑,黃老大叫了半天,喝叱著狗,但是兩條狗仍然撲叫不已,黃老大這才覺得事情不對,拉開了門。
那黑影湊到竹籬門前,低聲地說了一句話,由於風雨太大,古浪等一點也聽不見。
黃老大卻叫道:「又是投宿的?」
那人又低聲答應一聲,黃老大又叫道:「這麼晚了,又是大雨,你怎麼跑到這裡來的?」
那人似乎又說了一陣,古浪及石明松用盡了耳力,仍是一點也聽不清楚。
黃老大似無可奈何,口中抱怨著,身上只穿了一條短褲,披著蓑衣,跑去開門。
那人進來之後,大雨之中,不住地向黃老大拱手道擾。
黃老大叫道:「好啦!別多禮啦!」
說著把那人帶到房簷之下,燈光照著那人花白的頭髮,古浪及石明松雖然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可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絕不是出現「達木寺」的那群老人。
古浪詫異道:「怪,竟不是那些老人!」
石明松接口道:「這麼晚了,大雨荒山,這投宿之人也絕不是普通人物!」
古浪道:「莫非也與我們有關麼。」
石明松搖頭道:「這我就不清楚了!」
二人說話之際,那老人已被黃老大讓進了另一間房中,忙了半天,黃老大才走回自己房中就寢,彭的關上房門,大聲道:「媽的,就是皇帝老子來了我也不管了!」
古浪聽了也覺好笑,石明松說道:「睡吧!已經二更了。」
古浪推上了窗,回到炕上,由於他身上帶有「春秋筆」,所以任何人的出現,都使他猜疑不定。
有這老人在此投宿,他再也無法成眠,翻來覆去,弄得石明松也睡不安穩,氣道:「跟你睡可真討厭!」
古浪也氣道:「誰願意跟你睡?」
二人低聲地辯了幾句,又歸於沉默。
古浪仔細想了想,自己也覺得好笑,忖道:「我也是太多心了,怎見得這個老人就是與我有關呢?」
才想到這裡,突聽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冒雨奔了過來!
古浪一驚,霍然翻起了身子,石明松也被驚動了,跟著坐了起來!
緊接著一人推開了房門,叫道:「兩位老弟快起來!快!」
古浪聽出是黃老大的聲音,不禁大為奇怪,立時下了炕,問道:「什麼事?」
說著尋著桌上的火種,把油燈點了起來。
只見黃老大只著一身內衣,渾身透濕,滿面慌張,好似發生了非常的大事。
石明松也大為驚訝,一躍而起,握住他的膀子,催問道:「什麼事?你快說!」
黃老大這才喘息著道:「那……那投宿的客人快死了!」
古浪及石明松均是一驚,石明松問道:「你叫我們做什麼?」
黃老大接口道:「我想你們練武之人,或許懂得醫理……可不能讓他死在這!」
古浪不等他說完,便道:「我去看看!」
他立時推門而出,冒著急風暴雨,向那間燃有昏燈的小房間趕去。
古浪推開了門,昏暗的燈光下,只見一個瘦弱的老人,面如黃蠟,大睜著雙目,兩隻手緊緊地抓著身上的被子,掙扎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這情形看來很是恐怖,古浪大吃一驚,如飛地撲到土炕之前。
他匆匆在老人的脅下點了一指,老人立時停止了掙扎,身子癱瘓下來。
古浪原通醫理,他抓過了老人的手腕,略為把脈,當即就明白了。
這時石明松及黃老大也匆匆趕了進來,石明松問道:「怎麼樣?」
古浪說道:「他氣血倒逆,事不宜遲,快幫我給他打穴活血!」
練武之人,均通醫理,石明松答應一聲,翻身上了炕。
棉被掀開,這才見老人瘦得可憐,滿身除了皮就是骨頭,看不見一些肉。
古浪及石明松二人,匆匆坐好,把老人的身子架在了腿上。
古浪搓熱了雙掌之後,先在老人雙脅之下按住,不住地抖動。
石明松也搓熱了雙掌,抱著老人一雙污髒的光腳,在他的足心「湧泉穴」上揉撫。
過了一陣,二人又指落如雨,把老人身前諸穴點過,又把老人翻了過來。
老人背後的各穴道,也被他二人點了一遍,這才見老人長吁了一聲,還過魂來。
黃老大向空長拜,叫道:「阿彌陀佛!好了,好了!」
古浪及石明松,見老人雙目雖然未睜,但是呼吸已經正常,面上也有了血色,這才放了心。石明松對古浪耳語道:「他氣血太弱,只怕拖不了多久……」
古浪道:「不一定,這只是一種宿疾,可能是方才淋了雨才發作的。」
黃老大撫了撫老人的胸口,說道:「雖是有氣了,怎麼還不睜眼?」
古浪取過了水,給老人服下了一枚丹丸,微笑道:「放心!他要休息一會才能恢復。」
三個人在房中坐下,靜靜地等候,石明松對黃老大道:「他的病是怎麼發起來的?」
黃老大接口道:「這一夜一連被吵了兩次,我就睡不著了,突然聽見他又喊又叫,對著牆壁又打又踢,我嚇了一跳,趕快跑來看,發現他聲音啞了,連叫都叫不出來……」
古浪點頭道:「幸虧你發覺得早,要是再晚一會,就是華陀再世也救不活他了!」
黃老大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兩位小兄弟,你們可積德不小啊!」
石明松笑道:「行走在外,原應互助,這種事誰能不管?你老哥古道熱腸,也是少見呢!」
黃老大連聲地謙笑著,古浪細思石明松的話,不禁忖道:「如此看來,石明松倒是個善良的人……」
想到這裡,望了石明松一眼,只見他劍眉飛揚,雙目光彩奕奕,身軀偉健,一表堂堂。
古浪心中暗想:「像他這種人才,不可能在江湖中為非作歹,卻不知他要『春秋筆』做什麼……」
正思忖之際,那老人在床上翻了個身,叫道:「唉呀!我的天!」
古浪等大喜,立時圍了過去,老人睜開眼睛,無力地望了望他們,詫異道:「方纔我可是又發病來著?」
古浪聽他說得一口北京話,心中不禁一動,忖道:「一個身染奇痾的老人,為什麼單身跑到萬里之外來?」
古浪才想到這裡,黃老大已經說道:「還說呢!要不是這兩位小兄弟,你現在恐怕已經完啦!」
老人聞言霍然爬了起來,坐在炕上,瞪目道:「那麼……我剛才的窘相你們都看到了?」
古浪還以為是什麼事,卻不料如此,一時都被弄得氣笑不得,石明松笑道:「你剛才那叫窘相?簡直是死相!」
一句話氣得老人雙目圓睜,叱道:「胡說!小孩子一點也不知道敬老!」
石明松剛要發作,古浪怕老人才好,又要氣得發病,連忙插口道:「好了!我看你還是躺下休息吧!」
那老人躺了下來,說道:「其實我的病自己知道,過一會兒就會沒事的,你們真是大驚小怪!」
他這幾句話,只聽得三人面面相覷,石明松立時罵道:「媽的,算我們多事!古浪,我們睡覺去!」
說罷怒沖沖地推門而去,黃老大也氣道:「真他媽活見鬼,由你作死!」
說著也跟著走了出去,只有古浪仍留了下來,因為他想對這個老人多瞭解一些。
這時老人也生了氣,大聲道:「你怎麼不走呀?」
古浪微微一笑,說道:「我還要多坐一會,看看你的病有無變化。」
老人一雙大眼睛閃了一陣,說道:「他們都生氣走了,難道你不生氣?」
古浪笑道:「人在病痛之中,多半容易發怒,尤其你老人家離家在外,難免脾氣不好。」
古浪的話,引起了老人的興趣,他支撐著,把瘦弱的身子坐了起來,雙目盯在古浪臉上,半晌才道:「你這個孩子,說話倒是怪好聽的,告訴我,剛才可是你把我救醒的?」
古浪接道:「也不是我一個之功,剛才走的那位石兄和我二人為你和了半天血呢!」
老人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說道:「怪不得他這麼大火氣,好像我的命是他救的一樣!」
古浪心中暗笑,忖道:「明明你自己脾氣不好,反說別人!」
想到這裡,老人又道:「剛才他叫你什麼?古什麼來著?」
古浪笑道:「我叫古浪,海浪之浪,老先生你呢?」
老人把身子在床頭靠得更舒服些,說道:「我叫丁訝,記好,訝是驚訝的訝!」
古浪笑道:「我記下了。」
這時一個霹靂,宛如銀蛇鑽空,一閃而逝,風雨之勢越發加大,好不驚人。
丁訝歎了一口氣道:「唉,越急越不成,碰見這場雨,又發了一次病……」
古浪乘機問道:「丁老,你要急著趕路麼?」
丁訝望了古浪一眼,並未回答他的問題,用手指著床前的一張椅子,說道:「古浪,你坐下來。」
古浪依言坐好,緊接著剛才的話問道:「丁老,你大概是急於趕回家鄉去吧?」
丁訝靠在炕邊,雙目望在古浪的臉上,以低啞的聲音說道:「怎麼?你認為我快要死了,要趕回家去進棺材不成麼?」
古浪連忙道:「不!不!我可沒有這麼想,只是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丁訝打斷了他的話,說道:「難道你是本地人麼?」
古浪搖搖頭,笑道「你當然看得出來,我也不是本地人。」
丁訝接口道:「是了!我可曾問過你的私事?」
古浪聽他如此說,不禁有點尷尬,忖道:「這老傢伙說話真是不通人情!」
他氣惱之下,便偏過了頭,一言不發。
丁訝自從甦醒之後,便精神奕奕的,絲毫看不出害過重病的樣子。
沉默了一陣,丁訝突然說道:「古浪,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古浪回過頭來,說道:「什麼事?」
丁訝用手指著窗外,說道:「方纔我投宿之時,看見後院拴了兩匹馬,其中可有你一匹?」
古浪不解其意,點頭道:「不錯!那匹黑馬是我的。」
丁訝掀開被子,套上鞋子,走下炕來,古浪奇道:「你下炕做什麼?」
丁訝搖搖晃晃地,走到窗戶前面,伸手把窗戶推開了一道縫,一陣急風加著細雨飄灑而入。
丁訝體力不濟,一連退後了好幾步,窗戶立時大開,雨水大量地刮了進來。
古浪趕緊一步跨上,把兩扇窗戶關好,回頭埋怨道:「你這是幹什麼?」
丁訝用衣袖擦著臉上的雨漬,說道:「我想看看雨有多大。」
古浪氣道:「這還用看?聽還聽不出來?」
丁訝在室內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抬頭說道:「古浪,我已經決定了!」
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弄得古浪莫名其妙,瞪目以對,說道:「你決定了什麼事呀?」
丁訝咳嗽了一聲,說道:「我這個人脾氣有點怪,別看我病成這樣子,可卻從來沒有找過郎中,別人想服侍我也辦不到……」
他說到這裡,走近古浪身邊,扶著古浪的肩頭,很慈愛地說道:「也許你這個孩子與我有緣,所以我決定雨停之後,讓你護送我離開青海……」
古浪大吃一驚,說道:「我?」
丁訝點頭道:「不錯!你不是有匹馬麼?我就湊個便,咱們兩人騎一匹,好在我沒有多重,你只當帶了一件行李好了。」
古浪料不到他有此不情之請,一時弄得不知所措,怔怔地望著他。
丁訝在他頭上輕輕地摸了摸,說道:「怎麼,還不明白我的意思麼?」
古浪連忙說道:「丁老先生!我此去數千里,極為辛苦,以老先生之病體,恐怕受不了顛簸之苦吧?」
丁訝驀然把手拿開,不悅道:「什麼?我吃不消?告訴你,我由中原萬里迢迢,隻身一人,經過了千山萬水,趕到了『哈拉湖』……」
聽了這番話,古浪霍然一驚,猛地站了起來!
丁訝也發覺自己說漏了嘴,微微一怔,接著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你也是由哈拉湖來的吧?」
古浪心中忖道:「啊!果然他也是與那群老人一樣……」
丁訝又追問了一遍,古浪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也是由哈拉湖來的。丁老,莫非你是跟蹤我來的?」
話才說完,丁訝猛然在桌上拍了一掌,叫道:「放屁!我跟你做什麼?我已是快死的人了,哪有閒工夫管別人閒事!」
說到這裡,或許由於太激動的關係,發出了一陣猛咳。
古浪自從知道他也是由哈拉湖來的,心中便有極大反感,冷冷道:「對不起!丁老,我對你盡心只能到此為止,恕我不能再效力了!」
說罷之後,轉身欲去,才走了兩步,丁訝突然大叫道:「回來!」
他這一聲叫得極大,沙啞的聲音聽來甚是恐怖,古浪轉過身子,沉聲道:「丁老!你到底有何意圖,不妨明言。」
丁訝好似氣到極點,全身都在微微地發抖,用手指著古浪,半晌說不出話來。
古浪不知道他為什麼氣成這個樣子,奇道:「怪事!你何必發這麼大脾氣?」
丁訝大叫一聲:「氣死我了……」
古浪吃了一驚,連忙趕了過去,急道:「我真不懂你生這麼大氣做什麼!」
丁訝以無力的手臂,連連推著古浪,不住地喘息著,發出了吼哮之聲。
古浪心中十分作難,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丁訝喘了半天,才勉強停了下來,轉過身子,啞澀地說道:「好了,既然你自己不知福禍,你走吧!」
古浪愕然道:「丁老,並非我不肯照顧你,實因我有要緊的事……」
丁訝連連地揮手道:「走吧!走吧!」
古浪說不進話,無可奈何,只得轉身離開,推開了門,寒涼欺體。
他站在門口,靜聽了一陣,丁訝並無別的動靜,只是粗啞地喘哮聲,不時地傳了出來。
古浪暗忖:「這個老人真怪,善惡難分,以後恐怕還有些糾纏呢!」
古浪想著,正要冒雨而行,突然一陣急風撲面,連忙一晃身閃開了三尺,黑夜之中,一個白髮老人冷笑道:「古浪,算帳的時候到了!」
古浪一驚,說道:「你?況婆婆!」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