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是在「南雁」飛瀑峰。
時值盛暑,她穿著一襲紫色的羅裙,正在臨淵吸水。
冰姿香發襯以雪膚玉貌,人是那麼的美,——清艷絕塵!
費了半天的力氣,杜鐵池才攀到了峰上,不意轉瞬間,竟然失去了她的蹤影——
他真有說不出的懊喪,彷彿失落了些什麼似的!
兩年後,在「北雁」放鶴嶺——
他又看見了「她」!
時值隆冬,皚皚白雪,覆蓋著四山遍野!
杜鐵池跨在小毛驢上,踏雪經過,遠遠看見她正在攀摘著樹上的梅花。
她穿著一襲雪白的長衣,人面花光,相互增色。
他呆住了。
她也呆住了。
杜鐵池鼓足了勇氣,想上前去搭訕,說些什麼,她卻匆匆抱著白玉的花瓶,頭也不回地逕自去了。
他的小毛驢,繞遍了附近名峰,竟然再次地落了空兒。
這是第二次!
第三次相逢在今年!
新春的朝陽,炫弄著草上的露珠!
杜鐵池正在使劍,她卻遠遠地,在打量著他!
春風飄揚著她秀麗的長髮,半側著身子,她輕抬手腕攏著。雪白的玉腕上戴著碧綠的翠鐲子,晶瑩的纖指,輕泛著點點星光!
杜鐵池猛地追過來,施展出快速的輕功,一直追她到「天池」之濱,她卻躍身水上,一徑地踏波彼岸!
隔著遼闊的池水,她對他嫣然一笑,遂即消失在一個斑斕的桃花深處!
他懊喪極了。
為此,他生了一場病。
像是中了魔似的,他念念不忘著,她美麗的倩影,燈前,月下,相思成疾,人也憔悴多了。
※※※
是人?是怪?是仙?還是鬼?
直到今天,他還攪不清楚!
無論如何,他不想再這麼無味地沉淪下去了。
結束了五年的山居,他就要告別雁蕩山,打算自此走馬天下,更憑著掌中劍,腹中書,闖一片江山!
「五年」可不是一個短時間!
五年來他讀書練劍,文武兼修,自覺有了極深的長進,除此以外,終日面對靈山飛泉,上體天心,在「靈性」一方面來說,也似乎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
其實,他自覺有異常人的地方,就在「靈性」這一點上,「靈性」也常常導引著他作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譬如說,他獨自一個人,來到雁蕩山閉門自修,一住經年,這就是一般人大惑不解的事情!
其次,為了一個捕風捉影的女人,憔悴如斯,也是那一點,有異常人的「靈性」作祟的!
十五歲那一年,母親故世以後,父親因目疾罷官歸里,兄弟輩各有前程,就只有他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價東遊西蕩,結交的多是些古怪的朋友!
父兄不容,看他不順眼!
就這樣他睹氣離家,說白了,其實是個棄子!
棄子不見得就沒有出息!
杜鐵池就常常發妙想,期勉著,有一天自己能成為一個飽學而兼能精武的全才之士,造福非一己身家,而在萬邦眾民,他常有出世的奇想,幻想著出入幽冥,來去自如的神仙歲月了——
任何幻想,如果僅僅拘限於腦海,不付諸實踐力行,最終仍然只是「幻想」而已,反之,幻想也有可能變為事實的一天!
無論如何,杜鐵池就其可行的範圍之內,已期勉著他自己,完成了第一步「迸修」的工作!
現在,他自覺得很不錯了。
雁蕩山已佔有了他五年的漫長歲月。
五年來,他除了必要時下山採辦貨物以外,從來不曾和任何人結交過。
是以他所見過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晰地留在記憶深處,——就像那個他曾經看見過三次,並承一笑的少女,直到現在,他仍然能清晰地回憶著她的面容及一切。
以往他曾為著這個來去無蹤的少女著迷,甚至於相思憔悴,如今回想起來,固然有些好笑,然而每一念及,依然含有少許悲切惆悵的意味!
他活了二十一年!
如果說二十一年來,他曾經看上或是喜歡過一個女人的話,除了生育他的母親以外,「她」應該算是第一個了!
※※※
秋風蕭瑟,黃葉飄零!
杜鐵池把一堆舊書放在木桌上——
窗前的野菊散發著馥郁清香!
對巖上飛瀑懸空,如傾萬斛,谷中風起,濛濛如雨——他感覺到,一種即將離去的傷情了!
他由牆上摘下了那口長劍,更似重有萬鈞!
他深深地凝視著它;禁不住興起一聲歎息——
忽然,他感覺到一雙眼睛正在注視著他,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觸。
隔著一扇窗,他霍然發現了「她」。
長長的秀髮,會說話的一雙眸子,修長的身軀——正是那個,曾使他夢寐思念的少女。
——他也一直把她當成神靈鬼怪加以否定過,然而現在她的再次出現,證實了她確實存在!也粉碎了他故作逃避,自欺自解的愚昧幻想!
杜鐵池只覺得一顆心跳動得那麼厲害!
他睜大了眼睛,一看再看,對方依然存在——過去他雖然有過三次面對她的經驗,然而從不曾這麼近過,從不曾像這次看得這麼真切過!也從來不曾相視這麼長久過……
杜鐵池第一個念頭,想猝然撲上去,接近她——
然而,這個念頭還不待實施,就被他打消掉了,以往的經驗證實他一旦這麼做,結果必然是失去她。
——他可不願意這麼糊里糊塗地又讓她跑了。
她穿著一襲藕色的百褶長裙!腰上紮著一根同色的絲絛,現出她細細的腰肢,與豐腴可人的胴體。
那根絲絛上,除了系有一個黑色的軟皮革囊以外,還連著一口式樣古雅的短劍!
另外,在她身後還背著一個編製玲巧的桶狀竹簍,簍子裡裝些什麼,卻不易看出,彷彿有幾顆紅紅的山果樣的東西!
那襲百褶裙看上去大了些,式樣很像是古老的宮裝,一般少女似乎很少穿著這樣的衣著,只是穿在她身上,卻是那麼的好看,除了奇怪它的式樣特別以外,絲毫也不覺出不相宜!
用「清麗出塵」來形容眼前這個少女,的確很恰當——
打量著她那張疏落開朗,無比清秀的面頰,杜鐵池顯得很緊張了!他期艾著,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宮裝少女眼睛裡蕩漾著一片和諧的情誼!
那雙黑白分明的澄波眸子,由杜鐵池這個人,望向他手上的那口長劍,再轉向檯子上的那堆書!再移向睡榻……
把這一切都看清楚之後,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些什麼似的,臉上立刻流露出「若有所失」的表情!
最後,她把目光移向杜鐵池的臉上。
杜鐵池立刻被她的目光深深吸引住——
她似乎已經要說些什麼了,卻又半途吞住,只是那般深切地在他面頰上瞥了一瞥,遂即轉過身子來!
杜鐵池心中暗吃一驚,陡地點足騰身,掠窗而出!
出乎他意外的,她竟然沒有再逃走——
四隻眼睛對看著。
杜鐵池終於鼓起勇氣,抱拳稱呼了一聲:
「姑娘——」
宮裝少女點了點頭:「你要走?」
並不像那麼陌生,卻像認識他已經很久了的樣子!
「我——」杜鐵池強自鎮定著:「是的!是想離開這裡!」
「什麼時候?」
「明天——」杜鐵池說了這一句,心裡卻又很後悔!
宮裝少女微微遲疑了一下,說道:
「為什麼。」
「因為一一」杜鐵池笑了笑道:「姑娘應該記得,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那已經是五年以前的事了!」
「我記得——」她微笑著抬起手,指向對峰的瀑布:
「是在那裡吧!」
杜鐵池驚訝地說道:「不錯,原來你也記得?」
「我當然不會忘記!」
她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目光視向當前的雲海。
杜鐵池跟上去道:「這麼說,姑娘也住在這裡?」
「我一直就住在這裡,你相不相信——?」
她回過身子來微笑道:「其實我們住的並不太遠——只是你卻找不到?」
杜鐵池道:「姑娘也住在北雁蕩?」
宮裝少女點了一下頭。
杜鐵池驚愕地道:「是在山上?」
「是在山上!」
杜鐵池想了想,道:「可是我已找遍了全山——」
少女微微一哂道:「你沒去過的地方還多著呢!」
說著她一雙妙目注視著杜鐵池道:「其實你才一搬來的時候,我就注意你了——這五年以來,我也一直在觀察著你,只是你卻不知道罷了!」
「這——這是真的?」
「我何必騙你?」
杜鐵池大出意外!
頓了一下,他才道:「……你為什麼要觀察我?」
宮裝少女臉色紅了一下。
她的年歲看上去很輕,最多不會超過十八歲——
這一點也不是杜鐵池所能想得通的,因為五年的歲月,對於她來說,就容貌上看起來幾乎沒有改變!
聽了杜鐵池的話,她似乎很窘!
「我只是心裡奇怪……」她吶吶道:「倒要看看你住在這裡幹什麼的?」
「原來……這樣!」
宮裝少女撩了一下睫毛,那水靈靈雙瞳裡,含蓄著一脈情意!
「你應該知道——」她說道,「這裡是海內外三十六洞天福地之一,尋常人是不能隨便來的!」
杜鐵池怔了一下,道:「姑娘是說這個山莫非有主人?」
少女瞟了他一眼,略似嗔怪地道:「你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誰是主人?」
「我師父一一」
「你師……父?」
杜鐵池大感驚訝地道:「令師也住在這?」
少女點了一下頭!
杜鐵池道:「只是我卻從來也沒有看見過她……」
宮裝少女微笑了一下道:「你當然不會看見她,如果你一旦看見了她,你就……」
「我就怎麼樣?」
她微微搖了一下頭:「很難說——我也不知道——」
說著她又看了他一眼,才道:「有兩次,你翻越後山,我都知道,要不是我現身助你,你已經觸犯了禁制——這些禁制,都與我師父心靈相通,那時候,你再要想躲開,已經來不及了!」
杜鐵池一時又怔住了,平心而論,對方說這些話,他有一多半想不明白!
宮裝少女微微一笑,說道:「你相信緣分麼?」
杜鐵池茫然地點了一下頭,他腦子裡還在想著她說的話。
什麼「禁制」,「心靈相通」……也實在弄不清楚!忽然他發覺,面前這個宮裝少女,極可能是傳說中的哪一類奇人時,內心禁不住大為驚喜——
宮裝少女道:「你怎麼不說話?」
杜鐵池恍然道:「——我是在想,姑娘說的曾經現身幫助我的那一件事!」
少女一笑道:「你真健忘——我就實在告訴你吧!」
她走向一塊大石邊,坐下來!
杜鐵池跟過來,站在他身邊。
宮裝少女微微一笑,道:「坐下來,我們好說話!」
杜鐵池應了一聲,卻與少女保持了一段距離坐下來。
宮裝少女仍然脫不開女孩子的稚氣,她一直在注意著他,見他這般拘禮,忍不住低頭笑了一下!
杜鐵池趕忙起來,窘態畢露。
宮裝少女見他如此,更忍不住,把頭扭過來「哧哧」笑出聲來。
杜鐵池後退一步,一時手足失措!
宮裝少女笑了一聲,忍不住又回過頭來打量著他。
杜鐵池道:「姑娘請恕我一時莽撞……莫非我——」
宮裝少女強忍著臉上的笑意,那雙澄澈眸子在他臉上一轉,卻現出了一抹情意——
「唉!」她輕歎一聲,微似憐惜地道:「看來你果然是個好人!」
微微一頓,她輕輕拍著身旁石鼓道:
「你就坐在這裡,我不會怪你的!」
杜鐵池應了一聲:「是!」便走過去,坐好。
宮裝少女側目看著他,說道:「你為什麼臉紅?」
「我——」杜鐵池越加地不能正面看向她,聆聽之下,大為尷尬!
宮裝少女衝著他微微一笑,說道:「你心裡有鬼。」
「不——」杜鐵池窘迫地注視著她,吶吶道:「我只是太緊張了些……」
「不要緊——」
這一剎,她反倒像個懂事的大人似的!
「一個人,只要居心仁正,外表的一切,不必要過分拘謹——你說對不對?」
杜鐵池內心不禁道了一聲慚愧!
「你怎麼不說話?」
「姑娘所說極是——我只是覺得慚愧!」
宮裝少女一笑道:「你這個人很好——要不然我才不會理你呢!也許你不相信,除了我師父以外,我很少跟外人說話,尤其是男的——別打算我會答理他們!」
一邊說,她抬起了一雙腳,那般稚氣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她穿著一雙特別編織的軟鞋,空花處,露出白皙的足面。
那般的平窄白嫩,纖瘦適度,看上去真有說不出的美!杜鐵池不覺把目光投了過去!
宮裝少女忽然把腳收回來,偏過臉道:「我還想知道你的名字!能告訴我麼?」
杜鐵池道:「我正要告訴姑娘——」
遂即把姓名道出。
宮裝少女把他的名字重複一遍,記在心裡。遂道:「我名梁瑩瑩,原來隨師居住在巴東碧溪山,後來為躲避一個仇家,才遷來這裡!」
杜鐵池一驚道:「仇家——?」
梁瑩瑩點頭道:「不錯——我師父就是為了躲避這個仇家,才遷來這裡,她老人家為了怕仇人不肯善罷干休,所以平素深居簡出,嚴格管束我不得擅自離開雁蕩山,而且在入山各處關隘口,布下了厲害的禁制,一般常人萬一誤觸,只怕非死不可!」
杜鐵池心中一驚,他顯然心裡充滿了好奇,雖然說對方少女,對自己一見如故,胸無城府地推誠相見。自己卻不便藉故套人隱私!
不過,他已漸漸明白了對方的身份,正是傳說中的劍俠人物——關於這一點,尚須留諸異日證實!無論如何自己得識高人,總是有益無損,心裡好不高興!
梁瑩瑩輕舉素手,把散置在前額上的幾根散發攏了一下。
她忽然微笑了一下道:「我都忘了——」
說時,隨手把背後背著的那個竹簍卸下來,揭開簍蓋,探手由簍內拿出了幾枚大小如同金橘似的山果,隨手遞與杜鐵池兩個。
杜鐵池接過來,稱了聲謝!
梁瑩瑩道:
「這是我師父在後山『落雁畔』種的冬果,今年秋初才結的果子,聽說吃後生津補元,對於練功人大有好處,怪好吃的,你嘗嘗看!」
杜鐵池拿在手裡,只覺得這種冬果,紅晶晶的,皮質是透明的,連其中一粒果核也看得清清楚楚,他一直在手裡面玩得十分有趣,聽梁瑩瑩這麼說,他就拈起一個,一口就吃下去!
梁瑩瑩原來把一枚冬果已就近唇邊,見狀遂即抬手遞與杜鐵池道:「既然你喜歡吃,我這一個也送給你吧!」
杜鐵池接過來,道:「謝謝你!」
他正要就口嚼食,瑩瑩伸手阻止道:「這一個明天再吃吧!一天最多只能吃兩個,而且——得來不易!」
杜鐵池一怔,道:「姑娘是說,你只有三個……?」
瑩瑩一笑,說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籃子裡還有的是——不過,這些都是我師父服用的——」
說到這裡,她輕歎一聲,顯著幾分蕭索的意味道:
「她老人家自從受傷以後,身子不便,元氣大虧,這幾年就全靠服用這種冬果,賴以滋補——」
杜鐵池臉上一紅,甚是後悔地道:
「姑娘怎不早說?這一個你還是留著回去孝敬她老人家吧!」
梁瑩瑩把他送來的冬果又退回到他手裡。
她臉上綻起了一絲笑意,道:「你的心真好,只是多謝你,實在用不著,呶!你看!
她揭開了竹簍,只見簍內儘是碧綠的蕉葉,蕉葉之上果然還放有這類冬果約二三十枚!
梁瑩瑩道:「我這裡邊有二十四粒,這就是我師父一年服食的全數,有多的就歸我所有!所以你大可安心服用,只是聽我師父說,這種冬果,因為晝感日菁,夜感霜露,又因植於地穴當口,承受了一股地陰之氣,所以對於我輩修道練功之人,大有神益,你的武功雖然不錯,到底內元精氣未凝,如果一下子吃下三個,只怕體質消受不了,錯開一天再吃,就不妨事了!」
杜鐵池聽她道出這些,才知道手上這枚小小的山果,竟然有這許多的名堂,內心好不驚喜。只是,轉念一想,益覺對方少女對自己的一番情誼,更似越過這三枚冬果本身的功益之上!
他初與女孩子家打交道,偏偏對方又是他多年來晝思夜想之人,內心自有說不出的消受,像這般近承嬌軀,吐氣如蘭的並肩共話,不啻平生僅有,心裡感念這番玉人恩澤,反倒是拙於口舌應對了!
梁瑩瑩秀外慧中,外表是出色的美,內裡更是冰雪聰明,況乎此刻「心有靈犀」!是以,她那雙妙目,只在對方臉上略微一轉,已窺出了對方心意。
當下微笑道:「你胡思亂想些什麼?」
杜鐵池越感窘迫,口中吶吶道:「我……我沒有……」
梁瑩瑩一面打量著他的臉,淺淺一笑道:「小小幾個冬果又算得了什麼?我早就吃膩了,你別過意不去,你是奇怪,我為什麼會對你這麼好,可是?」
杜鐵池想不到對方一猜就猜中了自己心事,當時益加發窘,不知何以置答!
梁瑩瑩看著他輕歎一聲道:「人心都是肉做的,其實我告訴你,你也就不奇怪了!」說到這裡,她淺笑了一下,目注向杜鐵池道:「——我還是接著剛才的話說吧!」
杜鐵池當真受寵若驚,聞說之後,只點了點頭!
梁瑩瑩道:「你剛才不是問我什麼時候,助過你嗎?——難道你忘了!那兩次我們見面的情形了?」
杜鐵池道:「姑娘是說,那一次在天池附近?」
粱瑩瑩點點頭道:「對了,還有今年初,你在練劍——你忘了?」
杜鐵池怎麼會忘了?只是他卻不知道這兩次見面,對方又怎麼救過自己?
梁瑩瑩看著他微微一笑道:「你以為我們是偶然見面的?」杜鐵池道:「姑娘是說……。」
梁瑩瑩白著他道:「傻子!實在告訴你說吧!那兩次都因為你差一點走進了我師父佈置的禁地,是我特意現身出來,把你引開的!」
杜鐵池這才恍然大悟——
梁瑩瑩道:「你沒見過我師父,當然不知道她老人家的個性為人,自從她老人家在巴東敗在仇家手裡,負了重傷之後,這些年以來,性情大變,變得十分不合情理,就拿我日常服侍她來說,無時無刻也都在提著十分的小心,要是你落在她老人家手裡……那可真是不堪設想!」
她一再地提起她的師父,使得杜鐵池對於這位未曾謀過面的老人,緬生著無窮的恐怖感覺!
梁瑩瑩一笑道:「——那時候,恐怕不是你一個人倒霉,就連我也脫不了於系!」
杜鐵池一驚道:「為什麼?」
梁瑩瑩道:「為什麼?那時候,師父一定怪責我知情不報,少不了,要罰我禁足一年的活罪!」
杜鐵池恍然道:「這麼說,你師父是不容許住何外人居住在這裡了。」
「差不多!」她發出了一聲幽幽的歎息道:
「因為有了方纔我告訴你的那些事,所以我師父對外界防範得很嚴,並且限制我跟任何人交往——」
說到這裡,她忽然笑了一下道:「我們不要再談這些掃興的事了——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杜鐵池這時近窺佳人,對方一顰一笑,無不美若大仙,比肩共話,軟語盡溫,他真不禁為之陶醉了。
梁瑩瑩斜過眼睛也朝他一笑道:「你怎麼老這麼看著我嘛
杜鐵池頓時大窘道:「我……」
「別不自然!」梁瑩瑩落落大方地道:「你大概很喜歡我,是吧?」
杜鐵池臉上一紅,想不到對方竟然會有此一問,一時真不知何以作答!
梁瑩瑩睬視著他,嬌聲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我……」
「你不喜歡?」
「不——我……」
「那就是喜歡了!」
說著她不由得像花綻放般地笑了。
「一個人喜歡一個人,又有什麼不好意思說出口?」
她脈脈合情地看著他道:「其實你不說,就當我不知道了。」
杜鐵池道:「姑娘怎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
她含著笑,把一雙明媚的眼睛,掠向當空的浮雲,又道:「我知道你還多著呢!譬如說你病了——」像笑,又似含有深情,她逼視著他!追問道:「有沒有?」
杜鐵池心裡一陣亂跳,面紅耳赤地點了一下頭。
「為什麼?」
「因為——」杜鐵池不自然地笑道:「因為不經意,受了點風寒!」
「真的?」
梁瑩瑩笑了笑;伸出一根纖纖玉指虛點著他,接著說道:「算了,我也不再問,反正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了!——你呀……你可真是好意思——」
杜鐵池呆了呆,心裡儘管是無窮受用,表面上卻是掛不住。他吶吶道:「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當然,」她笑了一下,卻輕歎一聲道:「我知道你的心,你也別以為我真是那麼狠心!」
微微低下了頭,她緩緩地又道:「我也很喜歡你——」
杜鐵池大吃一驚,紫接著心裡一陣狂喜!禁不住表情為之一呆!
梁瑩瑩抬起頭,她那雙明媚的眸子,落落大方地注視著他,一派天真純樸儼然不著一些世俗的矯扭做作。這種神態,使得杜鐵池也大為驚異,亦不禁自歎不如!
梁瑩瑩道:「這幾年,一來因為我正在練習師父傳授我的『無涉坐功』,不能分心;再者,我還不知道你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路,所以一直不曾現身來看你!你會不會怪我?」
杜鐵池搖搖頭,他心裡感觸萬千,一時也不知要怎麼表達自己才好!
梁瑩瑩忽然笑道:「那就好——你聽我說,我師父由昨天開始,每天潛心靜坐,研習一門新的心訣,再也不會出洞府一步,而我的功課也暫時告一段落,今後我就可以常常抽時間來找你玩了!」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來,呆了一呆,失聲道:「你真的明天要走?」
杜鐵池搖搖頭,吶吶道:「我還要想一想!明天再告訴你!」
梁瑩瑩道:「我希望你不要走!萬一你走了,我會很失望!以後我就更寂寞了!」
杜鐵池自從發現到她是個不惹世情的純樸女孩子,心裡不禁對她更增情愛,也就對她開誠相見:「你沒有朋友?」
「沒有!」梁瑩瑩道:「最近十年我師父督促我功課忙極了,哪有時間交朋友?再說,師父也不允許我隨便和人家來往……有時候我作完了功課,一個人對著空空的洞府,真是悶死了。」
她說到這裡,不禁回眸看向杜鐵池,天真地一笑又道:「你不知道自從第一次我看見你以後,心裡有多高興,我一面練功課,一面又怕你走了,只要一有空,我就偷偷地來看你,看見你還沒走,我才放心!」
她一派天真地說出了這些,杜鐵池深受感動!
他感慨地道:「聽你口氣,姑娘目前分明已是飛仙劍俠一流的人物,而我——!我不過只是個凡夫俗子,豈能與姑娘論交往?」
梁瑩瑩道:「所以我說我們有緣呀——」她一面打量著他,道:「你也不要這麼說——我看你不像是一般的尋常人物,也許是你的機緣還沒有到——」忽然一笑,她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
「對了!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先傳授你一些入門的功夫,你每天按時勤練,半年的時間,就可以打好了根底!那時候,我再找個機會跟師父說,也許她看你根骨好,就收你為徒也不一定!」
杜鐵池不禁喜道:「真要這樣,姑娘可就對我恩重如山了!」
梁瑩瑩開心極了,道:「我們就這樣做,明天一早我就來看你,傳授你入門的道法——有我在旁邊指導你,一定進步很快!」
杜鐵池雖不知她到底功力如何,可是由以往三次見面過程裡,已可斷定她絕非常人,是可認定——他也曾聽過有這類的傳說,知道這等仙緣,極難遇合,俗謂:「一人成道,九族升天」,正是這個道理!自己在深居雁蕩五年之後,竟然會有此遇合,也算是難能可貴了!這麼想著,他不禁大為興奮!
梁瑩瑩也似乎很高興,又滔滔不絕地說了些很為新奇的事,靈山空曠,和風無波,不覺日影偏西,遙見那半天紅日斜掛,渲染了半天的紅霞,一群鴻鳥,緩緩由眼前翱翔飛過。梁瑩瑩忽然「啊呀!」一聲,道:「糟了——光顧得跟你說話,竟然忘了回去了——我走了——」說著由石上站起,叮囑杜鐵池道:「明天早上我再來看你!」
杜鐵池未及說話,即見她左腕輕起,一泛青霞自其袖內暴射而出,連同她直立的身軀,一併化為一道經天長虹,瞬息長空青冥,不過閃得一閃,已隱入高嶺極峰,目不得見!
這番景象,直把目睹的杜鐵池嚇得目瞪口呆一一
好半天,他才轉過念頭來,心裡好不慶幸,看來這梁瑩瑩雖是年紀輕輕,分明已具有甚高的道法劍術造詣,自己得友如此,誠然是可喜之至!
這麼一想,他頓時打消了明日離山的念頭,卻飄起了一番雄心壯志,決心叩開這「大化造人」的仙學之門!
當下匆匆返回草舍,把已經整理好的書籍雜物,又重新歸置原處,真恨不能馬上就到明天早晨,快點見到她,面聆一切才好!
※※※
窗外的大片雲霞,渲染出一天絢麗的玫瑰異彩——
陌上野菊,起伏著金色的波浪——一天異彩,萬傾香光,勾畫出這多彩多姿的,片刻綺麗黃昏,和風襲過,帶來了盈空撲面的鬱鬱清芬!
杜鐵池緬思著今後的一切,心裡充滿著離奇的幻想。
已經到了他平日晚餐的時間,只因為剛才吃了那兩枚冬果的緣故,現在肚子一點也不覺得飢餓。信手拿起桌上的洞蕭,正待吹奏時,陡然,他聽見了一聲清晰的猿啼之聲。
深山猿鳴,原來也是常事,五年來,他早已習以為常,不足為怪——只是,這聲猿啼,分外清晰,彷彿站在眼前!杜鐵池心中一動,信步向室外踱出。就在他足下方自跨出門檻的同時,他聽見了更為逼真的第二聲猿啼聲。緊隨著這聲淒厲的啼叫聲後,一條白影,陡然間,由嶺前松間墜落下來。
杜鐵池驚視之下,那物件就地一滾,躍身站起,競是一頭全身白毛,高有五尺左右的碩大巨猿!
火眼金睛,長髮拂肩,這畜牲也像人那般的直立著——
杜鐵池陡然憶起,五年來曾數次目睹這頭白猿,最清晰的一次是當年雪夜,自己正在寒窗夜讀時,這畜牲人立松前,遠遠窺伺著,待自己發現趕出之時,它已遁跡無蹤!
當時人猿對面,白猿嗚嗚低鳴,井無傷人之意,較之昔日明目張膽,白晝進襲,卻是大異其趣。
杜鐵池返身進屋,就手把置在壁上的長劍拿起來。再次縱出!
白猿怪叫一聲,身形疾退數尺。
杜鐵池忽然發現到,它雪白的毛身上,竟有顯著的幾片血漬——
這一突然的發現,使得杜鐵池心中一愕,頓時止步觀變!
那頭白猿劇烈的跳動著,一雙長臂就空亂舞,不侍對方同意,逕自向著後嶺上,翻越上去!
杜鐵池叱一聲:「畜牲——」猛地起步就追!
一人一猿,翻越後嶺,約十數丈,杜鐵池陡然止步,心忖道:「我何必與它一般見識,緊緊追它作甚?」
前面白猿見杜鐵池忽然止步,不禁發出一連串怪叫之聲,長臂頻揮,大有督促杜鐵池繼續後追的意思!
杜鐵池心中一動,不禁又忖道:「是了——猿性通人,看它這番急相,莫非有什麼求助於我不成?」想到這裡,心正猶豫。
前面白猿,叫跳更劇,不時地哀鳴著,現出乞憐之意!
杜鐵池一壓劍身,冷笑一聲,再次縱身過去,白猿見狀,即速躍起,怪叫著,繼續向後嶺撲翻上去。
前行是一片峻峭的山嶺陡坡。坡上滿生著參天的古松,一面是深山峻嶺,另一面卻是陡峭的峭壁深淵。
杜鐵池昔日遊山至此,無不立足為戒,原因是山勢過於險惡,冒險再進,即有失足墜澗,粉身碎骨之慮,想不到前行白猿,竟然把他帶來這裡。
他站立住身子,冷叱道:「畜牲!你帶我來此,究竟何意?」
白猿見他止步,不禁咭呱怪叫起來,不停地翻著觔斗,一雙手腳更是連連比劃不已。
杜鐵池心知有異,不由長歎一聲,說道:「看來我也只有隨你去了,只是山勢太為險惡,你卻不能走得這麼快法,要不然,我可是跟不上你——」
白猿嘴裡咕呱怪叫著,也不知它說些什麼,陡地又反身向嶺上攀去。
杜鐵池把心一橫,小心翼翼地隨後向嶺上攀去。
這麼一來,可就看出兩者之間的差異來了,杜鐵池雖然自信五年來,已培練出極為高深的輕功造詣,然而究竟不比野生野長的通性靈猿!
猿上行不遠,杜鐵池已被拉後了老長的一大段。
此時天寒風冷,吹得人衣衫飛揚。
一片白雲由眼前升起,近到拂身而過,更似泛起來無比的寒意。
杜鐵池足尖一滑,打了個跌,所幸他迅速地攀著了一根樹幹,未曾滑下,卻禁不住嚇了一身冷汗。抬頭一看,那頭白猿,由左側繞過,迅速地向後嶺翻越過去。
杜鐵池慨歎一聲,心忖著:「畜牲,你可把我害苦了。」就在這時,他耳中聽見了一陣凌亂的鳴叫異聲。不可否認的是猿啼聲音。只是,卻不像方才白猿的啼叫聲,況乎這陣子驚心動魄的鳴叫聲,顯示出像是有很多頭白猿的同類聚集在一起,絕非是僅有一隻。
猿聲淒厲,鳴驚四野!
像是兩陣交鋒,不時地竄高縱矮,騰飛跳躍,那麼猛厲地拚鬥著。
杜鐵池一時大感驚異。
他雖說居住雁蕩達五年之久,只是這種通靈獸類並不多見,像這般成群對毆的場面,更是未曾聞過。好奇心促使他頓時忘卻了眼前的山勢驚險,遂即加速向嶺上翻越過去。
前行的那頭白猿,瞬間又出現在嶺脊之上,口發鳴聲,連連跳動不已。
杜鐵池咬緊牙關,一連三個騰躍勢了,已把身子撲到了近前!他身子方自登上嶺脊,當前白猿身形一轉,已消失在嶺坡背側!杜鐵池忙趕上去。他足步方自跨過這片山脊高地,頓時為眼前這番大異景象所吸引。
原來眼前這片地方,與他來時所攀登之正峰,雖是一嶺之隔,只是無論就地形山勢俱都大異其趣,可謂之迥然有別。
一一那是一片相連約十數里的翠谷沃野,在一片碧綠的蒼松翠柏裡,點綴著形形色色的各類奇石秀峰,野花隨風綻開,交錯的瀑布,更似數十匹雪白的綢緞,高懸各處。
杜鐵池暗吃一驚,確信這塊地方他不曾來過。然而眼前,他實在已無心瀏覽這番奇異的景致,卻被另一番驚心動魄的局面所吸引住!
就在他當前的那片松林裡,他看見黑白兩群猿猴正在作殊死之戰。
淒厲的鳴叫聲,會合著四下飛濺的一天枝葉,構成了一片最凌厲絕慘的畫面。
就現場情形看來,白猿這一方顯然已現不敵。黑猿有八頭,白猿卻僅只有四頭。地上倒斃著十來具屍身,也是白多黑少。雙方戰況激烈地持續著。
杜鐵池頓時明白,何以這頭白猿要把自己引來這裡,原來是要自己為白猿助陣——
這倒是一件他絕沒有想到的事情。
微微發了一陣子呆,他遂即匆匆地向前襲近。
方才引導他來此的那頭白猿,此刻已重新加入戰鬥行列,正與一頭遠較它高大許多的禿頭黑猿激戰一團。
杜鐵池心內略一猶豫,遂即迅速地拔出了劍,由於不知對方的實力如何,他暫時並沒有即刻出手,卻把身子掩藏在一塊巨石後面。
那頭白猿一面與大黑猿交手,不時地回首張望著,想是沒有看見杜鐵池出現助陣,大為驚懼,連連發出淒厲的鳴聲!
如此一來,心分兩處,頓時與大黑猿以可乘之機,只見大黑猿身形閃處,由白猿側面接近,當胸一掌擊中在白猿前胸。
白猿被禿頂大黑猿這麼當胸一掌,被擊得「叭」的怪叫一聲,身子向後一折,摔了個仰天觔斗。禿頂黑猿一招得手,怪嘯一聲,陡地騰身而起,追循著白猿猛撲過去——
它身子落下之時,一隻手腕翻處,只聽見「卡喳」一聲大響,竟為它就手折斷了碗口粗細的一截松枝,就勢摟頭蓋頂地直向白猿身上擊了下來。
那頭白猿想系先已負傷甚重,身手己欠靈活,此刻見狀嚇得咭呱亂叫,身子連翻帶滾地一溜子猛竄,逃過了大黑猿的一連串亂棍。
大黑猿想系怒到了極點,嘴裡連聲發著怒嘯,卻把手上的松桿,暴風雨點般地向著白猿遍體揮下。
此番攻勢激烈之至,白猿倉促應敵,已是不及,只聽得砰砰!一陣子棍棒加身聲響,白猿被打得身形踉蹌跌倒,不勝狼狽之至。大黑猿顯然必欲置這頭白猿於死地,怒嘯聲中,身子再次欺近。
只見它雙手持棍,施出全力,一棍直向著白猿身上擊下來,這一棍打了個空,擦著白猿身邊落下去,「卡嚓」一聲,樹棍一折為二,它卻持著這截斷棍,用它鋒銳的棍梢,直向著白猿臉上猛紮了過去。
現場雖說是打得翻天覆地,血肉橫飛,然而杜鐵池卻把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這一黑一白二猿身上。
這時白猿處於極為劣勢之下。
眼看著即將喪命於大黑猿的棒梢之下,杜鐵池再也掩忍不住,陡地自石後躍身而出。原來他早已把一塊拳大的石塊握在掌內,這時身子倏地掠出,猛揮左腕,已把這塊石頭擲出。「叭」的一聲,正中在黑猿面頰之上。
這塊石頭,他有備在先,力道勁猛,加以大黑猿未曾注意,頓時打了個滿臉發花,身子一個疾蹌,翻身向後跌倒。
白猿待機一滾躍起,乃得絕處逢生——
它乍見杜鐵池躍身而出,不禁大為振奮,咧著一張闊口,發出喜悅的叫聲,兩隻大手,砰碰作響的,在自己發光無毛的前胸上用力拍著。
大黑猿身子一個倒折,張惶站起,面頰上頓時現出了一片血漬。
他乍見杜鐵池這個人,更不禁凶性大發咆哮一聲,猛地向著杜鐵池身邊撲了上來,手上的松桿,摟頭直揮而下,「呼——」的一股勁風,其勢猛銳已極!
杜鐵池方才是一鼓作氣,一時基於意氣才現身而出,老實說,面對這類巨猿,他卻是毫無制勝的把握!況乎對方黑猿共有八頭之多。
眼前大黑猿這一撲上來,他不禁大吃一驚,只是卻也不容他再多猶豫,不容他少緩須臾,本能地快速向著一旁閃開;
這一棍險到了極點,「呼」的一聲,擦身而過。
杜鐵池說不得只好出手一拼了——
他右手向上一個提翻,「唰」一聲,已把掌中劍揮了出去,直向那頭大黑猿股胯間撩去。
大黑猿想系知道對方這口劍的厲害,怪叫著向後就翻,只是慢了一步,「嘶——」一聲,被杜鐵池劍尖劃過左腹,頓時現出了大片血漬。
這一劍雖然劈了個正著,也確實傷了對方,卻被大黑猿左手一把抄住了劍鋒——
這畜牲竟不識劍鋒的鋒利,竟然空手捉刃,雙方力持不下地拉奪起來。
他頓時覺出黑猿力道奇大,如非自己是持在「柄」的一邊,只怕早已為它將劍奪了過去。
畢竟寶劍是鋒利的。
雙方力較之下,杜鐵池施出全力,向後用力一拉,大黑猿怪嘯一聲,手掌間一片怒血溢出,不容得它不鬆開掌心。
杜鐵池身形再欺近,掌中劍第二次揮出。
大黑猿怪嘯著躍身而起,只是它身子才躍起一半,即為杜鐵池銳利的劍刃砍中腰側!這一劍砍的不輕。
大黑猿慘嗥一聲,斜著縱出丈許以外,身子踉蹌著一路歪斜地直向嶺上逃逝。
那頭白猿立時發出喜悅的嘯聲,雙手擂鼓般地在自己胸上擂著,作出一副勝利姿態!
杜鐵池心中方自慶幸,猛可裡,由兩側陡然間又撲來了兩頭黑猿。
二猿想是眼見方才同伴負傷,物殤其類,自然大怒,相繼怒嘯著,直向杜鐵池身邊撲來,其中較矮的一頭最是兇猛,怪叫一聲,首先騰身而起,運使著一雙長臂,直向杜鐵池臉上抓去。
杜鐵池想不到五載練劍,第一次運用對敵,竟是用來對付這些畜牲。面對著這些身手矯健的動物,他不得不抖擻精神,努力以拼。在兩頭黑猿的夾攻之下,他施出了渾身解數,把一口長劍運轉得風雨不透!
未幾,兩頭黑猿各自身上多多少少都帶了些傷,卻並不退後,兀自戀戰不已。
白猿方面原本已是潰不成陣,只因猝然加入了杜鐵池這個人,一上來就重傷了對方三頭黑猿,是以聲威大振,頗有反敗為勝的趨勢。
與杜鐵池正面交攻的二黑猿,高的一頭,身上最少受了三處劍傷,矮的一頭也為杜鐵池利劍劃傷了背部,俱是鮮血淋漓,只是二猿卻拚死以赴,大有與對方玉石俱焚的意思——
驀地,二猿為杜鐵池的劍勢逼躍出去,其中矮的一頭口中咭呱著不知叫了些什麼,高的一頭回聲以應,竟似人般地交談起來。
杜鐵池到底與這些畜類,談不上什麼仇恨,只不過受那頭白猿引道來此,一時激於義憤而已,這時劍傷二猿,心已不忍——
他心裡打算著,對方黑猿如萌退意,也就不必迫其過甚。
這時見狀,不禁力揮著手中劍,高聲叱道:
「爾等黑猿還不速退,想死不成?」
不意叱聲方住,即見二黑猿相互對鳴一聲,倏地騰身躍起,宛似兩朵黑雲,一左一右,同時向著杜鐵池身上襲來,也就在二猿騰身撲上的同時,另一頭黑猿怒嘯一聲,手持著一截大棍,猛地由杜鐵池後背突襲過來。
一時間,杜鐵池乃成了三面受敵之勢。
是的,原本負傷站立一旁的那頭大白猿,見狀怪嘯一聲,陡地向持棍的那頭黑猿撲去,甫一交手,即石破天驚地扭打成一團!
杜鐵池原本有就此罷手之意!這時也不得不全力以赴,二猿想系經過一番彼此研究之後,動手的戰略果然較之先前大為不同,每次出手,必聯手對敵!如此一來,杜鐵池立刻感覺到極大的威脅!
一場混戰之後,杜鐵池的劍,雖然重創了其中之一,只是背部卻不慎,為一猿利爪抓中,頓時皮開肉裂,現出了五道血痕!他憤怒裡大吼一聲,倏地揮臂揚劍,「孔雀剔羽」,施展出全身之力,直向這頭黑猿長臂上斬!
黑猿想系知道這一招的厲害,嘴裡咭呱一叫,倏地向後收手,快雖是快,較諸杜鐵池的劍勢,仍然是慢了一步,隨著杜鐵池的劍鋒過處,只聽得「喳」的一聲,那頭黑猿一隻右掌,竟然齊著手腕子,被杜鐵池長劍斬落在地,怒血如同噴泉般地自它傷處狂噴了出來。
黑猿斷腕負重傷,厲啼一聲,身子向外騰了出去!
其他各猿見狀也都停止了鬥毆,俱都向著那只負傷黑猿擁了過去!
現場四頭白猿,也瞬息間向著杜鐵池身旁集中,黑白壁壘分明,成為兩大陣營!
有了連番獲勝的經驗,杜鐵池倒也余勇可賈,他雖然背後被那頭黑猿抓傷,疼痛十分,到底究竟是皮肉之傷,不甚礙事!
這時他緊握長劍,有意作出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用力地向著空中揮著!
幾頭黑猿低聲鳴叫著,各自把一雙眼視向杜鐵池,那種神情彷彿是又恨又懼怕的樣子!
杜鐵池大聲喝道:「爾等還不服輸麼?再來就休怪我劍下無情了!」說罷上前一步,倏地以手中劍,向著一棵海碗般粗細的松樹桿上用力砍去!
他有意借此示勢,是以劍上注滿了真力,劍鋒過處,只聽見「喳」的一聲,橫著樹腰一掃而過,緊接著轟然一聲大響,丈許方圓的半截樹身,推金山倒玉柱般地由半空中倒了下來,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眾猿眼見這等聲威,俱不禁都嚇得咭呱怪叫起來!
白猿歡呼,黑猿哀鳴!
也就在這時,空中忽然傳來一陣隱約的異聲!如非留心細聽,你根本聽它不清!似乎猿類對此具有一種特有的感應!就在這種聲音方起的一剎那之間,黑白猿陣頓時停止了鳴叫與聳動!眼前立刻恢復了寂靜。
杜鐵池原本不曾留神,可是此刻氣氛突然靜下來,他才留意到,那是一種低沉婉轉的吹竹之聲!
低沉、婉轉、苦澀,乍起之時有如秋蟲振翅,幾不聞其聲,後來才略帶尖音,甚是婉轉,只是並不悅耳,聽在耳朵裡,有說不出的一種氣悶的感覺!
聲音來處,虛無飄渺,似自高原,又似起自低澗,又像是對峰……隨著風的傳送,這種聲音緩緩地在眼前這片翠谷盆地散佈開來!
杜鐵池心正驚訝,卻見眾黑猿立時有了反應,先是一陣嘩亂,緊接著紛紛低頭哀鳴起來!
這些舉動,也只以黑猿看來才是如此,反觀那四頭白猿卻只是好奇而已,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杜鐵池回劍入鞘,仔細聆聽著這陣吹竹聲的來處,卻依然不能辨別來自哪裡?
他正覺得奇怪,卻見黑猿中一頭壯猿率先躍起,叫了幾聲,倏地轉身向著對峰間奔去,餘下各猿也都以它馬首是瞻,相繼跟隨它,越山渡澗,向著對峰落荒而去!
轉瞬間走避一空!
眾黑猿離開以後,又過了甚久,那陣吹竹聲音,才漸漸為之收斂,陡地拔上一個尖兒,即趨於寂靜!
四頭白猿待吹竹異音方自一停的當兒,俱都紛紛揮臂起舞,作出一時歡欣鼓舞形態!
只是當它們顧及到地上的死難同伴時,又不禁泣鳴成聲,紛紛撫弄著死去同伴的屍體,狀至可憫!
先時引導杜鐵池來此的那頭白猿,這時卻走到了杜鐵池的面前,突地伏下身來,用一雙人也似的手掌,伏向杜鐵池的雙腳,頻頻彎腰叩首,作出一副由衷感激形象!
杜鐵池由於與白猿聯手對敵的一層原因,平白地與這些白猿拉上了關係!
尤其是這頭白猿,更像是與他緣份頗深,此刻見狀,不禁慨然歎息一聲,坐下來道:「你們這些畜牲,既然深通靈性,又何必手足相殘,弄得這般景像,豈不可慘,又何苦來?」
那頭白猿,像系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只是聳耳聆聽,卻又哀鳴起來!
杜鐵池拍拍它的頭,比手勢要它站起,卻不意白猿誤會了他的意思,竟然連連折翻起觔斗來。
杜鐵池笑了笑遂即把身子坐下來。
他背後方才為黑猿抓傷之處,十分疼痛,流了不少的血,這時脫下上衣,正感不知如何是好!
那頭白猿原本在翻著觔斗,這時忽然湊了過來,只見它俯首在杜鐵池背後看了一會兒,倏地咭呱叫了一聲,立時就有一隻長瘦的白猿奔過來!
大白猿向它比了個手式,又指了一下杜鐵池背後傷處!瘦猿立時會意一一
它原本正會同二同伴在搬運地上的棄屍,這時聽了大白猿的指示,立刻叫了一聲,撒腿就跑!
杜鐵池心中甚感納悶,也不知道它們是在幹些什麼!
眼看著那頭瘦猿,一路狂奔著,直撲向嶺上——
那裡秀石林立,萬花吐芬!
所謂「萬花」乃是當地適宜高山氣候而滋生的一些特殊花卉,這些野花在寒冷的氣溫下,卻綻開得一片斑斕,遠遠看去,萬紫千紅,有若一片花海!卻有無數銅錢般大小的黑蜂嗡噪其間!
那頭瘦猿奔人花叢裡,想是為防止黑蜂的侵襲,首先在地上打個滾兒,如此前進幾步,又打個滾兒,它就是用著這種姿態前進的!
杜鐵池遠遠看著它,真不知道它是在弄什麼玄虛!
它好像在採摘一種什麼花卉,過了不久,返回到杜鐵池近前!
杜鐵池才注意到,它手上拿著一種近似麥冬果那類的果子,色作紫黑,粒粒圓潤明亮。
瘦猿摘了滿滿一捧,兩隻手捧著,送陳到杜鐵池面前,杜鐵池怔了一下轉看向那頭大猿。
大白猿頓時會意,它立刻上前,就瘦猿捧握之中拿了幾顆這類草果。
只見它就口咬了幾下,即將咬爛的果渣吐出,然後用以敷向傷處!
杜鐵池頓時會過意來!
是時另外兩頭白猿也已將現場打掃整理乾淨,偎到了近前!
二猿身上也都帶著傷,紛紛也都自瘦猿手中拿起果子咬爛後,分別向身上傷處敷塗不已!
杜鐵池見狀十分感激地道:「這樣我明白了!」
說著遂即就瘦猿手中拿起了幾粒這樣的果子依樣入口破爛,敷向傷處。
他只覺得這種果子入口奇澀,待敷向傷處時,卻又有一種清涼舒適之感!用不了一會的時間,就覺出傷處已止住了疼痛,再看血己止住,果是意想不到的神速!
當時,他又塗敷了幾粒,遂即把長衣撕開成帶,由前胸兜轉過來,綁了個十字結,模樣兒雖是不倫不類,倒也沒有外人看見,可以不必顧慮!
這地方,是他近年以來第一次發現,風光又如此之美;不禁使他十分的留戀!
那頭大白猿因杜鐵池為它們驅走了黑猿,似極感激,四頭白猿,不時在他身邊跳來跳去!似乎對於方纔的那一場凌厲廝殺以及眾多同類的死亡事情,已經忘記了;
杜鐵池仔細打量這四頭白猿,高矮倒是相差不多,只是看上去年歲有很大的差距,那頭引導自己來此的白猿,是頭老猿,其他三猿俱都年少。
這一點,杜鐵池是由它們的行動以及額面上的皺紋分辨出來的!
不過是很短的一刻,杜鐵池已與它們混熟了,分別給它們取名為大白、二白、三白、四白,人獸相處極為融洽!西邊的那輪老日頭早已沉下,嶺陌上飄浮起一片沉沉的暮色!杜鐵池由地上拿起了長劍,方待思歸,卻見那頭老猿忽然拉住了他的手,頻頻向後面扯動不已!
其他三猿,也都咭呱叫著,紛紛上前拖拉不已!
杜鐵池甚感狼狽地笑著,一面道:「不用拉,不用拉,我跟你們走就是!」
大白像是會意,立刻趨前帶路,其他三猿推的推拉的拉,杜鐵池只好跟著它們前進!
一人四猿穿過這片松林,越過一片澗谷,當前有一堵高聳的石峰,其下為萬丈深淵。
杜鐵池不禁心內納罕,卻是不知它們把自己帶來這斷崖之畔,又意欲何為?他心裡正感不解,卻見大白回頭對自己叫了一聲,遂即向那堵石峰前繞去。
峰前有一棵老松樹,佔地極大。
像是年份太久了,樹身一半呈腐爛狀,另一半依然欣欣向榮!
就在那腐蝕的一半樹身上,開有一個五尺見方的樹洞,樹洞本身,卻為寄生樹上的籐蔓所遮住,如非大白由此而出,杜鐵池根本無法看出!
杜鐵池跟著四猿鑽出樹洞,眼前頓時一亮,現出斗轉星移的一番新的氣象!
首先入目的是片片曇狀白雲和高挺雲天數以百計的一片石峰!
峭壁間雜花叢生老樹糾葛,一彎五彩長虹,巨蟒伏波般的由眼前不足十丈處高高邁過!
說不出的一種世外雲天的感覺!
杜鐵池只覺得眼前一亮,心胸無限開闊,禁不住暗暗地讚歎一聲妙呀!
是時四猿已叫跳著踏過緊附於壁間開鑿而成的一條廊道,向前蜿蜒盤繞行去。
杜鐵池又讚了一聲妙!
他情不自禁地緊緊跟下去!
但見這道附貼在峭壁間的迂迴廊道寬約丈許,因開鑿於峭壁大石之間,上攬青冥,下臨絕壁,中望雲天萬里,端的是奪天地造化之能事!此情此景,簡直非一般凡俗所能夢窺!
廊道遷回,因占天時地利之故,光采適度,雲氣與西天落霞互為表裡,映襯出一天異彩,瑞起千條,舉步生輝,幾令人有置身仙境,飄飄欲仙之感!
杜鐵池站住腳步,心生納罕,實在難以想像出這迂迴廊道是人工開鑿抑或渾然天成!
但只見廊壁間,滿爬著山籐,其上盛開著一種紫色小花,密如繁星,煞是好看!
是時前行四猿已繞向後壁深處。
杜鐵池忙快步趕上……
即見廊道盡頭,正在斷壁之中,齊著廊道之端,開有丈二見圓的一個月亮洞門!
四猿由門內躍出,向著杜鐵池雀躍不已。
杜鐵池跨步邁入眼前月亮洞門,見有石室一間,平列正前,佔地甚廣,雲氣開合,光采舒徐,置有石几石鼓,並設有一副古石書案,其上滿置亂草雀羽,也有幾張剝下的破爛獸皮,幾隻毛髮不全,鮮皮寡肉的小猿踞高蹲矮,相互鳴應著。
不可置疑的,這是不折不扣的一處猿窩!
猿類豈能有這等造化?
杜鐵池四下打量了一眼,已判斷出,這裡早先必是有人居住的地方,曾幾何時物換星移,在沉淪了無窮歲月之後,後繼乏人,而淪為荒山野猿的居住地方,怎不令人大興歎息!
杜鐵池也顧不得看視那些小猿,遂即四下裡觀看著這片洞府!
明的這一間,三面石壁上,鬼斧神工的石刻畫圖,乍看上去,形形色色,只是細看去,人物卻有兩個——
一個神采飛揚的中年羽士,一個羽衣雲裳的妙齡道姑!
圖像顯示著那對神仙美眷的各種坐姿,間或也有幾個站立姿態,看上去幾乎一般模樣,甚少變化!
這些圖像早年必然是曾經著色,可能年月太久之故,畫上色澤早已斑蝕風化,僅僅現出一點點色跡,也都晦暗不堪!
杜鐵池看了一刻,絲毫不通!
迅時眾猿會合,自有一番悲歡情景,幼猿中甚多喪親者,更是啼聲悲烈!聲音在洞裡迂迴蕩漾,真有驚心動魄聲勢!
杜鐵池心忖著,此處必為古仙人洞府,自己冒然撞來,諸多失禮——
當下恭恭敬敬地朝著後洞拜了三拜,存著滿腔虔誠之心,站起來,才繼續向後室步入!
原來這洞府共分前後中三層,直串貫連,只前洞最為光明軒亮,中洞深藏山腹,雖高大宏深,惜光線不如前洞明亮。
杜鐵池步入之後,微微定神,才可看清一切,但見上下四壁,到處卻是殘破痕跡,也不知是什麼原因!
他一直走到壁頭盡處,見有一塊高約兩丈,厚有三尺的石碑,直豎面前!
那塊石碑形同一面屏,意在與後室隔離,其上並沒有字跡!轉過碑後才是後洞門戶。
這最後的一間洞府,較諸前一間更為黝黯,說不出的一種陰森氣氛!
杜鐵池原練過內家功夫,目力過人。
這時他仔細定目尋視,卻也只能看出三分,僅僅依稀辨出一點痕跡!
這間洞室,似乎比前二者都要大得多。
室內正中設有一個石墩,零零落落還豎立著許多長短石柱,除此之外,似乎無甚出奇景物。
他定了定神,再向前後用盡目力搜視之下,才恍惚地覺出四壁上,也像前洞間,有些圖解!用手摸上去,果然證實不錯,只是壁石奇冷砭骨,摸了幾下,即覺得感受不住,慌忙收回!
杜鐵池時濟運轉,一日之內竟然先識梁瑩瑩於先,後又誤入此前古仙人「七修真人」之修真洞府——此洞已閒置千年,無人問津,洞內一切,無不為當年七修真人所著手之遺跡!
那洞上石刻圖像,乃真人當年潛習默會之心法動態,飛昇前,指繪石壁,留待後世有緣參透!
前後洞室這般的巧奪天工,卻又掩飾得那般隱秘,如非借助猿類的無孔不入,尋常人就是找上一年也難以發現。
他預料著後洞必有出路,只是夭色不早,由此返回,還要趕上許多的路,好在這地方自己既已熟悉,以後倒可以常常來,即使搬來這裡居住,也無不可!
想著,他遂即向前室步出!只見前室白猿,正在分食著山果,各自把一雙紅晶的眼珠正盯著他看個不停!
那頭大白更偎近過來,在他身側左右來回的挨擦不已,人猿之間,已似建立了極深的情誼!
杜鐵池分別在各猿頭上拍按了一下,遂即向洞外步出!
四頭大猿繞膝左右,一直把他送出壁廊,如非是洞內小猿的出聲招喚,還要走得遠些!
杜鐵池由老松腹側轉出來,但見嶺上已現出沉重暮色,山上晨昏都較平地要來得早些。
他加快了步子,一路攀上山脊,循著來路向峰下小心翻越前進,等到到了草舍之後,天色已經黑了。
※※※
這是一項不平凡的遭遇!
在床上,他反覆思索著這件事,卻是夠新鮮刺激,倒是那陣吹竹聲,來得離奇!
他記得白天梁瑩瑩好像說過,這裡除了自己以外並沒有外人居住,那麼這個吹竹人又會是誰?
吹竹人的行止離奇,那座峭壁間的洞府,更令人覺得離奇!
這一切都是謎——不過他卻感覺到,不久自己即將要解開這個謎團!
他不禁又想到了甜蜜的梁瑩瑩,頓時心裡充滿了愉快與和諧!不知不覺間,沉入夢鄉。
瑩瑩並沒有如她所說的準時而來!
杜鐵池在崖前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時分,才失望地轉回,然後在他足步方才踏入草舍的一剎間,但見眼前青光乍閃,一道青光,電卷而入,不過一閃即隱,卻現出瑩瑩娉婷身影!
杜鐵池大喜道:「你來了?」
瑩瑩看了他一眼,失意地點了點頭,遂即走過去坐下來——她穿著一襲火紅色的裙衫,腰上紮著綵帶,一雙玉腕上,各自佩戴著一隻紅晶晶的鐲子,襯以花容玉貌,看上去較諸昨日更見嬌艷!
杜鐵池幾乎怔住了。
瑩瑩看了他一眼,氣喘喘地說道:「我來晚了。」
杜鐵池點了點頭,因見她面色沉重,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卻也不便追問!
梁瑩瑩一笑,微嗔道:「呆子——你在想些什麼?怎麼不說話。」
杜鐵池道:「我正要說話!你就說了!」
「你要說什麼?」
「我想問,你為什麼來晚了?」
「當然有事。」
說到這裡,她微微皺了一下眉,道:「你當然不知道,這一早晨可把我累死了。」
「為什麼?」
梁瑩瑩嬌嗔著道:「我們收養的一群黑猿,死了一半。——」
杜鐵池登時大吃了一驚!
瑩瑩冷笑著又道:「反正,我知道是誰幹的,要是找著了他,非稟明師父,給他一個厲害不可!」
杜鐵池心懷鬼胎地道:「你可以說清楚一點麼?」
瑩瑩看著他,不由失笑道:「你當然不知道——我跟你一說就知道了!」
杜鐵池勉強鎮定著,沒有出聲。
梁瑩瑩長吁一口氣,道:「真氣死人了。是這樣的,前年我師父收服了一群黑猿,原打算調教它們,用以鎮守這山上三十六處隘口,誰知道——」
看了杜鐵池一眼,她接道:「昨天這些黑猿返回以後,才發現被人殺害了一半多,剩下的七八隻,也都受了重傷,你說氣不氣人?」
杜鐵池心裡暗叫一聲苦!臉上微微一紅!
梁瑩瑩氣呼呼地道:「我知道這附近山上,還藏有一批白猿,前些年我師父曾經擒捉過兩隻,可是這兩隻白猿竟然十分倔強,寧可絕食而死,也不甘為人豢養,後來我們收服了黑猿以後,再想找這些白猿,卻是一隻也找不著了,也不知它們藏到了什麼隱秘的地方去了!可恨的卻是,專給我們所養的黑猿作對!只要被我找著了,非用飛劍把它們殺死不可!」
杜鐵池心中一驚,他原想將昨日的那番奇遇道出,可是聽她這麼一說,卻又不敢說了。
梁瑩瑩道:「我師父氣得不得了,命我搜索全山,可是我找了一上午,卻連一點影子也沒有!」
杜鐵池頓了頓,道:「聽你剛才口氣,好像這山上還藏有別的外人不成?」
「怎麼沒有?」梁瑩瑩道:「這個人滑透了——神出鬼沒,道法很是高深,自從五年以前,與我師父鬥法輸了以後,這些年就很少見他出現過,只是我師父卻一直提防他!」
杜鐵池一驚道:「他是誰?」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只是師父卻要我萬一遇見這個人,要千萬小心。」她皺了一下眉道:「聽師父說,他好像姓桑,成道很早,是由西崑崙遷來的——是個奇怪的人!」
杜鐵池忽然想到了那個吹竹的人,腦子裡盤算著,終於未曾道出!
那是因為杜鐵池對於雙方認識得都不清楚,梁瑩瑩的師父是什麼樣的一個人?那個吹竹人又是何許人?他可謂一無所知,至於他們對方誰是誰非,更是毫不知情,如果冒然道出那人可能藏身之地而導致那人傷害時,豈非是自己的罪過!
再者,如此一來,那群白猿很可能也會暴露了身份,而遭致殺身之禍!
是以,他把這些利害關係,在腦子裡略一分析,遂即緘口不言!然而他實在已對那個人起了極大的好奇,盤算著自己有機會,一定要暗中查出一個究竟來——
當下,他忍不住問道:「這個人為人怎麼樣?」
梁瑩瑩道:「不好也不壞,要是他真是個壞人,我師父早就容不得他了!可是好也談不上,聽我師父說這個人,早年極是難惹,自從在南荒吃了『天殘子』老前輩的大虧以後,多年來銷聲匿跡,才再也不思逞強鬥狠!」
杜鐵池笑道:「這麼說起來,他和令師倒真是無獨有偶,理應同病相憐才是!」
瑩瑩歎道:「誰說不是?我師父原來也有此意,本想與他道義結合,以圖聯手共守此山,不容外敵來侵,可是這個人竟然一口拒絕,這麼一來,我師父才與他打了起來!」
「結果呢?」
「他們一直打了兩天兩夜,後來那個姓桑的才自願服輸,退居後山——與我們隔著雁蕩山脊為界,兩不侵犯,這件事已經有很多年了!彼此相安無事,可是,現在他竟然敢下毒手,一下子把我們的黑猿殺害這麼多,看我師父饒得了他才怪!」
杜鐵池道:「你怎麼知道是他下手殺害的呢!」
「那還錯得了?」
她好像把一肚子的氣,全都莫須有地發洩到這個人身上。
冷笑了一聲,她才道:「兩年以前,我們養的那些黑猿,有兩隻跑到了他所居住的後山,不知怎麼被他發現捉住,竟然用飛劍各斷一臂遣回,還為此興師問罪,派說我師父許多不是——我師父居然忍下了這口氣,沒有發作,現在是第二次了!真是欺人太甚了!」
杜鐵池對於這第二次的事件,自是再清楚不過,聽她這麼說,心裡不禁暗暗為這個人呼起冤來!
「所以……」梁瑩瑩接下去道:「我師父氣得不得了,雖然這是一件小事,可是他顯然再也沒有把我們師徒看在眼裡,所以一大早師父就同我找到後山,去找他興師問罪去了!」
「你們可曾找著他了?」
杜鐵池大為緊張!
梁瑩瑩搖了一下頭,哼了一聲,撇了一下小嘴道:「要是找著了,就沒話說了!」
「莫非這個人不住在後山?」
「很可能!」她說:
「聽師父說,這人精擅五行神遁,神出鬼沒,我們找了半天也找不著,師父還用『青羅沙手』的仙法,搜遍了後山各峰,卻也不見他的蹤影,真氣死人了!」
杜鐵池道:「這麼說,很可能他不住在後山,殺害那些黑猿的,也不是他了!」
「一定是他!」梁瑩瑩挑了一下秀眉道:「一定是他看見我師父去了,才藏起來了,哼一一我就不信他真能藏起來,我師父因為要練習上乘心法,每日必定要面壁十個時辰,不能久等,她走了以後,我又搜了半天,還是沒找著,才來到你這裡,一路上越想越氣,他憑什麼要這麼欺侮人?我非要給他說說理不可!」杜鐵池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聽你這麼一說,這個人,分明也是一個得道的高士,你若為了一點小事傷了兩家的和氣,不如就算了吧!」
「哼——你倒是好心!」
說著,她膘了他一眼,忍不住一笑道:「這件事暫時不提一一對了,我該教你練功夫了,你倒是想不想學!」
杜鐵池恭敬地站起來,說道:「姑娘如肯授我道法,不啻再造恩師,怎敢不學?請受我一拜——」
說著當真恭敬地向著瑩瑩拜下!
梁瑩瑩一笑閃身,道:「不敢當——」
五指向外微伸,杜鐵池頓時就覺出一股極大的無形力道,彷彿一面無形的力網,一下子把他身子罩住,休說是彎腰作揖行禮,就想移動一下也是萬難!
那陣子怪異的力道,只持續了極短的一剎,遂即自行消失!
杜鐵池眼見對方一個年輕少女,竟然有如此功力,心中大生感觸,由是更加深了他向道的決心!當時一雙眸子只管直直地盯視著對方,臉上現出欽慕之容!
梁瑩瑩冰雪聰明,一看即知!
她微微一笑道:「每人的造化,早已天定,你也不要羨慕我今天的成就,說不定你踏入此門以後,另有仙緣遇合,將來成就比我更大也說不定!」
說罷,探手入身畔軟皮革囊之內摸出了一本小方逾寸的手冊,迎空一晃,即大了數倍!
杜鐵池心內暗自納罕,瑩瑩已把這本書放置桌上,向他招手道:「你來!」
杜鐵池忙走過來!
就見桌上那本書,此時看來,約有五寸長四寸寬,通體上下全繫上好素綾所制,封面上書寫著幾個梅花篆字為:《青城開府秘芨》。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