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輕輕飄動的水面之下,隱隱約約有幾根柱子在晃動,每一根尖端僅僅距離水面不過寸許,卻是歪歪斜斜插向岸邊。郭彤心裡一動,暗忖著必有名堂,卻是不好意思出言向對方詢問。
覃玉潔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意,隨即一笑道:「你一定感覺奇怪吧?那我不妨告訴你——先王爺是出身工族之人,但是他本人卻是酷愛武功。非但如此,他老人家還在這所王府裡養有不少江湖上能人異士,其中有一個姓王的人,人稱鐵衛士,叫王天柱,是其中之翹楚,是一個極難得的高人!」
「王天柱!」郭彤緩緩地念著這個名字,「姑娘你說的這人,莫非是江湖上盛傳的那個鐵衣太歲王大人……麼?」
「不錯,就是他!」覃玉潔感傷地說道,「這位王大人由於得到先王爺的賞識,曾經請准聖上保他四品軍功的官位,而他素日卻喜與江湖武林人往來,所以江湖上對他的大名知悉甚清,人人都喊他鐵衣王大人……」
她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輕歎道:「也正是因為這樣,才使得日後那個糊塗的昏君懷疑我祖父心有異謀。說起來我祖父被冤屈至死,與這個王大人的素日作為不無關聯。朝廷的人總認為我祖父是想憑借武林中的能人異士,以圖對皇帝不利,真是……」
郭彤輕歎一聲道:「這麼說,你祖父死得實在是太冤枉了!」
「唉,不談這些了!」覃玉潔道,「言歸正傳,我剛才說到那個鐵衣王大人……我的意思是說,這座王府裡的所有機關佈置,全是王大人一手設計的。」
說到這裡,她指向眼前的池水道:「包括這一些在內,全是王大人的精心設計。即以眼前而論,外人如果不明白所以,即使有一流的輕功身法,也休想渡到彼岸。」
郭彤一怔道:「這又為什麼?」
「哼!」覃玉潔說道,「難道你不相信?」
說到這裡,她由地上拾起了一塊石頭,抖手向著池內一根木樁頂端擊去。
水花一濺,只聽見「篤」的一聲,眼看著那根樁子霍地向下一沉,即由四周同時射起了四股水柱,每一股都有兩三丈高,在一片銀色水花裡,即聞得一陣子叮咚聲響,水面上即似開了鍋的稀飯,落下了許多物件。
郭彤仔細注目之下,才看清了那些落下之物,竟是一顆顆黑亮的圓珠子。
原來這些暗器鋼珠,都藏置在噴泉的噴管之內,隨著池水的冒起,首先衝出,其力絕猛。尤其稱妙的是,噴射而出的珠體兩兩相對,一經接觸,即發出脆響而雙雙墜落池中。
當然,這絕非是因為好看或是好玩而設。試想,如果方才接觸那根樁子頂端的不是塊石頭而是人的一隻腳,那麼情形將是如何?
這麼一想,郭彤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一時只管對著眼前發呆。
「你可看見了?」覃玉潔道,「那些藏在噴泉裡的暗器,名叫王芒珠,上面都淬有劇毒,一經打中人身,毒性立刻發作,身子一到彼岸就橫屍於地!」
郭彤暗道了一聲好厲害,隨即道:「既是這樣,我們怎麼才能渡過這個池子?」
覃玉潔笑道:「別急,其實知道了這個隱秘,也就毫無奇處了。」
話聲一落,就見她嬌軀輕輕一晃,有如飛雲一片,極輕飄地落在池水之中。
郭彤自然留意到了她極其特殊的身法,這時就見她一隻腳尖,輕輕點向水面柱梢,其姿態端是極美,有如蜻蜓點水——這種一動而靜,由絕頂的快到絕對的靜,的確是極不易為;設非有極高的輕功造詣,萬難如此施展。
只是這一手輕功,就令郭彤大大自愧弗如,也更加確認覃玉潔身手不凡了。
覃玉潔繼續施展身法,一連三四個起落,有如星丸一跳,到達了對岸。
郭彤這才注意到,覃玉潔落下的腳步是採取間隔之法,每隔兩根柱子落足一次。不言而喻,那落腳的柱梢必然是實在的,而沒有任何機關。
郭彤也就如法炮製,很快地來到了池水對面!當他足下方經站定,卻見覃玉潔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腳下地面。
郭彤見狀問道:「姑娘莫非發覺了什麼不對?」
覃玉潔一指:「你看!」
順著她手指之處,郭彤發覺到地上有一個淺淺的水印,大小不過一枚制錢那麼大。
郭彤皺了一下眉:「姑娘的意思,莫非是什麼人留下的足跡?」
微微地點了一下頭,往前面走了幾步,伸手指著附近的一個地方,說道:「看!」
又是一處和先前一般大小模樣的水漬,兩者距離約三丈左右。
注視著這一點小小的水印,覃玉潔若有所思的臉上,微微現出了一些驚訝,又似隱含著一些忿忿。
郭彤走過來,道:「姑娘你在想什麼?」
覃玉潔道:「這兩個濕腳印,就是剛才我們見的那個女人留下來的。」
「你說的是畢無霜?」
「就是她——除了她,別人不會有這麼好的輕功!」她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道,「哼!姓畢的丫頭,我看你又能躲藏到幾時,我要你知道我水雲洞不傳絕技的厲害!」
郭彤聽到水雲洞三個字時,即由不住猝然一驚。蓋因為這三個字他昔日似乎由故世的老和尚靜虛上人嘴裡聽過,悉知是武林中一個極稱隱蔽怪異的門派;只是對於這一門派的一切,全然不知,這時猝然由覃姑娘嘴裡道出,自然使得他吃驚不小。
當下,他心裡一動,想乘機察探一下對方的門路。
覃玉潔卻先道:「這個畢無霜,果然是一個心思靈敏、武技傑出的人……她竟然只憑表面的觀察,就看出了這池子裡佈置的機關……」
郭彤道:「這麼看來,她像是與向陽君一邊,跟我們為敵了!」
「與你為敵,不是與我們。」她微微一笑,卻又寒下臉來道,「實在說,我原來只是心存為你作一個嚮導而已,並不願捲入你們這個是非***裡,可是現在情形不同了。」
郭彤內心暗喜:「姑娘的意思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了?」
覃玉潔看了他一眼:「我只是看不慣這個畢無霜神氣活現的樣子,既然她存心為敵,我倒要見識見識她到底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風聲裡,傳出了一聲女子的冷笑,似有又無,卻是逃不過覃玉潔的耳朵。
「是誰?」
她一面出聲叱問,一面仔細地向四面觀看,只是目光過處,難以看出端倪。
樹帽子「刷刷」作響,敢情又起風了。
風聲乍起,即聽得暗中匿身的那個女子說道:「姓覃的丫頭,我知道你的武功的確不錯,只怕還不是我的對手。這件事,我勸你還是到此為止,少管為妙。」話聲摻合著風聲,雖是清晰在耳,卻是難以確知來處。這個姑娘竟然能選擇適當的說話之機,用以掩飾她藏身之處,確是蕙心蘭質,晶瑩透剔之至。
覃玉潔雖然心細如髮,居然也一時難以斷定。
候到這陣風停止以後她才冷冷地道:「多謝你的好意,這件事我管定了!你怎麼不現出身來說話,偷偷摸摸算什麼人物?」
甚久沒有回音。
覃玉潔冷笑道:「你怎麼連話都不說呢?」
又過了一會兒,才聽得對方傳過來銀鈴般的笑聲,可是緊接著即為風聲所混淆。
「覃丫頭,你要我說些什麼?」
果然,她又選擇了合適的時候。
覃玉潔心知對方透剔伶俐,要想探測她藏身之處實在是不大可能。
「哼!」覃玉潔冷冷地道,「賣弄一點鬼聰明,就當我沒有辦法了?畢無霜,我早晚會遇見你的;等我們見著了面,看你怎麼跑?」
「哧……」畢無霜輕笑了一聲,道:「別臭美了,覃丫頭,還以為我真地怕你不成?」
覃玉潔其實早已全神貫注,分辨著對方說話的部位,只是礙在風勢不止,難以辨定出確切方向罷了。
然而,她似乎已窺出了一些端倪。
當下,就在對方話聲方落的當兒,陡然間揮手向外打出了一掌暗器。
暗器一經出手,空中閃爍出一片五彩奇光——竟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五雲石。
所謂五雲石,說白了不過是一種天然的石子,一顆顆色澤鮮明。最妙的是這種小石子,份量極為沉重,較一般鵝卵石重一倍有餘,而每一顆石子上,卻滋生著長短不一的畸形尖銳菱角。別具慧眼的武林人喜其天生鋒銳,遂用以作為暗器。因為顏色鮮明不一,而取名為五雲石,但究其產處,僅有甘肅太陽嶺一地。物以稀為貴,江湖上聞其名而始終不見其形樣的人,是大有人在的。
眼前,迎映著空中絢麗的朝陽,這一掌五雲石幻化出一片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繚亂。
覃玉潔以滿天花雨的手法將石子打出,一經出手佔地五丈方圓。如果畢無霜果真在這個範圍之內,就很難再藏匿不現了。
一片叮叮聲響,地面上濺起了點點輕煙,卻不見任何動靜,覃玉潔不禁臉上紅了一紅。
風聲裡,再次傳過來銀鈴似的女子嬌笑聲。
「丫頭,你可是認錯地方了……」畢無霜笑得那麼得意,「可惜了這些石頭子兒!」
覃玉潔怒起騰身,「嗖」一聲縱過去,落身於三丈外的一塊假山石上。
風颼颼地吹著,她目光一眨不眨地逼視著眼前。
「畢無霜,你敢再說一句話麼?」
風聲裡傳來了畢無霜的一聲嬌笑,在這聲嬌笑之後,卻是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覃玉潔寒著臉,站在那裡生著悶氣。
郭彤縱身來到她身邊,道:「姑娘可曾發現她的蹤跡?」
覃玉潔搖搖頭:「還沒有,不過,快要知道了,等著看吧。」
話聲方歇,即聽得一旁再次傳來一聲冷笑,大有蟬曳殘聲過別枝的韻味——在笑聲的尾音尚未結束之前,似乎已經明顯地換了一個位置,而變為二人身後數丈方圓之外了。
郭彤立時為之一愕,回身道:「咦,這是怎麼回事?」
覃玉潔妙目一轉,冷冷一笑,放聲道:「畢無霜,你的這一套鬼吹燈,騙得了別人卻是騙不了我!」
她忽然像是觸及了什麼念頭,輕輕地「噢」了一聲,冷冷地道:「原來如此!」
郭彤納悶地道:「姑娘發現了嗎?」
覃玉潔輕含微笑道:「我還當這個畢無霜真有什麼通天徹地的能耐呢,原來是在玩障眼法兒!還好,我見機早,沒有被她騙住。」
「姑娘發現了什麼?」
覃玉潔道:「鬧了半天,她只是在運用一手蕩氣迴腸的氣功而已,其實她本人壓根兒就沒有離開原來的地方。哼,我說呢!」
郭彤恍然悟道:「原來如此!」
「哼!」暗中的畢無霜道,「你這丫頭果然有些見地,嘻嘻——我忽然發覺到,你越來越對我的胃口了,如果你能心平氣和地給我賠個不是,我倒願意捐棄前嫌,現在就現身出來,收你作個乾妹妹。怎麼樣,你意下如何?」
覃玉潔輕啐一聲道:「不稀罕!」
「唉!」畢無霜輕歎一聲道,「我是真心誠意,你卻端起架子來了!覃家妹子,你可曾想到,真要是我們兩個為敵,可是對彼此都沒有好處哩!」
覃玉潔冷冷地道:「那你現在就現身出來!」
「我原本就已現身出來了。」
話聲起自左側方,彷彿就在眼前。
覃玉潔、郭彤隨聲陡地轉過臉來,霍然發覺十丈之外,斷壁殘垣處,赫然站立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紫衣少女!
「怎麼,覃家妹子,你真地要跟我過不去麼?」
她輕起玉手,緩緩地向這邊招呼:「來,來呀!你們兩個都過來,我們換個地方談談。」
覃玉潔道:「誰還怕你不成?走,我們走。」
覃玉潔正待要縱身過去,又忽然定住了身子,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片冷笑,自語道:
「好個狡猾的丫頭,我差一點上了她的當!」
心裡這麼想著,覃玉潔卻說道:「畢無霜,你的心意我明白,想把我們調開是不是?不用說,是想給姓金的緩和之機。哼,我可不上你的當,等我見過了那個金貞觀之後,再來跟你算這筆賬。」
郭彤聽她這麼說,心裡才恍然大悟,畢無霜會在這時現身,用心可能就在此。
果然,畢無霜就像被玉潔道破了心事,她的秀眉陡地向上一揚,冷冷嗔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有我畢無霜在這裡,你們休想去暗算金貞觀那個人!」
覃玉潔冷笑道:「那可不一定。」
話聲方歇,就聽得「呼」一聲,勁風撲面裡,畢無霜已經落身眼前。
郭彤前此領受過她的厲害,心裡一驚,已吃對方隨身而來的那股罡勁力道,將整個身子罩住,登時動彈不得!
郭彤心想既然自己有這番感受,站立旁邊的覃玉潔也不會例外。
可是覃玉潔畢竟不是易與之流。
就在畢無霜身形飛勢前迫的一剎那,她像是忽然遭遇到了來自覃玉潔處的抗拒阻擋之力。這股無形的抗拒力道,使得畢無霜前進的身子忽然站住,緊接著向後一連退了兩步。
一片略帶溫熱的氣息,由覃玉潔站立處洋溢而起,頓時與冰寒嚴密——畢無霜所放射的氣息,混成一體。
郭彤只覺得身上為之一鬆,先時所遭受的困迫,一時大大緩和了。
只是與他比鄰的那位覃玉潔姑娘,卻沒有丁點兒輕快感覺——就見她停立的身子,微微起了一陣顫抖,美麗的面頰上,先是著了一層紅暈,繼而變成了一片雪白……
過了相當長的時間,她才緩和安定了下來——然後,臉上帶著鎮定卻並不輕鬆的微笑轉過臉看了郭彤一眼!
「這裡的事交給我了!」她暗示郭彤道,「你去辦你的事吧!」
郭彤心裡一動,頓時會意,立刻轉過身來。
畢無霜一聲冷笑,道:「郭彤,你敢!」
郭彤被她這麼出聲一喝,登時站住不動。他轉念一想,又回過身來,怒目看向畢無霜。
畢無霜用著冰冷的聲音道:「你難道忘了我曾經關照你的那些話了?」
郭彤被她深邃目光逼視得打了一個寒顫,想到了有關此女的諸多傳說,以及其出手之狠厲情形,不禁氣餒了起來。
然而,憑他的個性,是不易為人所屈的。他微一頓思,隨即冷笑道:「姑娘這話就說錯了,郭某人與姑娘素昧平生,並無恩怨,為什麼要為你左右、受你恐嚇?」
畢無霜秀眉一剔,正要發話,一旁的覃玉潔卻搶先道:「郭兄,你只管放手去做你的,這裡的事有我擔當。」
郭彤心裡一鬆,連忙道了聲「偏勞」,身形一閃掠向一旁,大步向前踏進。
畢無霜又是一聲叱道:「你敢!」
話聲甫落,身形陡地縱起,捷若飛鷹般地已向郭彤身前撲去。
然而,覃玉潔卻已經防到了對方會有此一手,但見她香肩微晃,翩若驚鴻般地攔在了郭彤的身前。
畢無霜冷叱道:「丫頭,你是找死!」
話聲出口,出掌如電,劈面一掌,直向著覃玉潔臉上直擊過來。
覃玉潔身軀向下一矮,右手倏地掄起,兩隻手掌霍地接觸在一塊兒。
看起來,雙方式子俱猛,手掌猝然接觸之下,彼此的身子都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這不啻是勢均力敵的一觸,在雙方身子猝然一陣大動之後,兩雙纖纖玉手,霍然間同時撤回,像是一雙燕子,忽然間分了開來。
畢無霜似乎沒有想到覃玉潔竟然會具有此等功力,一時為之瞠然。
「好丫頭,你真地要跟我作對?」
「那要看你了!」覃玉潔冷冷地道,「如果你現在就離開這裡,可以網開一面;要是你堅持己見,硬要插手管閒事,那我只有與你放手一搏了。」
「哼!說得好輕鬆!」畢無霜冷笑一聲,「你只是自以為能勝過我罷了!」
「我沒有這麼說,」覃玉潔銳利的一雙眼睛,眨也不一眨地盯著對方,說道,「我知道,你的本事不錯,也許我打不過你,可是你要想勝過我,卻也不是那麼容易!」
「啊,」畢無霜一笑,道,「真的?」
「我對你很清楚,用不著故作神秘!」
畢無霜秀眉一剔,原想發作,忽然笑了一下,抱著一雙胳膊。
「好吧,我就聽聽看,你都知道我一些什麼?」
覃玉潔鳳目一瞟郭彤,發覺到他已經進入一座廢墟大廳,心裡略為放鬆一些,便道:「首先,我知道你是來自天山冷魂谷,可是……」
「這叫對我很清楚?」
「還有!」覃玉潔接道,「你師父名叫冷魂先生!」
畢無霜臉上現著不屑的冷笑。
覃玉潔直直地瞪著她:「你不要冷笑,這個天底下,只怕沒有人能比我對你們冷魂谷的人更清楚了!」
畢無霜原本冷笑的臉,慢慢地收斂了起來,代之而起的是慎重。
「怎麼,你莫非不相信?」覃玉潔注視著她,慢慢地道,「冷魂谷的武功,所以天下見重,那是因為三百年前來自潼關的散發先生,在九江……」
話還沒有說完,即見畢無霜神色猝然為之一變。
「九江……散發先生?」
她驀地身形一閃,一陣風似地來到了覃玉潔面前。覃玉潔只當她要發招,驀地抬起了雙掌。
畢無霜面色一凝道:「別緊張,還不到動手的時候。」
她抬起目光向著前方看了一眼,發覺到郭彤消失不見了,神色微微一驚。可是,很快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
「我知道你的心意……是想用這些話吸引住我,好叫郭彤那個小子趁虛而入,哼!」
她眼睛裡交熾著隱隱的怒火,道,「你這一手,算是用對了……看樣子,你對於我師門的事情,果然像是知道得不少。那麼,我要盤根問底了……」
覃玉潔點頭道:「你當然會問,因為我所說的是近三百年來武林中的一段秘聞,也許連你自己,也被蒙在鼓裡呢!」
畢無霜皺了一下眉,向著郭彤消失之處看了一眼,輕歎道:「你說得不錯,好吧,就讓那個姓郭的小子如願以償吧!不過你……」
微微頓了一下,她接下去道:「你也許輕估了向陽君這個人的能力,一旦弄不好,只怕姓郭的小子害了自己。」
覃玉潔搖頭道:「我沒有見過向陽君這個人,卻聽說過他的所作所為,如果這些傳說是真的,此人確是罪大惡極,正該人人誅之。」
「哼,你知道什麼?」
「莫非那些傳說是假的?」覃玉潔怒聲道,「一個殺人如麻,兩隻手沾滿了血的人,還值得同情嗎?」
「哼!」畢無霜再次冷哼一聲,「一個人的好壞,並不能以殺人多少衡量的!」
覃玉潔奇怪地打量著她,冷冷地道:「難怪人家說你,看起來你果然對他……」
畢無霜嗔道:「我不管人家怎麼說我,反正我有一定之規!」
「這麼說,你不否認外面對你的那些傳說了?」
畢無霜搖搖頭:「我不否認,也不承認。」
她秀眉挑了一下,又打量著對方道:「我們先不要談向陽君的事情……」
覃玉潔插口道:「不,得先談向陽君的問題。」
「他有什麼好談的?」
「當然有可談之處!」覃玉潔道,「正如你所說,向陽君也許是一個危險人物,我不希望那位郭先生吃虧上當,甚至於為此喪命!」
畢無霜笑道:「你的顧慮有道理,憑姓郭的那麼一點能耐,要想制死向陽君還差得遠呢!」
覃玉潔點點頭道:「所以,我們要即時趕上去幫他一把。」
畢無霜搖搖頭,面現冷笑。
覃玉潔道:「你莫非忍心眼看著那位郭朋友被向陽君置於死地?」
畢無霜搖搖頭道:「姓郭的我不認識,跟他扯不上交情,我管不著!」
覃玉潔冷笑道:「很好,我總算認識你了,告辭!」
說完,轉身待去。
畢無霜道:「慢著!」
覃玉潔頭也不回地冷笑道:「我們沒有好說的了,等這件事完了,我自然會去找你!」
「不行!」畢無霜冷聲道,「你不能走!」
覃玉潔眉毛一挑,冷冷地道:「你現在就要跟我一分高下麼?」
畢無霜搖搖頭:「那倒不是,說真的,覃家妹子,我忽然發覺挺喜歡你了!」
「少來這一套!」覃玉潔回過臉來看看她,「你有什麼話,乾脆直說吧!」
畢無霜並不生氣地道:「覃家妹子,我們談上一筆交易如何?」
「什麼交易?」
畢無霜道:「我可以帶你去見向陽君,也答應救回你那個姓郭的朋友,只是要答應我一件事!」
覃玉潔道:「什麼事?」
畢無霜道:「要你把所知道有關我師門的事情告訴我!」
覃玉潔道:「我當是什麼事呢,原來是這些……奇怪,難道你自己真不知道?」
畢無霜道:「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怎樣?如果你答應了這個條件,我馬上就帶你去會見向陽君,而且負責救回那個姓郭的!」
覃玉潔點了一下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就是。」
畢無霜哼了一聲,道:「說話可要算數。」
「當然!」覃玉潔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畢無霜嬌軀輕提,極其輕柔地縱身而出,落向三數丈外的一座廢墟跟前。
她身子方站好,覃玉潔已跟蹤來到面前。
畢無霜打量她的身勢,點頭道:「好身手,原來這王府的埋伏你都清楚!」
覃玉潔道:「這些話正是我要問你的,這府第原是我祖父所有,內裡的機關我自然是再清楚不過,倒是你……」
「哼!」畢無霜淡然道,「既然你對我師門那麼清楚,難道不知道我師門最獨特的一門學問麼?」
「什麼學問?」
「管中測天!」
「管中測天?」
覃玉潔漠漠地搖了一下頭,訥訥地道:「我只聽說過『以管測豹——只見一斑』這句話。想來,你這以管測天也高明不到哪裡!」
「那你就錯了!」畢無霜冷冷道,「這是一門高深的陣遁學問,學會了這門奇異之學,這個天底下,很少能有困得住我的陣勢;眼前這些名堂,就更不在話下了!」
覃玉潔道:「話可別說的太滿了,我就不相信,這個天底下沒有能困得住你的陣勢!」
畢無霜道:「當然有,不過眼前這些陣勢是困不住我的!」
「啊!」她忽然想起,向著覃玉潔抱了一下拳,「我剛才好像聽你說,這座府第與你有些淵源,你可以說得清楚一些麼?」
覃玉潔道:「有何不可?先祖父鄂王是這所宅子的主人,目前這座府第仍為我覃家所有,所以對於你們這些不速之客,不得不瞭解一二!」
「噢——」畢無霜似乎吃了一驚,「這麼說的確是失敬了,覃姑娘還是一位公主呢!」
「那倒不敢當!」覃玉潔臉上顯現出一種忿忿,「我和家人遭奸人所害,如今是落難之身,話雖這樣,卻也不容許旁人欺凌上門!」
畢無霜搖搖手笑道:「你說錯了,我可不敢欺侮你,就拿那個向陽君來說,據我所知,他也是因為公門所迫,傷重不支,加以強敵不捨,才逃來這裡暫避一時。覃姑娘,你可不要誤會,我們可不是對你這份祖產存有什麼貪心,也不會一直住在這裡不走。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覃玉潔冷笑道:「這一點我非常放心,事實上你們也絕無留此不去的理由。好了,不要再說這些了,還是快去拜訪貴友為好!」
畢無霜道:「好吧,你跟我來!」
身形一扭,縱出數丈以外。
覃玉潔跟蹤過去,就見畢無霜蜻蜓點水似的,一路倏起倏落,循著眼前這塊草坪,直向前方飛越。
她身形看來極其輕靈,起落之間翩若無物,卻是既進又退。一陣起落進退之後,已遁出十數丈外,在一堵高出的巨石上落住了身子。她回身探望著覃玉潔,暫候著她的來到。
覃玉潔早已注意到她起落的身法,見她起落時一雙腳步時開時合,用的是燕雙飛凌虛踱步法。
當下,她毫不遲疑,身形晃處,施展出輕功術中最最上乘的浮光掠影身手,連續幾個快閃,跟了上去。
覃玉潔有意不使畢無霜看破自己的行藏,是以猝然施出這等快捷身手。後者一時疏忽,果然沒有看清,待要留意看時,覃玉潔已經來到面前了。
畢無霜神色微微一變,冷下臉道:「水雲洞的武功畢竟不同凡響,的確高明!」
覃玉潔笑道:「彼此,彼此!」
畢無霜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形一轉,飄身進入面前石樓。
這座石樓為清一色石塊壘積而成,只是半壁偏斜待傾,正中的屋頂上還開有一個大窟窿。就外表而觀,任何人都會擔心隨時要倒塌下來。
二人先後進入樓內。
一陣大風,自屋頂猛灌直下,使得二人身子情不自禁地搖動了一下。
覃玉潔雖然稱得上是主人的身份,可也有沒有來過的地方。眼前這座石樓,她就沒有來過,她一直把這地方當成是一處極危險的所在,想不到畢無霜卻獨獨選中了這裡!
此刻大風由上猛灌而下,整個石樓發出了一陣轟隆之聲,彷彿立刻就要倒塌。
二女在身形一飄之後,立刻穩住不動,也只有這種突來之勢,才能顯現出彼此的功力造詣與臨危鎮定的氣質。
二女目光相互對視,眼神中都現出了彼此的欽敬之意。
呼呼的大風,不停地由頭頂上那個大窟窿向下猛灌著,地面上捲起層層飛沙,細小的沙粒在風勢裡打著轉兒。吹襲在人臉上,一陣麻辣辣的感覺。
覃玉潔暗聚功力灌臨四肢,然後向體外逼出,使那些隨著風勢侵近的沙屑不能近身,只是圍繞著身體頻頻打著轉兒。
她作好了第一步工作之後,才有餘暇打量對方畢無霜的動作。
一望之下,使她暗自驚心不已。
敢情,對方畢無霜,顯然在她之先,早已作好了這步工作。但見她神清氣和面現笑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交熾著機智與祥和。在她注視著覃玉潔時,目神裡含蓄著頗多的讚許與欽敬,先時的敵意消失了不少。
「嗯!」她訥訥地道,「覃家妹子,我愈來愈喜歡你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們深交才是。」
覃玉潔點點頭:「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我們還是辦眼前的事要緊。」
畢無霜笑道:「你那個朋友要找的人就在這座樓內,你看出了端倪沒有?」
覃玉潔在她說話時,眸子略轉,看清了這座大廳的規格式樣。
只見大廳四壁均開有門扉,且都是半圓形的拱門。三面俱合,惟獨那待傾的一面開著,垂掛著五顏六色的珠簾,在風勢裡發出琤琮脆響,十分悅耳。
看到這裡,覃玉潔已是胸有成竹。
只聽她鼻子裡輕哼了一聲,冷笑道:「不勞費心!」
話聲一落,香肩輕晃,如翩起白鷺,直向著那垂有珠簾的半圓拱門欺身而入。
覃玉潔覺得眼前為之一亮,不容她對眼前環境多作瞭解,即有一股極為強烈的勁道,劈頭蓋臉地直襲了過來。
覃玉潔一時大驚失色,只是她們這類身負奇技之人,確實具有隨時應付一切危機的本能。
在她甫一發覺強風加體的一剎間,倏地掄起雙手,向著風力來處霍地回擊了過去。
兩股強風在空中遇合,瞬即彼此抵銷。
只是,覃玉潔的身子因此禁不住大大地搖動了一下,足見發功人之強悍!
雖然無損於覃玉潔秋毫,卻使她存下了戒心。
她已經看見了這個人!
堂堂正正地盤膝坐在正當中——好高好俊好魁梧的一副儀表,坐下的半截身子幾乎跟一般人站著那樣高。
「向陽君!」覃玉潔心裡喊著這個名字,下意識地注意起對方來。
一頭又濃又重的長髮,挽著一根又粗又黑的大髮辮,巨蛇似地盤在脖子上。在那辮梢部位,系有老大的一顆明珠,閃閃生光。紫紅色的瞼上,茲生著亂草似的絡腮鬍子。
看到這裡,覃玉潔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下寒顫。她發覺對方那雙虎虎有神的眸子,正向自己逼視著,當真稱得上精氣逼人!
在任何情況下,一個人如果被這麼一雙眼睛盯上,都會感覺不大自然,眼前情形更是如此。覃玉潔在他目光逼視下,向後退了一步。
然而,她立刻覺得這一步純屬多餘,因為對方所顯示在臉上的痛苦與焦急神態,已經說明了他的無能為力。
似乎用之於方纔的那一掌,已經將他所能使出的力量都用光了。
儘管這樣,覃玉潔仍然未敢掉以輕心。
原因是,這房間裡,並非僅僅只有「她」和「他」兩個人,另外還有一個人。
郭彤!
第一眼看見郭彤的時候,不禁使她大吃一驚。
只見郭彤睜著一雙大眼睛,全身筆直地站在向陽君面前,雙方距離約在五尺開外。
明眼人如覃玉潔者,一眼就看出了郭彤的尷尬——他是被人點了穴了!
覃玉潔第一個念頭是立刻去解救他。
可是當她身子剛剛向前襲進時,立刻遭到了一種莫名的內力感應。
儘管這股內力感應微乎其微,覃玉潔卻一點也不敢輕視。於是足尖輕點,後退三尺。
地上的向陽君看到這裡,那張紫紅色的臉上綻開了幾絲笑容。
是時,畢無霜也已從容地踏入房內。
她臉上含蓄著一種神秘的微笑,似乎這屋子裡的每一個人,以及將要發生的事情,都與她無關似的,而她本人所串演的角色,只是個旁觀者。
覃玉潔已經顧不上畢無霜了,原因是她已經瞭解到郭彤所處的危境。
明乎此,也就明白了向陽君臉上何以顯現出那種笑容。
覃玉潔以超乎尋常的速度,把眼前所面臨的一切觀察清楚,她得出的結論是——
向陽君也許限於目前的困境,無能向她出手,可是要想殺死郭彤這個人,卻是易如反掌的,原因是郭彤與他僅是咫尺之間——更何況郭彤顯然還被點了穴道!
把這一切觀察清楚之後,覃玉潔可就不敢貿然行事了。
她深邃的眸子,注視著向陽君:「你就是向陽君?」
他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覃玉潔冷笑一聲:「我知道你是一個很難惹的人物,可是今天你遇見了我,你應該知道下場如何!」
向陽君唇角現出了一絲不屑,不發一言。
覃玉潔手指了一下郭彤說:「你為什麼把他點了穴?」
向陽君撩了一下眼皮,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
覃玉潔點了點頭,道:「你明明可以制他於死命,你卻只點了他的穴道,留住他的活命。哼,想不到你還有點鬼聰明!」
向陽君臉上現出了笑容。
覃玉潔道:「你想留著他,來跟我討價還價?」
「不錯——」
這兩個字乍然由向陽君嘴裡吐出時,使覃玉潔吃了一驚。她原來以為對方所以不開口出聲,是因為受傷過重,中氣不足。現在才知道,敢情是自己猜錯了。
向陽君說出了這兩個字,一雙炯炯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視著覃玉潔。後者迫於他那種凌厲的目光,儘管具有相當大的威懾力,但她認為不須對他心存畏懼,因為只要處置得當,最終還是可以穩佔勝場的。
想到這裡,覃玉潔臉上帶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
這一絲微笑,不禁使得向陽君目光注視著她:「你的身世,我略知一二,你我原無仇恨,井水不犯河水,何必欺人如此?須知,錯過今日之後,我金某人之神威是不可侵犯的!」
覃玉潔冷哂道:「井水不犯河水?哼,你說得倒是輕鬆!我只問你,這地方乃是我覃家所有,你何故任意侵犯?」
向陽君唇角帶起了一絲傲然,慢吞吞地道:「覃家故居久年為狐鼠所佔,姑娘又豈能向彼類討還公道?金某一時之難,被迫不已,還望姑娘大開方便之門,謝了!」
「哼!」覃玉潔道,「你說得輕鬆,我偏不依你!」
她足尖向前踏一步,藉著前進之勢,身勢有如穿花蝴蝶一般,滴溜溜一個快轉,飄至向陽君右側方,右手猛地掄起,以貫注在右手五指指尖上的內氣力道,直向著向陽君當頭直戳下來。
其實,覃玉潔早已蓄勢待發。
隨著覃玉潔的右手揮落之勢,畢無霜一聲嬌叱,纖細的五指霍然掄起。
她也是施展出如同覃玉潔一般的內氣功力,所以在她起手迎架時,覃玉潔便有感應。
像她們這樣居於極高境界的人物,設非有深仇大怨,那是絕不輕易出手的。
覃玉潔如果不閃躲,或是抽招換式,二人勢是生死一搏了!
畢無霜之所以孤注一擲,那是情不得已,為的是要救向陽君於危機一瞬。
覃玉潔卻沒有生死相搏的打算。
何況,在她右手方出的一剎那,眼角瞟處發覺向陽君指尖輕揚,現出了其紅如血的掌心,正待向前推出。
他出擊的對象不是覃玉潔,而是郭彤。
覃玉潔這一驚,非同小可!
在畢無霜、向陽君兩方鉗制之下,覃玉潔不得不迅速打消出手的念頭,足尖倒點,嬌軀狂奔而起。
她一起即伏,有如長空一煙,徐徐然飄落地面。身軀下落之處,卻是背貼石壁,一雙眸子,眨也不眨的盯著向陽君,擔心他向郭彤出手。
向陽君果然不曾冒失出手。他因為知道郭彤的生死與他自己的生死是緊密相關的。
覃玉潔既然臨陣撤招,他就沒有必要再下殺手,是以掌心紅色即隱於無形。
覃玉潔感到十分沮喪!
她那雙澄波眸子,在向陽君身上一轉之後,移向畢無霜,後者也正自嗔著她。現場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只有火爆氣氛,似乎隨時都將爆發出來。
「畢無霜,這又該怎麼說?」
過了會兒,覃玉潔由牙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話——她那一雙纖纖玉手,十指交插於前胸,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將出手!
畢無霜微微一笑,掠了一下長髮:「你不要瞪著我,要不是我攔住了你,他呀……」
眼波兒一轉,向著筆挺直立的郭彤瞟了一眼:「他早就沒命了!」
玉潔聽了這句話,俊俏的臉微微紅了一下。不知道什麼時候,郭彤這個戇直少年,竟然在自己心裡,偷偷地佔了一定的位置。
她忽然覺出了自己的那份不自在,更難堪的是被畢無霜一語道破!
她偷偷瞧了郭彤一眼,見他石頭人似地呆呆站在那裡,青筋暴跳,面紅如火,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子在臉上滾動著,那副樣子說明他是痛苦到了極點。
覃玉潔心裡一陣子發軟,可越是這樣,反倒越要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哼,他死活又關我什麼事?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把我給嚇唬住了?」
畢無霜揚了一下眉毛:「你說的是真的?」
覃玉潔冷笑著沒有吭聲,腦子卻在轉動著:如何能夠在舉手之間把郭彤救過來!
當然,這麼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撇開現場的向陽君不說,只那個畢無霜,就無法逃開。
畢無霜是何等精明的女子,覃玉潔心想,焉能不知道?
畢無霜輕輕咳了一聲,意味深長地道:「覃家大妹子,何苦呢,有什麼話我們慢慢說吧。這位郭兄弟顯然已經被向陽君用六陰扣脈鎮住了全身脈道,你自信能救得了他麼!」
一句話提醒了覃玉潔,暗叫了聲:「好險!」
這種六陰扣脈手法,她是知道的。據悉是一種極上乘的內功鎮穴手法,施功人在開始時,即以本身所練的五行真氣運之五指,在極短的一剎間,分別注入對方乳中、日月、章門、氣海、關元五處穴道之內。
施功人一旦將對方這五處穴道以真氣控制住,即可在反掌之內制對方於死命。
尤其微妙的是,由於施功人以本身真力貫注相通,除其本人之外,別無解救之門。
覃玉潔一經由畢無霜嘴裡獲悉了這個消息,即打消了救走郭彤的念頭。
「覃姑娘,我們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了!」說話的是那個甚久沒有開口的向陽君。
他那一雙深湛的瞳子,直直地逼視著覃玉潔。
覃玉潔先時的逞強好勝,一剎間被客觀形勢衝去了一半。她像是被人忽然揪住了小辮子,由原來的主動變成了被動。
她暫時壓制住激動憤怒情緒,身形微晃,迅速向前踏進了三步。
旁觀的畢無霜不由讚歎道:「果然是大家身手,畢竟不同於一般!佩服,佩服!」
覃玉潔冷哂道:「畢無霜,你少在一邊說風涼話,等這件事完了,我們再好好算賬!」
畢無霜嘴角含著微笑道:「何必這麼急?這件事情完了以後,你不找我,我還要找你呢!」
覃玉潔不再理她,對向陽君道:「向陽君,你有什麼話只管說吧!」
向陽君嘴角帶起一絲冷笑:「我生平行事,絕不乘人之危,也不希望對方乘我之危……按我以往的性格,眼前這個小兄弟,我萬萬不能留他活命……」
微微一頓,又接下去道:「只是眼前形勢特別——老實說,他的死活全操在你的手上!」
覃玉潔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今天放過了你?」
向陽君哼了一聲,道:「即使你放過了我,我也不會輕易地放過了你;錯過了今天,我定要向姑娘討還一個公道!」
覃玉潔柳眉一挑,凌聲道:「向陽君,你也太自負了,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眼看你死在目前,還敢信口狂言,真是不知羞恥!」
向陽君冷哂道:「乘人之危,才是真正不知羞恥!」
覃玉潔右手翻動,握住了隨身短劍的劍柄——一蓬劍氣,有如萬斛露珠般,兜頭蓋頂地直向著向陽君當頭罩了下來!而向陽君似乎早已防到了她會有此一舉——就在覃玉潔的劍氣方自向頭頂罩落的一瞬,即見他盤坐在地的身子,籟籟起了一陣子顫抖,覃玉潔落下的劍氣,立刻遭遇到了一股無形的阻力,登時被格在當空,下落不得。
覃玉潔心中一凜,才知道自己和郭彤二人,太低估了眼前的這個人。
按照郭彤先時對於此人的描敘,固然十分可懼,可是據悉他一旦負傷見血而必須使用某種特殊功力復元時,全身必然癱瘓動彈不得。可是,觀諸眼前的向陽君,卻是大謬不然!
她哪裡知道,向陽君全系做作,為了撐持一份不倒的場面,他不惜內轉元丹,將預蓄於丹田之內的功力元氣,暫時借提而出。以他素日潛修之內力,這份內蓄元氣真力自然可觀,一經提出,足足可以支撐半個時辰。
向陽君所以如此,為的是必要時保命一搏,卻未曾料到,竟然對覃玉潔生出了阻嚇作用。
覃玉潔未敢輕舉妄動,倒不是真怕向陽君,而是身忖無能將郭彤由他手上救出。如此一來,也只好耐下性子聽憑對方的討價還價了!
這些念頭,在她腦子裡不過是電閃而過!只是剎時間,她就把探出的寶劍快速地收了回來。
眼前她所接觸到的,是向陽君呆滯而諱莫如深的眼睛。
「姑娘,我勸你還是稍安勿躁的好!」向陽君冷笑了一聲,眼睛緩緩地轉到了郭彤身上,「哼,除非是你想要他死!」
覃玉潔冷笑道:「我不信你會對他下毒手,你不是這種人!」
向陽君冷冷地搖了搖頭:「為什麼?」他嘴角帶起了一絲傲然,「這個人年紀雖輕可是胸藏險詐,幾次三番地刁難我;這一次落在我的手裡,豈能對他輕易放過?」
覃玉潔冷冷地道:「你不會這麼做的,因為你殺了他,我也放不過你!」
向陽君喟然一歎,點點頭:「是了,這就是眼前我大費周折的事情了,所以我才打算跟你談個折中的條件!」
「你說吧!」
「好!」向陽君道,「第一,我要你馬上退離此室!」
覃玉潔冷笑了一下。
「第二,兩天之內,不許對我窺伺!」
「第三呢?」
向陽君搖搖頭:「第三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哼!」覃玉潔不屑地道,「你說得好輕鬆,誰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你以為我會傻到給你兩天長的時間,去叫你運功還原!」
「你非答應不可!」
「為什麼?」
向陽君道:「交換的條件是保全他的一條活命!」
說到「他」字時,指了一下郭彤——這個人的性命,眼前完完全全操持在他的手裡!
覃玉潔撇了一下嘴:「你以為他的生死,就對我那麼重要?」
「當然重要!」向陽君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因為你喜歡他,要不然,你也不會為他而與我為敵了!」
覃玉潔的臉色紅了一下,偷眼瞧了瞧旁邊的畢無霜,後者正向她微微抿嘴而笑!覃玉潔秀眉一剔正待發作,可是轉念一想,急作泰然狀。
「你的這種說法,恕我難以苟同!」覃玉潔眼皮一掃一隅的畢無霜,「這麼說,這位畢姑娘也必然是鍾情於你了!」
輕輕一句話,就收到了報復的效果!
果然,畢無霜臉上漾起了一種不自在,唇角動了動,欲言又止地不再發話。
覃玉潔聳了一下肩:「好吧,我接受你的條件,不過我還有一個附帶的條件!」
「什麼條件?」
「那就是你不單單保全他的性命,而且你不能損害他的武功!」
向陽君呆了一下,不禁暗讚道:「好個精明的丫頭,原來她早已看破了我的用心!」即不再多想地點點頭,「好吧,我答應你就是!姑娘,現在可以退出去了,後天此時,這位兄弟必將寸膚不傷地全身而還,姑娘可以放心地去了。」
覃玉潔點點頭道:「你雖然心狠手辣,殺人無數,可是我相信你是一個言出必踐的人!」
「過獎!」向陽君異常冷漠地道,「姑娘,如果沒有別的關照,就請離開吧!」
覃玉潔怔了一下,身忖已無理由再在眼前逗留,遂向外步出。
才跨出一步,又回過身來道:「慢著,為了證實你言而有信,我以為你應該立刻解除他身上的穴道!」
向陽君搖搖頭道:「不行,這麼一來,他即可行動自如。嘿嘿,一旦太阿倒持,形勢可就不同了!」
覃玉潔因眼見郭彤之痛苦形象,心存不忍,可聽對方這麼一說,情形確是如此,也不便再多說什麼。當下,依依不捨地向著郭彤看了一眼,緩緩舉起了步子。
她身子方自步出石樓,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畢無霜也掠身而出。
二女面對面地互視著。
「如何!」畢無霜微微笑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吧,向陽君這個人不是好惹的!你看怎麼樣?」
覃玉潔冷笑一聲,也不答話,身形一閃,快如鷹隼地向外遁出。
然而就在她身子方自縱出的一剎間,耳朵聽見了一聲清晰的低吟!
說是「呼叫」,其實並不恰當,倒不如說是「慘叫」合適。
覃玉潔縱出的身子忽然就空一個倒折,在半空中翻了個觔斗,撤了回來。
幾乎與她同時,畢無霜也有了反應。看起來,兩人的勢子一樣,相繼同時轉身,直向著方自步出的石樓撲去。
憑兩個少女的直覺,感到事情不妙!
就在她二人先後撲入石樓的一剎那,一件觸目驚心的離奇怪事,出現在她們眼前,使得兩個俠女魂飛魄散,頓時呆若木雞般停在了那兒!
郭彤的一隻握有短刀的右手,深深地插進到向陽君的前心——也許是力道過猛,因此這隻手,在向陽君的前心後背穿了一個窟窿。
閃爍著銀色寒光的尖刀,染滿了紫紅色的濃血,點點血珠,順著郭彤的右腕尖刀,一滴滴地落向地面……向陽君偉岸的身子,在輕微地顫抖著。
剔眉、張目,滲以無限的悵恨、驚異、絕望……顯現在這個不可一世的巨人面頰上。他是為自己的死而感到驚異不可思議?抑或是對於眼前的郭彤而心存費解?總之,在他的印象裡,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死在這個少年手上的。
事實證明,他低估了這個匪夷所思的少年。
郭彤的武技並非十分精湛,卻有高人一等的智慧與耐力——他自幼即養成了超人的涵養與內定之力,足堪當危不亂,處變不驚。
事情顯然說明了郭彤這個處心積慮的少年,一開始就偽裝被向陽君點中了穴道,佇立在他身邊咫尺之間,待機而發。後來,終於選擇了適當時刻,將事先藏掩在衣袖內的匕首,插進了向陽君的心窩。
向陽君傲笑江湖,目空四海,卻想不到會喪生在一個名不見經傳,而武功又萬萬不是自己對手的少年手中——這是他死不瞑目的!
郭彤雖然僥倖得逞,卻也付出了最昂貴的代價——生命!
顯示在現場的是,郭彤的短刀刺進了向陽君的前心;向陽君的兩隻手,分別插進了郭彤的兩肋!
現場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終於在畢無霜、覃玉潔四隻眸子的注視之下,郭彤、向陽君的身子同時倒了下去!
向陽君唇角牽動出一條笑紋。
郭彤臉上則充滿了得意之色。
他們的喜悅,局外人萬難臆測。
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有數。
對於向陽君來說,他的生命也許並不算長,甚至於可以說是很短。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在他短暫的生命裡,卻無時無刻不充滿了熾熱的活力,正像是空中的那一輪驕陽。對於整個人生來說,也許他一開始就不曾有所奢求。
殺人者死——在他初次仗劍江湖之時,他就已經知道這種下場……
然而,他能說不無遺憾嗎?
……
掃瞄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