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機三公問到周信可曾聘定姻事,小呆子褚彪在旁邊聽得清楚,暗道這樣看來,多分這個老頭子要在我們這幾個人裡面選女婿呢。但他此時只曉得周信不曾娶著妻子、定著親事,不知道我褚彪也是同他一樣,我就同搖會簽樣子,也要丟下名字下去,碰一碰機會,不能礙口實羞,看著一個玉天仙似標緻大姐歸了把人,我就悶湮湮的沒事。我必須如此如此,或者也有個萬一之望。主意已定,候著周仁話完,祝三公才要開口,他便故意驚天動地的先喊了一聲,接口苦嘰嘰的喉嚨說道「老英雄的明見,想未婚姻之事,也有定數。如我小呆子出娘胎胞,我的爹媽只養了我一個兒子,可算時時的就要代我定親,那知到今日也同周家兄弟一樣,還是不曾定得著。要論我小呆子的家業嗎,田地還有幾千畝,嫁得來的婆娘只愁吃飯脹殺了,可保不得餓殺了。要論我小呆子的家務嗎,真個一夫一妻,還不像周家兄弟,有什麼三姑姑四妯娌,人多嘴雜的不大好過日子。要論本領嗎,我小呆子一支鞭也拿得起來,一匹馬也騎得起來,就是遇著好本領的考功夫,也還俯就得過。要論形象嗎,我小呆子也不疤不麻,不瞎不禿,不過皮色稍差一點。如天天用滾水燙燙,借把刷豬肉的刮子刮刮,再買些香肥皂擦擦,也就細皮白肉、又香又嫩的了。不知因何談到小呆子的婚姻,一家家都同得了鴨子瘟一樣,那顆頭搖個不住。總因世上的人有真眼力的少,我小呆子此時也就冷了心,並不忙了。俗語道,一人有一夫,一馬有一鞍,小呆子總不見得打光蛋過一世。大約遲早不等,都是要碰著一個識寶回子的呢。」這一席話把滿座的人說了個哄堂大笑。
濟公大笑道「褚呆子,你不要忙,俺師父早代你尋了一門親事了。」褚彪一聽,好生歡喜。暗道多分他同我究竟有師父之情,幫著我。他說尋這門親事,沒有別個,一定借此進言,要向視三公把祝三妹代我做媒,給了把我的了。想罷,便出席就地碰了無數的響頭,說了無數的「謝謝師父」,然後站起,歸位坐下。忙問道「請問師父,所代小呆子尋的這門親,究竟是什麼人家的呢?」濟公道「這人家我不必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到了那天,你自然明白了。」諸彪聽見濟公「近在眼前」這句話,更加疑惑到祝三妹身上。便說道「好師父,你快些說明了罷!師父若肯爽爽撇撇的告訴我,我小呆子情願拚得一個月的餉錢,請你師父吃酒吃肉。」濟公道「可是真的嗎?」褚彪道「自是真的,如有假意,就叫我小呆子嘴上害個療瘡,把大門封起來,餓死了沒事!」大眾聽說,又哈哈的笑了一陣。褚彪守大眾笑過,又苦苦的逼著濟公說明。濟公道「俺且問你,你們適才同老英雄出外玩耍,大門左邊一個人家哭的什麼事嗎?」褚彪道「聽說有一個女孩子死掉了。」濟公笑道「那就是你的婆娘。」褚彪道「師父休得取笑,婚姻是人倫的大事。」濟公道「誰同你取笑。而且他此番死去,投了人生,還不是你的妻子。直到他二十歲上死了,你助了他一口棺材,然後再轉人生,又過二十年,那時你們才得團圓,還代你傳宗接代,那可不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嗎?」褚彪一聽,只急得要哭。大眾這一個哈哈,足傳到半里路外,都覺得濟公是拿他醒脾。看官,你道濟公聖僧可是拿他醒脾的嗎?其實並不是的,後來褚彪果應了這樣說法,到九十六歲才死。當下褚彪聽濟公說畢,更自言自語道「我今年已四十三歲了,再過二十年六十三歲,又再二十年八十三歲,大約弄得不好是在棺材裡面成親了。」嘰咕了一陣,又吆呵呵的歎了一口氣。
只見視三公滿滿的斟了一杯酒,敬到周仁面前說道「周壯士,你我丈夫做事說話,諒情不拘世俗那規規的氣習。俗雲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令堂上雙雙過世,令弟的婚姻一定是壯士做主了。老朽年已六旬,各事都已了手,獨有小女未曾擇婿,就只有這一事,為未了之系戀。今見令弟少年英妙,愛慕得很,故不揣冒昧,將小女奉侍巾櫛,未知壯士可允許否?」周仁聽說,便向周信望了一望,只見周信還有一些發臊的樣子,周仁看那神情有幾分情願的蹊景,才要開口回答祝老,忽然濟公拍手大笑道「老英雄不必多言,俺和尚已代周家應允了。俺不瞞你們說,俺和尚心裡終朝沒有第二件事,只得酒同肉兩句話在裡面打滾。老實心談,俺和尚算定了有這一筆稱心滿意的喜酒,才走得來的。假如姓周的回個不字,他不怕俺和尚同他拚命嗎?周信,周信,你這大年紀,那裡三歲五歲,還怕羞嗎?快過來,給岳父行禮!」此時周信聽濟公說得精抖抖的,心中好笑不過,及至聽見他叫給岳父行禮,更覺好笑。暗道世間那有這樣窮急不過的老面皮,大約是非褚呆子才做得到呢。那知心裡雖這樣想法,腿子就同被鬼拖了一般,不由得走出了席,到了祝三公面前行過了禮,祝三公連忙答禮。
見周信已入了座,祝三公便向周仁道「尊府既不在此地,賢昆玉又有軍令在身,我想世界上那些俗例真正厭棄不過,不若一律減免,在小親家意下如何?」周仁見他這樣稱呼,也隨即改口道「老親翁高見,正合姻侄之意。但須上遵古禮,請位媒灼。」祝三公想一想道「聖僧位高不敢相累,不如就請褚壯士罷了。」周仁道「甚善。」當下視三公、周仁每人敬了一盅酒到褚彪面前,雙雙的開口道「大賓滿飲此杯,來日一切事宜相煩請掌紅印。」褂彪此時真個眼淚從肚皮裡過,看著一個絕色佳人同人家成親,還要卡著我姓褚的做個媒人。欲待回他嗎,場面上又過不去;欲待允他嗎,實在是慪氣不過。褚彪在此悶想,但見祝三公、周仁每人執了一把壺,立著了候他的回話。褚彪真個無奈,只得懶懶的端起酒杯答道「老英雄同老兄說那裡話來,荷蒙二位抬舉小呆子做一個現成媒人,敢不從命。但小呆子不曾娶過親,各事都有些外裡外教的,還要請包涵一點才好。但有一層,我小呆子當言明在先,人家有句俗話,說的新人進了房,媒人撂過牆。想你老英雄的令愛,周大兄的令弟,他這兩人的手腳厲害不過,小呆子要經著這兩位星宿從牆這邊撂到牆那邊,那呆頭呆腦跌散了不算事,只怕呆尿呆屎還要撞出來呢。總之一句,要求我小呆子做媒,我小呆子明言在先,一定是萬萬不能個撂的。我小呆子還要留個有模有樣,八十三歲去招親呢!」祝三公大笑道「褚壯士渾然天真,說出句話來委實有趣。」就此那大眾歡呼暢飲。到了散席,濟公他始終不離座位,接連的又是燒酒狗肉。
祝三公就喊過幾個莊漢,著他們把西邊住宅裡打掃乾淨,就將周家弟兄、褚彪及濟公聖僧住在裡面。西邊就著為男家,可算都在一個門裡。濟公便代他揀了十一月之二十四黃道吉日成婚。究竟有錢易做事,不到兩日,裡裡外外掛燈結綵,收拾得花團錦簇。一應妝奩本久經預備妥的,況視三公這人又不歡喜浮華,就著了二十個莊漢莊婆由東宅向西宅一搬,鋪設得整整齊齊。他這西宅本是明三暗五的兩進,前面一進廳,後面一進住宅。就將上首正房一套房做了周仁他們的客房,下首就做了新房。祝三公雖然不甚歡喜浮華,究竟他不過這一個女兒,家業又是很大的,儉樸煞了,總還不過儉樸,就如這一間新房,陳設得也就精緻不再過了。我且由房門直到裡面說了把諸位聽聽當房門掛了一條大紅縐紗和合門簾,兩邊鍍金銀鉤,淡青繡花飄帶,其下墜三角銀鈴,綠繡花錦邊抬沿。中間掛了滿床笏玻璃罩面的團花,房門上絹貼的玻璃罩面一對瓜瓞圖,迎房門兩雙架南北櫃櫃,櫃頂上銅錫十樣景蓮壺茶桶,件件成雙。櫃前兩張楠木空花九獅圖的睡櫃,櫃旁八隻描金朱漆皮箱。對那櫃一面金邊穿衣鏡,下面一張朱漆描金的條幾,幾上一邊擺了一架外洋的自鳴鐘,一邊擺了一架柴窯的五彩花瓶。中間朱漆架上一隻水晶盤,盤裡堆了四隻佛手。當窗一張五抽的大理石條桌,兩頭兩張海楣學士椅,中間兩張海媚活面骨排機。桌上當中一架白羊脂的玉如意,西面一架團圓鏡,東面一架狀元印,都上的紅綾繡花的袱子。盡裡一個描金朱漆茶洗,兩邊八隻銀托瓷蓋碗,中間一對玉杯,兩雙鑲金牙筷,當窗一對一尺多高的銀台,插了兩校龍鳳彩燭,掛了四張六角繡花宮燈。當中一張天仙送子的五彩琉璃,穿珠寶蓋大紅絲線排須,裡面一幅蝴蝶穿花大紅繡羅的幔子,兩旁也是銀鉤紐帶。幔裡三簷滴水雕花捕木大床,床柱上兩個銀瓶,插了兩支一尺多高的珊瑚樹,那床上一應陳設金鉤珠鏈錦衾繡枕自不必說。踏板裡面一邊並擺了兩張八賢椅,一邊擺了一張鑲牙黃牙床頭櫃,上面一對銀燈,中間一架金絲鑲銀博古的芸香盒子。小櫃橫頭掛了一條綠綢紅沿的門簾,那裡面的物的我卻不便說了。除非把那講臭文找得來做這部書,裡面的一應物件他才說得清楚呢。這可算說正房裡大略情形,至於那箱子裡面收的什麼,櫃子裡藏的什麼,那就沒得清楚。還有什麼妝台、衣架、宮熏、美人椅、自然榻各樣物件,都陳設在套房裡面,我也不及細說,正書要緊。
到了二十三日這日,西首這邊便設了暖房酒,東宅那邊辭祖待嫁,又另有一種熱鬧。到了傳午時候,周仁記起一事,暗道兄弟明日完婚,可算也同征場娶婦,薛丁山、王伯當他們的故事差不多。雖有聖僧作主,究竟要修封書稟明主帥才是道理。況且還有禮、智兩弟在營,也須寫信告知,方為正理。好在褚彪在此,雖當媒人的名目,卻也沒什麼事仰仗於他,兼之明天方是正期,我何不寫兩封信,著他到大營去走一趟,當晚就可回頭。主意想定,便抽筆寫了兩封信。一封到張欽差、楊魁的,上寫著道
關北義民周仁偕弟義、信惶恐惶恐,謹頓首百拜叩稟紹虞、錫光兩欽憲大人麾下竊仁等自十九日恭領鈞令,伏兵待匪,迄巳牌賊兵果至。仁等與降將褚彪合圍賊國蓋世豪,鏖戰至一小時之久,復為狄匪救兵賊目錢志破圍,蓋賊沖遁。仁等偕降將褚彪追賊至盤山谷地方,突遇當地義民祝三公。其人因本領高超,品行端正,因被賊目錢志惑之以師徒之義,顛倒其是非之真。仁等及降將褚彪均被視三公所擒,鎖棄幽室,自分必死。詎祝公有女名三妹,暗別邪正,力辨誣枉。又得濟公聖僧設法疏通,致義民祝三公得知真實,當即登仁等於扶席,拘賊匪於囹圄。足征祝三公存心之公,受欺之實,皆於此見。仁等此時幸脫儻來之禍,擬治疾走之鞍。孰知祝三公兒女情長,復求聖僧主婚,將弟信招贅為婿。竊思師婚之戒,罪所難逃,然此一舉,則義民祝三公及其女祝三妹悉將羅置麾下,恭聽驅策。兼有聖僧主允,不得不委曲從權。茲已詹於二十四日合巹,禮成之後,相率來轅。臨穎恐惶諸希恩鑒。
一封到周禮、周智的,上寫道
禮、智兩弟手足縱馬一去,不謀面已數日矣。其間或作罪囚,或升座客,匆匆不及細述,請詢褚降將即知。信弟結婚實迫於濟公聖僧之命,義不容辭、且新婦祝三妹本領高強,度越我等何止霄壤。刻已蠲於二十四日成禮。兄等因責在婚主,未克分身,弟等營務為重,亦可不必前來。想禮成之後,歸期不遠也。剿匪之事,濟公以為尚非其時,為信弟從容議婚事,實為剿匪漸次集將才。張、楊兩憲如有垂詢,望代致意。諸維玉照。不宣。兄仁泐。
周仁拿兩信,即將褚彪請到面前,托他往大營去走一遭。褚彪滿口應承,哈哈道「小呆子這兩隻狗腿聽說要跑路,是很高興的。」當下接了書信,往外就走。周仁道「且慢,我已著人去備馬了。」褚彪定一定神道「用不著馬,我這兩腿的驢子最好。」說著便飛奔的往外就走。但此時周仁已著褚彪送信到營,營中自必曉得周信在祝三公家成婚了,因何到了臘月初八,張欽差、楊魁仍無消息,著馬如飛、周禮到盤山谷探訪?濟公既曉得他們到來,變禿髮奴送信,何不就叫他們到祝三公家將招安的公事送去,並可惜此聚會豈不甚好?無如其中卻另有許多情節,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