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韓蘄王自掛冠歸隱之後,就在西湖造了一所宅院,飛簷穿閣,華麗非常。所生一子,名叫韓逸,自世忠死後,在家半耕半讀,樂守田園。其妻黃氏,忠厚賢淑生了一男一女。女名毓英,年已十八,幼時便跟祖母韓夫人學了滿腹韜略,兼有馬上本領,善使一對繡鸞刀,還習得一柄彈弓,百步外照打香頭,百發百中;子名毓賢,年方十二,尚在書房攻書。去歲春間,不料韓夫人去世,韓逸痛母喪亡,也就一病不起。現時府中,就是黃氏率領一男一女,外有老僕韓受,照應外事,雖然門庭冷落。到也安閒無事。那知高見代金仁鼎籌畫建造大成廟之事,遂向仁鼎附耳道「小弟到有一法,但是往年因人命案件,這人代我疏通刑部,很有恩情在我身上,如今若是害他,覺得有些不忍。」仁鼎道「婦人之仁,丈夫不為。請問究屬何謂害他,不妨大家斟酌。」高見道「去年春間,蘄王府韓夫人去世,不是你曉得的嗎?」仁鼎道「曉得。」「過後不多時,韓逸去世,不又是你曉得的嗎?」仁鼎道「曉得。」「請問,他西湖這座宅院,拆去建造大成廟,好不好呢?」仁鼎道「妙絕,妙絕,但是怎樣得到手呢?」高見道「別無他法,只有假傳聖旨。可喜他家中既無長丁,又無得力的親戚,我們假聖旨一道,就說韓世忠與岳家同黨,著徙其家孥至東海安置。這座宅院,不是聽憑你我辦理嗎?」仁鼎道「事不宜遲,我們一定這樣辦法,就煩你把個聖旨做好了罷!」高見道「這是自然,但是還須同令尊商議才好。」仁鼎道「不必,不必,不瞞兄台說,自從奉煩的那件事體見過,到今日還是你為你、我為我。」高見道「既然如此,我們定於明日一早辦事了。」說畢,匆匆而去,暫且按下不提。
且言濟公自從太后服藥之後,即別了聖駕,出了慈寧宮,有八位太監,將他領到南上苑淥猗亭。濟公見上面橫著一張天然榻,隨即跑去往下一躺,倒下便酣呼大睡,如死人一般。到得午膳時候,一個小太監走至榻前,搖著濟公喊道「咱的師傅兒,快醒轉用膳了。」濟公一聽,滿心大喜,以為必是龍肝鳳髓,玉液瓊漿,在榻上一蹶就爬起來。及至搭眼朝東邊桌上一看,但見擺了一桌素席,中間擺了一雙筷子,一碗熱騰騰的米飯,濟公心裡罵道這個樣子,他家祭祖宗了,實在悶氣!要想不吃,覺得腹中又有些飢餓,只得同受罪一樣的跑至桌前,當中坐下,拿著一雙筷子,在這碗菜裡撥撥,要想進口,就同裡面有毒藥一般,實在是不得能彀的。旁邊有一小太監,見濟公這樣情形,問道「咱的濟師傅兒,想系這些菜不對味嗎?適才聖上分付的,師傅要想吃個什麼飲食兒,就請說了,咱們兒就去辦的了。」濟公聽說,忙把筷子一擱,說道「是真的嗎?這樣說法,請代俺統統撤去。煩你們多去幾位沒屁兒的,著一位沒屁兒的到紹興東門外三里,有爿徐振興糟坊,代俺把那原搾酒,辦他百十壇來。再著幾位沒屁兒的,代我四處尋買狗肉,無論三十五十斤都是要的,越多越好。你們把這事辦來,以後便沒你們的事了。」大眾太監各自分頭去辦,半日之間,俱已辦到。
當晚濟公正在淥猗亭咬著狗肉、吃著酒,高唱道「男不男,女不女。僧不僧,俗不俗。也是前緣聚一屋。聚一屋,聚一屋。男不男,女不女。僧不僧,俗不俗。俺們大家吃狗肉。」唱著,就拿一塊狗肉,直向一個小太監嘴裡送去,說道「小沒屁兒,你嘗嘗看!」小太監忙用兩手掩住張嘴,死命不放,濟公偏要拖開,把肉送進。正在兩上苦苦撐持,忽濟公把手放下,說道「高見高見,你枉費心了。」太監不解他說的何事,忙問道「咱的濟師傅,你講的什麼?」濟公道「俺講甚嗎?俺講的這件事,你聽我道來『一人實不矮,一人真不窮。專做枉法事,不識女英雄。欺人反辱己,忙了一場空。要問誰家事,笑煞昌黎公。』」濟公說畢,哈哈大笑。你道濟公此時為什麼說這些不明不白的話呢?只因高見同金仁鼎所設之計,濟公都曉得了。不但此時之計曉得,連後來被韓毓英捆打一段,濟公也就說在其中了。大眾太監以為濟公說的個猜謎,你猜我猜,內中有一個太監拍手道「咱家清著了。『一人實不矮』,是廟門口的金剛;『一人真不窮』,是位財神菩薩;『專做枉法事,不識女英雄』,大約是孫行者同鐵扇公主打仗。這八句咱家兒也猜著一半了,那四句你們哥兒們再猜去罷。」濟公聽著,心裡倒也發笑。
忽聽簾外一聲嬌滴滴的喉嚨喚道「哥兒們快來罷,咱累煞了。」真見一個宮娥一雙手捧了一條黃綾棉被,一條綠棉褥上面橫著一條黃龍鬚草的蓆子,一頂涼枕,說道「國太曉得聖僧不曾帶鋪蓋來,特為遣奴家送來孝敬聖俗的。」太監連忙接下,就向天然榻上鋪好。恰值濟公的酒已飲了有八分醉意,他就忍心害理,渾身污垢的往那簇新被褥上一睡,一夜無提。
次日清晨,濟公起身,雙膝一盤,就坐在被上,在懷內掏出一塊狗肉來,胡亂的咬了幾口。太監連忙拿了一隻水晶面盆,打了一盆面水,又有一個太監送來手巾梳蓖,說聲「師傅請淨面罷。」濟公把雙眼向他們翻了幾翻,說道「這些零碎,拖湯滴水的物件,拿來作啥呢?」太監道「請師傅兒淨面的。」濟公道「快快拿開罷!這是俺弄不慣的。你們快去把酒兒向兒拿來就是了。」濟公就此跑下榻來,還是飲酒,大眾太監也都出外散心去了,單單留了一個小太監在此伺候。濟公把他一看這個沒屁兒倒是個敦厚老實樣子,等我來同他攀談攀談。因問道「你叫什麼?你幾歲進宮的?」那人道「咱們十二歲就進宮了,咱家姓陳,單名兒叫個洪字。那個仁宗朝代兒有個陳琳,那就是咱家兒的叔祖。」濟公笑道「照這一說,你家倒是世代當廠爺的了?」陳洪道「豈敢,豈敢。」濟公又問道「昨天我在慈寧宮,那兩個秦我驚駕的,他叫什麼?」陳洪道「這兩個爺,是很有權柄的呢!不論別的,就是國太這場病,也由他們起的。至於皇上同國大,這是咱們濟師傅的明見,要算是極孝順的了。就由初八那一日,國太正在午膳,他兩人在旁邊侍膳,國太問道『前天高麗進來的貢,我教皇上賜兩件把國舅,今日降旨不曾?』那知他們兩個兒一敲一答,說得好呢。一個說『奴婢瞧這樣兒,只怕捨不得罷。』一個說『萬歲爺到是很慷慨的,有什麼捨不得?前次西宮娘娘的父親大壽,賞賜的寶貝還少嗎?』那一個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樣看來,要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國太聽他們說畢,登時的膳就不能吃了,因此就生了病。」將公道「這兩人究竟叫什麼?」陳洪道「那個胖臉的名叫張祿,瘦臉的名叫蘇同。」
說到此處,只見大眾太監一個個皆奔進來說道「聖駕到了。」話言不了,但見皇上同一太監,已進了淥猗亭。濟公此時,將吃的一大塊有筋的狗肉,把一條筋嵌在齒縫裡,不進不出,見得皇上已至,吐又吐不出,咽又嚥不下,只得用那釘鈀手,自己弄著個鯉魚摳腮,把一塊連筋帶肉的狗肉,由嘴裡拖出來,向地下一甩,站起身來,就迎聖駕。反是皇上說道「聖僧免禮。」胡亂就在桌前椅上坐下,因說道「昨天聖母服了聖僧的丸藥,今宵一夜安眠。早間上膳,已能略進少許。但不知第二丸藥何時能進?」濟公道「今日國大諒酌已能起身,僧人就隨聖駕一同進宮,面見國太。必須察視形色,然後進丸。」皇上道「如此甚好。」一面說著,便站起身來,濟公緊緊相隨,直奔慈寧宮。來至宮門,還是昨日那個太監,奏報傳旨。但見今日宮內蹊景,比昨日大不相同,外宮當中,垂了幅珠簾,簾外上下首設了兩張錦墩。皇上、濟公入內,皆行了朝參禮,就錦墩坐下。但聽帝內說道「老婦之病,荷蒙上蒼垂憐,特賜聖僧醫治,昨日服一靈丸,已覺不知有病。惟精神口味,尚未復原,還請聖僧設法,老婦感激無盡!」太后簾內說著,濟公滿眼在大眾太監內裡尋昨日說他驚駕的那兩個太監。搭眼一見,他們立在殿外壽字爐旁邊,在那裡添香呢。濟公心內說道你這兩個沒屁兒,不要快樂,馬上就叫你認識我了。濟公想罷,恰值太后分付已畢,濟公仍向懷裡掏出一粒紅丸,遞給皇上說道「此時時候頂好,即請陛下進呈太后服食罷。」皇上接來,忙至簾內,濟公划算丸藥已經入口,忙跪下奏道「昨日著張祿、蘇同預備的參粥,速請聖旨著其飛速進呈。」
皇上忙由簾內跑出,問「張祿、蘇同何在?」只見他兩個忙由爐旁跑進宮來跪下道「奴婢在此。」皇上道「速將參粥拿來伺候。」看官,昨日濟公說進二次靈丸,就能吃參粥,不過是句順便話,也不一定是他兩個。但是濟公單提他兩個名字,就同是他專職一樣,皇帝也就依這葫蘆的喊他兩個來問。但見他兩個一聞此言,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皇上以為他們不曾聽真,復又說了一遍。直見兩人跪在下面,那個頭如同雞子吃食一般,說道「奴婢萬死,粥還未曾備辦哩。」濟公一聽,故作驚慌之狀,說道「不好了!如無參粥,太后此刻飢餓不過,病後龍體怎經得起呢?」可也奇怪,濟公話才說畢,直聽帝內呻吟不已,說道「我餓煞了!」皇上作慌,即問濟公道「他樣食物,可能胡亂吃點嗎?」濟公道「病後調理,絲毫不能錯亂,這怎麼能呢?」話言未了,又聽裡面呻吟之聲更大,說道「我餓得實在難過呢!」皇上又急又恨說道「來人!代朕把張祿、蘇同兩個奴才,拖出宮外廢掉了罷。」只見來了四名太監,把二人向宮外押走。不知張祿、蘇同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