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袁崇煥等人,張偉為此事數日不悅。直待收到前方急報,得知京畿一帶的八旗頗有不穩跡象。原本只
是零星小股的八旗兵下鄉四處劫掠,待到了此時,已是有大股過千一股的滿兵四處搶掠,燒殺淫侮,無所
不為。雖然派出的暗探並不敢進京打聽,卻聽得京郊四鄉的百姓傳言,城內十幾天來到處烽煙,百姓慘嚎
奔走,商行關門閉戶,通衢大街上很難見到人影,原本人口百萬,永定河港口停船千萬,貿易商旅不絕於
途的大明京師,此時寂然蕭條,已成鬼域。
他知道此時北京必有絕大變故。或是皇太極已然隕命身死,或是大權旁落,掌握不了全局。無論如何,此
時已是進兵良機,若再拖延,京師一帶百姓受難不提,就是滿人也可能隨時逃竄入關。是以連下手詔,諭
令孔有德與劉國軒所部即刻北上,包抄滿人後路,而飛騎與萬騎合兵一處,與金吾、神策、神威三衛中調
撥出來的兵馬合兵一處,連同禁衛軍,一起往擊通州。而三衛主力即刻由塘沽下海,迅即海運至山海關,
搶佔關門,期於由朝鮮進兵的施琅所部全師,徹底截斷滿人後路。
張偉統率十萬大軍,並萬餘宿衛禁衛,近十一萬大軍連綿數十里,旬日間攻克霸州等處,前鋒游騎已至通
州郊外。通州乃是京師近畿,通州不保,漢軍便可直入京師城下,況且地處平原,正適合八旗騎兵大舉沖
擊,若如張偉所料,八旗主力大半齊集於此,若是此處做戰不力,便可以迅即逃竄北京,燒殺搶掠一番之
後,退往關外。張偉直入通州境內,與飛騎萬騎會合一處,先破漷肥、武清、三河、玉田等縣城,兵鋒直
薄通州府城。
通州府城乃是當年徐達北征時命燕山忠敏候孫興祖所修,周長九里十三步,高四丈六尺有餘,有城樓四座。漢軍逼近通州府城近十里路,已可於高處看到通州城樓,只是城下滿人連營處處,烽煙陣陣,看起來十
余萬滿蒙漢大軍聚集此處,準備在這華北平原之上,與漢軍決一死戰。
張偉自南京一役後,從未親臨戰陣如此之近,此戰過後,中國大一統的局面完成,除了小規模的征討之戰
外,再也不可能有如此規模的大戰。因而小心謹慎,並沒有即刻下令進擊,而是排兵佈陣,安插部隊,以
期一戰而克全功。整隊數日之後,對面的滿人卻也是全無動靜,並沒有以騎兵前來騷擾。張偉每天傍晚出
營觀看,只見對面炊煙鳧鳧,遮擋住半邊天空,顯然十數萬滿兵齊集此地,準備決戰。只是心中奇怪,敵
人為何讓漢軍從容部陣,而不是趁著漢軍立足不穩,先行以大規模的騎兵衝殺。
「陛下,滿人大陣中射來響箭,說是主帥求與陛下在陣前一會。」
「拿來我看。」
張偉駐於通州城外十餘里的外的小鎮之上,卻想不到在初臨通州城下便接到這封書子。他展信一看,其上
並沒有評書演義上的邀戰話語,只是對方邀約他於通州城外兩軍陣中會唔,到也省了他批復:「來日決戰」,四字。
覽畢一笑,輕輕提筆寫道:「可」,然後交與部下射回。他心中奇怪,心道:「清軍主帥定然不會是豪格
,亦不可能是代善等人,該當是皇太極親臨通州,主持此次決戰。心中微覺興奮,當即便令人準備,決意
明晨與皇太極在陣中相見。
待第二天天色微明,他便早早起身,在三百名禁衛騎兵的護衛下直穿過漢軍陣營,過了最前衛的金吾衛陣
時,卻看到張瑞與契力何必各領數千人馬,埋伏左右。張偉知道是眾將害怕自已受編,是以如此。若是看
到對方營中有兵馬出動,便可以出動護衛。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張偉騎馬立於漢軍大陣之前,遠遠覷見對方煙塵揚起,待稍近,便可看到對方亦是二
三百騎,往著兩軍陣中飛馳而來。張偉心中稍覺興奮,立時打馬向前,向著對面敵騎來處迎去。
甫至正中,張偉一眼瞄將過去,卻見打頭而來的正是皇太極本人。他遠遠立住戰馬,在強弓射程之外,命
幾個禁衛上前檢視對方是否帶有弓箭,滿人騎射精妙,皇太極正是個中好手,張偉可不想莫名其妙在此處
斷送了性命。待禁衛們馳回,對方前來檢視的侍衛亦是查驗後返回,雙方都是赤手空拳而來,張偉與皇太
極這才驅馬向前,相隔十數步說話。
張偉先在馬上略一拱手,向皇太極大笑道:「大汗,暌違經年,大汗清減至此,這可全是張偉的罪過。」
皇太極此時又豈是「清減」兩字可以形容。他一入京師不久,因操勞過甚,勞心勞力,身體就已是很難支
持。總因初入關內,又佔據明朝京師,想著大軍南下,先得北方,然後與張偉爭雄天下,這才勉強支撐了
下來。此時迭遭打擊,對方兵鋒已然逼至京師,自已已然失卻主動,被這年紀遠無小過自已的敵敗。
他又是羞愧,又是著急,兩月時光過來,已然是容顏憔悴,面色枯槁蒼老,顯然是時日無多。唯有兩隻眼
睛還是目光炯炯,一張一合眼霍然有神,使人害怕。
此時聽張偉訊問,語帶譏嘲,他卻也並不惱怒,只淡然一笑,提聲向張偉答道:「遼東被襲,是我不防,
此敗於皇帝一也;二妃被擒,我方寸大亂,被皇帝從中利用,擾亂我大清內部,此乃我敗於皇帝二也;占
領明朝京師,低估漢軍戰力,致使八旗精兵覆亡三成,此乃我敗於皇帝之三。」
他面色從容,侃侃而談,神色如常,並沒有激動發怒模樣。只是張偉卻是心知肚明,對面的這個女真大汗
手中若是有弓,只怕立時就會掏將出來,將自已一箭穿心。
只聽得對方中氣不足,說話間累次咳嗽,張偉因道:「大汗不必著急,慢慢講來。我聽大汗說話,觀大汗
神色,只怕在重病在身,還望保重。」
「嘿,皇帝是巴不得我立刻就死,然後八旗大亂,就能省好多力氣了。」
見他雖然連聲咳嗽,張偉亦是稍覺悲涼。此人英雄末路,此戰絕無勝理。以後世人眼光看來,滿族亦是華
夏民族的一份子,然而當時之世,滿漢不通,語言衣冠完全不同,乃是敵國之體。是以無論如何,打敗此
人,滅其族屬,乃是張偉的第一大任務,是以雖然略覺心軟,張偉卻又笑道:「大汗今日約見,欲請降乎?朕可使大汗知之,方今京師四周,有漢朝漢軍三十餘萬,廂軍二十餘萬,八旗前次遭遇大敗,實力大損
,軍無戰意。我師以五擊一,火器犀利,滿人擅長之弓箭殊無用處,此次接戰,滿兵必敗,大汗以為然否?」
以為皇太極必定會反唇相譏,卻不料他猛咳幾聲,像張偉勉強一笑,點頭道:「正面與漢軍接戰,我八旗
固然勇猛,不過依豪格等人的描述,咱們是打不過你們的。」
張偉奇道:「那大汗戰又不敢戰,退又不退,難道當真是要請降麼?」他又不禁大笑道:「想不到大汗一
世雄傑,要來尋我這後生小輩哀懇求饒麼?」
皇太極嘿然道:「你不必如此相譏,這等把戲何苦用在我的身上。今日請見,一來是要見見故人。當日看
走了眼,以為你只是尋常重利海盜,卻不料六七年時光過來,竟成為我滿人死敵。閣下無論是眼光見識,
心腸手段,不但遠在崇禎皇帝之上,便是我,亦是遠遠不及。」
說到此時,他不禁在馬背上略挺一挺身,舒展筋骨。張偉遠遠看了,突覺此人雄風猶在,如同病虎雖臥,
卻是不容輕侮。又聽皇太極接道:「你起事之初,不過二十來歲年紀,哪來的眼光,哪來的那麼多深沉?
我搜羅情報,仔細研究,總覺得你行事如同算好了下一步,絕無錯漏。人無完人,我隨父汗戎馬一生,開
初也很有出錯的時候,偏你卻一步不錯?你是人,還是鬼神!」
張偉被他的厲聲大叫嚇了一跳,卻又不能告訴他自已是來自幾百年後,對這段歷史發展知之甚詳,自然是
算無遺策,遠遠強過同時之人。只是這話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只得乾笑兩聲,向他道:「皇天景命於我
,是以運氣特別好吧。說起來,大汗才能遠過於我,我是服氣的。只是你時命不濟,徒乎奈何?」
皇太極黯然點頭,輕撫愛馬頭顱,聽得它輕輕嘶吼,向張偉斷然道:「今日一見之後,必定是你死我活之
局。再難相見,未知閣下若是得勝,將如何處置我滿人全族?」
張偉略一沉吟,便答道:「虛言矯飾,甚或是欺詐大汗,都非識英雄敬英雄之舉。此戰過後,漢軍必定得
勝。戰陣之上,絕不容情,便是有投降被俘者,亦全數誅殺。待將來平定遼東,揣毀滿人村莊,徒徙滿人
入內分散居住,稱關內漢人出關居遼東。自此之後,滿族老幼容入漢人之中,而遼東熱土,永為中國治下。」
「遼西深入,黑水之北,非漢人所能至。深山密林,猛獸眾多,漢人能深入其內,並安居樂業?皇帝所思
,未免太過容易了。」
「大汗不知,遼東之處盛產東珠、毛皮、人參等貨。這些都是南方急需之物,深山密林處不便農耕,卻可
以建築軍堡和民居,鼓勵人入林尋參採珠,慢慢兒將密林內的野人逐漸趕出。大汗,重利之下可得勇夫,
又何懼沒有人往關外極邊之處去呢?」
見皇太極神色慘然,張偉卻又道:「縱是逃竄草原,一時無事。然而草原上部落甚多,滿人極盛時蒙人相
助,滿人落難了,蒙古人會歡迎搶掠他們草場和牧群的外人麼?」
他輕輕搖頭,故意做出不忍之色,向皇太極道:「自北宋末年,女真禍亂中華,至今日之世,朕必定要永
平此患,不使後世子孫再受邊患。不但是滿人,便是蒙古草原,也需肅清。草原民族編成保甲,委派流官
,服之者生,反之者滅亡其族。終吾一身,必定要達成此願!是以縱然有傷天和,殺傷過多,卻也是顧不
得了!」
皇太極卻並不如張偉所料想的那般驚慌,張偉注目看去,雖見此人略有慌亂之色,目光中卻仍是鎮定如故。他心中訝異,心中急速思索,卻又向他試探道:「那麼就此別過,整軍而戰!」
「自然,該當如何,悉聽尊便。此戰過後,八旗若勝,卻一樣的不殺俘,降者任用如故。漢人百姓,亦不
許劫掠。然則若是皇帝被我八旗大軍擒獲,則必定無幸。」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均知對方乃是堅強不可奪志之人。此戰過後,必定皆是如約而行,當即大笑拱手,各
自撥馬而回。
張偉騎於馬上,不住回頭看那皇太極的身影。見他雖然是病入膏肓,精氣神亦是很差,眼見是油燈將枯之
人。卻仍然是堅韌不拔,信心毅力均很充足,卻不由不讓人佩服。
待回到已方陣中,便立時向神威、金吾三衛諸將下令,全師前移進逼,炮隊隨之移動陣地,只待敵營一入
射程,便開始以過千門的火炮構成的強大火力,將前方阻擋漢軍前行的一切障礙,悉數夷平。
皇太極自別張偉後,已覺頭暈目眩,很難。勉強騎到已方陣前,已然不支倒地。他的近衛侍從急忙將
他扶起,以艾燒額,半天之後,方見他悠悠醒轉。
見他神智仍是不清,聞訊趕來的豪格忍不住大聲叫道:「阿瑪,你快醒醒。咱們該當如何,請你快點拿定
主意才是。」
皇太極被他一喚,方才清醒過來,他知道自已命在頃刻,說不定撐不過今日,因強打精神,向著豪格道:
「敵人一會必定會來攻擊。依著漢軍的行事,必定會狂轟半日,方才進擊。你現下就命上三旗的滿洲八旗
全數後退,由你親領,往山海關去尋禮親王,告訴他,一直退,退往北方極邊之地,這樣咱們滿人才有一
線生機。」
豪格急道:「那阿瑪你呢?不如讓兒子在這裡,阿瑪先走。咱們滿人沒有阿瑪,必定將是一團散沙。」
皇太極苦笑道:「散了還好,還能從容恢復。你不必多說,快些領著滿蒙部眾全退。我將死之人,領著八
旗漢軍抵擋敵人,他們進軍甚慢,你們先逃,敵騎追擊不上,若是耽擱了,悔之無極!」
見豪格尚在猶豫,他怒目喝道:「速去,再敢遲誤,連你先期喪師之罪同治,立刻斬你!」
豪格無奈,只得扭轉身體,再也不敢半躺在地的父親。他匆忙回到自已營中,耳中已聽到遠方炮聲次弟響
起,知道敵人進擊在即,連忙傳召了部下所有將軍部眾。滿蒙軍人原本就是駐在通州之北,在漢軍八旗之
後,此時悄然集合,萬餘名八旗將士趁著敵炮聲響的掩護,悄然退卻,直奔山海關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