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龍騰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治平(十一)
    張偉聽了一笑,又問他道:「你買了土地不久,我便下令所有的田主一律減租。你怎麼說?」

    聽到此時,王柱子才聽出這不是閒話家常,竟然是奏對格局。便不敢再怠慢,低著頭想了一回,方答道:「回漢王,臣不敢隱瞞。您下令減租,臣並不敢埋怨。這也是漢王體釁窮人的善舉,臣是贊同的。只是老娘和媳婦是女人家,只知道錢糧得的少了,到是著實抱怨過幾句。被臣下訓斥過幾句,便也罷了。」

    張偉凝神看他片刻,見他神情雖是略有不安,到也是落落大方,又素知道秉性老實,不會說慌。便向他嘉許道:「像你這麼想事的,才是真有見識的。那些個隨我過來的官兒們,一個個仗著官俸優厚,又有官員不准入股商行的規定,到了這邊之後,竟都是大買土地田產,一個個面團團做起富家翁來!上次減租的事,雖然出面頂牛的都是舊明的士大夫,說怪話,放陰風的也都是江南的士子官紳,然則我卻知道,在裡面搗鬼的卻盡有些台灣過來的大員!」

    他咬了咬牙,怒道:「當真是昏聵!豈不知我想盡辦法,不過是要百姓好過,百姓日子好過了,天下自然富庶,到時候什麼事做不得?偏只看到眼前的小利,一個個烏眼雞似的,就盯著那麼點田產賦稅!這也罷了,我竟聽說漢軍中也有將領買了田產,對我的舉措頗有怨言。我已命馮錫范查了,這樣的混賬,查到一個就用軍法殺掉一個!」

    適才他殺了一個佃戶,心中猶疑不忍半天,此時發起狠來,卻又似千百顆人頭落地也不在話下。王柱子跟在他身邊多年,卻知道漢王不僅僅是說說狠話便罷,前一陣子軍中好幾個衛尉被處死,家產抄沒,全家已隨著此次發配的大隊前往呂宋。至於都尉果尉等小軍官,被處死抄家的只怕有數十人,是以聽了張偉的話,他竟沒來由的連打幾個冷戰。

    因知道此事利害甚大,也顧不上再想,忙向張偉大聲道:「漢王殺的是!依著臣下的意思,全家都殺了也不為過!別人也罷了,漢軍的軍官哪一個不是漢王從苦海里拉拔出來的?哪一個在入漢軍之前,不是窮的褲子也穿不上?俸祿拿著,軍爵和賞賜得了,卻只是貪心不足,殺不足惜!若是再有這樣的人,臣願意為漢王親自操刀,砍翻他幾個,這才能消了心頭怒火。」

    他初時只是奉迎,說到後來卻也當真是勾起的怒火。這老實人原本也是貧苦人家出身,還是張偉賞識他憨厚老實,又生的健壯有力,因將十五六歲的王柱子留在身邊,延請武術名家教導他武術,又教他識字,接了他全家來台享福。這王柱子是貧家出身,卻是孝順的很。家裡窮時,偶爾得了個白麵餅子也要拿回家裡孝敬老娘,若不是張偉,只怕不但是他老娘,就是他本人也不知道餓死在何處了。是故說到後來,卻當真是憤恨之極。

    張偉見他說完,胸口卻仍兀自氣的起伏不定,因笑道:「你也甭氣。世人重利,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反正我有馭下手段,誰也甭想在我手裡翻起浪花來。」

    又頓足喝道:「去吧。我還不怎樣,你到快氣死。快些回了值房,安生當你的差去。」

    見王柱子轉身走了,張偉一笑轉身,便往坤寧宮殿內行去。待抬腳進了大殿,但見數十支盤龍紅燭將大殿內照的通明,暗黃的金磚被燭光映射的閃閃發光,便在這正殿當中,正擺放著由御膳房送過來的膳食。張偉步到桌前,因見桌邊正擺放著新熬好的綠梗米粥,看起來碧油油煞是饞人,因端起碗來喝上一口,又隨手拿起一個宮制糕點,吃上一口。他早便餓的狠了,因這糕點做的鬆軟可口,更勾起他的饞蟲來,大口咬上幾口,咕嚕咕嚕喝上幾口米粥,將那糕點送下肚去。方轉頭問侍候在一旁的尚食局尚書李英愛問道:「王妃呢?怎麼不見出來?」

    張偉自廢除太監製度後,因知內宮不可能一直無人。思來想去,便決意以女官制度來代替幾千年來的太監製度。在後宮設尚官、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六局,各設尚書署理事物。這些女官各有品級、供給,由她們分別管理禮儀、人事、法規、財務、衣食住行等等各項宮廷事物。這六局下分二下四司,什麼司記、司寶、司依、司贊等等;又設內史院,召入才學皆優的女官入充,幫助張偉整理文案,做一些文字上的佐雜工作。如此這般,就以宮女僕婦將太監完全取代,不必再擔心內廷無人。這些宮女中位高權重的,能接觸機密文件者,一律不准出宮,亦不准交結外官,若有需要聯絡外務,則由下層的粗使僕婦傳話,不准夾帶,不准傳遞私話,是以到也不擔心她們能夠干涉朝局。至於女官們自身的爭權奪利,明爭暗鬥,張偉一古腦兒交給了柳如是管理,他卻是懶得煩這個神了。

    這尚食局的尚書乃是負責整個內宮的膳食,下有司膳、司茶等司歸她統制,因御制膳食甚是重要,是以她在這坤寧宮內隨侍,見張偉與柳如是並張偉長女喜歡何樣膳食,那一天是何口味,便一一記將下來,吩咐膳房準備。這女孩不過二十出頭年紀,原是江南某士紳人家的廚娘之女,那士紳犯了國法,被張偉抄拿全家,她與其母正彷徨間,因見內宮招用懂得膳食的宮女,便一橫心報名入宮,以自身特長博得了柳如是賞識,命她做了這尚食局的尚書,居然也成了宮職五品的官員,際遇之奇,卻是她想也未曾想過的了。

    此時張偉問話,她忙斂眉低頭,輕聲細語的答道:「回王爺的話,王妃在東暖閣內召見尚衣局的尚書綿霞姐姐,漢王若是要立時召見,奴婢這便過去傳命。」

    張偉看她一眼,見她低頭垂首,聲音細若蚊鳴,便忍不住笑道:「你到真是大家子出來的。聽說你在原本的主人家只是居於後世,幫著你母親調製食物,當真是一個外人不見。此時讓你做這個尚書,手下管著這麼些人,到真是難為你了。」

    見她將頭又低上幾分,白皙滑嫩的臉龐上泛起細細的紅暈,俯仰之間,上身原本就挺傲的胸部卻又更顯挺拔。張偉盯著看了幾眼,忙咳了兩聲,收回了心猿意馬,吩咐道:「進去問著王妃,還吃飯不吃了?她便是不吃,肚裡的孩兒也得吃飯。什麼要緊的事,要說這麼久。」

    李英愛被他盯的全身發毛,正巴不得有這麼一聲,忙福了一福,應諾一聲,便轉身往東面宮室行去。

    她一轉身,卻又是一陣香風撲鼻。張偉暗歎一聲,心道:「老子若是古人,只怕今晚就要這小娘皮伺寢了。」

    正胡思亂想間,卻聽得那東暖閣內傳來柳如是的說話聲,隱約間彷彿卻是在罵人。這柳如是一向待人寬厚,又知道張偉不肯折辱下人,是以待宮女僕婦們一向親切,並不以王妃的身份欺人,是以此時聽她在內殿罵人,張偉一時間詫異莫名,忙站起身來,幾步追上那李英愛,路過之時,忍不住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只覺得光柔細滑,手感甚好。

    見她一臉驚惶,他肚裡好笑,卻是腳步不停,急忙入內。甫一入內,便見那尚衣局的尚書跪伏於地,正抱著柳如是的腿低聲哭泣。柳如是卻氣的滿臉通紅,胸前起伏不定,顯是怒氣未息。她不久就要臨盆,張偉與她說話都是帶著小心,此時見她氣的非同小可,忙上前撫住她肩,勸道:「這綿霞平素看起來到也老實,怎麼竟然敢頂撞你。你也別氣,此刻命她出去,明兒再理論不遲。」

    又向那綿霞喝道:「你做錯了什麼事,惹得王妃這麼生氣?快些出去!明兒待王妃氣消了,再來請罪。」

    那綿霞如蒙大赦,急忙碰了幾個響頭,向張偉道:「原是奴婢的不是,不合侍候的不好,惹的王妃生氣,下回再也不敢了。」

    說罷便待起身離去。張偉正欲再勸柳如是,卻見她柳眉倒豎,喝道:「你還敢虛言狡辯!漢王面前,你也敢撒謊!」

    站起身來,用手指指著綿霞,卻一時說不出話來。張偉見她氣的手抖,兩眼中似有淚花,因知道柳如是脾氣甚好,以前在台灣時便常受奴僕下人的悶氣,吃了虧卻是不肯說,只暗自生氣。當日若不是莊妃大玉兒,還不知道如何。忙又道:「來人,將這綿霞拉下去,打二十小板,以為懲戒!」

    外殿自有侍候的宮娥宮婢,其中不乏健壯有力者,專司此職。聽了張偉命令,外面便有幾個僕婦應了,帶了繩子便欲進來綁人。

    那綿霞泫然欲泣,向張偉行了一禮,淒然道:「奴婢得罪了王妃,罪不容赦。這便下去領罰就是。」

    張偉正看的不忍,卻又聽柳如是喝道:「慢著!」

    他心中生氣,忍不住向柳如是道:「有完沒完?打了板子就是了,何苦和下人為難。你便是不在意自個兒身子,也得為腹中的孩兒著想。」

    柳如是一聽,原本就是氣極的人,更加受了刺激,一時間竟氣的頭暈起來,身子軟軟的身後面臥榻上倒去。到是張偉見機的快,急忙將她扶住。她這麼多年,由花船上入張偉的將軍府邸,充做通房丫頭,又以卑賤之極的身份為夫人、王妃,因懼怕人議論,一直以寬厚待人,便是受了欺付,也從不敢有所抱怨。生恐傳將出去,於自已名聲不好,比如與人爭執,只怕外面一議論,便立時說她是娼婦出身,品行有虧。是以這麼多年,甚少發火,也從不與人爭吵。此時這種場合,她言辭不利,辯說不通,竟致被張偉說上一通。兩人是恩受夫妻,張偉又比她大上許多,是以從不肯拿重話說她,這一番到是頭一回,到也難怪她承受不住。

    她氣極了,到又想起當年在秦准河畔花船上看到的姐妹們與嫖客鬥嘴說笑時的情形。那些妓女哪一個不是快嘴快心,刁嘴惡舌的?柳如是自小在船上長大,克制了這麼多年,此時到被張偉勾起火起。因將張偉一把推開,向著那綿霞冷笑道:「我原是肯饒人的人。平素絕不肯與你們為難,便是有些不到的地方,我睜眼閉眼也就過去了。想不到我一心慈,你們卻越發的上頭上臉了!」

    見那綿霞仍做出一副怯生生受了委屈的模樣,柳如是卻不再著急,只慢慢坐回臥榻之上,向她慢條斯理問道:「你既然說你並沒有私意,只是為著漢王著想。我且問你,你是如何知道宮外消息,又如何敢在宮內四處散播傳話,你是何居心?」

    見綿霞面色蒼白,開始有些不安,柳如是卻又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向她道:「你不答,我來替你答。」

    她端起細瓷蓋碗,輕輕啜了一口,又向她道:「你抵死不肯認賬,只道是和幾個相好姐妹說了,還讓我交出見證,與你當場對證,當真笑話!你打量我治不了你麼?」

    因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什,向那綿霞扔去,向她喝道:「拿去看看,這是什麼!」

    那綿霞拿起一看,卻見是自家地契,心中一時明白過來,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東西竟如何會落在柳如是手裡。心中一時惶急,想要分辯,卻是無辭可答。只覺得身上慢慢軟了,竟是癱倒在地。

    柳如是見她如此,方覺得心裡暢快許多,又笑道:「我適才是心軟,給你一個自新機會。豈不料你竟是如此憊賴,竟在這裡和我玩滾釘板?你收了犯官家屬的賄賂,拼了命的給他們說情,撞木鐘,又在宮裡妖言惑眾,你有幾條命?!」

    那綿霞已是被她治服,忙跪地叩頭道:「奴婢知罪,請王妃饒命。可憐奴婢家中貧寒,不合貪圖人家錢財,做了這些違禁之事。請王妃念在奴婢辛苦服侍一場,饒奴婢這一回。」

    又向張偉哀哀求告:「請漢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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