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龍騰 正文 第六十章鼎革(二十七)
    崇禎聽得清兵南下,當真是覺得邀天之倖。京營兵馬雖有二十餘萬,能持刃而戰時不足一萬。若論野戰,只怕就昌平總兵候世祿一部幾千兵馬,就能將這二十萬兵營輕鬆擊潰。此時保定、大同、懷來、昌平、薊鎮等各總兵官自保尚且不及,聽得清兵大部前來,各總兵都是棄城而逃,保命為先。雖然後來命兵部尚書楊嗣昌持尚方劍,出城調集兵馬,將直隸附近的各部總兵官齊集在德勝門、沙窩門等北京城外戍守。到底敵兵勢大,若是十餘萬八旗兵當真攻城,沒有了關寧鐵騎拚命前來護衛,僅憑著直隸附近的這些總兵官及京營兵馬,能守住城池已是求神拜佛,哪裡還敢出城邀戰?

    待警訊傳到京師之北,原本對清兵入侵全無感覺的大小城池方開始警備。只是承平已久,士卒疲敝。明朝現下所能動用的精兵強將要麼在關外駐守,要麼在京師附近,要麼被熊文燦、洪承疇、盧象升等人統領著在攻打農民軍。京師以北,已完全沒有一支軍隊能具有稍加抵抗的力量。河北各城守備的明軍皆望風而逃,清兵連下數十城,竟連死傷超過十人的戰鬥也沒有打過。無數漢人百姓及投降的文武官員縞素而降,被千多人,甚至幾百人的小股清兵驅趕著向北方而去。至直隸高陽,孫承宗卻不知道皇帝意圖將他起復,因見清兵犯境,集合了家丁親族,收束城內守衛的明軍,親自守城。小小高陽,竟抵抗了大股清兵十餘日的圍攻。至城陷,孫承宗懸樑自盡,曾鎮守關外,兩抗後金,在山海關城頭手書「雄襟萬里」的統兵大帥,明末文臣中難得的帥才,就這麼壯志未酬身先死。

    清兵自高陽後,甚少遇到抵抗。皇太極依著既定方針,由直隸入山東,一路上橫衝直撞,燒殺搶掠。一直打到濟南,一戰而下山東省府,濟南戰後,皇太極決定回師。押著俘魯王並城內所有的明宗室藩王,並投降的山東境內文官武將,再加上五六十萬的百姓,兩三百萬的金銀,珍玩珠寶糧食書籍,隨同十餘萬八旗兵緩緩由原路而回。至此京師二次有警,好在宣大總督盧象升及監軍高起潛又率領著三萬多精兵強卒而回,與先期匯聚京師的勤王兵馬會和,京師附近的明軍實力用來守備到是足夠。崇禎唯恐野戰失敗,乃連下詔旨,嚴令各部把守城門,不得出城浪戰。清兵路過,不准接戰,唯令各將統兵於後,收復失地。軍事史上難得的滑稽戲便這麼著依帝命而上演。各地的總兵官勒控兵馬,清兵北行百里,他們便在後面追上幾十里路,務必與清兵保持半日的距離。稍有警訊,便立刻控兵後撤,無論如何不敢與清兵交戰。於是就這麼禮送有加,一直將清兵送出口外,直入草原。

    此戰過後,原本因張偉襲遼而暗流湧動的遼東局勢方算是真正的平緩下來。此前有阿敏等人的反叛,使得當時的後金汗國差點兒便陷入混亂和內戰。幸得皇太極及時在叛亂未起時便將阿敏等人抓捕,又以稱帝建國,改女真為滿洲振奮軍心民氣,原本收效頗佳。待寒冬來臨,女真諸申死傷慘重不說,原有的漢民奴隸大半被張偉帶回台灣,土地房屋被毀,縱有金銀也買不到糧食。若不是皇太極情急之下不顧朝鮮死活,第三次入侵朝鮮,將朝鮮儲存的糧食搶掠一空,又使女真八旗兵四處打獵,這才勉強過了一冬。饒是如此,仍是光景慘淡,士氣大跌。由此引發的與朝鮮國的緊張關係,則更令這位新近登基,年號崇德的大清皇帝頭痛之極。好不容易熬到開春,立時便開耕播種,便是滿人老弱,亦是被迫下地做活。到得秋天秋高馬肥,忍耐了一年多的皇太極又得知皮島的漢軍撤走,納悶之餘又是狂喜不已,除了留五萬多精騎嚴防朝鮮及台灣漢軍外,不顧代善等人反對,帶著滿蒙八旗精銳直出口外。待冬季將至,在明朝內地踐踏了兩個多月的八旗兵滿載而回。一時間遼東士氣大振,掠來的漢民及金銀糧草正是滿清急用之物,準備好的肥沃土地和籽種正好可令這些在滿人眼中豬狗不如的漢人耕作,金銀細軟由皇帝依各旗的功勞分發犒賞。一時間皇太極威望大漲,八旗各親王貝勒接連為皇帝歌功頌德,各蒙古部落的親王貝勒亦是吹呼讚歎不迭。

    正當皇太極志得意滿,力圖涮新政治,精練士卒,來年再度攻明之際,卻突然收到由張偉由台灣送來的宸莊兩妃的畫像。西洋畫不比中國畫,講究的就是寫真形似,那畫師又猛拍張偉馬屁,畫的當真是逼真之極。皇太極一見之後,方知道這兩個博爾吉特氏的寵妃並未在當日瀋陽城陷之日身死,而是被張偉俘至台灣。一時間方寸大亂,呆立半響,方召集了正黃旗下的一些親信臣子商量。各人明知道他對宸妃愛若珍寶,便是莊妃亦是疼愛有加,又哪裡敢胡亂說話?皇妃被俘,竟然沒有死節,落入敵人手中被拿來要脅,各人頭疼之餘,見了皇太極神色,知道必然無法勸他置之不理。商量半日,終決定派薩哈廉並佟養性、索尼等人赴台,與張偉商量交還皇妃的條件。

    「逸宸,談的如何?」

    此時正是半夜時分,離適才接入滿清使臣之時又已過了一個多時辰。張偉卻是未睡,只斜倚在廂房暖閣內的土坑之上,雖然在此久候,卻是無絲毫睏倦模樣。因見袁雲峰入內,便叫下人端了春凳令他坐下,又令人送上參湯,讓那袁雲峰啜飲解乏。待見他長吐一口粗氣,臉上睏倦之色頓消,方才笑道:「遼東那邊很是貧苦,唯有這地龍火坑當真是好東西。台灣的冬天雖短,卻是濕冷,到也教人難受。我令人弄了這個暖閣土坑,卻是生受的多。」

    袁雲峰滿肚的心事,哪裡有興趣與他討論火坑的好壞,勉強一笑,答道:「說的是呢,這屋裡當真是暖和的緊。」

    張偉知他拘謹,便坐直身體,正容道:「說正事,那些個女真人怎麼說?現下怎樣了?」

    「回大人,除了軍馬一事他們還需考慮。金三萬,銀五十萬,到是一口就應了。其餘東珠、毛皮、人參等物,也是按大人要求給付。到是沒有費我什麼唇舌,只是適才吵的厲害,說是要見宸妃與莊妃一面,這才談判。我好說歹說,答應他們向大人回稟,這才按了下去。」

    「嘿,我估摸著再多要些,那皇太極也定然是令他們一口答應下來。英雄難過美人關呢,為了這兩個女人,當褲子他都願意!」

    袁雲峰雖覺張偉說的不雅,卻也是輕輕一笑,點頭道:「正是。看那幾個使臣的神色,對他們的皇帝此番的所做所為,也是極為不滿。只是看來這皇太極非要這兩個女人不可,是以他們也只得勉為其難罷了。」

    「除了要見宸妃莊妃,還有什麼要求?」

    將手中蓋碗放下,輕輕一拭嘴,袁雲峰強忍著笑道:「說來當真有趣。他們說大人其實並非明臣,清國與明國之爭,原本與大人無關。願意與大人締結盟約,兩家世代友好。我說此事不是我能做主,待回過大人再說。他們到也無話,只怕看那薩哈廉的臉色,卻是有些異常。那索尼卻是得意洋洋,想來這主意是他出的。」

    見張偉聽的楞怔,便咳了一聲,問道:「大人意下如何?明日便需給他們回復,晚上就得送他們回去。」

    楞了半響之後,張偉方猛然大笑,一時間竟遏制不住,直笑的喘不過氣來,方才止住,向袁雲峰歎道:「皇太極也是方寸大亂了!這索尼雖是信臣,又是年青英傑,到底是個乳毛未淨的小子,派他過來,簡直是大失體面。」

    「正是呢。這皇太極也算是一世英主,怎麼一扯到女人的事,就這麼頻出昏招,當真是可鄙!」

    張偉聽他如此一說,卻又搖頭道:「逸宸,話不是這麼說。且不聞: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大丈夫未必沒有兒女私情,皇太極再怎麼英雄,他也是人。他當日沒有一心隨宸妃而去,而是又復振父祖基業,已是極了不起了。我心裡甚是敬他。結盟一事,你回復了吧。想來這也不是皇太極的意思,是那索尼自做主張,想博君王賞識,愚腐!」

    他陰沉著臉,心道:「怪不得皇太極立國之初嚴禁滿人習漢俗,禁從漢人風俗,禁改裝,禁漢人禮儀,實在是漢人的文明發展至此時,已是老大之極,積重難返,於五胡亂華時胡人盡皆漢化時大有不同。這索尼不過讀了些漢人的文章,就弄的如此昏聵。」

    袁雲峰舉人出身,算來在軍機處中也算是博學多才,背了一肚皮的詩詞歌斌,卻搜腸括肚的亦是想不起張偉適才引用的那兩句詩,正在凝神細思,張偉卻看出他神色古怪,唯恐他問及自已這兩句詩是何人何作,忙向他道:「你累了半夜,也該當回去歇息,明日再與那些女真人商談。嗯,別的也罷了,一萬匹好馬是一定要的!我去年始在蝦夷島上放牧馬匹,那地方的氣候與遼東相似,地廣人稀,幾近沒有人煙。用來大規模的放養馬匹,幾年之後,就足夠把飛騎萬騎擴大,重騎兵與弓騎兵結合起來,方能形成戰力!」

    揮手令袁雲峰退出,張偉也自安歇。待第二日與那幾個使臣將條件談妥,又令下人將幾人引至後院,令他們與宸莊二妃相見。兩名后妃見故國來人,自是激動不已。兩人皆是面露喜色,難以自持。她們雖欣喜萬分,幾名使臣卻深恨這兩人不敢為皇太極殉節死難,乃至受辱被俘,現下更需得用大筆的金銀戰馬將她們贖回,心中憤恨,面情上也是不肯敷衍,與宸莊二妃見禮之後,便一個個躬身而退。待佟養性證實這二人就是正主之後,也不在張偉用飯,便要告辭。

    因見天色漸暗,這幾人求去之意甚濃,張偉到也不留,親自將這幾人送到儀門之外,命人將正門大開之後,便向各人笑道:「諸位,恕不遠送。」

    薩哈廉等人勉強向張偉行了一禮,便各自挺胸凸肚,大踏步自儀門而出,直奔正門而去。他幾人初來時被那老林哄到夾道小門而入,心中憋了老大的火,此時不管如何,亦是一定要從正門而出,方能不墮大清使臣的身份。

    出得正門,繞過影壁,卻見大門兩側乃是巍然屹立的鐘鼓二樓,雖是傍晚時分,通衢大道上人潮如織,行人來往不絕。只是各人都遠遠而行,不得靠近張府門前。各人呆立片刻,薩哈廉橫了呆看不止的索尼一眼,嘎聲道:「啟心郎,若是心羨台灣繁華,不妨留下!」

    說罷也不待他答話,又向佟養性道:「走吧!」

    兩人將頭頂氈帽扶正,相視一笑,那佟養性見索尼尷尬,便溫言道:「貝勒爺辦好了差使,和你說笑,不要發呆,快些與我們一同上車。」

    三人帶著一眾隨眾,繞過張府門前恆表,上了停靠等候的馬車,坐定之後聽得馬車駛動,薩哈廉將車窗放下,方長歎口氣,向索尼道:「失了這麼多金銀戰馬,換了這兩個女人,我心裡煩悶!」

    索尼笑道:「只要皇上重新振作,這些浮財算的了什麼?到是張偉要這些戰馬做甚,他台灣地小人多,哪來的牧場放牧,又如何令大規模的騎兵奔馳訓練,當真是令人納悶。」

    「那張偉佔了日本蝦夷,聽說那地方比之台灣全島尚要大上幾分,又是人煙稀少,用來養馬自然是再好沒有。哼,他想弄出一支騎兵來和我們八旗勁旅對抗?那當真是好笑之極!」

    「正是。我也是這麼想!是以此番幫著皇上將宸妃與莊妃贖回,損折些財物,又算的了什麼?待到了秋天,咱們再入一次山東,不成就去河南,隨便破幾個大城,只怕又是十倍百倍的回來,不值當什麼。可笑這張偉號稱雄傑梟雄,卻只要這些身外之物,還不自量力,想和咱們女真人比騎射,可笑之極!」

    佟養性初時聽他兩人議論,只不做聲。待聽到索尼說到此處,卻忍不住插話道:「這張偉要是如此簡單,也做不出這麼諾大事業。我看此事沒有這麼容易,將來再有什麼難料的變化,也未可知。」

    他此話一出,又見薩哈廉與索尼神色古怪,心知疑自已因是漢人,故而相幫著張偉說話,心中後悔不迭,忙又笑道:「我年紀大了,有些疑神疑鬼。這張偉小小年紀,哪能和皇上相比。收了贖金戰馬,自然是該當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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