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帶鹹味的海風帶起了白色的浪花,不停拍打著台北港口的堤岸。張偉兀立在大塊條石修築的堤岸之上,目送著台灣往庫頁島方向的漁船船隊起錨升帆,往那片只居住著少量野人生番的海域而去。
此刻的庫頁島已歸於滿清管制,島上有若干通古斯或是索倫部落的首領早就向後金朝貢,每年有相當數量的皮貨和土產被千辛萬古由這個化外小島送往瀋陽。張偉海軍實力強橫,可以輕鬆派遣漢軍由海路登陸上島。原也打算將這庫頁島拿下,做為攻擊滿清的後方補給基地。多次派人到島上和週遭海地域堪查過後,方得知那庫頁島苦寒之地,島上遍佈森林野獸,除了島上部落之外,外來的軍隊欲蕩平全島至少需數萬大軍。島上的部落又與滿族類似,早就歸化投順,每年都有部落首領往遼東朝見皇太極,貢獻包茅。所得與付出相差太遠,無奈之下,張偉放棄佔據庫頁島的打算。那島上除了森林和皮貨外,到也無甚礦藏,便也只索罷休。
自從南洋返回台北之後,到因一樁意外,令得張偉重新思謀起庫頁島一事。現下在台的西人甚多,英、荷、葡萄牙等三國洋人已有四百餘人。其中有數十人是張偉聘請來的西學教師。這些人在本國皆不如意,西人又酷愛冒險,隨船出海,來得這萬里之外的中國。與想像中不同,並不是每個人白人都能致富,有不少人也只是勉強賺幾個辛苦錢,甚至有窮困潦倒者。被張偉聘請而來的,大半都是些中下層平民,只因在國內時受過基礎教育,知道些幾何、化學、物理的知識,竟然就被高薪聘請,成為受人尊敬的老師。每日只夾著幾本書上課,悠哉游哉,可比在海上奔波,四處殖民,冒著生命危險賺錢來的舒服的多。
再加上持著狂熱宗教理念,前來傳教的各國耶蘇會士,漢軍僱傭的教官、台灣兵器局聘用的武器專家、在南洋冒險,企圖混水摸魚,空手套白狼的西方流浪貿易商、再加上水師教練、翻譯、來遠東騙錢的藝術家,魚龍混雜,良莠不齊,幾百個大鼻子子洋人,組成了在台灣的冒險集團,其數量甚至超過了各國在明朝內地的人數,這麼一個參差不齊的集團,以金錢為紐帶,在台灣上演著一出出滑稽的浮世繪。
與後世中國不同,張偉立台之初,便規定來台的洋人須學中國官話。還建立了漢語考級標準,優異者可以官府補帖的俸祿。原本考試的人不多,待遇極其優厚。待此時幾百號人洋人匯聚台灣,甚至有不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的舉家遷台。這些洋鬼子紅眼球見了白銀子,哪有不拚命的道理?最多不過兩三個月,只要不是蠢到家的,大半的日常對話已無問題。那些早期來台的,早就可以詩曰子曰駢四驪六,甚至八股文章都做得幾篇了。
洋人既然學會了漢話,甚至漢字也寫的筆走龍蛇一般,張偉又輾轉從歐洲買來大批的書籍。什麼《形而上學》、《理想國》;《天體運行》、《勾股定理》等大量的西方哲學與科學書籍被翻譯成中文。
張偉身為全台之主,少不了要前往這些洋鬼子的聚居處宣慰一番。他一向事忙,直待大批洋人安身之後,方乘坐馬車前往探看。待他到得那些洋人在鎮北鎮外的居處,卻見一幢幢的西式住宅橫亙於前,一幢高大的尖頂教堂最為顯眼。
張偉因向身邊侍候的台北政務官員問道:「整個台北並台南,現下有多少教堂?」
「回大人,台北四幢,台南一幢。」
因見張偉不置可否,那官員忍不住向張偉訴苦道:「這些洋鬼子教士太過煩人,在台北鎮上傳教也罷了,沒事還往大屯山上鑽,往草山裡面鑽,尋那些土著傳洋教。那些土著前不久還是食人生番,這一年多來被大人感化,到是省了咱們不少的心。現下可好,三天兩頭傳來洋教士在山裡被圍,要麼就是護送的人和土著打了起來,又或者洋人打傷了土著,土著們尋著官府要說法。雖說沒有大的亂子,到度是樁麻煩事。大人,乾脆禁止他們傳教得了!反正咱們就指著他們來教造炮,造槍,傳什麼鬼教!」
他劈里啪啦說了半響,很是將這些不安份的洋教士控制了一通。張偉見他唾沫橫飛,一臉激奮,顯是平時為這些洋教士擦屁股,吃了不少的苦頭。
因笑道:「咱們漢人從來不禁宗教。儒釋道三教並存,也沒說哪一教獨大。官府到是禁過佛,只是因那些禿驢們佔了太多田產人丁,又不敬君父。還有那什麼景教、摩尼教、回教,咱都沒有禁過。只要不造反,不引著百姓蔑視君父、不敬祖宗,不霸佔田產人丁,就由他!」
他自是不便與這些官兒們明言。這些傳教士都是些宗教狂熱份子,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一不為發財,二不為做官;生活簡樸,不求物慾享受,與後世的教士不可同日而語。這些人為了傳教,大半曾學習過落後民族不懂而又重視的知識,比如物理天文、火器製造、甚至是鐘錶修理,以期用這種西式獨特的東西來打動他們眼中的野蠻人,讓上帝的光輝照耀全球。只是當時的中國並未落後世界多遠,西方世界也沒有兩百年後那麼獨霸全球,在外傳教殊為不易。進入中國一百多年,只不過在北京修了幾個教堂。下層百姓不肯搭理異端,上層貴人對什麼原罪、寬恕,博愛又全無興趣,更可惡的就是基督教不准多妻,不拜祖先,這讓崇尚祖先崇拜和多妻制的中國貴族們更加的疏離。
此時張偉以全然開放的態度讓這些教士前來傳教,吸引了南洋各地及中國內地大批的教士前來,台灣的富庶和開放政策讓他們欣喜不已。張偉又親自寫信給當時的教皇,使得教廷允許中國人追念祖先,將迷信轉為一種親情哀悼的解釋。此後兩邊皆大歡喜,張偉則利用教士的科技,教士則在台灣順利傳教。反正中國人在宗教上最為狡猾,講究的是遇神就拜不吃虧,轉回頭卻又將上帝拋諸腦後,張偉到不擔心基督教在台灣坐大,以宗教危脅他的威權。
待張偉在來台的白人聚居處巡視幾遭,卻也無甚稀奇。左右不過是那些洋人紛紛上來逢迎。什麼英明的領導者、偉大的將軍、仁慈的領主……云云,吵的張偉頭也大了。好不容易擺脫那些漢語半生不熟的洋鬼子,入得他們的私用教堂,自被那教堂當家神甫迎入內室。
張偉因敷衍問道:「此地可好麼?」
那幾個教士面面相覷,顯是不理會這種中國官長常用的泛泛問句。那當家神甫微一欠身,笑答道:「這裡很好,空氣溫暖,土地肥沃、人民富足……」
張偉知他誤會,忙打斷他話頭,笑道:「不是問你們這台灣可好,是問你們在此地可好,可有不足之處。」
「托大人的福,一切都好。雖然傳教還有困難,不過秉承上帝的旨意,我們會繼續宣揚他的……」
「好好,如此就好。」
張偉急忙打斷他們話頭,生怕這些傳教士纏著他不放。自從放耶蘇教士入台傳教,這些人整日裡就打他與何斌等台灣大佬的主意,心想著只要他們入教,則可以帶動大量的台灣平民入教。張何二人不勝其煩,早就吩咐門政,不得放這些教士入內。此番入得教堂,自然還是早些溜之大吉的好。
張偉連連點頭,口稱「好好」,腳步已是向外挪去,那些教士自是起身恭送不提。卻見張偉在院中頓住腳步,回頭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那神甫定睛一看,張偉卻是站在一口用青磚搭建的大鐵鍋之前,看著一鍋熬的滾燙的動物油脂發征。
因答道:「大人,這是我們熬的牛油,用來給在此地的同胞們做些肥皂。台灣炎熱,這才五月不到,便已是驕陽似火。洗澡時若沒有肥皂,油脂和灰垢洗不下來。咱們除了傳教沒有別的事,就做些肥皂來用,也是造福大眾的好事。」
張偉「唔」了一聲,頗感興趣地問道:「就這麼熬上一熬,就成肥皂了?」
他自來台之後,亦是為沒有肥皂使用而苦惱不已。雖則他提倡衛生,卻不能要求農民也如富家大室那樣熏香淋浴。那尋常農夫,用些絲瓜瓤在身上擦上幾擦,再用些皂角在身上抹上一抹,便已是難得的盛舉。此時聽得這幾個教士能做出肥皂來,一時間興趣大增,立定腳步在那大鍋旁邊,也不顧黑煙滾滾,便在那大鍋旁邊向那幾個教士問道:「這種肥皂能去油脂?能有香氣麼?」
那幾個教士瞠目結舌,那本堂神父答道:「去脂是一定的……香氣只怕是沒有的。」
他肚裡暗暗嘀咕,心道:「這些中國貴人當真古怪,只說他們洗澡時還要在木桶裡放上花瓣……上帝!」
張偉點頭道:「甚好,此時能做麼?我便在此地看著你們如何處置。」
那幾人答道:「成了,已經將油脂熬的分離出來,加上小蘇打,便可以了。」
說罷將那鍋底火撤去,待油脂稍稍冷卻,倒入那分隔好的木製模具之內。融入配製好份量小蘇拉,與脂肪融合之後,便凝結成一塊塊可溶解的黃色肥皂。
待這些肥皂冷卻之後,張偉自模具中撿起一塊,雖然仍是粗糙不平,聞一下也全無味,卻是與自已小時用過的那種工業肥皂並無差異。因笑道:「好!你們做的這東西甚好。做法又簡單易學,我要向全台推廣使用!」
見那幾個教士都是陪笑不迭,連聲應承,張偉一笑,抬腳便要離去。卻心中影影想著一事,只是一時不得要領,只得臨行又問道:「台灣也殺牛,吃牛肉。不過這幾百萬人用將起來,牛油什麼的肯定不夠。用的油可以麼?」
「大人,最好還是牛油。若是不然,羊油和豬油也可。只是這兩種,就不及牛油
的好了。」
那神父遲疑一下,又道:「其實鯨魚的油最好用,海豹、海象的油也甚好。只是
大人這裡雖然有很豐富的漁業資源,卻是甚少見到這些大魚。不然的話,捕一頭鯨,就可製成幾十萬塊肥皂了。鯨肉可以食用,還有那龍蜒香,也是比黃金還貴重的寶物……」
他滔滔不絕,大講鯨魚的好處,張偉不禁失笑,向他問道:「閣下身為神父,怎麼如此殘忍好殺,這可有傷上天好生之德吧?」
那神父一楞,答道:「耶蘇也曾以魚和水讓幾千人吃飽了肚子。上帝創造動物,自然有他的法則在。咱們的教義,並不如貴國的佛道那樣,禁人殺生。」
「嗯,是我想左了。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張偉拔腳離開,雖然心是仍是影著一事,卻一時也顧不得了。只想著那教士的建議確實有理。這捕鯨業在北歐養活了一大批人,捕一頭大鯨,便是幾萬的銀子可以入賬,當真是本小利大。只是台灣附近洋面,別說是鯨,就是鯊魚也少見的很。卻哪裡去捕鯨去?若是組建遠洋船隊,此時沒有蒸汽機可用,以風力劃漿的船隻去捕鯨,只怕一年兩載的都回不來,卻又是不合算的很。思來想去,唯有那庫頁島附近海域會有鯨群存在,雖離台灣較遠,到底海路熟悉,來回半年左右,便可滿載而歸。那島上的土著別說是戰船,便是噸位稍大些的漁船也沒有一艘。漢軍亦不必攻上島去,只需派一兩艘小型炮船,就能將這些土著封在島上,不得與外界溝通。如此這般,又能捕鯨,又可切斷庫頁島與遼東的聯繫,到也是一舉兩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