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唯風領命而去,至巴石河前,卻見不遠處曹變蛟領著幾千漢軍正在河邊處置屍體,呂宋天氣炎熱,已有不少屍體輕度**,一陣陣若有若無的腐臭味隨風飄來。呂唯風皺眉道:「這河沒有橋麼?」
奉命潛入呂宋的探子早已趕來候命,此時聽這位未來的呂宋最高行政長官問話,自然是不敢怠慢,忙回話道:「小人來時曾經尋當地土人打聽過,因紅夷懼怕北岸的土人和漢人暴動,再加上他們平常甚少過河,是以不准搭建橋樑。兩岸的百姓們若要過河,只能用渡船。」
「那末你去尋幾艘渡船來,我們往上遊走走,再過河。此地的臭氣,我委實受不得了。」
他雖是面膛黝黑,滿臉皺紋,卻是官宦子弟世家出身,若不是父親在緹騎拿捕東
林大儒周應昌時首倡市民暴亂,想來他此時還在南京安享富貴。那一日家產被抄,父親被逮問之後慘死獄中,母親妹妹在抄家時跳井而死。他本人在那些聽聞信息趕來的南京市民庇護下倉惶出逃,原本的富貴尊榮之家瞬息之間家破人亡。一路上他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原打算逃至福州投奔族中親戚,卻在福州城門處被一隊奔馳而出的綿衣番子嚇的幾乎癱倒在地。舉目無親,無可奈何之下,便一橫心投了當時暗中招募流民的何斌,往化外之孤島而去。人生際遇到也奇妙,他若不是家破人亡,想來不過只能在家補個國子監生,碌碌無為,終老一生。誰料出使日本後受張偉賞識,將台灣政務交給他與吳遂仲等人,他兢兢業業幹了幾年,現下卻又被張偉帶到呂宋,想來將來這十倍於台灣的大島,就要交由他統治。
「他日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遲早有一日,我要把明朝的皇陵,都如那
後金福陵一般,盡數掘了!要把明朝的貴戚親王,殺個乾乾淨淨!」
見身旁儘是護衛的漢軍,亂紛紛在四周奔忙效力,滿臉巴結的全是得力的心腹手
下,呂唯風嘴角露出一絲冷峻的笑容。
因見半日尋不到渡船,呂唯風怒極,向那幾個探子喝道:「枉自派了你們過來,連幾艘渡船也尋不到,要你們何用?」
斷喝道:「來人,每人掌嘴十下!」
那幾人原本是福建沿海的海盜,並非台灣直接治下的子民,是以呂唯風可臨機處
置,不需交付審判。他一聲令下,身邊由漢軍下撥護衛他安全的親兵便上前將那
幾個架起,劈里啪啦打將過去,只打的那幾人眼冒金星,口鼻中鮮血直流。
「你們定然心中不服,是麼?那渡船想來是被當地的土人藏了起來,甚或是暫且沉在河底,以防損失。兵凶戰危之際,保全家產,這也是人之常情。」
他頓了一頓,冷冷一笑,說道:「我打你們,到不是為現下你們辦事不力。是打你們貪生怕死,不肯踏實效力。雇你們的時候,一個個將胸口拍的山響,都道自已是亡命之徒,一定能在呂宋給西人製造混亂。事實如何?別說這邊的情形安如泰山,就是連艘渡船都不知道事先準備!你們拿了錢,卻不辦事,打你們都是輕的!」
見那幾人口鼻中兀自鮮血長流,又嚇的木木呆呆,不敢回辯,呂唯風噗嗤一笑,
命從人拿出幾錠大銀,交給那打頭的,笑道:「虧你們說嘴都是殺過人的豪傑,
幾個耳光就打成這副呆樣?當真是教人瞧不起!銀子拿去,一會子到巴石河南尋
些醫生,買些草藥敷上,餘下的買些酒喝,以後跟著我踏實辦事,辦的好了,銀子我有的是。若是還敷衍了事,那就不是打耳光這麼輕鬆了。就是這樣,咱們去尋些木頭,製成木伐過河。」
那些個探子原本是沿海的大盜,刀頭添血的狠角色。此時卻被呂唯風又打又搓,揉捏的如同三歲孩童一般,便是那些護衛的漢軍和隨行的官吏,亦是看的目瞪口呆,卻不知道平日裡沉默寡言,為人和善的呂爺竟有如此殺伐決斷陰狠手毒的一面。
當下各人默不作聲,隨著呂唯風尋了些輕木,製成幾個大木伐,呂唯風又吩咐人
尋去尋曹變蛟,請他派兵在河上搭建浮橋,以便來回。這才上了木伐,帶著一眾
從人分批渡河而去。
上了河邊,往那民居之處行去,因見身邊各人都是噤若寒蟬,原本說笑不禁的各
人都是沉默不語,呂唯風突然一笑,道:「都覺得我有些霸道,是麼?」
見無人應答,他豎起兩個手指,笑道:「只兩條:一,吩咐的事,一定要盡力去辦,盡了力辦不好,我不責怪。二,敢在我背後嘀咕事非,使絆子下藥的,絕不輕饒。我向來說話只說一次,今日你們都聽到了,日後若有些得罪,可別說我不教而誅。肯聽使喚,經心辦差的,我也絕不會虧待,敢得的賞,一分一毫也不會少了你們。就是這麼著,大家分頭去辦事吧。」
他得到張偉信重,身為方面大員,手握生殺大權。除了駐防漢軍不歸他管,將來呂宋所有的民政自然是歸他處置,此時吩咐下來,各人自然是凜然遵命。好在他說的章程到也簡單,卻也不是暴虐無理,各人心下稍安,立時聽了他吩咐指派的任務,各自分頭行事去了。
呂唯風駐節巴石河北,召集周圍漢人代表,安撫民心。又請示調來一營兩千的漢軍,在巴石河北大索那些平日裡賣身投靠於西人,甚至當年隨同一起屠殺本族的漢人敗類,該關的關,該殺的殺,亂紛紛直忙了十幾日。待張偉巡視棉蘭和巴拉望島返回,他便帶著選出的漢人及土人首領,一直返回馬尼拉城堡之內,等候張偉召見。
他與周全斌等人這些日子以來忙的屁滾尿流,分兵駐防以防暴亂,調節漢人與土人矛盾,處置戰亂流民,修繕破損,查點庫存,光是那些碼頭中被俘的西班牙商船上的貨物金銀,便派了幾千人點檢了六七日,再加上庫府中的儲存,此次伐呂宋一戰,當真是所獲甚多。僅是那西班牙的運銀船,便被俘獲了三艘,整整五十多萬從南美各處搜羅來的金銀,就這麼落入張偉之手。
張偉各處奔波,召見各處的土人國王,那些遵命侍候的,自然是溫言勉慰,甚至
大筆的賞金給將下去,也是毫不在意;那些自恃身價,抗命不遵的,他命行文發令,讓漢軍出兵剿滅。四處巡視下來,雖是飲食無常,餐風飲露的,又被日頭曬的烏黑,精神到比在台灣時悶坐處理公文健旺許多。
此時端坐城內整修一新的總督府內,張偉捧著一大杯當地特產的椰汁啜飲,心中舒爽愜意,因向呂唯風笑道:「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看來我也得奢侈一下,日後常年用船送這椰子至台,不但我愛用,估摸著台灣也有不少富人買的起,這到也算是一筆財源。」
又見周呂諸人都是眼圈發黑,神情萎頓,知是這些時日累的很了,便又笑道:「待我召見完當地漢人,這裡的事到也差不多了。待我回台之後,你們就鬆快一些,不必在這裡立規矩了。」
周全斌勉強一笑,提起精神湊趣道:「大人既然愛用椰汁,回去時便先多帶一些。這裡事忙,只怕一時半會的呂大人還顧不上這些呢。」
呂唯風亦笑道:「大人,難得來此一遭,雖然大事已定,到底還需你多鎮守一些時日為妥。台灣那邊信使不斷,諸事如常,大人到也不急著回去?」
張偉搖頭道:「我到底不能放心。況且打下呂宋的事,朝廷那邊沒準會有說法。如何應對,也需我回去臨機處斷,別人不好做這個主。」
又向二人正容吩咐道:「此次我們殺戮過甚!那西班牙雖是歐洲小國,幾十年前海軍又遭慘敗而致實力大損,到底此次被我們得罪的狠了。我佔了呂宋,等於掐了他們一半以上的財源,自此他們的美洲殖民地的貨物不能過來,亞洲的南美的商路也被掐斷,若是西人舉侵國之力來戰,勝負也是難說的很。是以你們一定要文武共舉,呂唯風要在短期內收攏人心,將呂宋漢人抱成一團,挑選精壯以為鄉勇,協助漢軍守衛。土人那邊,也需分化利用,有打有壓。此事如何處置,就由唯風自已掌握。」
他長篇大論的吩咐,周呂二人自然是唯唯諾諾,連聲答應。張偉因見兩人精神不振,便停住話頭,笑道:「我年紀未老,到是有些囉嗦。既然派你二人在此,凡事都需你們自行其事。若是戰事大起,那我自然還是要來的。」
說罷起身,步出內室,在總督府議事大廳內召見那些被推舉而出的漢人代表。呂
宋與巴達維亞等地不同,自經過上次西人大屠殺後,原本還有些在此幾百年的世家大族紛紛被滅,就是僥倖生還的,亦是忙不迭逃離此地。故而此時漢人雖然尚有十餘萬人,卻甚少有同姓大族,便是認了宗親,也只是虛應故事罷了。此時被精心挑選來的,全然是當地漢人中素有威望,無論德行本事,都得到呂宋漢人的敬重。
張偉知道這些人影響甚大,雖不比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的族長一言九鼎,卻也足
矣在這呂宋攪風攪雨。他到也不敢怠慢,台灣以小博大,一口吞下比自已大十倍
的呂宋,要建立高效的統治,一定要得到當地漢人的。而不是如西班牙人在呂宋統治三百多年,當地百姓離心離德,始終無甚起色。以漢人制土人,掌握當地的財權政權,甚至將來開辦學校,輸入儒、道,規定漢語為第一語言,只需百年左右,這個礦產豐富,風光美麗的大島,就可以完全漢化,當真成為中華的外圍防禦圈的中堅力量。
待引見完畢,張偉一一致意問候,就在這議事大廳內設宴,與各人杯酒言歡。以他的身份地位,卻比周全斌等人強過許多。他雖不是皇帝,這些呂宋漢人卻素知他割據台灣,為一地之雄主。再加上他為明朝的候爵,龍虎將軍,官位比之周呂諸人高出以萬里計。海外漢人在當時與後世不同,俱以身為中國之人自豪,是以有舉家居於海外幾百年,卻仍能識漢字,說漢語。張偉在明朝位高權重,為龍虎將軍又能自設僚屬,這些漢人又怎能不傾心巴結,指望日後漢人統治呂宋,自已也能飛黃騰達,博個封妻蔭子?當下各人紛紛向張偉叩頭效忠,俱雲將軍威德加於海外,吾等小民以性命托付,一切唯將軍馬首是瞻。只有那幾個老成些的,擔心西班牙人來攻,不過在那些看到漢軍陸軍與水師實力的漢人眼裡,那區區紅夷又算的了什麼?
待天色向晚,一群人喝的酩酊大醉的人們紛紛向張偉告辭而去,手中或提或拿,都是張偉命人備好的禮物,一個個踉蹌而行,不消一會功夫,便全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這些漢人全數離開,原本還略有醉意的張偉立時清醒過來,命下人打了冷水送上,洗漱過後,向隨侍在旁的呂唯風道:「漢人到底不比土著,你需得善待。一兩年內,除了修道路橋樑、辦學校、收民勇,和免收賦稅,台灣的那些個法條律令,你可以斟酌施行。待完全在這裡紮下根來,再言其它。
呂唯風自然連連稱是,因見張偉疲乏,便要告辭而去。卻被張偉叫住,又吩咐道
:「待我走後,將這總督府拆除,改為大明的衙門,將所有的教堂兵營等西式建築拆除。將這馬尼拉城堡拆除,擴建為堅厚的城牆,我會在台灣運炮過來,不但城上,還有碼頭,也要多修炮台。這些都需用民力,就由你多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