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酒量原本極大,不過他恪守父訓,非吉日慶典絕不飲酒。當年攻下瀋陽後不久,八旗中就有不少人學會了抽煙喝酒,努兒哈赤甚是討厭,下令毀了漢人種值煙田,又禁止諸子侄飲酒,誰料他逝去沒有幾年,不但八旗諸人終日飲酒習以為常,便是皇太極的兒子豪格也成了大煙槍一條,法不責眾,皇太極也只是沒事訓斥一番罷了。
因這個原故,除了婚喪慶典之類,再無人敢在皇太極面前喝酒,今日張偉等人不住的以酒送肉,若是八旗子弟,只怕早便被攆了出去。現下那皇太極笑吟吟相陪,甚至親自提酒相勸,他自已早已不吃,因見張偉等人吃飽抹嘴,便笑道:「令人撤席,咱們就在此處說話,我們女真諸申原本住在陰冷潮濕的山中,所以最喜樓居,一來通風采光,二來可避地氣,我在此處,要比在大殿舒適的多。」
說罷令人撤去酒席,又令人在樓上窗前擺上軟椅,他一個人面南箕坐,舒適地伸個懶腰,笑道:「諸位將軍都是見過世面的,可不要嫌咱們這汗宮簡陋,即便如此,也可是花了不少銀子。我聽說你們北京的皇宮調了五十萬民伕,歷時二十年才建成,嘖嘖,天底下沒有不滅亡的皇朝,也沒有萬歲的帝王,何苦建那麼大的宮殿。一萬間房子,不過只睡一張床,追求享樂,那可是沒有盡頭的。」
張偉等人到還罷了,那左良玉等人聽他詆毀明室,心裡不樂,卻也只得陪笑了事。張偉笑道:「自古不愛享樂的人有幾個呢?大汗不過是天性不愛享樂,以儉樸昭示萬民罷了。」
皇太極概然答道:「我哪能不愛享受。跟隨父汗起兵,還不是為了打下地盤,能過舒心日子。只是當年在費阿拉老城,父汗蓋了七間大房,其餘數十間草房,兄弟子侄們都住在一起,閒時漁獵,戰時出征,日子過的很是苦楚。現下這些,於我就足夠了。我曾經訓誡那些故意節儉的人,我說,天底下沒有享樂無度而得到天祐的,也沒有可以享受而故作儉樸得到天祐的。興或衰,富或貧,只要是順天而行,盡到本份,都是可以的。」
他這番話說的極是有理,不但張偉等人,就是隨侍在他身邊的親近大臣和侍衛也是頻頻點頭,範文程一直陪侍在旁,原本沒有他什麼事,只是皇太亟亟信任他,大事小事皆要讓範文程知曉,現下接待袁崇煥的使者,事關議和大事,自然是要他在一旁隨侍。那範文程聽得皇太極這般說辭,便笑道:「大汗說的對!我本是遼東一貢生,若不是為了興旺家業,又何必出來辛苦呢。」
他這話**裸之極,皇太極卻不以為忤,反笑道:「你現在家人過千,富貴已極,總該是滿意了。」
見範文程笑而不語,皇太極將臉色一正,向張偉道:「張將軍,現下說說你此番的任務,袁督師對我上次的建議,有什麼答覆?」
「回大汗,您上次的建議……督師大人說了,您的書信上書大金國汗致大明國皇帝的致辭與格式不合,所以原信未拆,此番讓我來,只是退信罷了。」
「喔?」
見皇太極臉色陰沉,張偉又笑道:「大汗,大明皇帝以聖天子撫育萬民,普天之下沒有人可以在書信上與他並例,大汗您的書信確實是與體制不合,督師大人不拆,也是迫不得已啊。他若是拆了,只怕有心上奏上一本,丟官罷職雖不至於,只怕大明皇帝心中定然不悅,將來再有什麼事情弄到一起,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說罷站起身來躬身一禮,道:「總之請大汗諒解。若是有意議和,請另行書寫一封書信,由我帶回便是。」
範文程在一旁冷笑道:「天子?咱們大汗要是願意,隨時都能打到北京去,天子到底是誰,尚未可知呢。」
「范大人,若是如此說話,那只能說後金國完全沒有議和的誠意,咱們又何必多費唇舌,大汗要是能攻下寧綿,打過山海關,那麼北京自然是揮手可下,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吧?」
見皇太極不置可否,範文程及諸隨侍八旗將軍皆是頻頻冷笑,張偉心知此時後金已平定內蒙,繞道長城喜峰口一路進入已是定局,心中明白,卻是無法說破,只得又道:「大師,督師大人在我來時曾言道:戰則兩傷,和則兩利。大明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兩百餘年的天朝上國不是後金可以輕易撼動的。即便現在大汗兵力雄厚,稱雄關外,但大明關內之內是大汗的十倍,人民是大汗的數百倍,只要當今聖上銳意進取,革除積弊,大汗您還能以遼東一地對抗整個關內的明朝大軍嗎?」
他說到此處,便有一女真人站將起來,暴喝道:「薩爾滸一戰,你們明朝號稱四十七萬大軍來攻我們,又怎樣?當時八旗男丁全加起來不過六萬,現下大汗手下有女真精騎十萬,蒙漢八旗近五萬人,女真滿萬不可敵,十五萬大軍,你們大明就是真的來上五十萬,又能如何?漢人,我一個人便能打一百個!」
張偉吃他一喝,卻也不動怒,笑嘻嘻站起身來,向那女真人一拱手,問道:「請教將軍尊姓大名?」
那女真人斜視張偉一眼,不屑道:「不是大汗重視那袁蠻子,你哪有資格問我的姓名。聽好了,我是大祖的兒子,大汗的哥哥,多羅貝勒阿巴泰!」
周全斌等人皆是勃然大怒,張偉卻是格格一笑,向那阿巴泰道:「原來這位便是『戰時環甲冑,獵時備弓矢』的阿巴泰貝勒,卻是張偉失敬了。」
隨張偉同來的各人自是不懂張偉的話意,其餘女真人卻都是心知肚明。那不穩重的年輕小輩便捂嘴笑將起來。原來這阿巴泰是努兒哈赤從妃所生,雖是皇太極的哥哥,做戰也甚勇猛,卻始終不得努兒哈赤青睞,努兒哈赤未死之前,他只不過是個貝子,當多爾袞三兄弟分掌兩白旗的時候,他卻連半個牛錄也沒有。還是皇太極憐他有功,封他為多羅貝勒,又賞給五牛錄,他得了封賞卻是不滿,向各人報怨道:「我『戰時環甲冑,獵時備弓矢』,卻為什麼不封我做和碩貝勒!」,皇太極原本不理,後來他報怨的多了,又故意不出席酒宴,於是派了代善等人訓斥一通,他才認罪,誠心接受了封賞。
現下這不光彩的老底被張偉在眾人面前揭穿,這阿巴泰頓時大怒,暴跳著將佩刀抽出,便要過來斬殺張偉,張偉到是站在原地未動,他身後諸將早便站起,亦各自將佩刀抽出,衝上前去將張偉團團圍住護起。
「阿巴泰,你給我收刀站在一邊去!你忘了莽古爾泰的事了?」
眾陪宴的女真人早便將阿巴泰團團圍住,便是皇太極身邊侍立的侍衛也已盡數將阿巴泰隔開,因見張偉屬下各人也抽刀相向,忙喝令各人收刀,待各漢人將刀收了,便有一身上繫著紅帶子的女真人將那阿巴泰一把拖到皇太極身前,拉著他跪下,謝罪道:「大汗,阿巴泰是個渾人,一時激動才在君前露刃,請大汗恕罪。」
那阿巴泰此時方想起莽古爾泰身為和碩貝勒,因在戰場上抱怨自已的擺牙喇兵總是被調走,被皇太極訓斥後心生不滿,抽刀威脅皇太極,於是被眾貝勒議定了死罪,還是皇太極念其是有功之人,僅僅免去了他和碩貝勒的爵位,阿巴泰這個多羅貝勒的爵位原本就得來不易,想到此處,背上微微沁出汗水,立時也躬身向皇太極認罪道:「請大汗恕罪!」
「算了,你不是抽刀向著我,我恕什麼罪!」
那拉著阿巴泰謝罪的正是覺羅宗室濟爾哈朗,此人雖只是皇太極堂弟,卻一向得到大汗的信任和器重,見皇太極神色不愉,忙拉著阿巴泰退下,此時便是多加解釋,亦只是火上澆油罷了。
原本此次宴飲不需要濟爾哈朗列席,皇太極雖定下規矩,凡有外藩使者或是敵國來使、遼東明朝降官前來,皆需由貝勒以上設宴相請。此次宴請張偉等人,已有大汗親自在場,又有阿巴泰、德格類等人相陪,原不需要他這個覺羅宗室前來,只是此人歷來勤謹,此番被皇太極從遼陽調回閒居,這濟爾哈朗卻是個閒不住的,在家聽說大汗設宴,便立時趕了過來。此人算是極工心計,他與努兒哈赤諸子的關係相處的皆很融洽,又深知需經常在大汗前露臉表現的道理,後來皇太極逝世,此人勢力已大到足以阻止多爾袞繼位的程度,在後金諸貝勒中,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張將軍,你當面揭人的短,這可不是好漢子的所為。」
皇太極見各人皆已回原位,便向張偉質問道:「想不到張將軍對咱們後金的事到是瞭如指掌,當真是令人可敬可歎!」
張偉聽他言下之意,想來是懷疑袁崇煥在後金安插了大量的探子,他自然不會解釋得知此事是因為在史書上看到,當時覺得這阿巴泰直腸可笑,甚覺有趣,故而記得清楚。當下只得微微一笑,不做解釋,心道:「你懷疑最好,要是你大搜特搜一番,將整個後金弄的雞犬不寧,待我真正派探子過來時,想來就容易的多了。」
皇太極卻不知道張偉動的這些心思,他見張偉笑而不語,心中更是驚懼,以他之才自然不會隨意懷疑投效的漢人,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張偉如何知道此事,心中疑懼不定,只好暗下決心,待這使者一走,便要派人詳查新近投效的漢人,至於會不會冤枉良善,那暫時也是顧不得了。
張偉此時卻一躬身,向阿巴泰陪罪道:「貝勒請恕罪。實在是因適才貝勒的話太過無禮,張偉一時情急方得罪了貝勒,請貝勒不要放在心上。」
見阿巴泰氣林林不語,張偉微微一笑,又道:「且不提日後的事,便是當年的薩爾滸一戰,若是讓我來指揮大明軍隊,雖不勝亦不會敗。」
「喔?張將軍如何指揮?我願意聽聽將軍的高見。」
「大汗請恕張偉紙上談兵了。當日明軍齊集十萬人,分東西南北四路,號稱四十七萬,分出開原、瀋陽、清河、寬佃,總兵杜松兵力最為雄厚,領三萬於兵,帶佛朗機炮數百,從瀋陽出撫順關攻東路,當時代善貝勒向老汗說,清河那邊地勢險要,留兩百兵看守就可,北路西路皆是牽制騷擾之兵,而且明軍大半是步兵,行動緩慢,故而只留一千兵防守就可。出撫順的明軍方是主力,於是老汗集中了八旗,每旗七千五百人,皆是騎兵,專往那東路軍的來處而攻。兩軍相遇於薩爾滸,大汗當時正是前鋒,領兵前衝,明軍火槍大炮齊發,八旗大軍先是仰射還擊,後以精騎衝入明軍陣中,總兵杜松戰死,明軍三萬多大半戰死當場。此役之後,其餘三路兵亦被各各擊破,後金從而能戰瀋陽,遼陽,奠定戰據整個遼東的基礎。」
見各人凝神細聽,張偉又道:「適才我說此戰由我來打可不敗,其實話到是沒有說清楚,不敗,亦不可勝矣。當時八旗騎兵足可調六萬餘人,皆是力戰敢死騎射俱精的百戰勇士,明軍大隊分為四路,安有不敗的道理?八旗軍打完整個戰役,死不足兩百人,足以說明力量相差太過懸殊,張偉我便是孫武再世,也沒有可以打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