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不悅道:「我豈能不知這兵變只要發餉便可敉平,先生若是只此等見識,到不如不要說的好。」
張偉見他微怒,便又笑道:「督師大人莫急,在下敢請問,督師大人可有上書朝廷,請盡速發餉?」
「我怎能不上書!」
「喔?朝廷可是說現在沒錢,可有告之大人,何時關餉?」
袁崇煥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做答是好。他十幾天前便上書崇禎,請求盡速發餉。誰料皇帝在這一點上到和他的祖父一個德性,一聽說關遼之地一下子便要幾十萬的餉銀,當真是善財難捨。他此時到還沒有加派,只是他祖父神宗當年因遼事加派了近五百萬兩白銀的「遼餉」,那皮島毛文龍號稱有二十萬大軍,去年伸手向他要兩百萬的餉銀,後來方知那毛文龍屬下可戰之兵不過三萬餘人,崇禎心裡極怒,卻又不敢向邊將發作,待袁崇煥要餉,他便千方百計拖延。袁崇煥十日前接到朱批,道是國庫如洗,朝廷用度困難,餉銀雖是一定給,但是要袁自已也想想辦法云云。
袁崇煥早已在關遼綿之地尋富商籌餉,只是這十幾萬大軍的用度又豈是邊地商人能湊齊的?無奈之下,便又請旨,暗示皇帝用內帑發軍餉。崇禎帝若是肯拿,別說是幾百萬,便是幾千萬銀亦是可得,李自成攻陷北京之日,皇宮內起出白銀兩千四百萬兩,明朝內廷之富至此。可惜此疏上去,卻是沓無音信,卻原來是大學士周廷儒對崇禎帝言道:「當年那張巡為唐皇守睢陽,城中軍民先是食糧,後來吃土食草,捕鼠捉雀,到後來殺馬吃人,也是堅守不降,怎地咱們大明的官員和軍人,就不能學學張巡呢?」
他這番話卻正對了皇帝心思,於是隔了數日,袁崇煥接到御筆朱批,卻是令他帶著軍士克服困難,若是餓了,便讓士兵去抓老鼠,捕田雞。袁崇煥接到此旨,一時間當真是哭笑不得,他和士兵正是為了皇帝守江山,卻不料皇帝一毛不拔,卻讓為他賣命的人自已想辦法,他是忠臣,自然不能痛罵皇帝,只得在暗中將周廷儒的祖宗問候了個遍。無奈之下,只得宣示皇帝的旨意,命屬下士兵忍耐,那遼東的士兵原是悍勇之極,一聽得旨意如此,各人想起自家等著吃喝的家人,哪還能忍耐的住?於是那些士兵三五成群,成日價在營中尋將官鼓噪,將軍們卻又有什麼辦法?此時又不是明末大亂,將軍可以在內戰中撈錢的時候,各將軍雖不至吃不上飯,拿錢出來倒帖朝廷的事,卻也是承受不起。
於是事情越鬧越大,前日終於先是有數十軍士自發到袁崇煥府門前鬧餉,袁崇煥先是好言勸說,後來見不是事,終於將鬧的最凶的幾名軍士立斬於督師府門前,那血淋淋的人頭便懸掛在門前旗桿之上。原本以袁崇煥的威望不至於此,但欠餉到了此時,便是岳飛亦難帶兵,到得昨日傍晚,又有數百軍士鬧營,此番不但是軍士鬧騰,便是那下級軍官,亦有參於。袁崇煥極是頭痛,生恐軍嘩演變成兵變,可是他亦無良法,只得將那些鬧事的小軍官盡皆捕了,又撿幾個軍士殺了,是以此時的袁大督師,已然坐在了火山口上。
此時張偉問他,他一時竟然不知如何做答才好,半響方皺眉道:「國家機密之事,你等庶民不得與聞。」
張偉見他強辭奪理,卻也不敢與他爭論,只得道:「不管如何,朝廷不理會這邊的事,總是有的。」
見袁崇煥不悅,便笑道:「依草民看來,現下這寧遠城內雖然情形不穩,但大人總是能彈壓下去。」
「喔,如何見得?」
「軍人鬧事,不過是怕家人老幼挨餓罷了,只要大人湊一筆銀子出來,給諸軍下撥糧食,讓軍士們先拿回去贍養家人,那麼餉銀自然是可以拖上一拖的。更何況大人一向更視軍屯,將來只怕軍糧自給自足,都是有的。現下小小風波,又有何懼呢?」
「你所說的到是有理。只是我這裡現在庫存如水洗,哪還有銀子去買糧,先生好意提點,可惜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張偉微微一笑,道:「草民若是沒有辦法,又豈敢求見督師大人!」
袁崇煥急道:「你有什麼辦法?」
說罷將身站起,向張偉一揖,沉聲道:「我身受皇恩,自然將身家性命盡皆拋之腦後,這關外軍士卻是要養家餬口,若是先生能為我獻一良策,於國於民,善莫大焉!」
「草民豈敢!所謂辦法,不過是由草民捐資給大人,購買糧草罷了。只是草民身邊帶的不多,或許能解大人燃眉之急,日後所需,還得大人自已設法。」
袁崇煥聽張偉要獨自捐資以助軍餉,心裡一驚,道:「先生是哪裡來的巨商,怎地出手如此豪闊?」
「在下是自閩南來,一向在海上貿易,些許幾萬銀子,到也還不放在眼裡。在下素來仰慕督師以一已之力擊破後金努兒哈赤的大才,又素知督師大人對大明的忠忱之心,對這遼東百姓的愛護周全,草民當真是佩服之至!此番湊巧來到寧遠,卻是有幸能助督師大人一臂之力,實乃草民的造化!」
說罷便向張瑞令道:「你現下就帶著督師府的兵士,前往咱們歇腳的客棧,搬運一千五百兩黃金過來。」
他這番話說的雖是有些肉麻,卻當真是張偉的心裡話,對這位抗清英雄,張偉是打心底的佩服,故而那袁崇煥雖是聽多了此類奉承,卻也聽出張偉語出至誠,真摯之極,又見他當即便令人前去搬運黃金,這一千五百兩黃金兌換成白銀,足以購買數十萬擔糧食,當真是救了他的大急,當下心裡極是感動,步到張偉身邊,將張偉的雙手一拉,道:「張先生高義,崇煥無以為報!一會便上書朝廷,褒獎封賞先生!」
張偉聽他要為自已討褒獎封賞,急忙向袁崇煥兜頭一揖,拜了三拜,口中連聲道:下官有罪,請督師大人恕罪!」
袁崇煥見他突然下拜,又是連稱「下官」,一時間被他弄的納悶之極,忙問道:「先生這是何意?有甚不便只管向我道來,只要我能幫的上忙,定然不會推脫!」
「督師大人恕罪!下官實是新授大明建武將軍、台北衛都指揮使,因近來衛所無事,海氛清肅,張偉閒來無事,因一向做著海上貿易的生意,便尋思微服來這遼東,看看能不能從此地販賣些皮貨、人參等土產,再者,也是想領略一下關外風光。張偉是南人,對北國風光卻是仰慕的緊。如此白身出遊,置衛所於不顧,又不曾得到朝廷允准,張偉有罪,請督師大人責罰。」
他這番話一出,袁崇煥便知何此眼前這位貌不驚人的青年出手如此豪闊,想那張偉盤據全台,手下幾萬軍隊都不向朝廷請餉,自身大包大攬養了起來,區區千多兩黃金,卻又值得什麼?只是他白身出遊,棄台灣於不顧,到底是商人重利,不顧首尾。只是他敬佩自已,又肯出錢解危,不管如何卻是要多謝於他。
當下袁崇煥向張偉笑道:「將軍亦是一地之主,怎地如此兒戲,白身出遊,可知主遼東是兵凶戰危之地,若是有了意外,做生意能賺多少,到底也不能和性命比啊!」
張偉聽他言語中有輕視之意,心知明朝文人輕視武夫、商人,自已這兩個身份佔全,又曾是海盜,這督師大人如何能看的起?若不是剛剛拿了自已銀子,只怕便要端茶送客,沒準具表向朝廷彈劾,也是有的。
便向袁崇煥笑道:「下官身為台北衛所指揮使,身受皇上厚愛和百姓擁戴,靜夜長思,惟念我大明國泰民安,四夷賓服,卻是這建州土蠻不服王化,在這關外攻城略地,屠殺我大明軍民,下官也是漢人,怎能容得這蠻子胡來?」
袁崇煥聽他越說越慷慨激昂,初時到是無甚趣味,這般唱高調的人他見的多了,那朝中文官,手不能提四兩,嘴巴卻是經常橫掃千軍,常有新進的言官上書皇帝,言曰提一萬兵,橫掃關外,故而他對這些言辭,到是早就看的淡了。只是張偉卻與那些文官不同,他隻身創下諾大基業,又曾提兵打敗荷人,袁崇煥在這遼東之地也曾聽起他的事跡,他原本是廣東人,自然知道海上生涯不易,像張偉這樣成功的海匪大盜,必然有其過人之處,現下聽張偉如此說話,想來此人不是空談誤事的人,便捊須微笑,靜待張偉下文。
只聽那張偉又道:「督師大人是帶兵的人,自然知道帶兵打仗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大人以弱旅疲兵抗建州女真十餘萬強兵悍卒,朝廷卻時時掣肘,處處為難。到不是皇上闇弱,實在是朝中文官不知這邊事的厲害,嘴唇一碰,好像便抵的過百萬大軍。」
見袁崇煥點頭微笑,張偉心裡暗笑,卻又道:「下官不材,手下卻也有過萬精兵,還有艦隊、炮廠,故而下官此次過來遼東,一則是尋思賺錢的事,二則也是想拜見督師大人,願與督師大人相約,將來若是大人北上攻敵,下官必定提兵自海上來援,若是敵人來攻,大人竟力不能支,下官也必當調兵來救,決計不會讓那蠻子得手!」
見袁崇煥只是微笑,卻不置可否,知道自已此番言辭尚不足以打動此人,便又慨然道:「督師大人,此番親眼見得大人,實在是下官之幸,下官這便修書一封,令台北炮廠將前陣子鑄的五千斤紅衣大炮,給大人送十門過來!」
「哦?!將軍的炮廠,竟然能鑄出這麼許多紅衣大炮來?」
卻也怪不得袁崇煥動容,他這寧遠城當年不過十三門紅衣大炮便可轟的努兒哈赤望風而逃,前些年他用「堅城大炮」的方略,與那孫承宗同守遼東,向朝廷拚命要錢,方又多鑄了十來門大炮,分別放置在山海關及綿州城頭,於是這數年來方與後金相安無事。況且自孫元化被貶之後,這關外也缺乏鑄炮人才,鑄炮就是有錢,亦是感覺困難的緊,現下張偉一出手便是十門紅衣大炮,這可比明軍的那些什麼佛郎機,虎蹲炮管用的多,他卻如何能不又驚又喜?
「下官的炮廠卻是為打荷蘭人而建,那荷人儘是堅船利炮,下官若是不仿照他們
鑄造大炮,卻如何敵的過?故而下官是當了褲子拼了老命的鑄炮,卻也是鑄的不
多,這紅衣大炮,也不過二十餘門。只是我已擊走荷人,台灣再無戰事,留著這些大炮卻也無用,故而除了留下一半守衛台灣門戶,其餘皆命人送到遼東,讓大人使用!」
袁崇煥曾親鑄火炮,自然知道鑄炮不易,張偉的話他他自是絲毫不疑,眼前此人雖不是科舉出身,卻是送錢送炮,對自已幫助甚大,一時間袁崇煥心內又酸又熱,只覺得眼前這年輕將軍當真是難得的知交好友,喉頭哽梗,只道:「張將軍,如此厚恩大德,我實在是難以為報。將軍有官職在身,自也不需崇煥保舉,無法,請將軍受我一拜!」
說罷將雙手一抱,便向張偉拜將下去。
張偉推讓半天不得,無奈只得受了他這一拜,袁崇煥喜道:「張將軍,今晚委實開心,現下時辰已晚,咱們弄幾碟小菜,喝上兩杯,今晚就歇息在我的府中,如何?」
張偉原也不想來回奔波,聽他邀請,便笑答道:「督師厚愛相邀,敢不從命?」
兩人相視一笑,袁崇煥便待讓人整治酒席,卻聽得門外突然有人稟報道:「督師大人,府門有聚集了上百軍士,看來又是要來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