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且昏黑一片,張偉便在一陣搖晃中自睡夢驚醒,猛然起身,惶然四顧,半響後方想起原來身上船上。
楞怔了一會,便自起身,洗漱一番推門而出,見天色方透出一絲紅光,長伸一個懶腰,打上一個呵欠,撲面而來一股海風,雖略有寒氣,但潮濕腥鹹的海風吹打在身上,到令飽睡一場的張偉頓時便清醒過來。
信步走到船頭,凝視著不遠處呈縱隊航行的其餘定遠、平遠、安遠三艦,與鎮遠一樣,三艦皆是三桅三層的優良戰艦。雖然左右兩舷的三層火炮現在都封閉在艙內,但明顯凸出的火炮窗口卻令凝視這幾艘戰艦的張偉心情大好,無論是速度、火炮數量及質量,水手素質,軍官水準,眼前這四艘木質帆船戰艦無疑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戰艦。
在英國海軍軍官的地獄式訓練下,輔助以張偉鎮遠軍的體能操練,整個台北水師的官兵素質自入伍後得到了顯著提高,若不是張偉及勞倫斯都知道海上肉搏的戰鬥方式已被淘汰,只怕施琅還要加上搏鬥訓練。在張偉與勞倫斯堅持之下,所有的甲板水手皆只是配備火槍罷了。若不是張偉想起英國的海軍軍神納爾遜正是在一場海戰中被靠近的法國艦船上的水手一槍擊中了胸部而死,只怕連火槍也懶得配備了。
悄然站立片刻,便招手喚來一名正在甲板上賣力擦洗的水手,吩咐道:「去,把勞倫斯少校和施統領請來。」
見那水手向艙室而去,張偉心內嘀咕道:「這兩人,大戰在即,居然還睡懶覺!」
又等了半響,方見施琅打著呵欠慢步踱來,張偉好笑道:「尊候,原本我比你愛睡懶覺,怎麼現下你也有這毛病了。看看,太陽都露半邊臉了,水手們都起身了,你這大統領可帶的好頭。」
施琅不理會張偉抱怨,不緊不慢走到張偉身邊,見左右無人,方低語道:「正是因大戰在即,船上水手都沒有經過實戰,緊張是難免的,若是咱們都這般沉不住氣,那下頭的人不是該更慌了!」
張偉笑道:「平日裡讓你們多打炮,正是為了此刻,若是緊張便壓倒了這麼久的訓練,那還真該愧死。」
見施琅不以為然,便笑道:「也好也好,學謝安鎮之以靜的法子,咱們中國的名將在養氣方面,那可是天下獨步。可惜這會子沒有圍棋,不然我雖不大會下,也要和你手談一局。」
施琅見他仍有取笑之意,橫他一眼,不再理會。轉頭凝視週遭海面的戰船,見三艦戰艦和其餘小型炮船都緊帖著鎮遠呈斜線縱隊航行,滿意的一點頭,正欲說話,卻見勞倫斯帶著副官施施然而來。
張偉向施琅笑道:「看看,這兩人仍是未睡足的樣子,待我問問,他們是不是鎮之以靜。」
見勞倫斯走近,便笑問道:「少校,怎麼再過一個時辰就到大員海域,你卻這般遲起,這可不是一個好軍官的表現吧?」
勞倫斯聞言詫道:「做戰方案都早已制定完畢,優秀的海軍軍官和水手自然會臨敵應變,而我們身為主官,養足精神指揮戰鬥就是了,一夜不睡就能打勝仗了?閣下的邏輯我完全不能贊同。」
見張施二人都不以為然,勞倫斯又道:「兩位有所不知,我們大英帝國的海軍最講究靈活機動,其實這海戰時指揮不變,基本上要靠各艦艦長的個人素質以及預先制定的方案,除此之外,很難有什麼方法。」
又笑道:「兩位儘管放心,派在其餘船上的指揮官都是優秀的英國海軍軍官,在指揮上決無問題!」
張偉見施琅已是頻頻點首,顯是這數月來對英人的海上指揮已深深折服,便又問道:「戰術什麼的先不提,臨敵做戰,貴國海軍最大的特點和本質是什麼?」
「進攻,進攻,再進攻!」
勞倫斯傲然答道:「英國海軍決沒有防禦的傳統,除非是實力對比相差太遠,不然進攻的一方永遠是我們。」
又慇勤解釋道:「海戰時最忌擺什麼防禦陣勢,一定要主動攻擊,根據敵情展開變化,如果一味的依靠實力擺開什麼防線,那隨著風勢的變化,一定會吃虧的。」
張偉聽到此處,表面上不露聲色,內心卻著實以英國海軍的實力為優,即便是將來掌控全國,以超強的經濟實力大量的建造軍艦,但優秀的海軍人才,卻不是短期內能造就出來的。以中國的內陸為重傳統,想在短期內挑戰英國這樣的海洋國家,唯有依托陸基力量,不停的消耗對手實力,方有戰而勝之的機會,若想直接在大洋上與敵交鋒,那想來是必敗無疑。
勞倫斯卻不知道張偉此刻所憂,見他面帶憂色,不解道:「閣下,據探明的情報,荷蘭人在台灣的實力遠遜我們,他們的主力艦隊也不大可能全然開來援助,何必擔心呢!」
施琅重重一點頭,也道:「正是如此!」
張偉見兩人如此,將手一伸,搭在兩人手上,笑道:「如此,這海戰便拜託兩位了!一會到了大員,我便要上岸指揮對大員和台南的陸戰,兩位多費心吧。」
三人一同將掌一擊,相視大笑。施琅與勞倫斯開始指揮艦隊放慢速度,暫且拉開與前方糖船的距離,張偉自帶著親隨參軍謀劃準備,待糖船靠岸,先鋒敢死之士衝上島立住陣腳,張偉便乘坐舢板小船,隨同後面的大隊一同上岸。
便在身後張偉等人準備之際,劉國軒親自帶領四百槍法精湛的敢死之士分乘五艘運糖船已漸漸逼近的大員島外,看著不遠處緩慢清晰的小島,劉國軒緊盯著島上那黑漆漆的熱遮蘭城,向身邊歷次至台南交糖的通事問道:「那普羅岷西亞城離大員碼頭多遠距離,城內大炮能打的著碼頭附近麼?」
「回將爺的話,那大員島只是個沙洲小島,加起來十餘里方圓,碼頭距那普羅岷西亞城不過兩三里的路程,城內有十五門大炮,都是能打五里路的紅衣大炮,只要開火,準定能打到咱們。」
劉國軒將牙一咬,道:「娘的,咱們上岸將碼頭護住,擋住荷蘭人出城便可,大炮來轟,也只得先頂著了。」
又囑咐那通事道:「一會靠近,那荷人派小船來檢查時,你一定不要著慌,打仗的事又不要你管,若是連個謊都扯不圓,老子你斬了你的頭,再打那紅毛鬼!」
那通事笑道:「將爺只管放心,小的走南闖北這麼些年,生死早便置之度外,若非如此,也不敢主動要求來此,只管放心,管教那荷蘭鬼子看不出破綻來。」
兩人計議已定,待船行離大員島數里之遙,便將船緩緩停住,待那荷人前來檢查。那大員島上荷蘭人卻早便見船隻向島內而來,高塔上早有兵士搖旗指揮,待船隻停下,便有一隻划槳小船載著十餘士兵向糖船而來。
待小船駛近,便有一名軍官模樣荷人帶著幾名士兵跳上船來,見了那通事,卻也是熟人,雖說荷人倨傲的很,見那通事點頭哈腰問好,那軍官也擠出一絲笑容來,嘰哩咕嚕說了一通。
劉國軒伏在船艙內只聽得那通事笑道:「都是常來常往慣了,哪需要軍爺您進艙
檢查呢,一會兒到了碼頭便要卸貨,我還能挾帶什麼不成!」
那通事說完,自有人將話翻了過去,那荷人軍官先也是一笑,後又將眉一皺,說了幾句。便有人對通事翻道:「他說了,雖然如此,程序卻是要查一下的。到也不必為難咱們,便在艙口看一下便得。」
話音未落,那軍官早等的不奈,將手一揮,便有兩名兵士持槍向艙口而來,那通事道:「幾位軍爺,可千萬不要把糖袋弄壞了,到時候少了斤兩,我可沒有辦法交待。這怎麼說也都是你們荷蘭國的東西啦!」
那些荷人聽了,哈哈笑上幾聲,走向艙口的兵士將艙蓋一打,見眼下整整齊齊儘是碼好的糖包,便也不再下艙,只用刺刀在艙口向下捅上一下,見糖包破裂,白糖流出,便一同笑嘻嘻轉身返回,向那軍官報告。那軍官原也是應付差事,見士兵並未下艙到也沒有喝斥,待士兵返回,又嘀咕兩句,便轉身下船,自上了來時小船,回島上不提。
那通事聽的真切,卻也懂得意思,便大聲吩咐水手:「都給我聽了,隨著那紅毛鬼的小船,向碼頭去罷。」
各船都聽了吩咐,便起錨整帆,向那島上碼頭而去,那荷人小船卻是不顧身後糖船不便,在前面慢慢而行,船艙內劉國軒急的一頭暴汗,直將那些個荷人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方聽到那通事在艙口低聲道:「各位爺準備了,待我呼喊一聲,便是碼頭到了,艙門我已打開,請各位爺移開糖包,到時候便可一衝即出!」
劉國軒卻不答話,只將手移向腰間佩刀,五指緊握,直捏的指節發白,又過了片刻,艙中各人卻彷彿等了半輩子一般,只覺得身底一震,身子一扭,有那立腳不穩的便歪倒在旁人身上,正在狼狽之際,卻聽那通事喊道:「到碼頭啦,卸貨啦!」
話音一落,劉國軒便打頭將艙門一掀,衝出艙外,叫道:「弟兄們,見真章的時候到了,都給我出來,向碼頭衝啊!」
話音甫落,便見那各船艙門都被掀開,初時尚是三三兩兩,待周全斌衝上碼頭,揮手一刀將那目瞪口呆的荷人軍官砍倒,身後諸兵亦各自砍翻了碼頭上戒備的荷人兵士,,只不過一會功夫,各船上的兵士便已都上了岸,先預先早便演練好了該當如何,各人都尋找可以掩護的沙丘趴下,又有周全斌呼喝指揮,那熱蘭遮城上巡邏士兵剛發現碼頭異常,拼了命的報告長官知道,待荷人軍官上城一看,岸邊的六百軍士早已成散線或跪或伏,將整個港口碼頭護住。因不少人趴在沙丘之上,那普羅岷西亞城頭巡哨遠遠只見碼頭打將起來,又見亂紛紛衝上人來,便急急跑去報告,待軍官趕到,卻是也說不清碼頭有多少敵軍,也不知是何方敵人來襲。
城中一陣慌亂,城中荷人評議會得了軍隊報告,一時也不知原委,只道是小股海盜來襲,指責軍隊疏忽之餘,又下令城中軍隊出擊。由軍職最高的佩德爾領四百四十名士兵出城攻擊,務必要將冒犯荷蘭尊嚴的這些暴徒趕下海去。
那劉國軒原以為城內為迅速出擊,誰料等了半響,方見那城門打開,一陣軍號聲
響傳來,便有那排列整齊的荷蘭軍人魚貫而出,向碼頭而來。
劉國軒令道:「各人聽好了,都不要慌,敵人來的不多,都給我瞄準了打。」
冷眼歔去,見散開的兵士雖都神色緊張,到還沒有畏懼膽怯模樣,咧嘴一笑,便
專注於對面的荷蘭軍隊。
只見那數百荷人出城之後,又將隊列排的整齊一些,分為三個方陣,吹著軍號向
]碼頭處而來,劉國軒原以為對方必會一直走到射程之內,正待這些荷人走近便下令開槍,卻不料對方堪堪走到一里開外,便停住腳步。
劉國軒正在納悶,突然聽到那普羅崛西亞城中轟然一聲巨響,一陣厲嘯聲向這邊
傳來,腦中突然一悟,大叫道:「趴下,趴下!敵人打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