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鄭彩凝神細聽,何斌肚裡忍不住好笑,便背道:「《沁園春、長沙》**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物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背完看那鄭彩神情,卻見他雙目緊閉,兩手在桌了輕叩,嘴唇微動,顯是在復背這一闕詞,何斌心中忐忑,不知鄭彩究竟覺得如何。
正自擔心,突聽那鄭彩兩手一合,猛拍一掌道:「好詞!絕妙好詞啊!」說完站起身來,神情激動,在房內轉了幾圈,又道:「意境,意境當真是高妙之極。真想不出,一個弱冠少年能寫出這般意境非凡的好詞!」
將雙目緊盯著何斌,問道:「何兄,你可千萬不要眶我!這詞當真是福州一少年寫的麼?」
何斌正色道:「鄭大公子,這話說的可真是差了。我幹麼要眶你,還有,縱然我想眶你,你覺得這詞是尋常人物寫的出來麼?若真是名家之作,只怕早被傳抄天下了,哪能留到今日。」
「不錯。這詞雖志趣不凡,到還讀的出是年少人的心曲抱負,此人志趣和心胸皆是不凡,若是能羅致在我鄭家手下,將來必是鄭家得力臂助!」
「嘿,這可是要和我搶人來著。」
鄭彩笑道:「我不與你搶,你也恐難如意。你那台灣說到底是海外孤島,我鄭家現在已歸附了朝廷,此人跟了我們,將來保舉一個功名也不是什麼難事,哪有和你去海外鑽沙的道理!」
說完拉著何斌的手,急道:「咱們現下就去那少年,我要向他討教詩詞!」
何斌假意推道:「咱倆都飲了酒,這醉醺醺的,只怕不合適吧?」又打了一個呵欠,笑道:「再說我也乏了,想要歇個響,待明兒我去辦完了事,再與你去。」
鄭彩急道:「此番你的事情可不是容易辦的!雖然芝龍叔和鴻奎叔沒和我說太多,不過你此行可沒有想的那麼容易。這一耽擱不知道多少天呢!擇日不如撞日,咱們現在就去。」
說罷便拉著何斌雙手,向外拖拽,何斌無奈,只得笑道:「你究竟也得讓我換換衣衫,咱們去拜會才子,可不能就這麼家常衣服就去了,在門外等我片刻成不?」
鄭彩無奈,只得先出門等候,何斌掩了門,暗道一聲:「僥倖!若不是前些日與陳永華論文,張偉在一邊恥笑,自已硬逼著張偉背了這闕詞,只怕是今日別想脫身了。現下雖有鄭彩相助,能不能成還是五五之數,無法,也只得博這一注了。」
當下假做換衣,喚了長隨進房,暗中囑咐幾句,便開門與那鄭彩向鄭府門外行去,還未走上幾步,便有那鄭府家人上前攔道:「何爺,大公子,老爺吩咐了,現下事情還沒有辦妥,何爺出去只怕是有危險,還是留在府中靜候老爺消息的好。若是有什麼需要辦備的,只管吩咐小人去辦便是了。」
何斌還未出聲,那鄭彩便不奈道:「閉嘴。爺做事要你來多嘴!與我退開,我與何爺去去便回。老爺有什麼責罰,我自會同叔父講。」
那家人聽他如此說,只急著跳腳,卻又不敢當面說出要軟禁何斌的話來,拼了命的向鄭彩使眼色,鄭彩一心想去拜會那天才詞人,哪曾留意?見他仍擋在身前,怒從心起,「啪」打了那家人一個耳光,怒道:「反了你了!再敢擋路,爺立刻就開發了你!」
那家人吃了這麼一記耳光,心裡也是氣極,當下咬牙笑道:「成,既然大公子一意要出去,小的們自然沒有不依的道理。」
說罷讓開去路,目送那鄭彩攜著何斌出門而去,打了一個忽哨,在暗中設伏的數十名壯漢尾隨何斌一行而去。
鄭彩卻不理會其它,只興致勃勃拉著何斌問道:「那少年家住哪裡?咱們是步行還是坐車?」
何斌笑道:「雖說不遠,走路到底還是累的慌,再說走的一身塵土到人家裡卻,卻也是不恭敬的很。」
「對對,這話很對,我這便叫騾車來。」
說罷向府前叫了幾聲,吩咐人去牽了一輛騾車過來,與何斌坐了,何斌向那車伕吩咐道:「到尚書裡。」
鄭彩見那車伕不動,喝道:「沒聽到何爺的吩咐麼!」
那車伕聽得鄭彩發怒,忙不迭揮鞭驅車前行,向那尚書裡行去。何斌自上了車便閉目養神,不管那鄭彩急的上竄下跳,就是不肯再講那少年詞人的情形。待車行了半個時辰,正路過那福州府衙,那騾車突地一停,鄭彩怒道:「怎地又把車停了?」
那車伕委屈答道:「不是小人要停,是何爺的伴當把車拉住了。」
何斌不待鄭彩發問,早已將腿一伸,自有親隨扶著他下了車,見鄭彩一臉驚詫,何斌冷笑道:「鄭大公子,不是何斌欺你。實是你那幾個叔父一心想拿我這反賊來邀功,只怕這會子他們在巡撫衙門裡不知說我們多少壞話,待那撫台發怒,下令剿滅。就先把我獻了上去,殺了祭旗!虧我與張志華一心以為你那叔父想回內地,不欲在海上樹敵,好心來招撫我們,卻原來是嫉賢忌能,向巡撫告了我們的狀,又來哄
騙我們,當真是其心可誅,其行可鄙!」
見鄭彩一臉不信神色,何斌又道:「此番若不是你帶我出門,你當你那叔叔們安排的家人兵丁都是吃素的麼。」
揚眉抬頭向鄭彩身後冷笑道:「你回頭看看,適才那混賬帶著幾十條壯漢跟隨了來。鄭彩賢弟,此番做哥哥的靠你才脫了身,保住了性命。雖說是蒙哄於你,卻也得謝你救了愚兄一條性命。」
說罷將身長揖,向鄭彩拜上三拜,起身大笑道:「走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何斌既然來了這福州,那巡撫衙門便是龍潭虎穴,也得闖上一闖了!」
鄭彩迷糊問道:「廷斌兄,既然你明知如此,又何苦去撫台衙門送死呢?」
「嘿,我若去了,還有一線生機。我若是不去,只怕必死無疑!現我就是能逃離你叔你的掌握,難不成我能從福州飛到台北去麼。你叔父只是吩咐下人看住我,沒有明著翻臉把我鎖上,也正是此因此原故,不然的話,就算有你領路,我又哪有這般容易出門!」
說罷轉身,昂首向前方的巡撫衙門行去,那鄭彩看在眼裡,只覺得何斌雖身量不高,貌不驚人,此時的氣度舉止,卻當真令人折服的緊。呆了一刻,突然想起問道:「廷斌兄,請教那詞人到底是不是福州人士?」
何斌遠遠回頭笑道:「那詞是張志華從海外帶回,原是一海外才子所作,我也無緣得見,他日若是訪得此人下落,一定告之大公子便是了!」
鄭彩聞言茫然若失,只喃喃自語道:「卻原來是海外的才子所作,只怕今生是無緣得見了,可惜……可歎啊!」
何斌卻不理會他,只帶了十餘家人向那巡撫衙門而去,身後遠遠跟隨的那些鄭府家丁,見他離撫衙越來越近,因此地是鬧市,又有不少巡捕官丁來回巡弋,故而眼見何斌慢步向前,卻是一聲也不敢吭,跟了幾步,又見鄭芝龍帶著鄭鴻奎數人從撫衙而出,正好要與那何斌迎個對面,那家人當時只覺眼前一黑,心內只道:「此番吾命休矣!」
鄭芝龍從衙門出來,卻是不料正與何斌迎個對面,心中驚訝之極,卻向何斌笑道:「廷斌,你以前很穩重的一個人,怎麼今兒這麼急性子,我不是讓你在家等我消息麼,怎麼就一個人巴巴的跑來了,也虧你敢!」
何斌先不答話,只向鄭芝龍兜頭一揖,板著臉道:「鄭老大,想我何斌跟隨你多年,功勞苦勞都頗是立了一些。雖說現下與張志華在台北發展,到底也沒有得罪過老大你,何苦一定要壞我的性命?」
鄭芝龍聞言一征,強笑道:「廷斌,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好好的幹嗎要壞你性命?即便是招安不成,我也敢保你平安回台北!」
何斌冷笑道:「不必了!芝龍兄何必把我當傻子呢!安排那麼許多家人看著我,難不成是好耍的麼?」
「那也是為了護著你的安全!」
「不必掩飾了。自你到台北,我心中便有不安,只是想來想去,想不通其中關節,適才在你府裡,突然見你差人看著我,這才豁然開朗。你親自來台,一則是取悅熊撫台,二則,也是讓我們放鬆戒備。想你鄭老大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我與張志華脫離你掌握,又一拳一腳的在台北開創那麼大一個基業,現下隱隱然有取代你閩海霸主的模樣,你安能不怒?你怎麼不想辦法剪除我等?不論咱們是否同意招安,你定然會在撫台面前一力詆毀,兩邊都做了好人,又能借官府之力對付台北,當真是一石二鳥之計,小弟佩服之至!」
鄭芝龍待何斌這番話說完,方才冷笑道:「不錯。想不到我小看了你何斌這個鑽在錢眼裡的商人!你能脫的了身,又悟通這其中的關節,也罷,我也不必瞞你,此番我卻是定了計要對付那張志華。不過你到也可以放心,適才撫台發怒,要我立斬了你,還是我拚死諫勸,才先寄下你這條人命。你隨我多年,我要對付的是張志華而不是你,你且隨我回去,我自然不會壞你的性命。如若不然,只怕明年今日,便是
你何斌的忌日。」
「有勞鄭老大關心。只是這富貴險中求,何斌卻不想把性命交託到他人手上,是死是活,只管自已搏上一搏,大哥若是行開一步,何斌便托人請見撫台。大哥若一意要為難,那何斌只能敲鼓求見,總之今日一定要見那撫台的面不可。」
鄭芝龍卻想不到何斌平日裡笑容可掬,言辭和善,看起來如泥人一般好捏,現下隨了張偉幾年,性格卻變的如此強項,見他手中拿著鼓槌做勢欲敲,心中思忖了一番,覺得此人進去也不過是速死而已,便冷笑道:「也罷,我好言相勸,好心袒護,你卻毫不領情,也罷,從今日起,你我再無情誼,以後是敵是友,只看朝廷的意思。若是撫台下令,只怕我也救不得你的性命了。」
說罷拂袖而去,暗中留下人聽消息,回府之後得知原委,自是大罵鄭彩不提。
何斌在撫院門口遞了拜帖,又賄賂了門政傳話,半響過後,聽那院內有人說道:「撫台大人命那何斌進見……」
何斌聽的真切,便將全身上下整飾一番,又令背著金塊的兩名健壯隨從隨他一同向那衙門後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