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各人面露興奮之色,陳永華笑道:「雖說這台灣以前未受大明節制,但大夥兒畢竟還是大明的子民,華夏後裔,故而這台灣也自然就是中國之地。依朝鮮、呂宋之例封茅納貢,估計朝廷肯定不會答應。而且大明向來是有海禁,咱們流落海外,不服王化,雖未反,也可算是反了。但受招安而設官立府,咱們的辛苦又可是白費了,雖說志華兄兵權在手,但朝廷若是派官過來,這台北百姓到底是受不受朝廷官員的管轄?若是不受,那便是造反,若是受人約束,又恐失民心……」
掃了張偉一眼,笑道:「怎麼與朝廷談判,要什麼價碼,就得看咱們志華兄的了。朝廷不過是怕台北這邊人多生亂,只要志華善加引導,消解,只怕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張偉聽他說完,忍不住鼓掌笑道:「知我者,復甫兄也!」
說完振衣而起,掃視大堂內所有人等,慨然道:「大家的意思我全然明白了。放心,我張偉不是傻子,若是想來台北摘桃子,那咱們就打他娘的!若是能談的攏,自然也有大家的功名好處,我也不會讓大傢伙沒個出身。現下這事,算是個機遇,如何掌握,我心中已然有了定論,先散了吧。」
見各人紛紛起身,除鎮遠諸將外,各人都是神色輕鬆,喜上眉梢,心中暗歎:「這古人究竟是皇帝最大,吃我的用我的,指著我發財,皇帝一紙詔書來了,便都想著給皇帝賣命了。若是老子直接便說造反到底,只怕這些混蛋表面上不說,肚子裡卻巴不得皇帝派大兵剿了老子吧。」
於是表面上笑容可掬,目送手下的那些屬吏出門,肚子裡卻恨的胃疼,心中又想:「李自成打死不受招安,這可比一般人強的多了。不過老子手下的這些將領,到也是硬脾氣的多。」
眼見眾人就要步出大門,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大夥兒聽了,這事尚未談妥之前,任何人不得走漏風聲!鎮遠諸將今日起緊閉營門,不得外出。這鎮上若是有了風聲,所有的推官屬史,統統脫不了干係,明白麼?」
見各人都應了,張偉方擺手放他們出門,轉頭向何斌笑道:「開條件的事,以廷斌兄做生意的大才,自然是游刃有餘了?」
何斌苦笑道:「怎地,你不去見鄭老大了?」
「不去了,徒生尷尬罷了。他原本也是個人物,現下招了安,以後上司面前站班,口稱標下,捧著手本覲見長官,誠惶誠恐,低頭下跪,什麼意思!」
「依復甫之見,咱們便只是請求內附罷了?」
「正是。請朝廷依國初奴兒干都司之例,不設職官,設衛所,咱們自請屯田駐守,屏藩大明,不領餉,但也不納賦稅。」
「咱們和那些土人蠻夷不同,朝廷可以設土司,設建州衛所,咱們可都是漢人,若是朝廷不依,該當如何?」
張偉笑道:「斷然不會不依!今上即位之初便能得數十萬民,上萬衛所軍,哪有不依的道理?」
說罷向四周掃了圈,堂上侍立諸人會意,除何施陳三人,其餘各人皆退出堂外,張偉方又道:「廷斌,你與鄭芝龍談妥之後,他必然無法做主。你送他走後,便秘密赴福州,帶一千兩金子,請見熊撫台,陳說台北苦衷,把荷蘭人的危脅誇大一些,告訴老熊,近期內咱們就要和荷蘭人開戰,驅走紅毛鬼。勝敗尚且難料,請朝廷派兵援助……還有,就說台北災民遍野,請朝廷最好能先下撥些農具、種子,都是陛下的子民,斷然不能餓死海外。」
何斌聞言大笑,指著張偉道:「志華,虧你想的出來!賄賂巡撫,誇大其辭,令朝廷不想背擔子,自然就遂了你的願!」
施琅陳永華亦點頭微笑,都道:「若是能談妥,又有了名份,又不受掣肘,善莫大焉。」
張偉喟然一歎,道:「若是依我自已的意思,斷然不會受朝廷的官位,我來自南洋,祖輩也是趙宋的臣民,與這明帝沒有什麼干係。現下我辛辛苦苦創下基業,卻要對他人拱手稱臣,心下卻是不甘。不過除我之外,大傢伙都是明朝臣子,雖說都是不願在內地捱苦受氣方流落海外,到底也想有一個好下場,我張偉不能攔著大家,也不願攔著大家,只要朝廷不過份,我總歸是隨大家的意思便是了。」
幾個見他有些意興蕭索,卻也不好勸慰,崇禎現下初臨帝位,諸般舉措深得民心,各人均道他是中興聖主,台北各人現下有機會被朝廷認可,每人心裡均如揣了火盆似的熱火,又怎會明白所謂中興連曇花一現的機會都沒有,短短幾年過後,天下大局便會糜爛的不成模樣。只是現下除了張偉,其餘諸人都不知道罷了。
當下計議已定,何斌自去尋鄭芝龍,施琅原本欲回港口船上,卻被張偉喊住,只道要他陪同一起去鎮遠軍中訓話,安撫軍心,施琅見張偉有些煩憂,便一口應了,隨張偉上了馬車,向那桃園而去。
兩人初時無話,奔行數里出了鎮北鎮外,施琅方向張偉說道:「大哥,你可千萬不要誤會……」
「什麼話。難道我不知道你與廷斌兄麼。你們願意招安也是為大家好,我可沒有那麼小氣。」
「這台北究竟是你的基業,我與廷斌兄雖與你情同兄弟,到底是你當家做主,若是你不願意做人臣下,我與廷斌兄仍會與你患難與共。」
張偉心頭一陣感動,他雖料到何施等人會力主招安,不過親耳聽他們說了出來,卻也是滿肚皮的不舒服,現下施琅如此說,他又是個肚裡不會拐彎的人,說出話來情真意摯,可比空言安慰令他高興的多。
將施琅的手拍上一拍,歎道:「尊候吾弟,有這個心就好了。台北下一步怎麼走,全在我這心裡。放心罷!」
兩人正說話間,卻聽到車頂傳來一陣啪啪聲,推開車窗一看,卻原來天色轉暗,黃豆大的雨點正洋洋灑灑的拋落下來,張偉深吸一口空氣,只覺得潮濕清涼,又有幾粒雨點打在臉上,頓時覺得人精神了許多,便向施琅笑道:「天晦雨豪,很多文人騷客又要起悲秋傷時之感,我卻不同!風大雨急卻好過風和日麗,可令人警醒,令人惕厲,令人奮發,感時傷世,不如奮起邀擊!『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詩人抱負若此,我張偉又豈懼之區區風雨呢?因風雨大作,那馬車一路急行,不消一會功夫便到了鎮北軍營營門之外,張偉推開車窗,見營門緊閉,營外半個軍人影子也無,笑道:「周全斌他們差事辦的不錯,剛剛回來便立時閉了營門,很好。」
眼見營門緊閉,馬車一時不得進去,只得停靠在外,自有飛騎衛持了張偉令牌前去叫門,不一會功夫,便見周全斌等人冒著豪雨趕來營門,迎接張偉。
張偉見不一會功夫諸將全身都已被雨水淋濕,便跳下馬車,整個人落在雨水之中,濺起的水花頓時將他長袍下擺打濕,待周全斌等人到他身邊,他全身也如落湯雞一般,周全斌急道:「爺,您怎麼從車上下來了!若是著了涼,卻是全斌的罪過了。」
轉身向營門處送油衣的小兵大喊:「你們要死了,還不快把油衣送上來!」
那幾個小兵見這些大將各自站在雨地裡,全身皆淋的濕透,又見張偉施琅就在那雨地裡向營內走來,一個個嚇的魂飛魄散,手中捧著油衣沒命般飛奔而來,有一小兵心慌,雨天地滑,靠近張偉時卻不慎滑了一跤,張偉原本就已渾身濕透,又被那小兵一濺,那星星點點的泥汁飛濺上身,臉上頭上皆是泥污。那小兵嚇的跪倒在地,連稱道:「小的弄髒了爺的衣服,死罪,死罪。」
因施琅不再兼任鎮遠金吾衛統領,張偉提了張鼐為金吾衛統領,這小兵正是金吾衛行軍司馬屬下,平時裡負責些雜務,原本是心靈嘴巧之輩,頗受張鼐喜愛,現下見他捅了這麼大漏子,張鼐怒從心起,怒喝道:「來人,將這死囚拖了下去,重重責打,插箭游營!」
「胡說!下雨天滑,他不慎跌了一跤,有什麼錯。責打已然過份,還要插箭游營,當真是昏聵。對了,前幾次我都忘了和你們說,軍士有什麼錯,只管教訓。輕責訓斥,重責禁閉。輕易不要鞭打,更不准弄什麼插箭游營!好好的人,你們把箭插在人耳朵上,弄的那般醜態遊行,好人也弄成了兵油子!」
「是!屬下們知錯,日後定不敢再犯。」
「很好,咱們這便去節堂,我有事要同你們說。」
周全斌見張偉仍不肯披上油衣,急道:「爺,您快把油衣披上,這要是著了涼,染上傷寒,那可不得了!」
張偉笑道:「爺身體健壯的很,淋這麼點小雨便躺倒在床上,那日後若是行軍打仗,你周全斌把我的宅子背著上路麼?」
見眾將還要諫勸,擺手道:「不必多說,爺淋淋雨,身上卻舒適的緊,誰再敢勸,便罰他裸身在這營內跑上幾圈。」
說完「哈哈」笑上幾聲,領頭快步向白虎節堂而去,眾將見他如此做派,面面相覤,卻是誰也不敢再勸了,只得快步隨他向前,只盼能早點進入房內。張端卻悄悄叫來幾名小兵,令他們去準備乾衣,火盆,姜茶,然後方隨著張偉向節堂方向而去。
待各人進了屋,各自將濕衣除下,房內又點起火盆,手中捧著熱騰騰的姜茶,均是覺得舒服了許多,張偉直待各人將手中茶水飲盡,方對張瑞笑道:「現下心越來是越細了。」
又道:「張瑞記著,一會這節堂內所有的將軍,每人各賞綢布兩匹,給他們做衣服。因我來淋濕了衣服,由我來賠。」
諸將聞言,一齊下跪道:「末將們無功受碌,愧不敢當。」
張偉揮手道:「都是我的領兵將軍,什麼敢當不敢當,只要爺賞你們的,都給我收下,不要學這婆婆媽媽的,爺不愛見。」
諸將聽他如此說,便各自站起,不敢再遜謝,那馮錫范看看張偉臉色,突然憤道「爺辛苦打下的基業,卻有人要白白送給朝廷,爺養著我們這些兵將是做什麼使的?朝廷便是來十萬大兵,我看都未必能討的了好去,依錫范的愚見,爺不敢在意別人的看法,只管在這台北割據,便是稱王稱帝,誰能奈何得了?」
他話音一落,所有鎮遠諸將也都言道:「馮副統領此言極是,爺養著我們這些大老粗做什麼,還不是要一刀一槍拚命廝殺保著爺的基業,現下正是用咱們的時候,只要爺一句話,咱們現下就去砍翻了鄭芝龍這廝,看他的鄭家水師,還由誰來統領。沒了水師,咱們又何懼於朝廷!」
張偉見施琅坐在一旁,神情頗有些尷尬,忙喝止道:「此事我已有了定論,誰再敢胡言,我定不饒!」
見眾將神色仍是忿然,便笑道:「大夥兒的心思我明白,都急欲報效我的恩情。很好!我現下就有一樁事,要用鎮遠全軍!」
諸將聽他如此說,忙一同抱拳,道:「願聽調遣!」
「很好,你們聽好了,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待何爺從福建回來,咱們就準備著兵發台南,去打荷蘭紅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