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夜色朦朧,張偉斜倚在車內厚枕靠墊之上,看著窗外馬車疾馳而過時拉出
路燈光影,兩眼被那燈影折射的熠熠生光,馬車全不顛簸,在筆直平滑的官道上
風馳電掣般疾行,拉著張偉迅向著自家府邸而去。
若論張偉心思,今夜頗不想回到府中,他處置了那犯法都尉後,又將私開營門的
果尉交由馮錫范處置,對夫人干涉軍務的事無一語置評,諸將圍在他身邊,雖見
他神色如常,卻也是不敢發一語。這般的將軍家事,還是由著張偉自已頭疼最好,一句話說錯了,在夫人那邊留下什麼惡劣印象,卻也是沒來由。
張偉當時不言,實則心內當真怒甚,柳如是小小年紀,成婚不久,竟然敢干涉他
的軍處,這當真是令他意外,又很是憤怒。當時頗想立時就回身前去質問於她,待轉念一想,卻又頗覺此時沒有表面這般簡單,柳如是在台灣無根無基,一個孤身弱女子來台,雖然與那李夫人有過交結,到底不是什麼真正深厚的交情,卻如何肯為她觸怒張偉。
想來想去,張偉甚是煩悶,在車內頓足喝道:「掉轉馬車,不回府了,去何爺府
上。」
此時已交子時,那車伕雖是納悶,卻也不敢違拗,當即調轉馬頭,向著何斌府邸
方向馳去。待張偉親兵叫開何府大門,張偉跳下馬車,大踏步由正門而入,穿大堂入儀門,直奔何斌書房而去。待他行到一半,何斌已被驚醒,披著夾衫由兩個小廝掌著燈籠迎將出來。因見張偉一臉怒色,何斌詫道:「志華,出了什麼大事?是瓊州戰事不順麼?」
張偉這麼一弄,鬧的動靜甚大,何府上下人等皆已起身,那稍有頭臉的已跟在何斌身後,各人都納悶不已。這些年來漢軍無往不勝,縱有小小折損,亦是打的敵人灰頭土臉,潰不成軍。張偉此番如此,若說不是出了大事,又何必深夜這麼直入何府,各人都是在想:「漢軍也會打敗仗麼,這可當真是了不得!」
卻聽張偉向何斌強笑道:「廷斌兄,你誤會了。」,又向何斌笑道:「好些日子沒來尋你,今夜晚了,我還沒有用過飯,想了一想,來尋廷斌兄小酌也好。」
何斌聽他說完,當真是哭笑不得,剛要抱怨幾句,卻又見他神色不對,便轉身揮手道:「都給我回去,一個個都沒個規矩!」
喝退下人,便要過燈籠來,親自掌燈將張偉迎入房內,因讓著他坐下,又喝令下人準備飯菜,亂了小半時辰,方向張偉問道:「志華,究竟出了甚事?」
張偉長歎口氣,將白天的事向著何斌仔細說了。何斌聽的發呆,過了半響方向張
偉笑道:「婦人家心軟,一時不合派人去赦人性命,沒有仔細思量過,一心只想救人的性命,這也是有的。」
輕輕「唔」了一聲,張偉頗有些意興闌珊,向著何斌苦笑道:「如是她一向知禮守規,怎地這次如此糊塗。」
何斌聽他訴苦,雖然心中也暗怪柳如是不該如此。卻只得強打精神,勸慰張偉。絮絮叨叨說了半夜,張偉原本就睏倦之極,若不是心中有事,卻哪裡能著到何府來。再加上小飲了幾杯,早已是兩眼發澀,聽何斌唸經也似的勸解,雖強打精神,卻也是慢慢支撐不住,慢慢歪倒在何斌書床的臥榻之上,兩眼一閉,已是睡將過去。
見他睡的香甜,何斌知是最近部署瓊州及兩廣雲南戰事令他太過疲累,再加上心中鬱鬱,早就不堪重負。是以他不打招呼頭一歪便睡,何斌見了到也不惱。只吩咐下人人小心侍候,他自回府,與驚醒的夫人議論一番,感慨一番,又警告夫人不得聽信他人言辭,亂撞木鐘,這一亂又是個把時辰過去,卻突然想到明早還需早起,立時吹滅床邊蠟燭,與夫人相擁而睡不提。
待窗前一縷朝陽透過空隙穿入房內,由一絲絲細弱的白光逐漸變的強烈,織熱,直曬在何斌身上。此時正交盛夏,待何斌熱的滿頭躁汗,猛然驚醒,卻發現天已大亮,那太陽光已是強的刺眼。因婦人怕冷,何府雖有從內地用大船運來的大量冰塊,藏於深達十米的地窖之中,別說是泡酸梅湯等解暑之物,便是每天用大銅盆擺滿一屋也是儘夠。只可惜那何夫人女流體弱,雖酷暑天氣,卻只是不准何斌宿於此處時放置冰塊,夜間還好,這一天亮,便把何斌熱的一頭大汗。
看一眼夫人,何斌搖頭苦笑,因沉聲問道:「外面是誰伺候?」
「回爺的話,是奴婢。」
因知是何斌要怎身,到也不需他提點,門外侍候的通房丫頭梅香端著青釉瓷蓋碗,輕輕將門推開,一閃身行到何斌身前,將那蓋碗遞給何斌,讓他漱口。待何斌一口將漱口水吐在她隨後端來的痰盂之內。又遞上銅盆,絞好毛巾讓何斌淨臉洗面。何斌一聲不吭,只待洗漱已完,在那梅香胸口上摸上一把,,只聽得那梅香在房內輕聲啐了一聲,他已是去的遠了。
行到內院角門之處,見每日裡跟隨的管家已待立在門外,何斌卻黑著臉問道:「昨天吩咐過今兒要早起,怎地這會子都沒有叫起?你這老東西越發的怠慢差使了!」
因又問道:「你張爺呢,可起身了?」
「回爺的話,張爺天還沒亮就起身了,小人原本要叫醒老爺,張偉說昨晚已然驚擾,還是不要再打擾爺的好。適才小人提醒梅香姑娘喚醒老爺,梅姑娘說了,已是喚過幾次,老爺只是不醒,也只得罷了。」
何斌自鼻中哼了一聲,算是饒了他這一過,又問道:「張爺走時,神情如何?」,那管家答道:「到是沒有看出什麼不對,縱有,小人是什麼牌名上的人物,哪敢緊盯著張爺看。」
「也罷,咱們這便去各工廠巡視。」,他沉吟一下,吩咐道:「前些天興建的那水力織布廠已經開工,咱們便過去那邊。」
他出府登車,連早點亦不及用,只令人在路邊食檔買了些充飢之物,胡亂塞了肚子便罷。何斌每日除了需署理財務一事之外,各家工廠礦山也需他常去巡看。一則他於這些地方都有股份,自已也是上心。二來張偉現下一門心思用在軍務上,這些事情也當真是顧不過來,衙門之外,也只得請何斌多費心罷了。此時何斌乘坐於四馬高軒之上,心裡卻只是納悶:「志華該當如何如置柳氏呢。若是因此一事便休了她,也未免太過嚴重。」
他略想一想,卻覺得以張偉的性子,多半會將柳如是逐出府中。張偉這些年來大權獨掌,縱是何斌等赴台元老亦是謹慎處事,唯恐在此事上觸了霉頭,這柳如是一介女流,卻如何敢去攖這虎鬚。想到此處,雖說自已是大媒,卻也不便說話,也唯有搖頭歎氣罷了。
他這邊擔心不已,張偉府中卻是一團和氣,全然看不出昨日風波給張府帶來的衝擊。柳如是雖覺張偉神情有些古怪,卻想到他此時心中翻江倒海,正思慮著如何處置她昨日的過失。張偉原本打算一回府便發作,立時將柳如是訓斥一通,逐出府外暫居,待日後悔過再接回來。待回府一見了她,卻終是不忍。勉強擠出笑臉敷衍了幾句,用罷早點之後,便在內堂與柳如是閒談,聽她說些府中雜事。
因聽她談談說說,張府中上下人等也有近兩百號人,除了張偉用來在府中隨侍辦事的書辦、會計、軍事參謀之外,還有一百多號丫頭老婆子,並長隨家丁等上下人等,皆需柳如是操持管制。這柳如是現今不過十七八歲年紀,雖然古代女子成熟的早,此時已是俏麗少婦模樣,到底是在小家子長大,又是年少臉薄,哪裡能管束的住這麼些人。若不是張偉以前治家如用軍法,下人得罪動輒便被發到大屯山脈各礦裡去做苦力挖礦,此時雖然早已不行如此酷法,到底餘威尚在。只是張偉若不在府,柳如是指揮起下人來卻並不能如意。張府下人哪一個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柳氏在他們眼裡,出身卑賤之極,私下裡議論起來,都道張偉一時被她美色所迷,將來必當後悔雲去。是以除了柳如是身邊的貼身丫鬟,餘者竟無一人可以托以心腹,使換起來,也是諸多麻煩。
張偉知柳如是面軟心慈,從不肯在自已面前訴苦告狀,每日有閒,便與柳如是說些家務之事,聽出話風便狠勁整治了幾個。他越是如此,柳如是到是越發不肯說下人的閒話,與張偉閒談也只是泛泛而談,全然不肯將所受的委屈說出。張偉無法,也只索罷休,心中對這比自已小了近十歲的柳如是越發愛重。只是今日心中有火,每素裡看的順眼的那張臉,卻不知道怎地變的陌生可厭。正想著法兒發作時,卻見柳如是抿嘴一笑,突然向張偉道:「聽了你的主意,讓那莊妃做了管家婆子,她到是能幹的很,那些丫頭婆子的,被她整治的服服帖帖。」
「唔。她到底是曾經的後金汗妃,做這麼點小事,到還是委屈她了。」
張偉自是知道這莊妃心性智謀都不下於等閒男子,自從將她與宸妃從遼東搶來之後,因見這兩名女子氣度不凡,顯然是滿人中的貴戚女子。待遼東風聲稍稍平息,便派了人過去打探,各方面情報一綜合,再加上張偉又親自與她們打過幾次交道,自然是早已知道這兩人蒙古女子的身份。因宸妃身體一向柔弱,又在遼東一戰時受過傷,身體已是虛弱之極,每日只是在張偉府中後院偏廂房內養病。那莊妃年紀尚小,初來時對台灣及張偉很是抗拒,又因宸妃病體難支,兩人一直都有尋死的念頭。若不是張偉命人寸步不離的看守,只怕這兩人早已成了他鄉之鬼。待一年多的光陰一過,宸妃到了罷了,莊妃到底是少年心性,又因與柳如是年紀相近,才情亦都是一等一的女子,兩個便相處的甚是捻熟,交情亦日漸深厚。待柳如是與張偉成婚之後,莊妃與她的來往更是自由方便許多。因見柳如是在府中不受敬重,操持家務甚是勞心費力,莊妃閒極無聊,竟自薦要幫她操持家務。張偉雖覺好笑,卻也想讓她分心,免得一不小心,再去投井上吊,那可白養她們這些時日了。
因想起宸妃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張偉心中一陣煩悶,因向柳如是問道:「那個宸妃怎樣了?」
柳如是皺眉答道:「昨兒夜裡又咳血了,聽早上請來的大夫說,她原本身體便弱,又受過刀傷,加上從遼東來台,水土不服,心情郁卒,若是不趕緊想法子,只怕是撐不過今年秋天了。」
「嗯,若當真是如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張偉心中沉吟思索,那皇太極秋天時必將出關搶掠,年前方回遼東,此役過後,他大汗及皇帝的權威方能如張偉襲遼前鞏固,到時候,宸莊兩妃方有利用的價值。現下就是與皇太極接洽聯絡,只怕也是白搭。
他正在思索,卻聽得柳如是向他笑道:「我想給宸妃姐姐討個情,放她回遼去吧,可成?」
張偉忍不住一陣冒火,便冷冷答道:「這事情你不知手尾,不要多管!」,又向她冷笑道:「你還是多費些心,管管內務。難不成你讓人家莊妃給你管一輩子家!」
柳如是漲紅了臉,被張偉說的啞口無言,他從未以如此的語氣向著柳如是說話,此番話說的又損又狠,當真是毫不客氣。縱是當年柳如是以丫頭的身份服侍,也未受過他如此的冷待。因兩眼中含著淚水,卻是不敢和他抗辯,只蹲身福了一福,蒼白著臉答道:「是,如是知道了,自此再也不敢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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