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三,浙閩軍左翼西撤兵馬經南陵進入九子山,從九子山間的谷道往西北臨江的青陽撤退;田常率所部出青陽逼近池州府治秋浦,洞庭湖大寇楊雄率水軍從江州沿江而下,也於同一天進入池州境內,出兵攻奪秋浦河口。
岳冷秋遣部將陳子壽出城沿秋浦河往東南而走,欲在石城與秋浦城間的秋浦河西岸攔截浙閩軍西撤兵馬……
陳子壽本為黃秉蒿舊部,江州被圍時,強烈要求率部回援江州,給岳冷秋強行彈壓而生怨恨。江州失陷,陳子壽親族被擒,楊雄東來池州,執陳子壽親族隨行,又遣黃秉蒿入陳子壽軍中說降。
陳子壽率部出秋浦城迎戰,本也是岳冷秋所強遣,軍卒士氣低落,將領滿腹牢騷。面對浙閩軍中路逾五萬兵馬夾擊,而岳冷秋率主力據秋浦城而不出,陳子壽於初四日清晨突然從秋浦河西岸的黃崖灘陣地撤走,率部突襲秋浦縣南的要寨石城,率部獻石城以投奢。
至此浙閩軍控制九子山北麓要衝,打通西撤江州的通道,岳冷秋率部固守池州府治秋浦城不出……
秋浦河是揚子江在池州境內最主要的支流,寒冬之季,夾於江灘之間的流水也有百丈之闊,又因九子山北麓的餘脈,使得秋浦河兩岸的地形崎嶇險峻。
奢文莊策馬從臨水搭設出來的浮橋渡過秋浦河,眺望秋浦河兩岸的山河形勢,暗自僥倖:要是岳冷秋真有決心出兵攔截,即便飛熊能及時率兵馬進入池州,西撤兵馬也未必能趕在淮東兵馬主力趕來之前,及時渡過秋浦河去,岳冷秋確實是個「寧當雞頭、不甘鳳尾」的人物……
楊雄及降將黃秉蒿、陳子壽等人到秋浦河岸來迎,見奢文莊過河來,齊拜倒行禮道:「參見大都督……」
楊雄身量不高,臉頰長而瘦,他早年與長樂王羅獻成齊名,是兩湖五雄人物,率洞庭湖寇縱橫湘潭等地,一度攻佔潭州等十數縣稱王。但隨越朝加重湘州、荊州等地的地方兵權,楊雄又被迫退到洞庭湖當湖寇。
早在三年前,奢家最初計劃進兵江西時,曾聯絡楊雄謀江西,但奢家的西進之策給淮東的瞞天過海之計打在腹心要害處,一直都沒有緩過氣來,聯合楊雄、羅獻成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由於三年前聯兵不成,使得羅獻成變得小心翼翼。此次奢飛熊攻江州,聯絡在湘潭山窮水盡的楊雄領兵來投,但羅獻成擔心再一次竹籃打水一場空,一直都縮在襄樊沒有動作,使得浙閩軍在秋後的戰事,一直都缺少最重要的援應。
浙閩軍要在江西、要在鄱陽湖迅速組建能與淮東水營抗衡的水軍,僅憑借嫡系已經不成了,更多的還要依仗楊雄這個外將——雖說水軍組建後,奢家的控制力不比以往,但形勢如此,也沒有良策可施。
「洞庭水軍稱雄兩湖多年,名動天下,今觀軍容,名不虛傳來。看來浙閩軍水軍都督一事,非楊將軍莫屬了!」奢文莊扶住楊雄的肩膀,封官許爵,又將身邊的蘇庭瞻拉過來,說道,「庭瞻也善打水仗,讓他給楊將軍當個副帥如何?」
「楊雄謹遵大都督所命!」楊雄滿口應道。
如今形勢,僅靠他麾下兩萬雜兵,勢當獨存,投官府,官府一來沒有什麼信義可講,二來指不定什麼時候江淮防線給燕虜打穿,他這點水軍會給派去填戰場,還不如投附奢家,以鄱陽湖為基,往西可以經營湘湖,往北攻荊湖可以跟長樂軍聯成一片……
奢文莊看向黃秉蒿,黃秉蒿年屆五旬,與奢文莊一樣,兩鬢已生霜發。黃秉蒿本是江州豪戶出身,李卓領兵從江西進擊東閩時,黃秉蒿還只是江州一小吏,負責押運江州糧草入閩援軍,途中率族兵剿劫糧寇而得名,積功為江州司寇。
東閩戰事息止,但從崇觀九年起,江西頻旱頻澇,民亂紛起,在治民亂過程中,黃秉蒿才逐漸掌握江州府軍,得而出任江州制置使,與贛州藩起鳳,在李卓之後,並稱江西雙傑。藩起鳳已亡於浙閩軍鐵蹄之下,黃秉蒿為全親族而降,也叫人唏噓。
這麼個人物,怕難甘心雌伏,奢文莊心裡感慨:也虧越帝及時棄江寧而逃,叫黃秉蒿失去守江州的決心,才受脅迫而降,不然飛熊真要硬攻下江州,傷亡必然也重,但黃秉蒿獻江州而降,如今他的舊部陳子壽也率部而降,黃秉蒿的嫡系兵馬就要超過兩萬,江州又是黃家的老根腳——這時候,奢文莊還不能明目張膽的削弱黃秉蒿,但要是讓黃秉蒿繼續佔著江州,一怕黃秉蒿尾大不掉,不受奢家所制,二怕江寧再拉攏黃秉蒿投過去……
「秉蒿素有令名,我在晉安仰慕許久,今日得見,算是償了平生一個大願,」奢文莊朗聲而道,執黃秉蒿的手臂,尤其親熱,說道,「奪江西,是我平生所願,據江西而經營湘湖,亦我平生所願,秉蒿願從吾志否?」
黃秉蒿到近日才曉得奢家在江寧就根本站不住腳,但已經上了賊船,悔之已晚,也曉得奢家斷不會容他繼續佔著控扼鄱陽湖北口要衝的江州,棄江州領兵西進湘潭,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如今近兩萬子弟兵繳械給羈押在江州城裡,身家性命都操在奢家手裡,條件差不多,也由不得黃秉蒿挑肥撿瘦,出聲應允:「謝大都督信任,秉蒿必不叫大都督失望……」
奢文莊看向陳子壽,讚道:「真是好一員虎將啊!」陳子壽確實是原江州軍首屈一指的勇將,不然江寧遇危黃秉蒿也不可能叫陳子壽率部隨岳冷秋東援江寧自守江州了!但他曉得這麼的人物,岳冷秋必然也有意收攏的,但最終將陳子壽踢出來,也是曉得此人不好收攏,他現在還要用黃秉蒿,自然就不能直接了截的將他麾下的勇將拉攏過來,只是將腰間佩刀解下,贈給陳子壽說道,「此刀隨我征戰半輩子,但近年來已經無飲血的機會,可惜得很,望子壽善用之,在秉蒿麾下好好效力……」
「子壽願為大都督赴燙滔火!」陳子壽跪接佩刀,感激道。
奢文莊親自幫陳壽子將佩刀繫在腰間,這一番事畢,才離開河堤,往石城而去。
佔著石城,打通西去江州的通道,大軍反而不急著西撤,拖延更長的時間,也有利彭澤、湖口等城的防務部署……
就眼下的結果來看,浙閩軍入秋之後還是達成早期的作戰目標:佔領江州,控制整個鄱陽湖平原,聯兵洞庭湖水寇,收附江州士族,殘江寧,而大軍安全西撤,但仔細去想,浙閩軍所面臨的危惡形勢並沒有得到徹底的改善,反而叫淮東徹底的坐大。
就算從頭到尾奢文莊都明白淮東所行是驅虎吞狼的毒計,又能奈何?
陷徽州而殘江寧,也的確叫浙閩軍稍稍的緩了一口氣,但也就緩一口氣而已……
奢文莊將憂慮壓在心頭,與楊雄、黃秉蒿、陳子壽等人歡歡喜喜的馳馬進入石城,舉宴前暫邀眾人到公廳歇下,田常手裡執一封密函,湊到奢文莊耳畔,說道:「固城密報,淮東軍有一部兵馬初一日即過茅山,沿青山河、弋陽江北上,怕二公子來不及渡過弋陽江,是不是由末將……」
奢文莊抬起頭來,視線落在空處,良久才言:「算了,飛虎若能撤出來,我會對他有交待;他若撤不出來,也是奢家對大家的交待……」
中路在青陽還由蘇庭瞻率一部兵馬斷後,左翼也將有萬餘精銳從南陵撤入青陽,但從青陽到弋陽江口,要往東走近兩百里路;要是這時候從青陽調兵東進,接援右翼殘部撤過弋陽江,很可能會給追上來的淮東軍主力纏住——近年來,奢家嫡系精銳已經損失了太多,已經再也經受不起大的損失了。
田常不再說什麼,有時候必需要有捨棄,要是別人都能犧牲,獨奢家子弟犧牲不得,大都督以後還怎麼收攏人心?心想要是二公子能獨身西逃,還是能逃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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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飛虎於十二月初二日拂曉時分,與余文山、羅文虎等將率嫡系兵馬六千餘眾,出挹江門西撤,為拖延淮東追兵,棄降卒兩萬餘以亂江寧。淮東軍除水營一部沿江追來但行進緩慢外,並無兵馬從江寧方向追來。
奢飛虎率部晝夜到弋陽江口,晝夜奔行一百五十餘里,行速不可謂不快,探馬報前路兵馬西撤所搭設的浮橋還在,奢飛虎心頭鬆了一口氣。
即使離青陽還有近兩百里地,但只要過了戈陽江,九子山丘壑連綿不絕,將一直延伸到江州境內。即使這時還有淮東軍兵馬追趕過來,六七千兵馬分散進入九子山撤走也容易。
奢飛虎催促兵馬快行,但到弋江陽東岸,卻見江對岸弋江城裡黑煙如柱,直衝雲霄,守城的數百浙閩守軍已經給淮東軍打潰,百餘殘卒正奪路而逃,而浮橋對岸,數百淮東騎兵將卒正嚴陣以待,弓箭都撤下來拿在手裡,箭簇在冰冷夕陽下閃著寒芒……
奢飛虎騎跨在馬背上,心沉如水,竟然是慢了一步,歸路就這樣給截斷了。
這時只見對岸的淮東軍押著七八名穿浙閩軍兵服的俘卒上來,趕到浮橋邊,竟用弓箭驅趕這七八人過江來。
余文山等人不知何故,怕是淮東軍奸細偽裝,忙派兵卒過去將來人截下,帶到跟前來,卻見來人背心各用血跡書寫一字,合起來成共八字,為:「奢飛虎棄眾獨逃處」!
看到這八字,奢飛虎一口血噴出來,搖搖欲墜將要栽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