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普想圍點打援,但敵軍援兵來得極快,幾乎是方家窪戰事沒過多久,那邊從姚家沖拔營而來。
一路沿沙河淺水、一路走沙河東岸的龍牙山西麓,一路從沙河西岸的恆子嶺東麓——三路人馬將近萬人,直奔方家窪而來。日頭還斜掛在東面的恆子嶺山頭之上時,前部就抵達方家窪外圍。
周普這時也曉得給困在方家窪裡的重要人物就是浙閩軍左翼主將鄭明經,但無計可施,也來不及打。
趙豹他們上來後,周普手裡總共也只有一千五百餘騎可用,還有百餘傷員要護著往後撤。一夜急行即持續作戰,戰馬損耗也大,唐復觀所部離這邊還有八十餘里路,一時半會也趕不上來。
敵援三路,每一路兵力都是騎營的兩倍,當中一路以錐形陣前行,還學淮東在步陣之前配備數十輛飛矛盾車;左右兩路稍後,但鋒芒所指,卻是要護住中路的兩翼。
「賊他娘的,學淮東倒是不慢,」周普啐了一口,恨不得一口將凍實的土地砸個洞出來,跟左右說道,「暫時沒辦法打,趙豹,你領著人在這山頭守著,沒事派些人手練練跑坡,千萬不要叫他安寧下來。他們安寧下來,我們可就不得安寧。我帶著人先往南退一退,打個尖,養足精神……」
「那還打不打了?」陳刀子問道,他本是孫壯的部將,硬是讓周普給要了過來,湊過臉來問道。痛快仗才打了一場,還不過癮,怕他們往南一收縮,敵軍就逃到溧陽城去,接下來要打溧陽城,也是步營的事情,輪不到騎營攻城,叫他怎麼甘願?
周普搓著手說道:「要打也要等唐復觀過來再說!」手裡要是有再多一倍的兵力,他還敢試著將敵援切開來衝擊,這時候兵力懸殊太大,要是衝陣沖不透,傷亡就控制了。
心頭再癢也要忍下來,周普惱恨的將其他要求戰的將領趕開,勒令騎營往後收縮,讓敵援軍進入方家窪,鄭明經這條大魚還得以後再捉。
周普率部暫時往南收縮,找了一處能避風的谷口暫作休整,由趙豹率兩哨騎兵釘在方家窪的南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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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明經嚼著凍得發硬的飯糰子,來不及為今日戰死沙場的將卒哀痛,站在山頭如華蓋的松柏下,蹙著眉頭往南看去:
他雖然有驚無險的逃過一劫,但眼下的形勢不容樂觀。
這才剛剛接戰,就給淮東騎營摧枯拉朽的吃掉一千四五百人,而且還多為八閩精銳,左翼主力過半兵力又被迫前移到無險可守的方家窪。
進來容易,撤出去就難了,稍有不意,就極可能給淮東軍兵馬主力粘在這裡打會戰。
到時候不要說為中路、右翼多拖延三五天時間,怕是左翼主力會第一個載到淮東軍的手裡。
淮東騎營雖然往南收縮,但離得不遠,在方家窪南側的一座矮嶺上,離這邊不過六七百步,就有兩百餘騎像釘子一樣釘在那裡,盯著這邊的一舉一動。
眼前的形勢怎麼叫鄭明經不愁?
誰擁有騎兵誰就能控制戰場。
浙閩軍左翼僅有的騎兵也在午前遭遇戰裡消耗殆盡,鄭明經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淮東騎哨輕易的就遮閉整個戰場,他們想要知道南面到廣德一線的情況,只能派人先往西嶺深處走,再穿過西嶺中段的山地走到廣德縣北部滲透偵察,耽擱的時間不是一點半點。
眼下,斥候遠哨派不出去,視野又給南面的嶺頭擋住,不知道淮東騎兵主力往南收縮後是在休整,還是正準備下一撥攻勢,叫他們一點都不敢鬆懈。將卒即使守在原地不動,執刀持盾的隨時警惕敵兵攻過來,不能停下來休息,也會十分疲憊,何況釘在南頭嶺地裡的騎兵時不時打馬跑跑山、爬爬坡,更叫這邊難以安寧。
鄭明經知道這邊受淮東騎兵擾得厲害,但也沒有辦法制止。
騎兵的特點就是行動快捷如風,不太講究陣列、陣形,只要地形開闊,沒有高山深河相阻,跨上馬背隨時都能進退。
圍著機動不利的步陣,騎兵趟前趟後,用弓弩射殺側翼,隨時都能發動猛烈的攻勢。
步兵想要進逼騎兵,必然要有嚴整密集的陣列才成,但是如此,速度就快不了,自然就更追不上騎兵。倘若步陣稍亂,側翼就將成為騎兵施展暴風驟雨似猛攻的薄弱之處。
眼下只要守住陣腳,不是在行進中給衝擊,鄭明經倒是不怕眼前這不到兩千眾的淮東騎營能啃得動他們,叫他擔憂的,是淮東軍隨後會趕來的總數將近六萬的步卒主力。
由於周普率騎兵來得太快、太突然,叫鄭明經懷疑淮東軍步營主力也有兵馬已經接近,但是方家窪南面都給淮東遊騎封鎖住,鄭明經對淮東軍主力在西嶺南麓的行軍情況是一摸黑。
這仗還怎麼打?
今天撤出方家窪已經來不及,入冬後天就黑得早,看日頭再有一個時辰多些時間天就要完全黑下來。後有敵騎窺視,這麼短的時間裡來不及撤到姚家沖大營去,要是走到半道天就黑下來,又來不及紮營佈陣,夜裡會更加危險。
淮東軍善打夜戰的事情,鄭明經倒是清楚的。
鄭明經蹙著眉頭,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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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嶺南麓,淮東傳信的驛騎在飛奔。
周普輕兵前進,過廣德,在鶴塘、方家窪與浙閩左翼外圍兵部接戰,殲敵逾千,迫使其主力萬餘人前移到方家窪的消息於入夜後不久就傳回梅溪口。
周同、陳漬等將所率的崇城軍主力剛從海溪渡拔營出來,還沒有離開安吉縣境內。大軍行進不停,林縛將諸將召集起來,在驛路南面的一座水塘邊臨時圍了撐起一頂大帳,挑起數盞馬燈來照亮,地圖鋪在簡易長桌上,林縛一手拿著炭筆,一手提著油燈,照著地圖。
除了諸將外,陳華文、陳華章以及臨時給林縛委任為第三水營副指揮使執掌原部的粟品孝也都給邀來列席軍議。
粟品孝還是初次看到這麼詳盡的地圖,將江寧南面的諸縣及西嶺、茅山、沙河、胭脂河等重要地形都清晰無誤的描繪出來。
姚家沖在溧陽城南近二十里,方家窪在姚家沖南面還有小二十里,周圍以平地為主,山地也是以十數丈到數十丈不低的矮山低嶺,算是太湖西嶺的餘脈。這個地形有利於淮東軍將優勢兵馬展開打會戰,而且能速戰速決。
要是能將浙閩軍主力拖在方家窪會戰,無疑是最理想的結果,
「按照周豹子所說,方家窪的這部敵軍在今夜應該來不及撤出去,那只需要唐復觀在明天日出之前趕去跟周豹子匯合,就能將敵軍拖在方家窪,等我們這邊主力從容趕過去會戰!」周同說道,「即使敵軍斷臂求存,以犧牲部分兵力為代價,掩護主力往姚家沖、溧陽城方向撤,也不影響我們之前的進兵計劃。在消耗敵左翼兵馬部分兵力之後,形勢對我們只會更有利!」
浙閩軍左翼兵馬不是那麼輕易能啃下來的,要對其打殲滅戰,消耗的時間必然會多,那高宗庭他們在皇城未必能撐住那麼久……要不是浙閩軍左翼愈半數兵力前移到方家窪,林縛也不會考慮在溧陽外圍打會戰。
周同的意見也是跟之前的計劃一脈相承,有機會速戰速決,那就打會戰;沒有機會速戰速決,就不能在溧陽延誤時機,必須以最快行軍趕到江寧外圍為首要目標。
在江寧城在給奢家摧殘之前奪回來,這涉及到江寧百口丁口的人心歸向,對淮東的意義,遠比殲滅奢家左翼兩萬精銳重要。
「宋公認為如何?」林縛問宋浮。
「我在想,」宋浮說道,「敵左翼有沒有可能不退往溧陽,而是趁我主力未到之前,集中兵力往西撤……」
「奢家會輕易放過江寧?」林縛微微一怔,從江寧最新過來的信報,也是二十六日午時從江寧傳出來的,至少在二十六日,奢家對江寧還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而淮東諸人也判斷奢家及浙閩軍將卒難以拒絕江寧的誘惑。
「的確,奢文莊要是能堅決抵制住誘惑,應在打下溧陽之後,就迅速往南收縮,」宋浮說道,「不過形勢也由不得他,他要是能提前一天知道永興帝棄江寧而逃,再多給他一天的考慮時間,他或許能有這個決斷,但浙閩軍中路、右翼兵馬都在趕往江寧的途中,那形勢就由不得他做決斷。在中路與右翼行軍趕到江寧城前的情況下,奢文莊想往南收縮是來不及的,但他會不會孤注一擲的去守江寧城,還是五五之數。宗庭在信裡倒沒有明言,但他要我們這邊關注敵左翼的動向,也是擔心奢文莊有不入彀、跳出去的可能!」
「讓我上吧,只要周豹子跟唐校尉能將敵軍纏到明天午前,時間足夠了!」陳漬舔著入冬就乾裂的嘴唇說道。
只要將已經前移到方家窪的一萬多浙閩軍左翼兵馬殲滅掉,淮東軍仍然能牢牢的掌握住整個戰場的主動權。
即使讓浙閩軍的右翼跟中路兵馬都逃走,淮東軍大費周章,也要在其左翼兵馬討回些利息來。
眼下不利的情況是,敵左翼真想西撤,那集結到方家窪的兵力就將超過唐復觀與周普合兵一大截,而崇城軍主力近兩萬兵馬,要趕到方家窪參戰,怎麼也要在明天入夜之後。
唐復觀前夜能連續行進一百四十里地,是確認前夜不會與大股敵兵接戰,故而能撒開腳丫子跑。
第一夜急行軍,將第二夜要走的路程限制在八十里以內,是確保在進入溧陽外圍後,將卒還能有體力隨時跟敵左翼兵馬打上一仗。
理論上,陳漬率部是能在明天午前趕到方家窪的,但是明天午前趕到方家窪,將卒腳軟身疲,沒有一定時間的休整,哪裡還能再有什麼力氣參戰?
林縛思慮片刻做決定道:「即刻傳令給周普,一是偵察固城、宣州的防守情況,騎營主力也宜移到方家窪的西側備敵;唐復觀率部前進也需加倍小心,要小心敵左翼兵馬都集結到方家窪……」
唐復觀率部走得太急,趕到方家窪就會成為疲兵。若敵左翼兵馬都集結到方家窪,短時間裡在兵力上將形成極大的優勢,那周普所率騎營就無法再給唐復觀所部提供足夠的遮護,很可能出現敵左翼先打潰淮東軍的先頭部隊再西撤的惡局。
這時候林縛不僅不會急著讓陳漬率部強行軍趕過去,而是要周普與唐復觀都壓下步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