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只有一章)
夜深人不靜。
雖然成功將陳芝虎所派偏師擊退,但為了順利的將人與物資從登州撤走,高宗庭並沒有大肆宣揚獲勝的消息去安撫民心——故土難離,有些人會出於恐懼,稍有危險就會選擇逃離,但更多的人,生於斯、長於斯,田宅家業都在此,哪那麼容易捨棄一切去背井離鄉?
在高宗庭的故意縱容下,悲觀與恐慌的情緒沒有停止,在登州城裡蔓延——
由於登州城離海岸有較遠的一段距離,需要在陳芝虎主力趕來之前,將城裡的人跟物資都撤出去,時間非常的緊迫,高宗庭只能利用恐慌驅使民眾毅然離開故土。
恐慌情緒籠罩之下,登州城裡自然是人鬧狗吠,片刻不得安寧。
高宗庭與趙虎在臨時衙署裡議事,府通判元知興忽忙趕來,說道:「萊州知縣派人過來,希望淮東軍能幫他們撤離……」
高宗庭與趙虎面面相覷,他們當然恨不得將山東半島的人口都撤空,但也要有這個能力才行——如今他們在登州登岸的剩餘戰力也就三千餘人,大部分都集中在七甲集防守,為暫時處於內線的登州城提供一個相對安全的撤離空間。
只要陳芝虎所部主力進入膠萊河西岸,高宗庭與趙虎就會考慮將七甲集的兵馬撤回來,他們根本沒有在山東半島跟陳芝虎硬拚的實力。
高宗庭對元知興說道:「我會派人再去淮東,希望能從淮東調更多的船來……萊州、萊陽、海陽等縣,還希望元大人與他們溝通,要他們盡可能自行組織撤離。」
元知興臉色沉重的點點頭,曉得高宗庭這時候也派不出人手去支援萊州。
元知興走到,趙虎說道:「萊州這些年聚集了不少造船工匠,是不是我去走一趟?」
萊州灣,包括萊州、昌邑,位於膠萊河的北口。
津海糧道使得在萊州灣沿岸聚集的船舶數量激增,也使得萊州灣沿岸的造船業急遽興起。隨著北地的淪陷,津海糧道已成歷史煙雲,萊州灣沿岸的造船業自然隨之衰落,但瘦死的駱駝總有幾兩肉,昌邑、萊州兩地仍有不少發展造船業的潛力。
「人手不足,高義就又釘在埠嶺西南不走,要確保登州撤離能順利進行,萊州就有些鞭長莫及啊,」高宗庭說道:「事實上,在我來登州之前,軍司內部就討論過可能會出現的種種情況及應對之策。不能讓燕胡獲得威脅淮東在東海地位的造船能力,這是我們此行要確保的目標,但是要完全斷絕燕胡造海船出海的希望,未必就合乎淮東的利益……」
高宗庭到登州之後,諸多事情就緊跟著發生,趙虎還沒有時間與他充分的交換意見,很多時間,都是高宗庭代表軍司發號施令,趙虎積極配合——就淮東軍司近來對燕胡策略的思考,趙虎自然遠不如高宗庭這個直接參與擬定的人熟悉。
高宗庭繼續說道:「燕胡若徹底杜絕出海的心思,很可能會封鎖沿海,而將用兵的重心放在中路或西路,這非軍司所希望看到。萊州、昌邑若是給燕胡得去,實際上只是一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罷了,這樣燕胡很可能會有相當大的一部分資源給牽制在發展水軍上……」
趙虎嘿然一笑,說道:「給他們一點希望發展水軍,稍有些規模後,就一力撲滅掉,再給他們點希望去發展水軍……好一個添油戰略,管保叫燕胡嘗盡苦頭。」
「燕胡國主葉濟爾也是少有的雄才大略之士,想叫他上當很難,未必能湊效,行此策也是此時對萊州、昌邑鞭長莫及、無奈之說;要有可能將,將整個山東搬空,才更合心意。」高宗庭說道。
「哪有這種好事?」趙虎說道,「即使葉濟爾看透淮東的謀算,又能如何?遼東半島沿岸、遼西、薊西、燕西沿岸以及山東半島沿岸,海岸線展開有好幾千里,大小島嶼千餘處,葉濟爾難道真能容忍淮東海船隨時威脅這數千里的海岸線不成?」
高宗庭笑了笑,從南起夷州北至兩遼的上萬里長海岸線與楊子江、黃河兩條主幹流,就將實際將中原政權的疆域輪廓勾勒出來。歷來中原帝廷都輕視發展海上勢力,主要原因還在於長期以來,除了分散的海盜勢力外,未曾受到過嚴重的來自海上的威脅。
只要燕胡有發展海上戰力的可能,即使曉得是飲鴆止渴,又怎會甘心將數千里長的沿岸放手任淮東無窮無盡的襲擾?
稱雄東海,確實是淮東所獨佔的一項優勢,但想到另一樁事,高宗庭輕歎一聲,說道:「還不曉得楊一航那裡情況如何?」
楊一航將津衛島有限的兵力與戰船都調出來,候在朱龍河口,給困守陽信的青州軍主力最後一線逃脫的希望——
淮東與青州恩怨糾纏,且不論東陽鄉黨之間交錯相連的關係,顧悟塵再怎麼說都是林縛的座師與岳父——有些話大家都沒有說出口,但心裡都深深的擔憂顧悟塵、顧嗣元父子給逼入絕境後會選擇投敵!
顧悟塵、顧嗣元父子率青州軍投敵,對東陽一系、對淮東的打擊極大。
看看岳冷秋今日在江寧所處的小媳婦似的尷尬地位,就能想像將來淮東在聲望上會受到多麼慘重的打擊;別人不關心青州與淮東早就因擁立而絕裂,林縛身為顧悟塵的女婿,這個事實總無法改變。
而顧君熏如何在淮東自處是個問題,林縛的家事變故,對淮東大局又怎麼沒有一點影響,淮東軍民又豈會輕易接受一個投敵求榮之人的女兒或妹妹為主母?
此外江寧若借口清洗受投敵牽連的東陽鄉黨,淮東必然也會受到打擊;淮東與青州同出一源,即使因擁立事而絕裂,實際上也很難完全的劃清界限。
即使顧悟塵、顧嗣元父子兩人逃出來而整個青州軍都丟掉,這個結果也更容易讓淮東接受。
這事在崇州時,林縛未提,但林夢得與秦承祖都找高宗庭說過。
故而在登州兵力最緊張之時,高宗庭仍堅持讓楊一航率部守在朱龍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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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城之下,人心惶惶。
梁家集中兵力退守濟南,使得燕胡兵馬輕易推進到黃河、小清河沿岸,陽信城則徹底的孤懸於外——青州大捷,使得陽信城裡幾陷絕望的軍民振奮了幾天,以為再贏一仗,將陳芝虎從青州腹地逐走,陽信之圍也能不日而解,然而拖到今日,再無令人振奮的消息從南面傳來。一切的跡象,不然是驗證淮東的判斷,陳芝虎行詐敗之計,不過是謀登州罷了。
最令人絕望跟崩潰的,無過於突然萌發的希望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給掐滅了。
陽信非守兵不多,恰恰相反,是守兵太多了。
崇觀十年陽信守衛戰結束之後,陽信的城防得到極大的加強,但城池的規模沒有擴大,依然是千餘丁戶的小城。
千戶小城,如今塞入青州軍主力兩萬四千餘眾及差不多同等數量的青壯民夫,這個人數就太多了,多得讓人難以承受。
陽信守軍兵勢如此之「強盛」,又有堅城可守,燕胡兵力自然不敢來強攻,但也正因為人數過眾,使得陽信的儲糧在給圍兩個月後就有告磬之危。
晚風吹來,顧悟塵滿頭白髮飄散,眼神蒼涼,等候了兩個多月,援軍一人未見,鬚髮也是盡數染白,看著絕不像才五旬之人。
「大人……」
顧悟塵轉過頭,看到楊樸走過來,沒有說什麼,又轉頭看向城外蒼茫而令人絕望的夜色。
「大人,敵軍此時還不曉得陽信即將缺糧,故而沒有圍死,要突圍不能拖太久啊!」楊樸說道。
「怎麼突圍得出去?」以叛將袁立山為首,在陽信周圍集結的新附軍兵馬就達八九萬之眾,還有兩萬胡騎窺視左右。月夜站在陽信城頭,遠眺出去,能看到彎月之下,敵軍營帳連綿不絕到令人絕望,顧悟塵聲音沙啞的說道,「敵軍對陽信圍三厥一,不過是逼青州軍出城野戰!從這裡往南到青州有三百里,青州軍不是淮東精銳,怎麼在數萬鐵騎的追擊下,逃出生天?」
青州軍早初精銳才四五千人,後編入運軍、招募民勇,才激增到三萬以上。青州軍編成時間過短,兵甲、訓練以及武官都嚴重潰缺,守城可以,要拉出城去從數倍於己的敵軍包圍裡殺出血路來,顧悟塵一點信心都沒有。
「淮東在朱龍河口備有海船,從陽信往東突圍,只要行八十里,就能見到大海啊!」楊樸說道。
「淮東根本不可能準備一次裝下五萬人的船隻,他們在河口備下船是什麼意思,我心裡明白,」顧悟塵痛苦的閉上眼睛,說道,「但是這滿城軍民都因我而困於此,我有臉面棄他們而獨逃?」
「……」楊樸嘴拙,不曉得要怎麼勸,抬頭見顧悟塵臉上已是老淚縱橫。
楊樸隨顧悟塵出生入死這些年來,即使流邊十年期間日子再苦,也未見顧悟塵這般模樣,一時間愣怔在那裡,忘了該說什麼好。
「你去叫嗣元過來,我有跟他說……」顧悟塵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