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拂曉時才罷,林縛與秦承祖、林夢得、孫敬軒、李書義等人離開驛館,出西城門往紫琅山東麓的東衙走去。
「羅獻成率兵南進,很可能會直接掐到蘄春,就算兩湖不亂,從兩湖的糧食也過不來。糧食嚴重匱乏也許會到明年才會體現出來,但糧商的反應不會慢。一旦所有糧商都收口子,江東的糧價就會應聲而漲,」林縛說道,「羅獻成率兵南進之時,就是江東糧價飛漲之日。」
「依大人所見,糧價會漲幾成?」孫敬軒問道。
「至少要漲到跟山東看齊,才能暫歇,」林縛說道,「從海東運糧補濟淮東的事情,要立即做起來。我是脫不開身,誰能脫身往濟州走一趟?有些事情在信裡怕是說不清楚!」
「我走一趟吧!」林夢得說道,「也沒有誰比我更合適了。」
林縛點點頭,這時候誰都辛苦,誰都歇不下來,說道:「暫時先拿海東的米糧補濟兩邊,再往後,還是要看形勢能不能好轉了!」
秦承祖搖頭輕歎,說道:「我看難。河南已經打殘了,陳芝虎率部南下,即使短期內能平定河南的局勢,同時也迫使流民軍大規模的往南轉移。羅獻成率兵南下,看似偶然,實則必然,而江寧對此又缺乏清醒的認識,不出大問題才怪!」
林縛默然無聲,他在北線視察時,意識到羅獻成可能會率兵經蘄春南下,寧王府、總督府、江寧兵部都去了函,也給顧悟塵寫了私函,提醒此事,建議從江寧水營抽調部分兵力溯江西進,到鄱陽湖口戒防流民軍渡江。
江寧包括顧悟塵的反應,都只是向兩湖、江西郡司發函勒令地方加強防範,沒有分兵協防之意,而荊湖方面更擔心長樂軍會攻打江夏、荊州等城,江西對此則根本沒有反應。
如今江浙、江西等兩地,兵力都被迫集中到南線,封堵浙閩叛軍北上的口子,羅獻成一旦率兵南進,到時候再手忙腳亂的調整部署,還不曉得會混亂成什麼樣子。
「對奢家來說,也許根本就不需要羅獻成能率兵渡江進入江西,只要長樂軍南進打亂江浙及江西的部署,他們就有機可趁!」林縛說道。
「長樂軍南進,奢家想要利用這個機會,其注意力放在西線,兵力也必然部署在西線,」孫敬軒說道,「我們是不是可以抓住這個機會,一舉將岱山、昌國拿下來?」
「怕很難,」秦承祖說道,「河南、淮泗的局勢穩定不下來,我們部署在山陽、泗陽、沭陽一線的兵力就抽不出來,能用來打岱山、昌國的兵力實在有限得很。雖說能預料到奢家的重心會放在西線,但其部署東線的精銳再少,我們想到啃下來,難度太大!」
雖說江寧軍議時定下淮東聯合海虞軍攻打岱山、昌國,牽制浙閩叛軍的基調,但淮東這邊並沒有一舉將岱山、昌國拿下的決心。
淮東如今在嵊泗防線部署的兵力以靖海第一水營、崇州步營為主,就算將崇州這邊的兵力都抽出來,在嵊泗方向最多也只能集結一萬五千左右的兵力。
奢家在東線的防禦,以明州府為核心,水師主力集中在明州府,又在岱山、昌國諸島建造堅固島寨、島城,形成完整的島鏈防線。即使奢家主要是想從西線突破,其部署在東線的兵力,步軍加水軍,兵力也不會低於三萬,淮東拿什麼去啃下岱山、昌國?
秦承祖是用兵謹慎之人,自然不會支持孤注一擲的戰法。
淮東擬定的作戰計劃,是秋後,利用水營戰船的優勢,將浙閩水軍遏制在內線,這邊逐步的蠶食奢家的外圍島礁,壓縮奢家在明州府外海的島鏈防線。要等時機真正成熟之後,才會花大力氣去攻打岱山、昌國的主島。
在軍事上,秦承祖的意見自然要比孫敬軒重要。雖說東線有機會,但能不能抓住機會,也是要看實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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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一宵未眠,林縛、林夢得、秦承祖甚至趕回來,連家都沒有回;臨到東衙,天色漸明,林夢得想起一事,跟林縛說道:「我與陳氏叔侄說過,希望海虞縣能將部分桑園改種米糧,不過看陳氏叔侄的意思,興趣似乎不大,猶寄望形勢能在三五年之間好轉,是不是再跟他們就這事溝通一二?」
「我看不用,」秦承祖說道,「已經有過提醒,我們也算仁義已至。真要讓海虞縣米糧能自產自足,那我們每年往海虞縣輸入二十萬石米糧,意義就不大了!再者,僅陳家聽從我們的意見,改桑種糧,於整個江東郡的大局勢並無明顯益處我看沒有必要專程再就這事提醒陳家。」
林縛將手背在身後,想了片刻,說道:「既然都提醒過了,話說二遍,未必能討喜,隨他們去吧!」
林縛這麼說,林夢得便也不堅持什麼。
二十萬石米糧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若能讓陳家綁到淮東的戰車上掙扎不得,那才能體現這二十萬石米糧的最大用處。
「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林縛說道,捏了捏發酸發脹的眉間,說道,「昨天從延清趕回來,到這會兒都沒有合過眼,乏得很。糧價飛漲是大勢所趨,雖非諸人所望,卻也不得不說這樣的形勢對淮東有利。江浙等地,包括董原等人在內,他們雖然一方面堅決的堵住了流民南下的口子,但米價飛漲、城坊戶難以維持生計的矛盾,他們如何解決?燕京就是前車之鑒,這次又趕上江東郡大規模增兵,江寧亂不得,不過誰都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東虜南侵以來,毀了山東到燕南之間的漕運河道,燕南的農耕生產也遭到毀滅性的打擊,通過津海糧道北上的米糧主要是供官用,還無法兼顧到民生,一時間燕京糧價飛漲數倍,到今日都沒能降下來。
燕京城坊戶共有十三萬戶之多,在如此高企的糧價之下,大多數人都難以維持生計。為了緩解矛盾,避免動盪,朝廷只能命令京營禁軍與薊北軍從城坊戶裡大量招募兵員。
來自城坊戶的兵員素質相對較差,想要練成悍不畏死的精兵很難,但為了保證大局穩定,薊北軍這兩年新增的四萬餘兵員,大多數都是從燕京及京畿地區的城坊戶裡徵募。
江東米價飛漲之後,江寧、維揚、平江、杭州等城坊戶集中的城池,勢力會出現很大的動盪。為了消減動盪跟矛盾,江東郡的這次兵馬增編,也將被迫大量的招募城坊戶進軍營。
對淮東有好處的是,浙北、徽南、江寧等軍大肆擴充兵馬,雖兵力都將大增,但實際給淮東造成不了多大的壓力。然而林縛也有些擔心,江寧諸路大軍的兵員來源複雜,素質不高,能不能封堵住奢家南下的口子,還真是讓人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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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沒有進東衙,他念著家眷都在山上等候,昨夜趕回崇州沒有先上山,就已經要給抱怨了,哪敢留在東衙內宅休息?走到半山腰,聽見寂寞的清晨山林突然給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打破
林縛微微一怔,算著薰娘的產期就這幾天,莫非是薰娘生了?
林縛三步並了兩步,登上山頂,旁人給他行禮,也顧不得回應。聽著嬰兒的啼笑越發的清晰,林縛剛走進後院,給君薰的貼身丫鬟卷兒端了一盆血水撞了滿懷。
林縛才來得及閃過半邊身子,袍裳給淋了半邊,銅盆落在台階上丁鐺響。卷兒慌忙跪下來叩頭謝罪,嚇得臉色煞白,渾身發抖。對當世人來說,這是一樁最犯忌諱的事。
顧盈袖、單柔、柳月兒等人聽著外面的動靜,走進來看到林縛,問道:「怎麼這時候冒冒失失的回來?」
「薰娘怎樣了,可平安?」林縛也顧不上袍裳給淋濕,就要走進去看薰娘。
「男人不興進產房的,」顧盈袖將他擋住,說道,「人昏睡過去了,倒沒有什麼大礙,昨天夜裡動了胎氣,生產還算順利!」
「薰娘生養,怎麼不跟我說一聲?我昨夜就回來了,你們不曉得?」林縛埋怨道。
「那倔丫頭不讓,說你的事情要緊,生孩子又不是天大的事情,你回來也幫不上忙!」顧盈袖說道。
「真是傻!」林縛又憐又愛的責怨了一聲,見卷兒還叩在地上,說道,「起來吧,我還能罰你賠我一件衣裳不成?」這會兒才有工夫問生下的是男是女。
「是個小姐,你先換衣裳去,過會兒抱給你看!」顧盈袖說道,要柳月兒將林縛先領走。
林縛沒看到小蠻的身影,問柳月兒:「小蠻人呢?」
「給七夫人趕回去了,」柳月兒說道,「生小孩對女人來說是道難關,小蠻還沒有生養呢,怎麼讓她在邊上幫忙?」
林縛想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