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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是胡鬧,若湯公在京中,必以死抗諫,使立寧王不得行」
離開總督府,林縛坐上顧悟塵的馬車,翁婿二人在馬車裡議論冊立寧王事,顧悟塵的態度之激烈,令林縛頗為意外。
「張協、陳西信、郝宗成二三子,誤國之賊,非能與謀。」顧悟塵此時視林縛如己出,說話沒有以前的隔閡,也將他的尖銳一面展露在林縛的面前,換作以往,他即使對張協等人再不滿,也不會在林縛面前拿「誤國賊」罵他們。
林縛靜坐著聽顧悟塵抱怨,轉念想到他與顧悟塵想法的分歧在哪裡。
近幾十年來,中樞對南方諸郡的控制權已經降弱許多,此時豫東、魯西等地爆發大規模的民亂,除了津海糧道勉強唯系外,南北阻絕,中樞很可能失去對南方諸郡的控制權,冊立寧王代為立嫡,配合以江寧六部的舊設,則容易在江寧形成南方諸郡的政治權力中心,有利於集中力量鎮壓奢家的叛反以及各地風起雲湧的民亂,更可以集中力量確保津海糧道的暢通。
不立寧王,江寧六部權柄又不足以統御南方諸郡,一旦南北信路阻絕,除江東郡外,南方其他諸郡的漕糧,怕就不會那麼老實的聚到津海糧道上來運往北方。
林縛以這樣的立場,猜到有冊立寧王的可能,也是贊同這種做法的。
林縛才不關心誰做皇帝,將局勢平定下來才是最關鍵的。
中原爆發大規模的民變,南方諸郡不能集中資源、兵力,很可能給奢家各個擊破。
現實的情況,東閩虞萬杲不聽兩浙郡的命令,董原在兩浙又不聽虞萬杲的轄制,江西郡與江東郡又無瓜葛,就是一盤散沙。
顧悟塵對冊立寧王一事的態度卻與林縛迥然不同,顧悟塵關心的是元氏帝權能否順利傳續一事,擔心是冊立寧王會給將來的帝位傳承埋下難以消除的禍根。
不要說其他的,只要寧王日後能得到一個李卓式人物的忠心,寧王很可能就會有請皇上早日退位、頤養天命的想法,要是皇上不幸生出子嗣,寧王會拱手將唾手可得的帝位讓出來不成?
在林縛看來,與其替當今皇帝考慮以後的帝權危機,還是渡過眼前的難關要緊。慶裕帝遇刺,德隆帝繼位,這背後又乾淨到哪裡去?
林縛不與顧悟塵爭辯什麼,說道:「事情已成定局,也非我們能干涉,多想無益,這邊事畢,待薰娘到江寧,我再留一兩天,就要先回崇州去」
顧悟塵愁眉不展,思慮道:「也不曉得余心源如何處置漕事,要是今年秋漕還往淮口湧,簡直就是吸引流寇往淮河邊趕,問題一大摞,也看不到有什麼頭緒。仙霞關與杉關給封,浙西與贛南都抽不兵力去奪,也不知道虞萬杲在閩北情勢如何我看啊,也許隔不了多久,奢文莊就要自立為閩王了!」
這年頭可沒有「緩稱王」的說法,要是虞萬杲在閩北不能對奢家造成威脅,使奢家有能力將閩北與浙南聯成一起,奢文莊是非常有可能稱王的。
「我眼下只能跟奢家爭島地,」林縛說道,「爭島地也頗為不易,奢家不會輕易放棄昌國、岱山諸島,海戰倒是不怕,奪島傷亡太重,很可能短時間內就是在岱山一線進行拉鋸,失奢家無力派戰船騷擾嵊泗以北的海域」
林縛組織了兩次強襲大橫島,第一次打殘寇兵在清石灣的防線,第二次才攻下北麓營堡,兩次強襲殲敵一千六百人,自身傷亡也差不多在一千兩百人左右,完完全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硬仗。
短時間內,林縛不會強行攻打岱山、昌國諸島,而是以鞏固嵊泗防線為主,以打擊寇兵島塢、封鎖其海路為輔,逐步的擴在嵊泗海域的優勢,真正的會戰,要等董原、虞萬杲以及江西郡都做好準備對奢家反攻之後,才能同時進行。
以奢家此時的動員能力,從晉安還能抽出五六萬的精銳兵力。要是奢文莊不會太笨,他在浙東應該以打擊豪族大戶、拉攏破產農民為主,甚至在浙西可以鼓動大批的破產礦工加入奢家軍隊(浙西雖然是山地為主,但仙霞嶺以北一帶有較多銀礦)。
林縛還沒有自狂到以江東左軍一家的力量就將奢家掐死在搖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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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宣撫使司衙門,林縛先下了馬車,他的左參政銜不大可能在宣撫使司衙門裡領實職,但他畢竟要算宣撫使王添的佐官。
在路上故意壓著車速,林縛趕過來,王添、韓載等人已經先回到衙門。沈戎、林庭立、劉師度、孟心史等府縣主官也到宣撫使司衙門落腳議事。
林縛不關心江東郡的錢糧支度,他有左參政之銜,但是王添不會給他實權,他在宣撫使司裡也是孤家寡人一個,沒有援應,也無法跟王添要權。
他關心的是原寧海鎮水營的餉銀,宣撫使司會如何拔給他。
林縛銳氣十足,江東又需林縛鎮守江口,庇護側翼,王添也不在糧餉的事情上刁難他,爽利的將原來寧海鎮水營的糧餉份額劃撥給靖海水營,由地方按夏秋糧季運付。
好在事變之時,一年中最重要的秋糧餉還沒有運付,林縛倒是一下子能得兩萬五千多兩的折賦銀,算是一樁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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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在宣撫使司耗了半天,將晚時分,才與林庭立一起到顧府來喝酒,商議要事。
趕到顧府,覺得府裡氣氛有些壓抑,僕役、丫鬟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做錯了事。
林縛以為顧悟塵還在為冊立寧王的事情鬧心,拿下人出氣,遇到趙勤民才知道另有煩心事。
「江寧水營有個喝醉酒的校尉,下午闖到衙門來鬧事,說是這邊扣了他們的糧餉,要大人吐出來,」趙勤民搖頭歎息說道,「大人將那混蛋綁到大院裡抽了八十鞭子,竟然惹了好幾百號人過來鬧餉。大人要楊樸、柳西林帶人過去抓人鎮壓,程余謙卻跳出來做和事佬,大人立威也立不得,這短掉的糧餉又從哪裡去補去?」
「這個問題是棘手」林縛也咂嘴。
為限制江東左軍的勢力,岳冷秋有意加強江防力量,在過去兩個月,曾大幅度提高對水營的撥銀,不僅寧海鎮水營受惠、江寧水營的撥銀也大幅提高。
蕭濤遠叛變,寧海鎮水營解散,以及朝廷調顧悟塵出任江寧兵部左侍郎,分轄江寧水營,使得江防力量脫離岳冷秋的掌握同時帶來的後果就是,經岳冷秋努力大幅提高的糧餉撥銀又回到之前的低水平上。
寧海鎮水營已經解散了,錢餉收不收縮,只要林縛認了,就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宣撫使司拔給的糧餉,林縛最終還是要拿到整個江東左軍的體系內統籌支度。
江寧水營卻鬧翻了鍋,將卒提高了兩個月的餉錢又驟然變回原樣,又如何甘願?
至於今日的鬧餉,大概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有程余謙作梗,顧悟塵還是沒有辦法抓一批人、殺一批人立威。
趕著張玉伯、柳西林過來,林縛與他們一起去後園角亭去找顧悟塵,顧悟塵倒也將氣強行消掉,苦笑道:「手裡無兵時頭痛,有兵時也頭痛,這些兵痞子,當真難治,也難怪李卓在江寧一年多,以他的治軍之才,也沒能讓江寧水營改頭換面林縛,你來說,要如何才好!」
「平實之道,無非嚴紀律、擠空額、汰弱留強,將擠出來的錢餉改善餘下將卒的代遇,而後提拔勇健,練成精銳。將卒善戰、敢戰,千餘足以擋萬師,怯戰、無勇,雖百萬不足以擋一軍,」林縛在外面就考慮過,就直接回答顧悟塵的問題,說道,「李卓在江寧也基本這麼做,但受程余謙制肘,短時間內沒見什麼效果。如今程余謙權位更重,他要制肘,庇護那些庸劣將卒,更是沒有辦法倒也不是沒有反擊之策。」
「說來聽聽。」顧悟塵聽林縛胸有成竹,倒也放寬心來,要大家坐下來,聽林縛說策。
「暨陽一戰,東海寇絕大部分還是東海寇,但到今年夏秋時,東海寇實際已經是晉安老卒居多了,」林縛說道,「若是江寧水營爛到根子花再大的心思都無法改造,那就只能使他消耗掉,再從別處補充新鮮血液!此為一策也。或者從東陽鄉勇調兩營健銳,由楊釋率領編入江寧水營,再起爐灶,有了這個基礎,再逐步的將江寧水營的其他山頭下狠手削掉,也是可行的」
顧悟塵摸著下頷鬍鬚,思慮了片晌,說道:「雙管齊下,速度更快一些。浙東請援,江寧水營就分撥往援,全權交給董原去掙扎,想來董原不會有替我恤惜兵力的心思我身邊有四百人,從東陽調八百人,另募四百輔兵,應該能編兩營水師,便讓楊釋帶著先交給你訓練三個月。」
「行啊,我在崇州還能多兩營的水師能用。」林縛笑道,爽利答應下來。
林庭立也沒有意見,顧悟塵控制江寧水營之後,能促進林顧兩族的利益,再說顧悟塵將楊釋調到身邊,東陽軍將領就以林濟遠、陳壽巖為首,他調用起來更得心應手,有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