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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服跟著傳信的護衛上山去,心裡忐忑不安。
既有難以抑制的期待,又因看不透局勢的發展而心生猶豫、惶恐,但想到自己只是刺配永充的流囚,一切又釋然對他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好患得患失的。
心裡的忐忑放下,王成服走在林蔭下的石階上,便有閒心細看紫琅山上下的情勢。
雖說崇州新城建在紫琅山東北麓,王成服從東衙登山,走到半山腰回望去,便將剛剛起出牆基的崇州新城盡收眼底,數千名徵募民夫在工地上忙碌,在新城北門有一條新辟的大道延伸出去,與原先的崇州官道連通起來。
王成服在江門時已知崇州築城事,看到山下情景,也沒有什麼好意外的,只是新城比想像中略小,粗略看去,依著山勢江口,周圍不過三千餘步的樣子。
江淮之地,除了江寧、維揚、宿豫等三五座雄城外,由於淮南少兵匪之禍,諸府縣都不願在城池修建上浪費太大的人力、物力,以致江淮、江南諸府縣的城池既矮且小,又經年失修,與諸府縣的富庶不相符合,這也是崇州四月初給東海寇輕易破城的一個原因。
周圍不過三千餘步的城池,既然放在江淮諸府縣城池中也不算突出,王成服倒有些疑惑了:林縛有意以崇州為根基、經營勢力,有新築崇州城的機會,為何不將崇州城建得城高池深、固若金湯?
王成服心藏疑惑,腳下步子卻不停,再往山上走。山道一轉,沒有密林遮住視野,王成服看到這是從東麓登山的一處險峻之處,原先建有石牌樓,今日石牌樓嵌入一道磚牆中,中間只留四五臂長的山門,磚牆與兩側的懸崖相接。
牆上有垛口,有甲卒值守,王成服穿門而過,山門內兩側建有營房。王成服再往山上走,站在一處斷崖上回頭望下,這看清山門左右的地形,這山門實是從東麓登山的一處隘口,牆厚險峻,與山勢融為一體,實為建在半山腰的一處小型要塞,三五十名精銳駐守,便能限制敵軍從東側登山。
王成服所站的斷崖位於紫琅山的東南角上,不能看到遠處才築基的新城,還能看到南崖碼頭與東衙以及對岸軍山寨的情形。
紫琅山南側與西側臨江,地勢最險,從南崖碼頭到東衙,原先只有一條狹迫不堪的小路相通,這時候有百餘民夫正在山下將這條狹道開鑿拓寬,南半側的狹道已經拓寬,王成服站在山崖上,相比較新舊山道,新道要拓寬兩三倍不止。
從南崖碼頭到剛才經過的山門要塞,也有一條山道正給開鑿出來,與尋常的石階山道不同,這條山道是盤著山勢而建的坡道,坡道頗寬,可容兩馬並馳。
若僅僅是為行人從南崖登山方便,建這條山道未免太奢侈了。再說王成服在南崖碼頭登岸時,看到南崖有一條陡峭的石階狹道通往山上。
若是將東衙與南崖碼頭都看成小型要塞,與剛才經過的山門要塞則互為犄角,三座要寨裡的兵力可以藉著坡道可以迅速的相互馳援除這幾處佈置外,紫琅山東南坡有些平緩易登的地方,則組織人力剷去浮土,砌磚包圍,人為的形成陡峭的崖壁看這東南坡上下的佈置,隱約是一個嚴密的防禦體系,只是許多地方還未建成,還沒有展示完整的面貌。
想透這個環節,王成服心裡頗有些興奮,即使他這時候還看不到紫琅山其他地方的防禦佈局,但也能猜到林縛有依險建塞、依山建城的意圖,實際是要在崇州新城外,依著山勢再建一座易守難攻的雄奇的紫琅山城,再與崇州新城形成完整的防禦體系。
崇州新城與紫琅山城建成,相距不過四五百步,互為犄角,江東左軍駐守其間,來犯之敵頗為有十倍之眾,獠牙再鋒利,面對這樣的防禦體系,怕也是難下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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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服站在斷崖眺望紫琅山東南麓的佈局,林縛則與曹子昂站在山頂崖頭看他。
「以刺配永充之罪身,卻能說得鶴城司上下官吏心動,許他在江門暗中容留流戶私墾糧田牟利,他也確實將江門經營得不錯;他又善偽裝,船從江口過,貿然還看不出江門的虛實,當真是個有能耐的人,」曹子昂微笑說道,「看他在斷崖停留觀望,對紫琅山城佈局似有感悟啊此人若能用,堪大用。」
鶴城司與府縣沒有關聯來往,自成一系,這邊早就看到東門的異常,卻發現不了暗中主事之人。在江門與宋博偶遇,也看過王成服的異常,林縛便授意江東左軍的哨探盡快的摸清了王成服的根腳。
王成服因是奸/淫罪而判刺配永充,實是給西秦豪族曹氏家主曹義渠當幕僚時,與曹義渠之女私通,兩人一時按捺不住,私約野外行苟和之事,給曹家人發現。
王成服本有妻室,也生有一對小兒女,但心間未必沒有才子佳人的幻想。曹家雖是武將之族,但是更有注重家風的虛榮心。醜事難掩,曹家即使是庶生女,也斷沒有給一個窮秀才當妾的道理。事情發生後,曹家大怒,將王成服捉拿送官判了奸/淫罪刺配永充,那個與王成服相戀的曹義渠庶生女也草草給許配了人家。
固原曹家乃西秦郡首,靖北侯蘇護早年就因族人得罪曹家,被迫舉族遷往江寧,便是蘇護身居高位之時,仍然不提當年之恨。一說是靖北侯寬和待人,一說是曹家勢大,蘇護鋒芒再利,也傷不到曹家今日的曹家更是權勢熏天。
曹氏父子兩代相繼出任固原總制使、鎮戍西北,三邊諸將皆出曹門。
若說大越朝還有與奢家比肩的軍閥勢力,那就是西秦固原曹家了。奢家因宗室案被迫聯絡東閩其他七姓共舉反旗,興十年亂事。當時即使朝廷對曹家也起了疑心跟戒心,形勢之下,卻不得不加倍的攏絡曹家。
曹氏上代家主,原固原總制使、固原諸鎮總督曹宏范趁著東閩大亂、東北邊事頻起,以病危為由,推薦其子曹義渠接替他擔任固原總制使,朝廷也被迫接受。
曹宏范一「病危」就是五年,一直到德隆元年才真正的病逝。
此時曹義渠在固原軍中已經建立威信,曹家也完全控制固原諸邊府,與西北外族勾結,勢力盤根錯節,朝廷再沒有能力削奪其權,只得承認這既成的事實,甚至追封病逝的曹宏范為固原郡王,以安其心。
曹氏上代家主曹宏范成為大越朝立國兩百餘年來,除開國大將功臣外,第一個異姓封王的封疆大吏。
如此情勢下,勾引曹義渠妾生女、害得曹家成為笑柄的王成服能保住性命除了相當幸運之外,也是他少年有才名,有人憐惜其才、幫著說情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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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服登上山頭,林縛與曹子昂已經回前廳,等他過來。
王成服看到林縛坐案前翻看公函,旁邊坐著個穿戎裝的中年將領,朝林縛作揖道:「罪民王成服拜見大人,不知大人相召,有何訓示?」
「宋博之身份,你也清楚,你可知我為何容宋博近觀江東左軍的虛實?」林縛抬頭看著王成服,王成服年紀不大,還不到而立之年,然而流放八載,吃了好些苦頭,兩鬢略有霜白,臉黑瘦,起了皺紋,看上去年紀與曹子昂相當。
王成服也不作思慮,逕直說道:「大人看破宋家有明哲保身之意,遂示軍容,震懾其心」
林縛將手裡的公函放下來,對王成服的回答也不表示什麼,直接說道:「我率江東左軍駐守崇州,以御海疆,又兼牢城、崇城重建重任,任事唯缺人手,你可嫌職事輕微?」
「成服乃待罪之身,不敢奢望飛黃騰達,只希望死前能洗去罪名,重回故土。」王成服說道。
林縛說道:「我此番出海,斬獲不多,但三五十顆首級,換你一個自由之身容易不過曹家在固原勢大,你要回故土卻難。你若是願意以崇州為故土,我倒可以安排將你家人接來崇州。」
「成服叩謝大人成全,成服願以崇州為故土,只是擔心家人經歷離亂,數年未通信音,也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故土居住」王成服雖是待罪之身,在林縛面前卻始終揖禮相待,有些折不斷的傲骨,這時拜倒在地,表示心悅誠服。
「盡人事以安天命,」林縛說道,「軍中有哨探會去西北觀風,我要他們以尋覓王家人為要務,只要能尋到,接出來卻方便。雖說事情過去七八年,曹家未必還記得你,謹慎行事,在你家人接來之前,我暫時不會拿軍功替你洗罪,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什麼,曹家勢大,手還伸不到崇州來觀你在江門諸多舉措,知你勤於政事,我欲清查運鹽河的兩岸公田官地,以實縣倉,欲組織人手清淤拓寬運鹽河,以興水利河務、以削除兩岸積澇之患。這諸多事雖以縣戶房、工房的名義進行,但沒有這邊的主持,也難實施下去。這諸多事,繁冗而錯雜,人手緊缺,你願意襄助此事?」
「成服一切都聽從大人的吩咐。」王成服說道。
「那就這樣,」林縛轉身跟曹子昂說道,「若有人去九華寺,將王成服帶去跟李書義見面,看有什麼事情能安排他做。」
「我明天要去一趟九華,我帶他過去。」曹子昂說道。
「那也行。」林縛點頭說道。
林縛以在東門建牢城,有意利用流囚逐步的開墾沿江地區的草場荒地,王成服熟悉鶴城草場及江門地區的情況,人又有幹才,用他任其事正是合適不過林縛還是決定讓王成服從參與清查公田事做起,總要先觀察一段時間,再決定在關鍵處能否用他獨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