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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西面接近大洋山島的船確實是海虞鄉營的三艘哨船,船靠近大洋山島北側灣口,船頭一名穿鱗甲的中年人朝崖頭望來,揚聲說道:「敢問靖海都監使林縛林大人可在岸上,海虞縣丞兼兵備都監、海虞鄉營指揮陳華文在此求見」
陳華文乃海虞陳氏家主陳華章之弟,是陳明轍的親叔叔,東海寇兩次大規模的侵犯海虞縣,他都守禦有方,率鄉營擊退來敵,在平江府名望很高。
林縛示意左右,接引陳華文上岸來商談。
陳華文與陳明轍相貌頗為相像,到底是血緣相近的叔侄,旁人難以冒充。陳華文年逾四旬,臉瘦雙目狹長,然目光炯炯如炬,踱步走來,氣度不凡。
林縛笑問道:「陳大人何故渡海來大洋山島?」
「林大人率船隊出海,小侄明轍在東江口望見,昨天又見此處狼煙升空,猜想林大人在此清剿海盜,」陳華文也打量了林縛兩眼,相聞已久,卻是首次相見,見林縛臉瘦冷峻,目光沉靜,看不出有多少殺伐之氣,一身戎裝,倒是不掩儒雅之氣,偏偏在東南士子嘴裡不會說他的好話,不管怎麼說,林縛是品階在上的長官,陳華文作揖行禮道,「下官率隊來助陣,還請大人不要覺得冒昧。」
林縛眼睛看著崖北灣口的三艘烏蓬木船,心想陳華文也真是臉皮厚,拖了一夜,三艘船帶了百十人過來,信口敢說是來助陣的。不過看到這邊燒起烽火,陳華文能親自過來觀望形勢,也算是有膽識之人。雖說海虞鄉營有四五十艘漁船改成的戰船,但換成是自己,事前沒有聯絡、計劃,事後又無法確認這邊戰事形勢,也不可能將手裡僅有那點水營力量都拉出來參戰。
林縛笑道:「陳大人有心了。將大小洋山島這兩處釘子拔掉,不然太困難,也不虞東海寇有援兵過來。難就難在,江東左軍沒有富裕兵力守住這左右八九處小島,海虞鄉營可有意接手?」
奢家控制東海寇勢大,江東左軍暫時還沒有能力獨自對抗,然平江、嘉杭、明州諸府縣皆受東海寇之害,通力合作,則要遠比東海寇勢大。
海虞縣東海岸,距大小洋山島最近處都不足七十里,將大小洋山島交給海虞鄉營建戍台防守,寇船若進入嵊泗海域,從大小洋山島戍台傳訊回去,海虞鄉營最快都不要兩個時辰就能趕過來圍剿寇船;比江東左軍直接在大小洋山島建戍台要管用得多。
林縛眼睛看著陳華文,想看他有無接手大小洋山島的膽魄。
陳華文轉臉望向大洋山島南側的山地,以此掩護他遲疑不定的神色。
海虞鄉營雖有兵勇五千餘人,然而守城寨有餘,卻不足以御東海寇於境外。海虞縣除東江外,境內河網縱橫,差不多有幾十條入海河流方便寇船出沒,鄉營就四五十艘漁船改成的戰船,根本無力分守各處。
能在大小洋山島建戍台,就算不指望殲敵於海上,也至少能提前兩個時辰發現進入嵊泗海域的寇兵,鄉營就有較為寬裕的時間在海虞縣境內部署兵力,有針對性的防禦東海寇登岸入寇。
陳華文擔憂的是,在這茫茫大海裡,如何才能守住這孤島戍台?部署在這裡的兵力少了,守不住戍台,但由於沒有江東左軍的大型戰船能馳騁海上,這裡兵力部署多了,困守孤島,反而分散海虞鄉營在陸上的兵力。
陳華文考慮再三,跟林縛說道:「滋體事大,下官一人無法拿主意,等下官回海虞縣之後與眾人商議,再給大人答覆」
林縛輕輕一歎,說道:「我率船隊巡海,無法在海上滯留太長時間。既然陳大人這時候不能應承下來,那我就將寨堡毀掉返航,總不能再給東海寇佔了過去」
「雖說可惜,下官也只能說可惜了,」陳華文不動聲色的說道,「隨下官有百十人過來,請林大人儘管遣用。」
林縛也不能怨陳華文目光短淺,海虞鄉營若不能重點發展水營戰力,空談制海權是無益的。江東左軍此時還鞭長莫及,海虞縣不接手,林縛只能下令將大小洋山島上的兩處據點盡可能徹底的搗毀掉。
破壞起來容易,建設起來難,即使奢家不缺人、缺錢,在大小洋山島重建據點,也要一兩個月的時間。以後靖海水營出海巡視將成為常態,逐步將東海寇在嵊泗海域的勢力壓縮在大橫島出不了頭,也能改善嵊泗海域及以北海域的局面。
陳華文雖然沒有應允接手大小洋山島,但對林縛是相當的客氣。不僅僅是林縛的官位比他高,而是林縛手握雄兵,陳華文希望將來東海寇大舉入寇海虞縣、鄉營又無力抵擋時,能得到江東左軍的援救,此時自然要結下善緣。
「聽聞林大人大婚在即,下官到時會略備薄禮,到崇州討一杯喜酒喝,希望林大人恩允。」陳華文作揖說道。
「送禮就免了,」林縛笑道,「我總不會拒賓朋於門外,那我就在崇州恭候陳大人了。」
陳華文乘船離去,林縛在大洋山島在呆了兩天,將大小洋山島兩處據點寨壘盡數毀去,才率巡海船隊返回崇州去,東海寇始終沒有大型船隊出現在嵊泗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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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在大洋山島強拆寨壘之時,奢飛熊秘密抵達大橫島,雖然沒能下定決心與靖海水營在海上會戰,他卻始終關注著大小洋山島的動態,他更擔心林縛這次會強攻大橫島。
從嵊泗諸島到塗山諸島再到岱山諸島再到昌國縣諸島,每一片群島之間相距都只有七八十里距離,要是給江東左軍攻下大橫島,在嵊泗諸島站穩腳跟,那奢飛熊就必須在塗山諸島、岱山諸島都要部署重兵防禦,將分散東海寇此時對明州府的攻勢。
接到江東左軍巡海船隊北去的消息,奢飛熊在大橫島上鬆了一口氣,心裡卻窩了一團火,明明他在海上的兵力要數倍於江東左軍,卻龜縮在各島上無法動彈。
「啪!」奢飛熊含恨的拍著桌案,他的力氣極大,一巴掌下去,拍得松木釘成的簡陋桌案搖搖晃晃,差點就要散架,看著站在下面的眾親信,眼睛赤紅的問他們:「你們且說說,可不可能與江東左軍在海上大戰一回?」
「江東左軍船堅而行疾,我們所有的幾種戰船相差太遠,海上接戰,只能依多制勝,」一個絡腮鬍子的中年將領頷著首說道,「在這種情勢下,能戰,江東左軍則會與我軍接戰,不能戰,江東左軍則能揚帆趁風而逃,主動權盡在江東左軍,實在不是我部與之在海上會戰的良機。」
「庭瞻所言,我也有考慮,只是困守大橫島,你心裡就不覺得憋屈嗎?」奢飛熊說道。
「憋屈也沒有辦法。」蘇庭瞻笑了笑,神態倒輕鬆得很,沒有半點憋屈的樣子。
蘇庭瞻相貌雖然粗獷,也是奢飛熊依之統領東海寇的重要將領,卻是秀才出身。
他是明州濨溪人,雖得罪明州大族給誣罪下獄,在獄中慫恿數百囚犯跟他一起破獄而出,殺官搶船,最後帶著三百多囚犯出海當了海寇。
由於勢力弱少,便是出海當了海寇,也受其他勢力侵凌,只在六橫島以南海域活動。蘇庭瞻這人卻極有眼力、膽魄,他勢力弱少,困於六橫海域無法發展,看到奢家困於陸上無力掙脫李卓的封鎖陷入困境,便只身前往晉安,求見當時在晉安養傷的奢飛熊,說服奢飛熊支持他在海上發展勢力。
只兩三年間,蘇庭瞻所屬的勢力便崛起成為十三家東海寇勢力最大的一家。蘇庭瞻招攬部屬也頗有特色,使部下故意作奸犯科給關入獄中,慫恿獄囚越獄下海,或直接入寇流放囚犯的苦役地,拉攏流刑犯入伙。他麾下以凶囚為主,搶劫鄉野,尤其的殘暴,後主動給奢家滲透,接納大量的老卒勇將,戰力甚強,佔據六橫島,成為兩浙郡司的腹腋之患。
不單如此,蘇庭瞻還暗中扶植親近奢家的海盜勢力,也是奢家棄陸走海戰略的主要推動人之一。他此時在奢家的地位,不弱於奢家的老臣宿將,是奢飛熊手下最重要的能戰善謀的心腹親信。
在暨陽血戰中,蘇庭瞻所部傷亡慘重,不過也給他整肅部屬、建立正規化戰卒的機會,從晉安沿海招募退伍老卒入伙,兵力迅速擴充到六千餘人,自號「六橫勇卒」。
在暨陽血戰之後,奢飛熊採取秦子檀「消耗加補充」的策略,短短一年時間裡,就能對東海寇完成滲透。奢飛熊除親衛護軍三千精銳是為嫡系外,便最為依重「六橫勇卒」,此外,散於諸島還有萬餘寇兵,在東海能聚集兩萬雄兵。
奢飛熊手握雄兵,卻給壓制在大橫島上出不了頭,也難怪他心裡敝屈。
「或許應再寇崇州,趁崇州新城築成之前,一舉解決掉江東左軍這個後患?」舒慶秋陰沉著臉說道。
舒慶秋去年與杜榮、秦子檀欲在梅溪湖設陷阱害林縛,卻反給林縛咬了一口,杜榮兵敗身亡,秦子檀倉皇逃竄,舒慶秋的老窩安吉縣舒家寨給林縛連根端掉。除了舒慶秋的兩個兒子逃脫外,近百十口人給囚拿送往湖州治罪,亂事用重典,近三十顆人頭落地,舒家幾戶絕戶,舒慶秋對林縛自然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咬其肉嚼其筋骨。
蘇庭瞻不吭聲,眼睛瞅著奢飛熊。
崇州整個七八月都多雨少晴,動輒暴雨傾盆,根本無法築城,一直拖到近日才動工興建,連個牆根還沒有築起來。
奢飛熊當然願意一舉解決江東左軍,但是要抽多少兵力才能取勝的把握,而且戰事要持續多久,才能徹底的將江東左軍打殘?兩浙郡司在明州諸岸集結了近三萬的兵力,想要奪回昌國縣。他抽調兵力太少,不足以對江東左軍造成威脅,抽調兵力太多,昌國縣的防禦空虛,給兩浙郡司有機可趁。一旦昌國縣失守,他們將失去在東海立足最重要的根基。
「小不忍則亂大謀,」程益群說道,「我們當下的重心在明州,而非崇州,不能亂了陣腳。」
程益群是太湖盜出身,曾給曲家拉攏,派人圍攻江寧河口事敗,去年秋曾給秦子檀拉攏大寇西沙島,殺民勇、島民兩千餘人,在太湖難以立足,就率眾出海徹底投靠了奢家,也是與林縛勢不兩立的主,此時大橫盤就由他負責。
「的確,眼下我們要攻略兩浙,以蠶食浙東為根本,在解決兩浙郡兵之前,不能輕易對崇州用兵,」奢飛熊說道,「短時間裡,我們應加強大橫島的防務,對付兩浙郡兵,用不了什麼大船,把那四艘飛翼都調來大橫島,再多調二十艘海鰍船過來,務必不能使江東左軍的戰船越過嵊泗海域威脅塗山、岱山諸島。在這情勢下,江東左軍的戰船還敢強行越過嵊泗海域,我就調船來圍殲之,我不信四五百艘海,還打不下江東左軍幾十條船。」
「北面長山島所盤距的東海狐勢力不弱,常出沒內河劫掠兩淮鹽場的鹽船,或許與兩淮鹽梟有勾連,」程益群說道,「我幾次派人去遊說,都給拒之門外,是不是派人平掉?」
「情況摸清楚沒有?要用多少兵才有把握?」奢飛熊問道。
「勢力不弱,這夥人原先在島南崖築一處塢堡,有斷崖密林圍護,易守難攻;這兩個月,又在西南灣口的三面面臨的海岬上新建了一座小堡,想來是庇護便用停船的灣口,也很難強行攻克,」程益群說道,「用兵強攻是其次,只要我部展示強大武力,就能強摁著他們低頭,將長山島讓出來。佔據長山島,則能威脅崇州東面之鶴城,可以迫使江東左軍往鶴城方向分兵防守」
奢飛熊問蘇庭瞻:「庭瞻,你覺得呢?」
「這個可能暫緩,」蘇庭瞻說道,「我倒是在考慮對崇州再次用兵之事,過些天便是林縛小兒的大婚之事,也許我們可以去湊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