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渦口寨附近最多時聚集到四五萬人,除了渦水河口南側的軍營,北面亂糟糟的都是窩棚。東虜徹底退出關去,聚集在渦口的鄉民就尋思著返鄉,看家裡還能有什麼東西剩下。虜兵總不可能將那些土坯房子都推倒,收綴收綴,重新拿茅葦編個頂棚安上去,也能遮風閉雨。
天氣轉暖、河流解冰,也要準備春種了。不過這時候家裡還有餘糧或者說逃跑前及時將糧食埋到地裡沒有給現的人家十中無一,吃飯無著落,也沒有春耕的種子。上河堤管飯、計工錢、種子,不單渦口寨附近聚集的鄉民都跟著上河堤,從其他地方陸續返回的難民也聞風而動。
二十八日,衛河與渦水河的三汊子口給截斷,在王登台山東南有一片低窪地,從河堤破口將河水引入低窪地,形成一片不小的湖泊。只一天工夫,渦水河的淤淺處就露出水面。
林縛趕著海水漲潮的水勢,將四艘裝滿沙土的平底海船封堵河口,海水一退潮,四艘船就實實的隔淺在汊子口的河床上,挨著半夜汊子口的水流盡,就組織近萬軍民打木樁、運土及碎磚石以四艘海船為基礎築出一道臨時的封河大壩來。
進入四月就必須用渦水河來往京畿運糧,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來整治渦水河道,想要徹底的改善渦水河的通航條件是不可能的。只能有重點的將幾處特別淤淺的河床挖開,加築堤壩,確保百石船滿載能順利通航。此外就是將渦水河北岸的大道修平整、夯堅實,使渦口與衛台之間有直道相通,渦口的糧食也能通過騾馬大車運到衛台再裝船前往京畿。畢竟渦口到衛台的路程短,才五十多里,直通築寬一些,騾馬大車算兩天走一個來回,準備兩百輛騾馬大車,一年也能有三五十萬石的運力。兩百輛騾馬大車隊列前後拉開來有四五里長,五十多里的直道,最多也只能容納兩百輛騾馬大車了,不然會亂得一塌糊塗。
林縛在青甲外套上緋紅的官袍子,陪湯浩信走在海塘上,馬朝等扈從散在左右,不妨礙林縛與湯浩信說話。
海風吹在臉上,已經不覺得寒冷了,整個北方算是正式開春了。
「這場戰事算是暫時結束了,」湯浩信撫著頷下白鬚,渾濁的雙眼望著湛藍的海水,為國事,他尤顯得筋疲力盡、老態龍鍾,緩緩說道,「昌國有巨寇東海鷂,洪澤浦有巨寇劉安兒,荊楚有巨寇羅獻成、龔玉裁等,無一日安寧。其中以劉安兒之禍最烈,濠泗俱陷,陳韓三降而復叛,劉賊自號擁眾三十萬,要不是李卓坐鎮江東,淮安、東陽怕是早就陷落了,如今劉賊率兵沿淮河而上,淮上連陷七縣,叛賊日益猖獗。據荊楚飛報,羅獻成、龔玉裁等賊也有率部北上的勢態,似要與劉賊在淮上合兵……」
「……」林縛沉默的看著海塘外的浪濤,在洪澤浦追隨劉安兒起事的多是為生活所迫、尋不到活路的漁民、貧農以及流民,按說他們也是可憐人,但是要任世道這麼亂下去,只會使整個中原大地整個的傾覆掉,讓東虜坐收漁翁之利。總要下辣手平息諸郡亂事的,關鍵是要剿撫並舉,才能較為徹底的平息流民之亂。
林縛不知道湯浩信突然提起這個作什麼,難道要自己率江東左軍回江東參戰?他心裡並不大想去平息流民之亂,縮手縮腳的,除了給當成屠刀用,揮不了其他作用,試探問湯浩信:「流賊之亂,朝中可有什麼處置?」
「岳冷秋上表奏請率師往江東剿劉安兒部,」湯浩信說道,「聖上今日派特使來渦口,便是詢問此事……」
「……」林縛一怔,背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沒想到岳冷秋這惡賊竟然要插手江東事,這絕非他願意看到的局面。
林縛沒想到岳冷秋膽怯不敢與東虜接戰,卻熱衷剿匪之事,大概也是看到流民的戰鬥力遠不能跟虜兵相比吧,想要借流民的頭顱來立軍功,真是十足的小人一個。
湯浩信瞇眼觀察林縛的神色,見他不掩飾心裡的驚訝,追問道:「你覺得如何?」
「如此重大之國事,卑職不敢妄議。」林縛說道。
「這裡就你我二人,說話又不會進第三人之耳,你有什麼敢不敢的?」湯浩信說道。
「為什麼不用李卓?」林縛反問道。
岳冷秋對顧悟塵不善之心昭然若揭,湯浩信對岳冷秋也應沒有好感;這時候李卓是比岳冷秋更好的選擇。再說長淮鎮軍全軍覆滅,還是李卓穩定住南面的形勢,在這關頭斷沒有再壓制李卓的道理。
「李卓的奏表已於二十五日進京,奏請到薊鎮督戰,表中獻平虜策,稱五年必能平虜……」湯浩信沒有多餘表情的說道。
「……」林縛心間的驚訝只能化作長長的吁歎吐出來,他不清楚李卓出於什麼樣的決心要上這樣的奏表,在奏章中獻平虜策還堅稱五年必能平虜,他問道,「周兵部周宗范大人的意見呢?」
「周宗范已經聖上下詔革職了,」湯浩信說道,「東虜破邊入寇,周宗范責無旁貸,僅僅是革職已經是聖上仁心宅厚了……」
林縛不知道就這兩三天的工夫,朝中局勢就天翻地覆,他此時仍然無足輕重的小卒,要不是湯浩信在津海,他還要過兩天才知道這些事情,朝廷當然就這些變故詢問他的意見。
湯浩信再問他對岳冷秋、李卓之事的看法,林縛都堅持稱「不妄議國事」拒絕談論此事。
事態已經十分的明顯,兵部尚書給革職,此時能影響崇觀皇帝決策的,也就張協、湯浩信、陳信伯、郝宗成等廖廖數人了,李卓都上呈這樣的奏表,林縛還能再說什麼?
燕山防線千瘡百孔,郝宗成雖掌薊北軍,以他怯戰畏敵的性子,絕不肯承擔這個重擔的,再說他也沒有重振燕山防線的能力。
陳信伯奢望李卓真能在燕山防線上做出成績,支撐他繼續留在朝中掌權。
張協、湯浩信自然不希望李卓北上,但是他們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難道他們能奢望岳冷秋來勇挑大樑?何況李卓誇下這樣的海口,更是直接堵住他們的嘴。
林縛心事重重的望著東南面的津衛島,對朝廷裡的岳冷秋、李卓之事不願意再表達他個人的意見。
湯浩信燭眼也看向東南面的津衛島,雖然林縛在諸多事情上都堅定不移的站在顧悟塵這邊,站在他們這一邊,但是不得不承認:林縛已經不再是可以任人擺佈的小角色了。細想來,湯浩信也覺得奇怪,林縛崛起跡以來,似乎跟「島」有著不解之緣,先是江寧的金川獄島,再一個就是崇州西沙島,眼下就是津衛島。
津衛島是位於渦水河出海口東南六七里外的一座小海島,甚至比江寧的金川獄島、長山島還要小得多,周圍約四里長,把島山以及西南面的海灘地都算上,差不多有五六百畝大小。
林縛因軍功封爵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好處,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麼忌諱,以劃撥五百畝永業田的名義,將整個的津衛島都霸佔過來,算成他個人的私產,這也是他這次封爵最大、也是最實質性的好處。
在津海大捷後,大量虜兵反撲來監視渦口,渦口、長蘆、青齊數寨規模有限,容不下太多的人,林縛只能在海島上建立後勤基地用來疏散鄉民、囤儲物資,也早在那時,林縛就相中了津衛島。
津衛島雖然很小,卻是基巖島,東北面地勢最高,距海面有十七八丈高,是渦口周圍的地勢制高點,比王登台山還要高一些。東北、東面是陡峭的山崖,灘石也峋嶙,不利船舶靠近,但在西南面地勢陡平,有一處可以利船舶的天然港灣,可供六艘千石船或兩艘五千石船停泊避風。
無法確定東虜下一次破邊入寇會在何時,林縛要在東虜下一次入寇之前,將津衛島改造成可駐一營精銳武卒的海島要塞,即使陸地都給虜兵佔據,他們也能在津海獲得一處立足之地。
不管津海開海漕的人手再緊缺,從陽信押解北上的一千三百餘促俘叛兵還是都給林縛扔到津衛島上,役使來開山鑿石、填海築壘、修築小型海港。
如今林縛手裡能動用的資源也多,就在湯浩信的眼鼻子底子,與郝宗成的級軍功交易也已經做成;郝宗成也急需要生蠻級來掩飭他畏戰怯敵的醜態。
五萬兩軍功賞銀、二十萬兩軍功交易銀,加上屢次繳獲,林縛在津海手頭僅現銀就有三十多萬兩。
在津衛島囤積的四萬多石糧食,是江東左軍拿口外馬、馬肉、皮貨等繳獲物資跟登萊海商交換來了,開海漕要動用這批物資,林縛很好說話,但是這些都要戶部拿銀子來換。
朝廷決議設津海都漕運司,第一批撥銀為五十萬兩,看上去很多,但以京畿地區居高不下的糧價來計算,五十萬兩官銀也就能收購二三十萬石糧食。
林縛也不算特別的心黑,一石粟以一兩五錢銀子計,四萬石粟麥共計六萬兩白花花的官銀,少一線都免談。這個價格比此時的京畿粟價要低許多,卻是江寧粟價的三四倍。
這時候有數人走到海塘上來,湯浩信見是原戶部主事、現任津海都漕運司下屬的倉監丞張文燈(登)等人,等他們走近,問道:「與登、萊海商談得如何?」
張文燈尷尬笑道:「一石粟以一兩五錢銀子計,這已經是戶部能承受的最高價了,不過登、萊諸商戶言語間的意思,似乎只願意跟江東左軍交易,死活都不肯鬆口,所以還要林大人勉為其難……」
「啊,有這種事?」林縛詫異的問道,想想也是,信譽這東西,可不是一天能夠建立的,朝廷以及邊鎮諸軍與商民交易的信譽,當真遠不能跟江東左軍相比,登、萊海商有這樣的心態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