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河堤已經改建成臨時的渡口,封鎖河道的浮橋也有一截能夠開闔,方便船隻通過。
林縛與楊樸趕到岸邊,船隊也剛剛通過盤查過浮橋關卡,東陽號已經進了浮橋關卡靠岸停泊。
諸司派出的慰問官員將秦城伯的遺孀及家人都接下船來,另外準備了三艘官船送她們先回江寧去。秦家人的去留,要等鍾離秦族派人過來處置,輔國將軍亡故洪澤浦,燕京多半也會有撫慰特詔過來,對秦家子弟也會有特別的撫慰。
秦家人中女眷居多,擔驚受怕了這麼久,在暗無天日的下艙室裡壓抑了這麼久,上岸來看到朝廷大軍駐紮在此,頓時有了主心骨似乎的,心裡的驚惶、悲慟都盡情宣洩出來,岸邊柿子林前的空地上哭啼聲一片。
秦城伯也是知道享受之人,妻妾成群、美婢如雲,除了年老色衰的幾人或秦家女兒,其他女眷秀色皆佳。
秦城伯任江寧守備將軍時,對下面盤剝得厲害,雖說這邊大營將卒十多日都還是他的麾下,但彼此間都沒有什麼香火情在,對秦城伯在洪澤浦被劫殺,許多將卒甚至覺得大快人心。
此時岸邊聚著許多兵卒對貌美的秦家遺孀嬉皮笑臉的指指點點,更有甚者打著呼哨,負責出面撫慰的官員看不了過去,讓人將嬉鬧圍觀的將卒都趕走。
到江寧逃難的林家人、顧家人這時候也都到岸上來透風。
顧盈袖在林縛身邊心裡沒有驚慌,氣色也好,在營火的照耀下,比那些給嚇壞的鶯鶯燕燕更是容光艷麗,自然也吸引這些將卒的目光。
顧盈袖看見林縛與楊樸走過來,在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好主動朝他們走過去,目光盈盈看過來。
「大小姐,」楊樸仍以顧盈袖在顧家時的舊稱喚她,「大人不便出來,讓我問候你一聲,到江寧後,讓你先住進府裡,這邊已經派人回江寧報信給你安排一座院子……」
顧盈袖看了林縛一眼,跟楊樸說道:「煩楊叔跟我二叔說一聲,盈袖很感激二叔的關心,但是盈袖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老爺還在用湯藥,盈袖怎麼能獨自住到顧府去?」
楊樸心裡奇怪,此時是大小姐脫離林家的良機,大小姐仍年輕貌美,待林庭訓去逝後,大人就可以做主再替她找一個夫婿嫁了,以後也有個依靠,不至於孤苦零丁到老。但是大小姐堅持不肯脫離林家,楊樸這時候也不便說什麼,想著待日後讓大人親自勸說她就是。
「林秀才,上林裡的局勢何時才能穩定下來?我們去江寧是先買塊地,還是進城裡租幾棟院子先住下?」六夫人吃力的將十一歲的小公子林續熙抱在懷裡,走過來問林縛話,二公子林續宗已死,大公子在燕京前程無量看來不會回來,在她看來再沒有人跟她兒子爭家主的位子,只是她以前依靠的林宗海不在身邊,她不得不跟林縛來商量。畢竟什麼事情她一個婦道人家都不能拋頭露面來做。她也認清了,在江寧也不得不暫時依賴林縛。
「鄉勇是不可能給允許進城的,再說隨林家到江寧避難的上林裡鄉民也有上千人,我們不能不聞不問,」林縛說道,「在江寧城外,有臨時安身的地方,條件會艱苦些,就要暫時委屈六夫人了。」
這時候有許多話都不方便說,林縛將曹子昂、趙虎、周普、林夢得等人找來,讓周普陪他留在軍營。上林裡四百多鄉勇,編製整齊的林濟遠、陳壽巖部兩百餘人都也暫時留下來,趙青山部近百人整編製以及沿途收攏了百多鄉勇都由曹子昂、趙虎、林夢得等人先領去河口暫時安置下來,諸多事他們先商議著,等他回去再做決斷。
吩咐過,林縛又與楊樸等人去安慰顧家人。
這時候已得到確信,石樑城縣被劉安兒所部攻陷,石樑河兩岸的流民也多跟著騷亂起來。雖然林縛及時派人傳信過去,但是大部分顧家人都以為林縛在危言聳聽,只有三五十人拖家帶口逃出來,此時都後怕不己、心有餘悸,也擔心留在湖塘的親友。
石樑縣北境敵情不明,這邊也不可能當為了顧家人派一支軍隊進去接人。
在浮橋以南的西岸空地滯留到子夜後,宣撫使王添、按察使賈鵬羽等官員才出面來撫慰秦家人,直折騰到拂曉時分,眾人才從古棠縣北境坐船出繼續前往江寧。周普與十名武衛陪同林縛留在軍營等候諸巨頭隨時召見。
按察使司在稍裡側的方位也紮了一座營地,賈鵬羽、顧悟塵與按察使司諸官吏將使司所轄千餘緝騎帶了六百人在身邊駐紮在這裡。林縛帶著林濟遠、陳壽巖兩部鄉勇兩百多人到這邊營地暫駐。
雖說鎮軍戰鬥力低下,但是江寧守備軍的營地頗有規模,按察使司的營地則要簡陋、混亂得多。林縛帶著人過來時,馬朝正在那裡脾氣教訓人,看見楊樸陪著林縛他們過來,無奈的笑道:「這些龜兒子,要是拉到燕北去打仗,只能讓東胡人的刀變鈍一些……」
「江寧承平以久,緝盜捕匪諸事又多委託地方,無法苛求啊。」林縛說道。
他看到營地西邊還有一座獨立的小營地,奇怪的問道:「那邊是哪家的人?」
「那裡是柳西林率領東城尉的一營兵卒,你這時未必能見到柳校尉,」楊樸說道,「李卓嚴禁守備軍插手地方事務,古棠縣刀弓手與捕快、衙役人手有限,內衛諸務,只能從江寧調一營馬步兵過來。柳西林剛剛接手東城尉才三五天,情形還要混亂。張玉伯也過來了,不過他這時應該跟古棠知縣在朝天驛那邊坐鎮。誰曉得朝天驛一帶的流民竟然很可能過二十萬眾……」
林縛沒有多說什麼。
李卓雖然給縛住手腳,還是盡最大的可能穩定住朝天蕩北部的局勢。
朝天驛一帶的流民就過二十萬人,整個古棠縣裡的流民怕有三四十萬之多,一旦騷亂起來,局勢將很難控制。
正確的處置就是在關卡、要隘派駐重兵戒備,強行割斷與外界的聯繫,然後再加強內衛治安、增加撫慰流民的措施,緩解主客戶之間的矛盾,就能將局勢暫時穩定下來。
李卓嚴禁鎮軍插手地方事務的原則也是正確的,一方面能保證鎮軍的單純性,另一方面就是不至於使鎮軍為地方事務維穩事務分散了兵力。但是江寧守備軍的根子已經腐爛,也不是李卓能力不夠或者威望不足,任何人要改變現狀絕非一日之功。
要平定洪澤浦的局勢,說起來也簡單,使李卓總轄全局,將洪澤浦周邊的局勢先穩定下來,限制劉安兒所部勢力與影響往濠州、東陽、淮安諸府腹地滲透,原東閩軍陳芝虎諸部還在淮上、中州等地清匪,調一支數千人規模的精銳戰力過來,大局可定。
事情要能這麼簡單就好了,顧悟塵直到天濛濛亮才從大帳議事完畢回來,林縛也沒有多嘴多舌去議論平叛大略的事情。
楚黨要將陳信伯驅出中樞,要千方百計的限制李卓的影響力,哪裡會輕易將洪澤浦平叛大功送給李卓?
駱陽湖水戰時,曹子昂、葛存信率領所偽裝的四艘漁船混進去,渾水摸魚劫獲得本該屬洪澤浦水寨的戰利品共計精良兵甲八十餘副、一千兩重的私籌金球八隻,一千兩重的私籌銀球四十一隻。
除去兵甲,金銀折官銀近十萬兩之巨,這筆巨額財富折重也不過三千餘斤。若是計算體積,與四百斤水相當。
四百斤的水能佔多大的地方?一個稍大一點的水缸都裝不滿,這些金銀私藏到東陽號上,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洪澤浦水寨所得恐怕在林縛他們渾水摸魚所得十倍以上,再加上洪澤浦水寨又連續攻克泗州城、石樑城、上林裡,所得更豐。
上林裡富戶很多,金銀財富還是其次,上林裡是江寧北面最重要的糧市之一。東陽府境內的諸多大田主,每年豐收季,除了留足自家一年所需米糧,會將餘糧運到上林裡來待價而沽。雖說夏收季將至,上林裡諸多糧商都準備清倉收購小麥,但是市面存糧通常不會低於十萬石。
此時洪澤浦沿岸、特別是石樑縣以及泗州境內數計十萬畝計的良田小麥收割在即,東陽府、濠州府官府與大田主們失去三四十石的稅糧、租子糧,問題不是很嚴重,但是這批稅糧跟租子糧給劉安兒所部征去,問題就嚴重多了。
泗州位於洪澤浦形勢之中,卻以產鐵器聞名。石樑縣城看似雞肋,但是有助劉安兒所部控制洪澤浦以南的形勢。解決洪澤浦危局,宜不宜遲,要是給他們時日,周邊又有無數可招攬的流民,誰知道他們的勢力會擴大到什麼地步。
看到李卓敦促江寧守備軍在古棠縣境內穩紮營盤,可見他對自己總轄平叛之事不抱希望,只求能穩定江寧府的形勢,可見他對朝中黨爭的形勢認識是清醒的。他恐怕也認識到朝廷不可能調他的舊部來江東平叛。
林縛從上林渡撤回來,看到古棠縣北局勢糜爛,而諸巨頭還在這邊安心商議,就知道戰決洪澤浦已不可能,心裡恨恨的罵了一聲:這該死的黨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