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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庭立是林庭訓的幼弟,時年五十,正是知天命的壯年,身材魁梧,進門時髮冠差點要碰到門楣,滿臉橫肉,臉上皮膚也不光滑,儘是細疙瘩,面相兇猛得很,他進門來衝著林續宗劈頭就是一句:「你真是我大哥的好兒子!」甩袖回過頭才給幾個嫂嫂請安,又昂然走進裡廂房,問郎中:「我大哥病情如何?」
林續宗給劈頭厲聲罵了一句,恰如一盆雪水在這嚴寒季節潑在他頭上,愣怔在那裡。
林縛看著林家二爺走進裡廂房,心裡他來得好快。
石樑縣是東陽府最東面的一個縣,嵌入江寧、維揚、淮安三府之間,雖屬於東陽府,卻距東陽府城有三百里路。林家清晨雞打鳴時分發現林庭訓發病,那時就派人給林家二爺報信,那也要快馬加鞭在路上絲毫不打停頓才夠,以林家二爺這麼魁梧的身材,跑死兩匹好馬都有可能。
林縛自然不信林家二爺對林庭訓兄弟情重,林庭立每年除了祭祖日之外都極少回上林裡一趟。林庭立他進門來朝林續宗劈頭一罵,實在是厲害,讓林續宗黃泥巴掉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林庭訓要能緩過氣來也就罷了,要是林庭訓就這樣撒手歸天,林續宗就坐實不孝之罪
林家二爺趕回來也是擋著不讓林續宗上位的!
林縛想著剛才六夫人在裡廂房說的那句話,直接將林庭訓的發病往林續宗身上引,林庭立回來又是朝林續宗劈頭一句,他們是一夥的?昨天烏鴉吳齊親自潛伏在宗祠院子裡斥候林家的動靜,能確定林庭訓是在宗祠東配殿裡摔了一跤,應該就是那誘發了病根,但是具體情形只有當時也在東配殿裡的林宗海、顧長順以及林續宗三人知道。林宗海與顧長順之間到底哪個將詳情告訴了六夫人,又是誰讓報信人去東陽府將詳情告訴林庭立?
顧長順不像,對他來說,林庭訓身故,他順勢倒向本來就內定為繼續人的二公子林續宗最穩妥,也沒有什麼富貴有他好搏的。
林宗海?也只剩下林宗海了,平素看上去對林庭忠心耿耿,原來心機也不淺。
林宗海與在京師做刑科給事中的大公子林續文關係最近,除了族親之外,還有姻親,但是林續文人在兩千里之外的燕京,對上林裡發生的事情鞭長莫及,也許林庭訓身故之後,他要回上林裡居孝守制三年,但是等他回來時黃瓜菜都涼了。
林宗海也未必就是幫林續文。
林宗海要是跟六夫人、林庭立聯合起來阻止林續宗上位,給林續宗打上不孝的標籤,林庭訓若是這趟不能起來,要麼長公子林續文回上林裡操持家業,要麼就是林庭訓十歲的幼子林續熙給推上來當個傀儡,而六夫人、林庭立以及林宗海則可以在幕後操持一切。林庭立大概捨不得放棄東陽府通判的官職,返回東陽府城去,那上林裡還不就是林宗海隻手遮天?真是好心計。
林縛窺了繡帕掩面、秀眸紅腫的六夫人一眼,六夫人在閨中時名叫單柔,芳齡才二十六歲,正是一個女人最茂盛、最妖嬈的年紀,臉蛋精緻得跟畫中人一樣,粉面紅唇,秀眸含波,穿著錦鍛襖子、金繡滾紅邊馬甲,腰身略緊,雖說穿著寒衣,胸口也鼓囊囊的,讓人看了忍不住再看一眼。
林縛心裡林庭訓雖然這時候躺在床上窩囊,晚年卻是享受人間難得的艷福,不說七夫人了,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早逝,五夫人、六夫人無一不是千里挑一的秀色,三夫人徐娘半老,也依稀能見當年的風姿。
男人這輩子混到林庭訓這份上也就夠了,林縛想起自己前世給槍殺時還是單身呢,好不容易相親認識的一個女孩子,還是對方按捺不住不停的暗示才在公園子裡偷過兩回葷。
心想著六夫人柔柔弱弱的女子,也不是能耐住寂寞的人,林縛暗笑,心想現在才真是有趣了。恨不得林庭訓能早死的林續宗大概這時候是最希望林庭訓能好轉起來,否則他這一褲襠的屎還真是抹不乾淨。
「林老爺這病,老朽也無能為力,只能開著藥方看看有沒有效果」
看著上林渡最有名的郎中陳玉廷在幾位夫人面前搖頭歎氣,那意思也就是說林庭訓能在床上挨些時日已經是幸運了,想重新站起來太奢侈。
不管林庭訓是從此臥床不起,還是過兩天就一命嗚呼,對七夫人總無不利。即使林宗海與六夫人以及林庭立聯合起來要給林續宗打上不孝的標籤,林續宗也絕非全無反抗之力,三夫人是正室,她又哪有不幫自己親生兒子的道理?這兩邊斗上個旗鼓相當,又加上大公子在燕京是個不確定的因素,背後有著顧悟塵當靠山的七夫人顧盈袖反而成了兩邊都不會想得罪的人。
林庭立在裡廂房呆了片刻才出來,他眼睛看到林續宗的臉裡就是臭起臉來,過了片晌才注意到林縛:「你就是林家耕家的小子!小子有出息,年紀輕輕就中了舉,辦事又有魄力,日後成就肯定在我之上。」
「二老爺過獎了,林縛僥倖了,不比二老爺當年真才實學。」林縛能確定林庭立是從報信人嘴裡知道上林裡這幾天的事情,林庭立以往每年只有祭祖時才回上林裡,而自己是出了五服的旁支子弟,祭祖時都沒有資格進宗祠,林庭立就算見過自己,大概也不會留下什麼印象。
林庭立接下來又以長輩的姿態關懷了一下林縛對前程的盤算,似乎初次聽到林縛因為前夜大鬧騾馬市給他大哥逐出上林裡一樣,訝異的說道:「我大哥做事也不公允,換成我是你,也無非如此反應,何罪之有?」親切的按著林縛的肩膀,「你若是想為林家效力,就要留在東陽謀個出身,我替你做法,不要擔家主醒來會怪你沒有離開上林裡」
林庭立是從五品的東陽府通判,在東陽府官場的地位只比知府沈戎、同知董勤稍低。雖說林庭立與其兄林庭訓算不上和眭,對外卻代表林家的利益,有地方強豪林家撐腰的林庭立在東陽府實際上卻能跟外來戶知府沈戎平分秋色。要是換成這前的林縛,沒有什麼野心,身上也沒有擔什麼責任,一切聽從家族的安排,倒不愁沒有一個好出身。
林縛笑著拒絕了林庭立的拉攏,說道:「忠言逆耳利於行,家主忠言猶在耳畔,家主許是看我缺些歷練,我又豈能不知好歹?待家主病體稍安,我就便離開東陽府,去江寧謀個出身」
林庭立臉上陰晴不定,瞬時又大笑道:「好,有志氣,林家男兒就該走出去謀大前程」他在外廂房大聲說笑,倒是不怕林庭訓中了風意識沒有喪失,他顯然認為林縛要去傍顧悟塵這棵更大的樹,也許那些風花雪月的傳聞並非家生子趙能信口胡編。
林縛考慮著就算他們聯合將林續宗廢掉,扶持十歲的林續熙出來當傀儡,對七夫人也無不利,此時態度曖昧一些也無妨,與林庭立站在那裡寒暄。
雖說上林渡醫館的陳玉廷郎中不比石樑縣裡郎中差,林宅還是派人將縣裡幾個有名的郎中都請過來,還派車去維揚府請郎中。下午夕陽停在樹梢上時,三個從縣裡的郎中對林庭訓的病情會診,也搖頭另請高明。林縛這才有機會走進裡廂房到林庭訓病榻前探視。
前夜相見時,林庭訓還目光炯然,雖說老態難掩,猶有虎威,這時候見他眼睛雖然睜著,卻黯淡無光,不能言不能語,口嘴歪斜著有亮津津的口水從嘴角拖下來。看見林縛走進來,林庭訓的眼角流出兩行濁淚來滴在枕頭上,林縛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也許是這些人等不及他死就將他當成死了一樣在表演。
日落西山,快馬從維揚府請來的名大夫對林庭訓做過診斷,斷定這世間醫師本事再高,對林庭訓所得的中風病都會感到束手無策,唯有用針藥維持一段時間看天命。
這倒讓許多人鬆了一口氣,林縛也鬆了一口氣,唯有林續宗愁眉苦臉。
林庭訓雖說還有意識,但是不能言語,除了能眨眼皮子,肢體也無法動彈,康復的希望也渺茫。雖然未必要立時推出新的家主來,林家不能沒有主事人。林續宗也知道這時候不能強求什麼,否則會引來林宗海、林庭立以及六夫人、七夫人以及林縛等人群起而攻之。林庭訓畢竟未死,這也符合林庭立、六夫人、林宗海等人的心意,這樣大公子林續文畢竟也不會因居喪守制返回上林裡,當然也無法將林續熙這個十歲的幼童推出來當傀儡。
林庭立召集族中重要人物全聚賜書園林庭訓臥室外的外廂房商議了一夜,大概也是林庭立要給林續宗多拉一名對手,林縛也被邀加入商議林縛畢竟未被逐出林家又有林家少有功名在身的人物最終決定林家各種事務的主事人都保持不變。
表面上,七夫人顧盈袖成為最大的受益人,畢竟之前她只是代替林庭訓主事田莊、貨棧、造紙作坊等業,此時不用再做林庭訓的棋子,看上去大權。實際上,田莊、貨棧、造紙作坊都各自有主事人,而且主要都是林氏族人擔任,顧盈袖到底能主多大的事是個很大的疑問,總之能初步擺脫林庭訓的陰影就是一件幸事。
顧盈袖將吳齊將七個外鄉販馬客挽留下來做莊客,林庭立等人都沒有反對。在他們看來,顧盈袖畢竟是嫁入林家為妾的女流之輩,就算培養自己的勢力,也只不過自保而已。再說那六十匹高大良駿也是鄉營所需,但是林縛並不想在林家局勢明朗之前就讓鄉營擁有一支不容小窺的騎兵力量,只同意售給鄉營二十匹馬,其他戰馬名義上還是歸七夫人個人名下。只要能招攬到人,有吳齊等人在,就能給七夫人訓練出一支堪用的精騎出來。
天下之下,產馬地頗多,但是良種戰馬源地卻主要集中在河西、燕北、東胡等邊陲地,帝國近百年來對這些地區的控制已經聊勝於無,東胡人現在甚至威脅關內的安危。無法從河西、燕北、東胡等獲得優質戰馬,中原只有西陵等地還有優質馬源輸供,但是都給鎮軍壟斷,數量又極為有限。
一般說來,一頭耕牛在東陽府的售價能有四五千錢,一匹拉貨的馬卻要翻倍要九十千錢,騎乘馬更貴,堪為戰馬的良駒在東陽府賣出一百兩銀子的高價並不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一百兩銀子就能買一艘在石樑河運走的雙桅大船了。
東陽府兵馬司也有騎營,雖然有五百人足額編製,馬卻只有兩百匹,真正能趕得上吳齊帶來這批戰馬平均水準的,大概也只有騎營少數軍官的騎乘馬。林續宗私下養了六十七名寇兵,都有馬,但大多數是種頭矮小的川馬,耐力有些,戰場用來對陣衝鋒卻不行,不然前日也不至於在上林渡的騾馬市就公然要強買這批馬,結果誘發這一系列的事情。
林續宗表面沒有什麼損失,實際上他的損失最大。他私養的寇兵已經撤出東陽府,回歸之日遙遙無期,他之前主事鄉營及諸多雜務,現在鄉營指揮林宗海跟他不是一路人,鄉營事務他自然就插不上手,至於其他雜務,也要有雜務推到他頭上才有他的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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