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五月,花開時節。
大戶人家往往以植花為雅,因此這時來到成都,只從那最繁華的幾條街經過,那奼紫嫣紅,一眼望之,就可晃花了人眼。香氣之盛,更是沁人心脾。
《蜀志》曾記下了當時的盛況,云:「成都一府,人皆愛花,以為雅,上士者惜之,下士者慕之,走卒之士以利之。」
這一時節,名人騷客往來者,在此地可謂無數。
府城內,車馬行人,絡繹不絕,商舖走腿,繁華似錦。
這且不說,那幾處風景秀麗的湖畔處,更是多見青年男女之行蹤。
這時候的民風,還遠不如後世幾代那般保守,至少年輕女子也可拋頭露面。
大戶人家少年,更少見不知風情的人,各大畫舫上皆能常見他們的身影。
清平湖,在這成都府三湖一園中,名最盛,其景色之美,是一,其二則因此湖位於府城偏北。
北城居住往來者,多上士,而非尋常男女。
便是那乘船遊玩的女子中,也多大戶千金、官家小姐,且文采風流,身份低賤的青樓女往往不敢來此。
尋花問柳,去南城,談詩論曲、求那才子佳人之說,多來北城。
這是成都府流傳於大戶子弟間的一個共鳴。
五月十六,有雨。
雨不大,只淅瀝而下。但凡名人騷客、癡呆文婦,多喜這種細雨之時。
無論是故作風雅,亦或是真心喜歡,這微風、細雨、明湖、美人、華服少年,都注定是青年男女所追求的一種境界。
「細雨潤澤,小湖微蕩,風涼水清……這倒是個出外遊玩好時節,只可惜,悠兒偏偏不愛這調子,嘖嘖,真是讓人傷腦筋啊。」
小湖畔,有一高樓,樓高三層,在此地,實屬罕見,而這樓,只是一大宅的延伸,此宅佔地很廣,在這寸土寸金的成都府北城,實在是身份和財力的象徵。
站在這高樓最高那層,向遠眺望,可觀北城全景。而立於二樓望眼前湖景,則美色盡入眼底。
此時,就有一玉石桌擺於二樓靠窗處,上有幾樣小菜,一盞美酒,兩人對坐,閒談風景。
二樓這扇窗,極大,從裡向外看,景色敞亮,是個難得的觀景之地。
正在閒談的二人,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但因上士善保養之術,實際年齡或可大些。
一人白面長鬚,一人黃面短鬚,皆是隨意打扮,但身上任意一件飾物,足可夠那尋常百姓一年的嚼頭。
說話的正是那白面長鬚之人,他口中的悠兒正是其女,雖是歎息之語,但語氣間卻多驕傲。
「大兄,你這話,可就不對了。」對面的黃面男子輕笑的說著:「我宋家子弟皆是飽度詩書、見識不凡,悠兒更是能識大體,豈是那些癡呆文婦可比?」
癡呆文婦,多指羨那才子佳人之說、花前月下之遇的大戶千金,從他口中說出,更多了一份鄙意。
「唉,話雖如此,可愈是這般,對悠兒,我愈是有愧啊。」白面長鬚男子歎的說著。
對面那人是他嫡親二弟,自是明他心事。
想他們偌大的宋氏一族,這一代的嫡系小姐,卻只有一人,關係著家族利益,這婚姻,只怕是難有自由。
若是其他庶女,他們自是不必去理會,又或是這丫頭是那尋常女子之態,他們也斷不會如此愧疚。
可此女,自小就識大體,見識不凡且極為孝順,家族聯姻更是早就知曉,並不反對,雖有那極美的容貌以及動人才華,卻行事低調,為的就是少惹是非,不至於打亂家族聯姻的計劃。
有女如此,實是讓這宋家兄弟二人驕傲之餘,歎息不已。
這宋家兄弟,長者宋涵,二弟宋恆,皆是成都府有名的人物,宋家分支極廣,歷經數朝,無論是朝中,還是野下,皆有人脈。
蜀地多才俊,若說有十分人才,成都府一府佔其四,宋家又佔其中一分,其勢力之大,不可小視。
只可惜,這一代的宋家一族中,人丁凋零,旁支倒還算繁榮,可這主家,卻有了些衰敗之勢。
嫡系子弟這一代只寥寥數人,雖不至於斷了香火傳承,又或是較其他大族不弱,可和從前相比,卻的確是走了下坡路。
才學見識上,這幾人也是不錯,終究在氣運和膽識上,只能算是平常。
族中最為優秀的,卻是個女兒。
宋涵身為一族大家長,常為此憂心。
畢竟,宋家分支甚廣,同時敵對勢力也多,若真有家族敗落的一天,難免不會被人趁機而上。
這就如同海上行船,不思前行,雖看似安穩,卻終有覆頂的一刻。
這一點,身為宋涵二弟的宋恆也自是明白。
「唉,身為宋家子弟,就需承擔起責任,的確是苦了悠兒了。不過,尋常子弟,也斷不能配她,到時,為她擇一良婿便是。」宋恆苦笑一聲,說著。
他這話中,未必沒有提醒之意。
宋涵心中一凜,知是自己有些太過兒女情長了,這兒女婚事,在大家族中,本就是利益之重,自己身為一族之大家長,怎能太過沉溺如此呢?
便點頭,說著:「二弟所言極是。」
二人一時沒了閒談的興致,低頭喝著悶酒。
因窗開著,外面的樂聲隱隱傳來。
宋恆轉臉望出去,好一會,才歎的說著:「只可惜,這成都府中,無可配悠兒之人。」
聞此,宋涵也看向湖上,只見湖上大小船隻,悠然而蕩,船上或立華服少年,或有那俊秀男子,皆是一表人才,只是這些,只能糊弄一些尋常之人,看在大家族之人眼中,卻只是華麗表象而已。
大家族重利,而這利,又豈是手機整理區區幾篇文章可取?
現在朝廷衰微,各地諸侯瘋狂吞併,這成都表面看起來,還是一團和氣、到處歌舞昇平,實際上,危機四伏。
就算佔有成都,擁有三郡大帥魏存東,是蜀地眾鎮現在最強者,但是也如履薄冰,當然,如果這勢頭再下去,再給他佔領二鎮,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可是魏存東也是五十多歲了,老了。
在這時,勇士比文士更精貴,真當那刀架在脖子上之時,吟上幾首詩詞,就可解決問題,令敵人棄甲敗退嗎?
冷哧了一聲,宋涵對這些後生,實是看不上眼,對二弟的話,更是深以為然。
心忽然一動,宋涵想起一事,說著:「二弟,前段時日,王遵之的三弟王彥來拜訪於我,不巧的是,那事,你我皆未在這城中,他們撲了個空,返回了,你覺得,這種時候,王遵之的三弟前來,會是因何事?」
「我宋家雖立足於蜀地幾朝不敗,可偏重文官和商事,在這亂世,終究大不如前,雖人脈尚在,斷不會給他人驅使,但是也危機四伏,這王遵之三弟前來尋你,只怕,有些深意。」宋恆斟酌一番,才說著。
「或是……」想到這段時日關於文陽府大帥府的傳言,宋涵臉色變了幾變。
「王遵之本有三子,可惜兩子夭折,長子前些時候意外喪生,這府中便沒了那繼承人。聽說,王遵之打算從族中選一人繼承帥位,有三人入選,如今雖未明說繼承人是誰,可二人默默無名,一人聲明鵲起,這選誰,大家早就心中有數了。前段時日,柳思明故去,蜀地就已經暗流湧動,有了些局勢變化,這王遵之與那柳思明皆是人傑,卻英雄遲暮,也是這幾年的事了,這繼承人這事,只怕是迫在眉睫了。狐狸老了,也終究是狐狸,這王遵之自己身體如何,他又豈會不知?只怕,這是在為繼承人在鋪路……」宋恆點出了如今蜀地局勢。
宋涵點頭,認可了二弟的評說。
「此時那王彥前來,只怕,和這事,也有些關係。」
宋恆更是直接說著:「或許,這王彥,是衝著悠兒來的。」
「唉,這事,倒難辦了。」其實,早在接到消息之時,宋涵並非全無預感。
如今二弟也如此想,倒讓他有些為難了。
王遵之的繼承人,這地位,倒也配得女兒。
可如今局勢未定,這人到底如何,自己又有些琢磨不定,自家只有這一位嫡女,若是真與那後生聯姻,宋家就勢必被綁上戰船,再也下不得了。
如今亂世將至,關乎一族存亡,他必須好好思量一番。
見大哥沉思,宋恆也不說話。
過了一會,宋涵開口說著:「這事,也未嘗不可,只是須收集一番此子的消息,仔細斟酌後,再做打算。」
「其實,大兄,這事情,也只是你我猜測,到底王遵之是否有這意思,也不一定,早做些部署,只為的是不至於臨事了慌亂罷了。」見大哥臉色凝重,宋恆忙勸的說著。
「呵呵,所言極是,來,喝酒。」暫且壓下心底的擔憂,宋涵面上帶笑,舉杯說著。
「恩恆舉杯,一飲而盡。
等出了這望湖樓,宋恆坐上馬車,卻並未直接歸家,而是命馬車直行向南。
他所乘之馬車,只屬平常,因此行在南城路上,並不引人注意。
在一尋常小巷前,馬車停下。
宋恆步下馬車,在一人的接迎下,入了一宅。
宅外雖然普通,但這宅中,卻佈置的很雅致。
幾棵花樹下,早立著一人,似是等候多時。
聽腳步聲傳來,此人轉身,笑吟吟的朝宋恆一抱拳。
隨後,問著:「宋兄,事情可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