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望著這份只差複習一欄沒有簽名的表格——唐曉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會回想明白。她覺得自己像個無賴。張文清的愛讓她感動,也讓她有了責任感——甚至是一種負疚。不知不覺,她感到自己正在犯罪。這個念頭跟安了彈簧一樣在她心裡跳來跳去。抓起電話,她迅速的撥了個號碼。而現在,她每聽到『嘟』一聲,全身肌肉就跟著緊縮一次。
還好,那邊接起來的速度也很快,「喂?」是沫沫的聲音,不大也有點疲倦卻沒有漫不經心。
「是我……」唐曉不知該如何往下說下去。
明顯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沫沫叫起來,「唐曉?!天啊!」
「哦……」而唐曉的聲音卻越來越微不足道,「是我……」
「你去哪了?我去問伯母,她什麼也不說。我們都快急死了。」
「有人向我求婚了。」唐曉談談的說了這句話——完全的隔離和孤獨。
「什、什麼?誰向你求婚了?到底怎麼回事?」
「他——他向我求婚了。我們會去澳大利亞,他能給我——」隔了很久,她終於做出選擇——放棄原有的信仰並能命令自己說話了,「他能給我幸福。」
「幸福?你知道那將會是什麼等待著你嗎?」
「我準備好了。我既然能忍受最大的痛苦就能面對一切。」
「什麼叫你準備好了!結婚最終依靠的不是你有多大的免疫力而是你有多愛他!你愛他嗎?」
「——對,我愛他。」這聲音有些顫抖。
另一邊為這個答案而默然無聲。好一會兒,「你不用對我說這樣的話,你再對自己說一遍,對自己的心說一遍。」
唐曉頓住了,她為眼前的一幅畫著迷……直到清醒過來,「沫沫,你知道嗎?只要別人去愛你,從此你就沒了責任也就沒了拖累,沒了一切麻煩。」
「那安古……」
唐曉不可能再有毅力聽她把這個名字下去,不斷的追問已經夠讓她不安了。其實,無論沫沫現在再講什麼,她都聽不見。她心裡正想著另一個人。到最後,她乾脆掛了電話——她把沫沫的告誡拒絕在那道心門後。當一切恢復平靜,她卻彷彿聽見有人在自己的那道心門外,咬牙切齒的罵過來,「傻瓜!」
無論是這片被陰影籠罩的懸崖峭壁還是這點在明亮星光身下的汪洋大海……唐曉在現實生活中從沒浮現過這麼情節激烈的畫面。光明近在咫尺卻讓人猶豫不決。她的生活大海仍舊陰森森的澎湃洶湧,然而……明亮,明亮——畢竟,畢竟就在前頭。
另一個房間,張文清面對空泛的夜空,默默然。他直挺挺的站著,讓手裡的分機電話將嘟嘟聲頓進肚子裡。他的心隨著自己少有的歎息一起消沉,沉……沉下去……
第二天清晨,唐曉為沒有發現張文清的身影而慌張。她只好獨自一個人惴惴不安的回家。
——
「你知道,文清辦移民的事情嗎?」張啟登喝了一小口茶,問坐在不遠處整理衣服唐母。青黃色的燈光讓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模糊,而他語氣也分不出個好壞。唐母只是「哦」了一聲,就把門關上了——張啟登有多年的風痛病,是不能直接吹到涼風的。
「他希望我們一起去。」張啟登合上書,長歎氣。
「我知道。」唐母若無所視的仍舊整理雜物,然後應了聲。
「看文清從海南回來的樣子——」他沒直接說下去,「……唐曉沒一起回來。」他發現唐母一直沉默。唉,他搖搖頭,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為這對「兒女」做點什麼了,「我以為我們一家四口能一起過去的,可現在——」
「你應該留在文清身邊。他一個人在國外,有你在會更順利些。」
「那你呢?」
「我應該留在唐曉身邊。」唐母平靜的說。
「你……」
「我們都是過來人,可孩子的路還長。他們需要我們的幫助。」
張啟登瞭解她,瞭如指掌。他又喝了口茶,聲音很慢很輕但十分清晰,「三年了,我們相處三年了——太快了。人上了年紀就會認為生活並不如年輕人那樣浪漫。生活讓我們磨出老繭,連日子也過得千篇一律。然而就算是千篇一律也有它的味道。應該說,這裡大部分都是你給我帶來的幸運。一日三餐都由你照顧,連生活瑣碎都是你的叮嚀。這些看起來不起眼,卻才是我們這個年齡該真心感謝的。」
唐母聽得皺起眉——家是溫馨的,也許甜蜜中帶點苦澀然而它仍舊是幸福的。日子總是平平淡淡的,在婚姻中一顆容易感動的心會得到更多的幸福。在人生道路上,兩個人共同的感念和承擔會化解更多的危機。她的第一次婚姻帶來的只有不堪和疲憊。她的第二次婚姻在平淡中度過卻讓她有了家的感覺。這種寬慰原因自然——她和他都需要有個伴。而這個原因也成了她日益加深的不捨。唐母只有無奈,她不應該為此依依不捨,她有唐曉——她的女兒,有她女兒的幸福。這才是她心中最大天平中最重的砝碼。一個人到了晚年都是用這種觀念看待人生的。
張啟登隔了很久又重新說話,「我已經和文清說好了,我會留在國內——我決定不去他那邊了。」
唐母目光低低的,只是手裡的衣服在微微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