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員外大約是個有錢人家,院子裡搭了一個木棚演戲,外面有許多乞丐魚貫而入。原來北京的大戶人家,有婚喪大事,例須廣施群丐,而北京的乞丐也極有秩序,排隊唱名領賞,領過之後便退,從來不會重領,更不會騷擾主家。北京人以守禮出名,連乞丐也不例外。於承珠自小看慣了,也不覺得奇怪。
正在仁立閒望,忽見一個乞丐匆匆而來,年紀甚輕,大約是二十歲左右年紀,所背的布袋卻與眾不同,那是用紅黑白三種破布綴成的,布袋上打了七個結,許多年老乞丐,都讓他先上,於承珠吃了一驚。她在江湖上幾年,知道丐幫上的規矩,背這種布袋的乃是給丐幫首領送急信的,上面打著七個結即是表示差遣他送信的這個人乃是丐幫的「七袋」弟子,丐幫除了龍頭幫主之外,以「九袋」弟子為最高,「七袋」弟子那也是少有的。
於承珠甚是奇怪,心中想道:畢擎天以北方丐幫龍頭幫主的身份,自封天下十八省大龍頭,在南方高舉義旗,不久就要稱皇稱帝。北方丐幫中有本領的人物,傾巢南下,怎麼北京城中還有一個「七袋」弟子,卻未到南邊投他,留心細看,只見那個少年乞丐匆匆擠到前面,與一個年老的殘廢乞丐耳語幾句,竟然沒有領賞,便匆匆退出,顯然又是要趕到第二處送信了。
於承珠偷偷地跟在他後面,只見他匆匆出城,直驅西山。於承珠瞧著四下無人,輕輕一掠,越過他的前頭,回頭阻止了他的去路。那少年乞丐突然發現有人跟蹤,吃了一驚,睜大眼睛問道:「相公,你為何攔路?」
於承珠道:「我是那家人家的知客,替他派酒菜賞錢給你們。你為什麼到了院子裡也不去領賞,這豈不是瞧不起我們主人家嗎?」那乞丐怔了一怔,唱了個諾,施禮說道:「我來得遲,趕到前面本來不合規矩,今天來的花子又多,我不耐煩排隊等候。所以到前面與兄弟們說幾句話,叫他領了賞錢,各人勻出一點與我,也就是了。」
於承珠道:「你若怕麻煩,跟我回去。我馬上先賞給你。」那少年乞丐道:「多謝,多謝,不敢叨攪了。」於承珠道:「不成!不成!你不要就是觸了主人家的霉頭。」那乞丐生氣道:「沒聽過這個規矩,我花子大爺自願不要,你還能強我不成?」於承珠道:「對啦,我就是要強你回去領賞。」那乞丐怒道:「你這是與窮叫化尋開心,我可沒有工夫與你瞎纏,你讓不讓路?」
於承珠道:「你沒工夫?哈,連要錢也沒有工夫?那你有什麼急事?」那乞丐怒道:「咱們窮化子的事情與你們有錢的人家何干?哼,你不讓路,我可要得罪你大爺啦!」抖起竹棒,一棒打去,呼呼帶風,竟似頗有武功底子。
於承珠微微一笑,說道,「我可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化子,連賞錢也懶得要的了,我偏偏要你回去!」隨手一撥,在他棒頭一按,那乞丐給她的反力推得踉踉蹌蹌,倒退幾步,這一驚非同小可,收起竹杖喝道:「我也未見過你這樣強迫別人要錢的人,你是什麼人?」
於承珠格格一笑,左手指天,右手指地,隨即雙了一個圓圈,朗聲念道:「以天為蓋地為廬,五湖四海為家宅,做慣乞兒驚做宮,聽我細唱蓮花落。」這正是丐幫中相傳的隱語,於承珠從畢擎天那裡聽來的。畢擎天當時將丐幫中的一些有趣儀節說給她聽,不過是想博她一笑,哪知今日競派了用場。
那乞丐驚道:「你,你也是本幫弟子?」眼睛瞪得又圓又大,看她那身華美的衣裳。於承珠笑道:「你奇怪我著得好麼?咱們丐幫今非昔比,咱們的畢大龍頭不日還要穿上龍袍呢。我在南邊的時候,穿的還是官服呢,這有什麼稀奇?」
那乞丐道:「你也是從南邊來的?晤,哪你為什麼還要問我?」於承珠道:「我是畢大龍頭派來打探消息的,來了兩個月了,不敢露出身份。今日見你替七袋弟子送信,只怕有什麼重大的事情,是以問你一句。」那乞丐見於承珠說得頭頭是道,心中的懷疑消失了八九,隨口答道:「今晚午夜秘魔巖。」於承珠道:「秘魔巖做什麼?這位七袋弟子是誰?」
那少年乞丐勃然變色,怒喝道:「原來你是官府的爪牙。」劈頭一棒便打。原來丐幫中的規矩,凡有約會,不許尋根問底,於承珠這一問便露出了破綻。
於承珠笑道:「對不住了。我不是官府的爪牙,但也不容你跑了。」那乞丐知道打於承珠不過,那劈頭一棒,明是進攻,實是想退,於承珠何等本領,順手一指,便點了他的穴道,將他搬到山腳一個巖洞裡,這種點穴過了十二個時辰可以自解,於承珠給他留下乾糧,還給他留下一錠銀子,微笑說道:「今晚你穴道解後,趕至秘魔宕還可以見我。你吃了點虧,得一錠大銀,也總可以補償得過了。」
秘魔巖是西山一處隱僻的所在,有一塊大岩石類如人像,貌頗猙獰,怪石下面有一巖洞,幽深莫測,故此號稱秘魔巖。於承珠技高膽大,黃昏之後,便悄俏換了一身夜行衣服在午夜之前趕到了秘魔巖。
等了許久,兀是杳無人跡,看看月亮將到中天,忽見岩石上的一棵大樹樹梢一動,隨即靜止。於承珠心道:「這人的輕功本領不俗,若然他是丐幫中人,應該在秘魔巖下聚會,為何偷偷藏在樹上?」正想出去察看,忽聽得東邊「啪啪」兩下的擊掌聲,接著南邊北邊擊掌之聲四應。片刻之後,便有許多乞丐來到了秘魔巖下。
嘰嘰喳喳的細語聲紛紛傳至耳朵,於承珠凝神細聽,有羨慕的口吻:「老畢,你如今可抖啦!」有玩笑的口吻:「做慣乞兒懶做官,老畢,你倒說說看,是做花子快活還是做官兒快活?」有擔憂的口吻:「老畢,是不是南邊的事情有點不妙,大龍頭派你來討救兵?」隨即聽得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說道:「哥兒們別鬧啦,今日請各位聚會,正是有極大的事情向各位請教。」說話的正是畢願窮,他素來滑稽,此刻聽他的聲調卻殊為莊重。
於承珠怔了一怔,心道:「原來這個召集群丐聚會的丐幫七袋弟子乃是畢願窮。他是畢擎天最親信的人,目下軍情緊急,畢擎天何以肯放他離開身邊?」只聽得畢願窮道:「大龍頭差我進京,是派我辦一樁極秘密的差使,除了大龍頭和我之外,不能讓一個人知道。」此喜一出,群丐驚疑已極,登時靜寂如死,不久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畢老弟,這麼說來,你就不該召集這個聚會了,這裡的哥兒們我雖然個個都相信得過,但也得防備洩了風聲。不該聽的我們就不聽。」
畢願窮苦笑道:「本幫的規矩我豈有不知?但這事情關係太大,我老畢擔當不了這個關係,沒奈何只得請各位到來一同商量。」那蒼老的聲音說道:「好,若是關係到本幫存亡的大事,大龍頭有什麼行差踏錯,你便可說。」
畢願窮道:「這比本幫的存亡,還要嚴重得多!」群丐越發驚駭,寂靜無聲,都看著畢願窮。只聽得畢願窮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咱們的畢大龍頭自到南邊之後,幹下了轟轟烈烈之事,這本來是丐幫自古以來,從所未有的盛事。」有人說道:「是呀,大龍頭做了皇帝,花子們平地登天。」「朱元璋雖然也是乞兒出身,但他並未入幫。咱們的大龍頭才是第一個為丐幫爭來天下的人。」
畢願窮又歎了口氣、說退:「可惜這天下可不容易打呀。大龍頭與葉宗留鬧翻了,獨木難支大廈。」有些已知道這個事情,有些還未知道,紛紛詢問,畢願窮約略說了一遍,登時議論紛紛,有人說畢擎天做得對,認為畢擎天雄才大略,既然葉宗留與他意見不合,為了事權專一,排斥了葉宗留正可放手去幹;有人則認為畢擎天大大不該,大敵當前,豈可排斥異己?
那蒼老的聲音說道:「這件事咱們暫且不談,對不對都已做了。這事情還未關係到本幫的存亡。」有人接聲說道:「是呀,你快說大龍頭到底派你辦什麼事情,要逼得你不顧本幫的規矩,要將事情公之於眾?」
畢願窮歇了半響,顫聲說道:「現下官軍分三路圍攻,中路的浙江巡撫張驥先鋒已過了溫州,龍頭本部也已在官軍圍困之中了。東路的葉成林被切斷了,自顧不暇,更難回救。」
那蒼老的聲音哈哈笑道:「這算得什麼?咱們的畢大龍頭高舉義旗,幹下了這等轟轟烈烈之事,成也英雄,敗也豪傑!更何況成敗還在未可知之數,老弟何用氣餒?」群丐紛紛一說道:「是啊!咱們都願南下投軍,與畢大龍頭福禍與共,幹下了這等轟轟烈烈之事,死了也是甘心!」
畢願窮歎道:「可惜大龍頭聽不到你們的說話,遠水又不能救近火。那張驥已派遣密使到圍城之中向大龍頭招降!」那蒼老的聲音叫道:「招降?」畢願窮道:「不錯,正是招降!張驥答應保舉他做一個總兵。」那蒼老的聲音問道:「畢擎天怎麼樣?」畢願窮道:「咱們的大龍頭還沒有答應。」群丐歡呼道:「咱們的大龍頭可不是沒有骨頭的人,一個總兵豈能叫咱們的大龍頭上鉤。」
畢願窮道:「不錯,一個總兵的官銜自是不放在咱們大龍頭的心上!是以他修下密函,派遣我到京城,走陽宗海的門路,請他代為稟告當今的皇帝老兒,要投降也得皇上親自招降,他最少要做一省的督撫!」
這番話一說,登時靜得連一根針跌落地下都聽得見響,就像風暴前夕一樣,人人都悶得透不過氣來。只聽得畢願窮往下說道:「葉成林那支軍在屯溪打了兩次勝仗,因此官軍加緊向他進攻,溫州雖然被圍,卻還沒有那麼吃緊。故此大龍頭派我出來。照大龍頭的看法是這場戰事已事無可為,與其被官軍盡數消滅,不如暫且圖存。」那蒼老的聲音說道:「他真是這個意思?」畢願窮道:「就怕他不是真意。我是他的堂侄,素來得他信任,他派我做他的密使,要通過陽宗海的門路與皇上面談,其中的條款便包括了義軍盡數由朝廷收編,同時還答應替朝廷解決葉成林這支部隊,作為立功贖罪。」登時轟叫之聲四起:「有這等事?咱們丐幫今後還有什麼面目見人?」畢願窮道:「是呀!大龍頭的意思雖說是受了招安之後,咱們丐幫中有頭面的人物,人人都有官做。但這等官兒,做了也對不起本幫的列祖列宗。這事情我實在擔當不了,是以迸京之後,到今天已有三天,我再三躊躇,終是不敢按照大龍頭的命令行事。要請各位老哥指教。」
於承珠暗中偷聽,又驚又喜,驚者是做夢也想不到畢擎天會受朝廷的招安,而且安排下毒計,要陷葉成林於絕境!喜者是畢願窮是畢擎天最親信的人,居然也能辨別是非,將畢擎天的陰謀都抖露出來。
那老者拍了三下手掌,將喧鬧之聲壓了下去,道:「這件事確實比本幫存亡還更嚴重,咱們從長計較。好,派人到四下把風。」話猶未了,忽見巖上樹梢風動,那老者驀然喝道:「什麼人在此偷聽?」於承珠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已被發現,定睛一看,卻見一條黑影從樹上跳下巖來。
於承珠看清楚了,這一喜非同小可,從樹上躍下的那個小伙子蹦蹦跳跳的,霎眼間就到了群丐聚會的地點,這不是小虎子是誰?於承珠本欲出聲相喚,轉念一想,且看他到這裡做什麼?仍然藏在岩石後面,不動聲色。
小虎子已是十六歲的少年了,但稚氣未消,仍是往日那副頑皮模樣,蹦蹦跳跳地跑來,一面叫道:「喂,你們吃四方,小爺可要吃五方,你烤那只叫化雞請不請我。」群丐如臨大敵,忽見來的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都怔著了。只有那老丐看出小虎子身手不凡,心中一凜,疾躍而前,伸手一抓,喝道:「你是誰?」
小虎子沉肩縮背,腳步一轉,竟把那老乞丐的大擒拿手法化解於無形,這一下全場聳動,紛紛喝問:「好大膽的小奸細,誰派遣你來的?」小虎子哈哈一笑,面對那老乞丐道:「你不認得我,我可認得你。鄭長老,我師父叫我向你問好。」這老乞丐正是管領北京乞丐的長老,在丐幫中的地位比畢願窮還高一級,是一個八袋弟子。
鄭長老吃了一驚,心想自己熟悉的九流三教人物中,可沒有誰有這樣機伶的徒弟,橫掌護胸,絲毫不敢大意,巡視著小虎子喝道:「你師父是誰?」小虎子道:「蘇州張丹楓。」鄭長老「啊呀」一聲叫起來道:「原來是張大俠!他幾時來的?小老兒耳目不周,不知張大俠進京,沒有前往請安,倒勞煩了小哥兒來了,恕罪恕罪。」小虎子噗嗤笑道:「你老人家不用客套,說實在話,我師父叫我來偷聽你們聚會到底是做什麼的?他還叫我小心,不要被你們拿著了當小賊辦呢!哈哈,你剛才那記擒拿手幾乎抓住了我的琵琶骨呢!喂!喂!這只叫化雞你到底是請不請我?」鄭長老正為著畢擎天受招降這件意外的大事所困擾,一聽張丹楓在京,當真是喜出望外,心中想道:「張丹楓足智多謀,天下聞名,我何不向他請教?」忙道:「請,請!張大俠下榻何處,還望小哥引見。」小虎子道:「我師父忙著哩,這個且慢。喂,喂,除了我之外,這林子裡還有旁人,你請不請?」
於承珠心道:「原來這小傢伙看到我。」正想跳出,那老乞丐說道:「小哥與誰同來,當然是一併請了!」小虎子笑道:「這人可不是和我同來的,我看他身形高大,也許是個海洋大盜,不像是個小偷呢!」鄭長老吃了一驚,向四方一揖,叫道:「哪條線上的朋友,請出來相見。」
話聲未了,只聽得岩石後面一陣洪亮的笑聲,一個高大的漢子走了出來,朗聲說道:「大水沖到龍王廟,都是自家人!」畢願窮驚叫道:「顧孟章大哥,你也來了!」心想這顧孟章乃是畢擎天的心腹,得畢擎天的信任,不亞於自己,何以畢擎天派了自己卻又派他來?」
顧孟章哈哈笑道:「畢老弟你們的說話我都聽見啦,畢老弟你好見識,好魄力,俺老顧好生佩服!」畢願窮心中一動,想道:「原來他也是與我志同道合之人。」伸手與他相握,說道:「小弟做得對是不對,還望老兄指教!」「指教」兩字剛剛出口,突然間顧孟章大喝一聲,反手一扭,將畢願窮的手臂扭得彎到背後,大聲喝道:「虧你是大龍頭的侄子,居然敢背叛他!」這一扭用上了鷹爪力的功天,扣著了畢願窮的寸關尺脈門要害,畢願窮全身麻軟,登時動彈不得。
這一下變出意外,群丐全都驚住,鄭長老大吼一聲,揉身撲上,顧孟章大笑道:「你再上一步,我就把他廢了!」話聲未了,忽見金光一閃,顧孟章大叫一聲,雙手一鬆,蹌蹌踉踉地倒退三步,於承珠飛出,一朵金花打中了他的手腕穴道,立刻跳了出來。
顧孟章是畢擎天帳下的第一高手,雖然出其不意地被金花打中,逼得放開了畢願窮,但卻並未受傷,身形一穩,立刻解下了虯龍鞭,陰惻惻地笑道:「原來都在這裡,哈哈,教你們一網成擒,省得我再費力!」虯龍鞭揚空一折,唰唰兩鞭,僻啪兩聲響過,茂林叢草之間,突然跳出了十多名黑衣漢子,同時秘魔巖下的巖洞中也唆唆地射出了一排冷箭,登時有幾個乞丐中箭倒地,一個黑衣漢子舞刀直撲鄭長老,大聲喝道:「御林軍副統頸東方洛在此,叛國逆賊,還不束手就縛,要待老爺動手麼?」鄭長老「呸」了一聲,抖起桿俸,格開了他的迎面三刀,登時兩方混戰!
原來畢擎天外貌粗豪,實是工於心計,畢願窮雖是他的堂侄,這等大事,他亦自放心不過。因此又派了顧孟章前來,暗中監視。心想縱是有一個人背叛於他,他求降的計劃也總能上達朝廷,不致誤了大事。顧孟章本來是山東大盜,唯利是圖,做義軍的官和做朝廷的官都是一樣,果然死心塌地為畢擎天所用,探出了群丐聚會的消息後,立刻通知了陽宗海,陽宗海派遣了他的副手東方洛出馬,同來的還有十數名錦衣衛的指揮和十數名御林軍的高手武士。
顧孟章勇猛非常,虯龍鞭連環疾掃,打翻了幾個丐幫弟子,搶上前去捉拿畢願窮,小虎子身形溜滑,游魚般鑽了過去,斥道:「枉你生得牛高馬大,卻是不知廉恥!」顧孟章道:「怎麼不知廉恥?」小虎子道:「吃裡扒外,賣友求榮,有何廉恥!」顧孟章見他乳臭未乾,居然滿口江湖術語,學大人的說話,又好氣又好笑,喝道:「黃口小兒,胡說八道!」右手一鞭,盪開了畢願窮的桿棒,左手一伸,施展擒拿手法來抓小虎子,他哪裡會把小虎子放在心上。不料小虎子乃是將門虎子,又先後得了黑白摩訶和張丹楓的傳授,武功已是勝過許多江湖好手!
顧孟章一抓抓下,撲了個空,小虎子滑似游魚一樣從他的鞭梢底下鑽過,「砰」的一拳,正中他的腰胯,這一拳乃是黑白摩訶所授的五行羅漢神拳中的「龍拳」,拳勢威猛無比,顧孟章猝不及防,被打得彎下了腰,痛徹心肺。小虎子哈哈大笑,叫道:「再接我的虎拳!」右拳一收,左拳隨即打出,忽聽得於承珠叫道:「快用分花拂柳手法,盤龍繞樹,向左閃開。」叫聲未完,但見顧孟章一個蹬腳飛起,腳尖正對準小虎子的胸口,小虎子那一拳若然打出,就剛好是湊上去給他踢了。
要知小虎子剛才那一下,身法手法雖然都是上乘的功夫,卻也帶著幾分僥倖,論到本身的功力,卻還是與顧孟章差得太遠。幸好於承珠出言點醒,小虎子急忙轉步閃開,饒是如此,也給顧孟章腳尖掃著,摔了一個觔斗。
小虎子哇哇大叫,跳了起來,正想揮拳再打,卻見於承珠已與顧孟章鬥在一起。小虎子亮出了家傳緬刀,只聽得於承珠笑道:「雙拳換一腳,已是你佔了便宜,還不知足麼?你去幫鄭長老吧。」小虎子道:「好,你給我挖掉他的招子。」怒氣未消,揮刀猛斫,殺開了一條血路,仲到鄭長老的跟前。
這時雙方激戰正烈,鄭長老對付的是陽宗海的副手東方洛。鄭長老武功不弱,可惜年老體衰,開頭十餘招還能應付。時間一長,漸覺氣喘難支,小虎子正好及時趕到,立刻展開了五虎斷門刀法,將東方洛的招數接了八成。
東方洛帶來的都是御林軍與錦衣衛中的高手,人數也比丐幫弟子為多,混戰了半個時辰,漸漸分出高弱,雙方均是傷亡過半,但丐幫人少,情況自是嚴重得多。
於承珠與顧孟章斗了數十回合,一個勝在劍法精妙,一個勝在內力深厚,兀是不分勝負。丐幫的形勢越來越險,不多時又有兩個六袋弟子受傷倒地。畢願窮本來對畢擎天尚未至恩斷義絕的地步,雖然對他不滿,多少還有叔侄之情,這時見他所派遣的顧孟章,竟然勾結朝廷,殘殺本幫弟子,而他還是大龍頭的身份,這真是曠古所無駭人聽聞的幫中奇變,不由得心中大痛,欲哭無聲。忽聽得鄭長老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意思是要丐幫弟子拚力突圍,走得一個便是一個,畢願窮咬一咬牙,呼呼兩棒,打倒了身前的一個衛士,顧孟章獰笑道:「叛幫惡丐,還想走嗎?」
反手一鞭,突然捨了於承珠,便來暗襲畢願窮,他這條虯龍鞭,施展開來,長達一丈,畢願窮料不到他聲到鞭到,桿棒打出,剛好給他的長鞭纏著,與此同時,早已有另外三名御林軍的好手替代了顧孟章的位置,堵截著於承珠。顧孟章大喝一聲「倒下」,用力一拉,畢願窮身形不穩,幾乎應聲栽倒!
畢願窮不是顧孟章的對手,那三個替代顧孟章的御林軍統領也不是於承珠的對手,顧孟章還希望他們能堵截得一時半刻,等他擒了畢願窮之後,再回頭來對付於承珠。哪知顧孟章的身手固然矯捷,於承珠比他更快,幾乎就在顧孟章的長鞭纏著了畢願窮的同一時間,於承珠陡地飛起一劍,一招「龍門鼓浪」,連環三劍,將這三個御林軍手中的兵器全都削斷,立刻騰出手來,掏出了一把金花,「錚錚」兩聲,先向顧孟章彈出兩朵,顧孟章識得厲害,急忙抽出長鞭,盤頭疾舞,登時捲起了一團鞭影,風雨難侵,將於承珠的兩朵金花蕩得無蹤無影,但畢願窮卻也趁此時機,殺出重圍去了!
顧孟章的本領與陽宗海在伯仲之間,長鞭飛舞,護著全身,對金花暗器自是不懼(可是亦僅能防守而已),其他的人卻沒有他這般本領,於承珠一解了畢願窮之圍,立刻以「天女散花」的手法,五指輪換,連珠疾彈,但見金光閃閃,四面飛開,「哎喲」之聲四起!片刻之間,又有六七個御林軍統領被打中了穴道,滾倒地上,爬不起來。
小虎子見於承珠得手,精神一振,趁著敵人混戰的時機,唰唰兩刀,突然展出了「五虎斷門刀」的冒險殺著,刀光電閃,欺身逼進。東方洛的月牙彎刀善能勾鎖兵器,見小虎子貪攻忘危,攻入內門,正合心意,月牙刀一勾一鎖,大喝一聲「撒手」,哪知小虎子的刀鋒霍地一轉,突然從下手刀變為了上手刀,竟從東方洛絕對意想不到的方向斫了進來,只見刀光過處,血花飛濺,「唰啦」一下,東方洛的臂膊已被緬刀拉下了一道長長的口。但東方洛的武功確是高強,眼見這一刀無可閃避,居然還是以攻為守,月牙刀霍地一翻,刀頭的月牙堪堪就要勾著了小虎子的手腕,鄭長老奮不顧身,一棒劈進,他年老體衰,這一棒用足氣力,但聽得「卡嚓」一聲,刀棒相交,鄭長老的桿棒被反彈飛起,小虎子雖然脫出手來,沒有受傷,鄭長老的手腕卻被那刀上的月牙撕破了好大一片皮肉。
兩方都受了重傷,不敢戀戰,小虎子拖著鄭長老,一輪潑鳳刀法,殺出重圍,與於承珠會合,顧孟章兀自不捨,銜尾急追,於承珠大怒,與小虎子使了一個眼色,陡然間兩人一齊縱身飛起,反撲回來,寶劍一個盤旋,緬刀凌空下刺,但見在刀光劍影之下,辟辟啪啪的幾聲疾響,顧孟章的那條虯龍鞭斷成四段!原來小虎子配合著於承珠的劍招,也將百變玄機劍法化到刀法上來,玄機逸士所創的這套劍法,一經配合,妙用無窮,兩人合使,功力何止陡增一倍!即算顧孟章本事再高,亦是抵擋不了。於承珠冷笑道:「看你還敢再追!」一抖手發出三朵金花,顧孟章長鞭寸斷,無可抵禦,閃開了兩朵,閃不開第三朵,但見金光閃處,顧孟章的左眼眼珠已被打瞎!小虎子哈哈大笑,與於承珠左右扶持,拉著鄭長老,一陣飛奔,追上了畢願窮,逃到了西山背後。
一場混戰,御林軍與錦衣衛十傷七八,但丐幫的弟子也只逃出了畢願窮與鄭長老二人、畢願窮心痛如割,咽淚說道:「姑奶奶,不,於女俠,多謝你啦!」他素性滑稽,臉上的神色不論在什麼時候看去都似帶著笑意,他在義軍之中經常與於承珠調侃,總是將她戲呼為「姑奶奶」,這時忽覺不妥,改稱「女俠」,於承珠忍不住「噗嗤」一笑,但聽他語調酸澀,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比哭還更令人難受,也禁不住心中一酸,低聲說道:「畢大哥,你別難過,我尋著了師父,終須為你報仇。」回頭問小虎子道:「師父是幾時來的?住在哪兒?」小虎子道:「師父是前天到的,他打聽到丐幫弟子聚會,他抽不出身,所以叫我來打探。哈,師母和雲大俠都同來了呢,他們分做兩處地方居住,雲大俠住在韓御史家中,咱們的師父師母和波斯公主夫妻卻住在靠近皇宮的一家鏢局裡,熱鬧得很呢!」於承珠轉悲為喜,道:「師母和舅舅都來了!那麼咱們就更不用怕啦。」小虎子道:「就因為雲大俠在蒼山之時,中了那個屠龍尊者的毒刀,在太師祖留下來的石屋裡靜養了將近一個月,這才復原。要不然我們早就到了京城了。」
於承珠正想再問,忽見鄭長老面如金紙,黑氣透出眉尖,身子也搖搖欲墜,禁不住大驚失色,急忙問道:「長老,你怎麼啦?」鄭長老搖了搖頭道:「我不中用啦,你們趕快去找張大俠,不必顧我了。畢願窮,你告訴本幫弟子知道,說我是給東方洛的毒刀斫死的,叫他們給我報仇!」畢願窮顫聲說道:「毒刀?」俯身一看,但見他的傷口裂開,流出汩汩的黑血,摘一片樹葉一試,樹葉立刻焦黃,毒性如此厲害,年輕力壯的亦禁受不起,何況是年紀老邁而又經過通宵激戰的鄭長老。
於承珠等怎忍離開,試用隨身所帶的「祛毒散」替他醫治,這種高手所用的喂毒兵器,大都有專門的解藥,於承珠的「去毒散」雖然能消無名腫痛,對鄭長老的傷卻是無濟於事,觸及傷口,鄭長老登時痙攣,強忍著痛苦斥道:「你們還不快走,要待御林軍追來將你們一網打盡嗎?」畢願窮道:「寧願同歸於盡,決不捨你而逃。」鄭長老大怒,抬起頭來,正想用丐幫的邦規命令他速走,只見東方天際,朝陽初現,霜輝麗彩,耀眼生纈,溫暖的陽光令人感到生命的喜悅,凝眸再望,西北邊的萬里長城像一條長蛇般在崇山峻嶺中婉蜒而過,鄭長老心中一動,問道:「這是什麼地方?」畢願窮道:「這是西山北面靠近葫蘆谷的地方。」鄭長老忽道:「好,扶我進谷中去看看那裡面有沒有人家?」話聲斷續,細如游絲,但卻更為清楚,畢願窮聽出他語聲有異,急忙與小虎子扶他走進山谷,但見他嘴角掛著些許笑意,眼睛卻漸漸瞌上了。
走進山谷,果然見有一家農家,泥屋茅舍與普通人家無異,但若大的山谷中獨此孤零零的一家人家。
於承珠心中一動,想道:「這家人家有點古怪。」但見畢願窮上去拍門,那門「呀」的一聲開了,裡面走出一個人來,竟是個老儒生的打扮,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長衫,頭上還束著方巾,與這家農家相襯,殊顯得不倫不類。
其實於承珠這一行人,一個鶉衣百結的老乞丐,一個穿著乾乾淨淨的直掇,卻故意釘上兩個破補丁,打扮得像乞丐的中年壯漢,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還有一個女扮男裝、衣服華麗嚴如貴芥公子的於承珠,那更是不倫不類。那老儒生掃了他們一眼,微「噫」一聲,卻也並不怎麼驚訝。
小虎子口快說道:「咱們這一行人山中遇盜,這位老公公受了重傷,請借個地方歇歇。」那老儒生笑道:「竟有這等強盜打劫花子大爺,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可還沒有聽過。」畢願窮道:「咱們與這位少爺山中相遇,強盜們打劫這位少爺,是咱們這兩個窮化子看不過眼,替他抵擋強盜,所以受傷啦。」這話勉強可以自圓其說,那老儒生道:「如此說來你們兩位倒是丐俠了,失敬,失敬!」口氣顯然仍是不信,但卻把他們請進屋中。
屋子裡雖然陳設簡陋,桌椅也不多一張,但卻收拾得乾乾淨淨,壁上還掛有字畫,哪裡像個農家的樣子?於承珠正打量他屋中的陳設,那老儒生忽地「嘿嘿」笑道:「你們替他抵擋強盜,哈哈,可別笑痛我的肚子。我看你給他做徒弟倒還差不多,可惜年歲不對。而且大閨女也不方便收化子做徒弟。」此話一出,於承珠和畢願窮都嚇了一大跳,這老者的眼光好生厲害,非但一眼看出了他們武功的深淺,而且看出了於承珠女扮男裝。
於承珠面紅過耳,正想說話。那老儒生忽然一手搶過鄭長老的竹棒,一手撥弄他背上的麻袋。鄭長老領袖北京群丐,這八節竹棒正是他幫中的「法器」,老儒生如此作為,實是犯了丐幫之忌,畢願窮喝道:「你幹什麼?」急忙出手搶奪竹杖,畢願窮學過擒拿手法,相距又近,這一出手,快如閃電,按說沒有搶不回來之理,哪知老儒生身子只是微微一晃,畢願窮竟然撲了個空!
鄭長老一直瞌著眼睛,這時忽地張開,緩緩說道:「西山醫隱葉大爺,俺鄭國有登門求治來啦,望你老高抬貴手!」那老儒生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丐幫的鄭長老,咱們同住北京,本該早就見面。好,俺葉元章不醫公侯將相,專醫奇人異士,你嗎,也還值得俺替你一醫。」
此言一出,於承珠和畢願窮均是又驚又喜,他們還在童年之時,就曾聽人說過北京西山中有一位醫隱,行事極為怪誕,病人千方百計想請他未必請得到,他卻喜歡找上門去替人醫病,於承珠以為這人早已死了,料不到眼前這個老儒生就是他!
這事情已是甚怪。於承珠眼光一瞥,再看到壁上懸掛的對聯和條幅,更是驚奇得疑在夢中!
牆上所掛的那幅對聯是:「柳絮浮萍遊子意,桃花潭水故人情。」條幅上寫的則是蘇東坡的兩闕浣溪沙,詞道:「醉夢昏昏曉未蘇,門前轆轆使君車,杖頭一錢怎生無?廢圃寒蔬桃翠羽,小槽春酒滴真珠,清香細細嚼梅須。」「山上蘭牙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難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聯語和條幅一說與此間主人的交情,一說主人山居的隱逸情趣,本來亦屬尋常,令於承珠驚詫萬分,疑真疑幻的是:這聯語和條幅的字跡,竟然與霍天都的一模一樣。
那西山醫隱葉元章正在開始動手替鄭長老剜掉腐肉,聽得於承珠驚叫之聲,眉頭一皺說道:「你大驚小怪些什麼?敢情是嫌這字寫得不好。」於承珠道:「好,好!」葉元章道:「既然是好就不要嚷,你一嚷我就醫不好了!」於承珠滿面通紅,暗暗責備自己只曉得關心與自己有密切關係的人,對鄭長老的傷反而疏忽了。
好不容易等待西山醫隱動完了手術,鄭長老沉沉睡去,面色亦已漸見紅潤,於承珠這才放下了心,忍不住又問道:「這聯語和條幅都沒有上款下款,卻是誰人寫的?」
葉元章道:「看你相貌清秀,實乃巾幗鬚眉,怎的出語便俗?志同道合,傾蓋相逢,便成知己,又何必絮絮不休地問姓道名?」於承珠還是第一次給別人說她「俗」,忍著氣說道:「這字好像是我一位朋友的筆跡,是以請問老丈。」葉元章道:「既然是你的朋友,你應該知道他的名字,問我作什麼?」於承珠道:「我與他許久沒見面了,不知他什麼時候到過這裡?還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他?」葉元章道:「若是你早來一月,便可與他見面,也好幫我留一留他。」
於承珠大吃一驚,照凌雲鳳和大漠神狼的說法,凌雲鳳在三年之前與霍天都在沙漠的風暴中失散,大漠神狼在三年前埋了一個在沙漠中倒斃的少年人,若然那少年人是霍天都的話,那麼霍天都在三年之前就已死了,怎的一月之前還能在此間?忍不住又問道:「他是怎麼來的?」葉元章笑道:「不是他來找我,是我找他來的,他生了一種怪病,我從來沒有見過,是以強迫他給我醫。想不到一醫就好,哈哈,這對聯和條幅便是他給我的酬金。好,你既然絮絮不休地問我,這兩個叫化子身無長物,你是他們的朋友,你有什麼東西付我作酬。」於承珠道:「只怕我一出手又是俗的。」葉元章道:「俗與不俗要看過方知。」於承珠隨手彈出三朵金花,嵌在牆上,鎮著字畫的橫頭,笑道:「金子銀子還不俗麼?」葉元章忽地改容,哈哈笑道:「不俗,不俗!原來你是散花女俠,那位少年俠士也曾提過你的名字?」
於承珠詫道:「他怎麼會提起我的名字?」葉元章道:「這位少年俠士經我醫好之後,無以為酬,知道我愛好字畫和劍術,除了給我寫下這副對聯和條幅之外,並在一個月白風清之夜,為我舞劍祝壽,劍術神妙,真是來如雷霆震怒,罷如江海凝光,老夫曾見過各派劍法,也不禁為他拍案叫絕。他舞劍之後,問起中原的劍術名家,我說當今之世,除了張丹楓大俠之外,只論劍術,只怕沒有誰能與他抗手了,這位少年俠士哈哈大笑,說道他這次來到中原,就正是為了尋張大俠指教劍法。我說,聽武林朋友所言,張大俠久已閉門封劍,未必肯見客人。他也說曾知此事,不過聽說張大俠有一個衣缽真傳的女弟子,人稱散花女俠,若然見不到張大俠,能見見他的女弟子也是好的。」於承珠想不到自己的聲名居然遠播,心中頗為歡喜,葉元章續道:「這位少年俠土提了你的名字之後,接著就仰天長歎。」於承珠怔了一怔,愕然問道:「這是為何?」葉元章道:「他有一位未婚妻子,離散三年,生死不知。他從武林朋友口中,知道你是一個少年女俠,所以提起你的名字,便聯想起他的未婚妻子。」
於承珠芳心動盪,葉成林的影子又一次泛了上來,心中想道:「這樣說來,這少年俠士除了是霍天都之外再無別人。若然他還在世間,若然他還在世間……呀,那我想撮合凌姐姐與葉成林的姻緣豈非弄巧反拙。」一時芳心大亂,一片茫然。只聽得葉元章又道,「可借我留他不住,在一個月前,他已進八達嶺去了,說是要去找一個武林中隱逸的異人。」
於承珠又是一怔,想起大漠神狼所說,他在沙漠中所埋葬的那個少年,臨死前也托他到八達嶺去找人,可惜沒說完便死了。那個少年若不是霍天都,他們之間又有什麼牽連?於承珠真想進八達嶺去尋蹤覓跡,打破這個疑團,可是目前為了丐幫與江南義軍的大事,她卻不能不先去謁見師父。
鄭長老傷勢大減,但還不便走動,於承珠與畢願窮便留他在葉家醫治,辭別了葉元章,由小虎子帶路,到飛龍鏢局找張丹楓。這家鏢局坐落在皇城附近,主人龍騰乃是張丹楓的忘年之交。於承珠一進鏢局,便聽見師父爽朗的笑聲。
鏢局的人帶於承珠等三人繞過迴廊,穿過庭院,走到一間廂房外面,只聽得張丹楓的聲音說道:「丹楓住在此間,倒教龍鏢頭受驚了!」一個粗豪的聲音哈哈笑道:「張大俠這是哪裡話來?龍某謬承張大俠以知己相待,屈膝蝸居,龍某就是粉身碎骨,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怕只怕張大俠名頭太大,奸人窺伺,若有意外,教龍某如何擔當得起,是以不得不防。」張丹楓笑道:「我看這班送禮的朋友定是當世英豪,咱們豈可妄自猜測。張某一劍浪游,五陵結客,高士當前,焉能怠慢。就請龍鏢頭將那幾位朋友的厚賜送來,待我寫下拜帖回禮。」
於承珠心頭暗暗嘀咕,想道:「師父此次來京,行蹤秘密,聽他們這番對話,師父竟不知道送禮的是誰。怪不得龍鏢頭要擔心了。」叫了一聲「師父」,揭簾而入,只見一個紫臉瞠的漢子坐在師父對面,張丹楓道:「承珠,你也來了麼?嗯,這位是——」於承珠道:「這位是丐幫的畢大哥。」畢願窮唱了個喏,道:「丐幫弟子畢願窮參見張大俠。」張丹楓回了個禮,道:「你們丐幫幹得轟轟烈烈,丹楓欽佩得緊。這位龍鏢頭,你沒見過吧?」
畢願窮與於承珠上前見過了龍騰,各道仰慕,龍騰道:「張大俠與畢爺慢敘,龍某去去就來。」於承珠想他是去取那「禮物」,見他面有憂色,料知這裡面定有蹊蹺。
張丹楓笑道:「你們丐幫昨晚在秘魔巖聚會,我沒有親臨道賀,我這頑徒沒有騷擾你們吧?」畢願窮道:「多謝這位小俠幫忙,要不然我只怕無緣見到張大俠了。」小虎子道:「這是於姐姐金花的功勞,我幫得了什麼忙!」張丹楓道:「這是怎麼回事?」畢願窮道:「敝幫不幸,遭逢慘變,正要請張大俠指點迷津。」他雖生性詼諧不羈,想起幫中慘變,在張丹楓面前,忍不住眼淚簌簌而下。
張丹楓微現詫色,道:「我與你們老幫主畢道凡是忘年之交,有什麼事情,你儘管說。」畢願窮將畢擎天與朝廷議和叛幫求榮之事一一說了,張丹楓歎了口氣,道:「艱難方自見英雄!畢擎天以英雄自許,卻在兵敗危困之時變節,真真非我始料所及。呀,震三界畢道凡生前何等英豪,畢擎天將來有何面目見他父親於地下。」想了一想,說道:「顧孟章既然見過了陽宗海,畢擎天與朝廷議和之事無可挽回。但他們信使雖通,議和尚需時日,唯今之計,只有請你們丐幫快馬起回南邊,叫幫中子弟與葉成林合流,即算不能挽回大局,也可避免損傷。待風浪稍平,我再替你們出頭,另立幫主。」畢願窮一想,也只有此法,不待龍騰回來,便匆匆告辭而出。
於承珠滿懷心事,正想向師父稟告,只聽得師母的聲音叫道:「珠兒是你來了麼?」門簾一揭,雲蕾緩緩走入,一見於承珠,就將她攬入懷中。
於承珠好像嬌女見了久別的母親一樣,躲進雲蕾懷中,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雲蕾輕撫她的頭髮,柔聲問道:「珠兒,你受了什麼委屈了?」於承珠道:「沒什麼。」雲蕾道:「鐵鏡心呢?聽說他與你一道來京,怎不見他?」於承珠心中酸楚,道:「他,他,我與他各走各的路啦。」眼淚又禁不住簌簌而下,雲蕾一笑說道:「癡孩子,少年人吵吵架事極尋常,這也值得哭麼?當年我和你的師父就不知多少次鬧得幾乎決裂了呢!」在蒼山之時,雲蕾屢次見鐵鏡心向於承珠大獻慇勤,還只當鐵鏡心是她的意中人,哪知他們之間卻始終是貌合神離。於承珠哽咽說道:「不,不是普通的決裂,他將義軍的軍情洩露給了官家知道。」張丹楓吃了一驚,道:「鐵鏡心雖然書生氣質太重,看來卻還不是這樣的人,這是怎麼回事?」於承珠將杭州那一晚的經過說了,張丹楓歎道:「原來他是為了維護父親和你,你以前將他比喻作江南園林裡的玫瑰花,確是有知人之明,一場暴風雨,玫瑰花就先凋謝了。那麼,葉成林呢?」於承珠道:「他在屯溪獨抗十萬官軍。」說話之時,眼中流露喜悅。張丹楓笑道:「那還好,玫瑰謝了,還有大青樹抗著狂風暴雨呢!」於承珠想著葉成林處境的危險,歡悅之情霎又變為憂懼,張丹楓笑道:「待這裡事情一完,我和你找葉成林去。」於承珠心中稍稍安慰,但想起其中的許多誤會,又禁不住黯然神傷。
雲蕾道:「少年人多經一些折磨也未嘗沒有好處。嗯,聽說有人給你送禮,是什麼東西?」張丹楓道:「我也不知道,嗯,你瞧,龍鏢頭將禮物拿來了。」
只見龍騰提著一個紅漆金盒進來,上面描金漆字寫著:「敬呈張大俠曬納。」雲蕾道:「送禮的人呢?」龍騰道:「今日鏢局開門,這金盒就擺在大廳正中的桌子上了。」雲蕾心中暗驚,想道:「鏢局之中好手甚多,這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送禮進來,可真是有點邪門。」
張丹楓卻似絲毫不以為意,一笑說:「既承厚賜,豈敢推辭。」龍騰「小心」二字還未說出,他已一下子將盒蓋揭開,只見裡面擺著四式蘇州式的糕餅點心,張丹楓笑道:「這位朋友真是可人,阿蕾,昨晚我剛和你說起蘇式點心,說是和京都的各有風味,你說你更喜歡蘇州的,今早他就送來了。」龍騰更是吃驚,試想張丹楓夫婦是何等本領,竟有人偷聽了他們的說話而不被發覺,這豈非一大奇事?但見張丹楓竟是毫無顧忌,隨手拈起一件送入口中,說道:「不錯,正是地道的蘇式點心。雲妹,你也嘗他一件。」於承珠一眼望去只見盒中的大紅拜帖,署名是「八達山人」,於承珠心中一動,還未出聲,只聽得外面一片喧鬧,有人進來報道:「有一位公爹求見張大俠!」龍騰大驚失色,雲蕾也皺了雙眉,心道:「難道是送禮的人來了?宮門中人竟有這樣的身手?」她拈起一件糕餅,卻不敢吃它。張丹楓仍是神色自如,微笑說道:「雲妹,咱們今次入京,本意不欲驚動各方朋友,想不到既有高賢送禮,又有官爺下顧,當真是交了運了。」雲蕾怔了一怔,心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兩撥人?」只聽得張丹楓面向龍騰笑道:「官府屈駕光臨,我不去迎接已是托大,怎好阻攔,就讓他們進來吧。」龍騰見張丹楓言笑自如,早似胸有成竹,心中也定了一半,便吩咐下去,叫鏢局的夥計讓那人進來。
張丹楓抓起紙筆,匆匆寫了一個謝帖,笑道:「八達山人之約,只好遲幾天了。」在乾果盒中隨手抓了一把龍眼,塞到小虎子手中,笑道:「你這饞嘴的小傢伙怎麼反停了嘴了。進裡面去吃吧。」原來張丹楓見鏢局中的氣氛太過緊張,小虎子捏拳瞪眼,更是躍躍欲試,故此說了幾句輕鬆的話兒,並將他遣開。
廂房的門早已打開,只見一個穿著御林軍服飾的武士,踏著沉重的腳步,「格登、格登」地走了進來,每走一步,階磚上就留下一個足印,張丹楓知他有意炫耀武功,微笑不語。
這武士名喚齊封,是御林軍五虎將之一,武功僅在陽宗海、婁桐孫之下,而在東方洛之上,昂昂然地走上台階,揚聲說道:「哪位是張丹楓?快摒退左右,前來接旨!」話聲未了,忽聽得牆外一聲冷笑,暗器破空之聲震人心魄,陡然間幾支金鏢打了進來,齊封大怒喝道:「反了,反了!」雙掌一推,掌風呼呼,迎著暗器的方向打出,齊封練的是「伏魔掌」的功夫,掌力雄勁,哪將這種尋常的金鏢暗器放在眼內,滿以為一掌便可擊落,哪知掌力發出,那幾支金鏢來勢雖然稍緩,卻分開從五個方向打來,四角和中央都有金鏢射到,竟把齊封的身形都籠罩在暗器的威力之內。齊封這一驚非同小可,那發暗器的人身在牆外,內力竟然如此強勁,不單自己的掌力封閉不住,此時連躲開也不可能了!
眼見那幾支金鏢就要射到齊封身上,張丹楓忽地微微一笑,隨手抓了幾粒龍眼核打出,朗聲說道:「多謝外面的朋友關心,丹楓自己會知道應付,盛情心領了。」只聽得叮噹幾聲,四角射來的金鏢全給龍眼核碰跌,只有中央的那支金鏢仍向齊封的太陽穴飛來。
雲蕾接著笑道:「齊大人別動,以免誤傷。」也將拈在手上的那件糕餅打出,金鏢被糕餅一粘,射到茶几之上,連桌面也沒有留下創痕,張丹楓夫婦這手武功一顯,登時把齊封嚇得魂飛魄散,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但見張丹楓又把那張謝帖平放掌上,鼓氣一吹,那張謝帖竟然飛過牆頭,牆外有聲讚道:「好功夫,那麼咱們在點將台再見了!」
張丹楓一笑說道:「齊大人受驚了,請坐啊!」齊封戰戰兢兢,哪裡敢坐,訥訥說道:「御林軍統領齊封奉旨而來,參見張大俠,請張大俠摒退左右。」張丹楓道:「我又不是你的上司,你參見我做什麼?坐呀,雲妹,你和承珠到裡面去。」伸出手來和雲蕾輕輕一握,微笑說道:「這蘇式點心很好,你留下兩件待我回來。」雲蕾道:「我知道。」嫣然一笑,攜了於承珠走入內房。龍騰見雲蕾本來神色憂慮,而今卻似一無牽掛地離開張丹楓,毫不擔心,甚是疑惑,只聽得張丹楓說道:「這位龍鏢頭乃是我的好友,待我和老朋友說幾句話,再來接旨,也不遲吧!」齊封那敢不依,側著半邊身子坐下,張丹楓道:「齊大人,你不必客氣,請用茶啊,吃兩件點心。」轉過頭對龍騰道:「龍大哥,小弟有一件東西給你。」掏出一個信封,交給了龍騰,龍騰退了下去,抽出信來一看,只見裡面附落蘇州一個最著名錢莊的銀票,數目共是三十萬兩銀子,信上有兩句話道:「三日之內,這鏢局可保無事。」龍騰明白是張丹楓叫他從速在三日之內遣散鏢行夥計,這銀票在北京的錢莊也可兌現,那自是張丹楓給他作遣散之用的了。他本想不受,但鏢局中缺乏現款,只好打算先行用了,然後再圖報答。心中暗暗感激張丹楓想得周到。想起他每件事情都嚴似洞見先機,心中又寬了幾分。
過了一會,只見張丹楓與齊封走了出來,哈哈笑道:「你看我這次來京,可真是交了好運了!不但有人送禮,連當今的皇上也請我赴宴呢。哈,哈!龍大哥,你好喝酒,待我帶一瓶御酒回來給你嘗嘗。」拍一拍身上的灰塵,就像赴一個老朋友的邀宴似的,漫不經意地就隨著齊封走了。
其實張丹楓心內正自翻來覆去地盤算計謀,他這次來京,本來就是想找一個最適當的機會面見皇帝祈鎮,好消弭大理的戰禍,並安排中國與波斯聯盟之事,另外也還有兩件事情要與皇帝面談,不過他也深知祈鎮對他最為忌恨,這半個月來,他在京中一切的安排,就是在佈置好一個最適當的機會,想不到祈鎮已先知道了他的蹤跡,派出武士來邀請他進宮了。
鏢局靠近皇城,不過半個時辰,齊封就帶了張丹楓從御花園進入,穿過了幾座宮殿,直到萬壽閣前,這萬壽閣在御花園的東角,是皇帝賜宴近臣的所在,這時已近黃昏,只見裡面***輝煌,擺了三個席位,祈鎮坐在上席,左面的一席坐的競是雲重,右面一席虛位以待,想必是留給自己的了。兩個武士侍立,張丹楓舉目一望,禁不住心中微微一凜。
只見在祈鎮的兩旁,分站著四個並不穿著武士服飾的人,一個是道士裝束,張丹楓認得是星宿海的摘星上人,一個穿著麻布大褂,只有一條手臂的,則是屠龍尊者,他的右臂乃是在蒼山較技之時,被雲重用大力金剛手拗折的,這時正虎視耽耽地盯著雲重,另外兩個一個是四十歲左右的魁梧漢子,卻穿著一件縐紗長衫,儒冠儒服打扮得不倫不類,連張丹楓也不知道他的來歷;還有一個最靠近皇帝的卻是一個老頭,相貌甚是特別,額骨高聳,太陽穴微微墳起,鷹鼻深目,掌心掌背都像硃砂一樣通紅。張丹楓心中一凜,想道:「摘星上人和屠龍尊者雖然都可列名當世的一流高手,自問還可對付得了他們。看這老頭兒的模樣,似乎是以分筋錯骨手稱霸武林的老武師石鴻博,倒不可小視了。這粗漢子看來也是一個勁敵。」
張丹楓心中暗暗戒備,臉上可沒有露出絲毫神色,走上了萬壽閣,只聽得祈鎮對陽宗海笑道:「我說張先生一定會來,你瞧朕所料不差吧。」陽宗海道:「聖上御旨——」正想說上幾句奉承的說話,祈鎮哈哈一笑,打斷了他的話道:「張先生是當今的大英雄、大豪傑,豈有不來之理。」張丹楓微微一笑,應聲說道:「大英雄大豪傑的稱呼可不敢當。只是十年之前,丹楓尚敢到瓦刺去面見皇上,今日在本國的疆土之上,奉皇上的宣召,豈有畏怯不來之理。」祈鎮聽他提起當年之事,面上一紅,強笑說道:「是呀,何況朕與張先生還是老朋友呢。」張丹楓哈哈大笑,道:「這可不敢高攀,今時不比往日,當年皇上住的是敵國囚牢,穿的是單衣,吃的是粗粉,而今住的是雕欄玉砌,穿的是錦繡龍袍,吃的是山珍海味,哈哈,當真是天淵之別了哪,難為皇上還記得故舊之情!」此言一出,滿座失色,祈鎮心中怒極,但為了保持人君的風度威儀,極力抑制了火氣,乾笑說道:「十年不見,張先生的狂傲還是不減當年!鴻博,端椅子來請張先生坐下吧。」
張丹楓劍眉一豎,這老頭兒果然是大內總管婁桐孫的師父石鴻博,暗暗留了心神,只見石鴻博小心翼翼,有如扛鼎一樣將一張椅子舉了起來,輕輕放下,朗聲說道:「皇上賜坐。」張丹楓是武學的大行家,精明之極,一看石鴻博的手法與神情,就知他已是暗中用上了內家真力,將那張倚子的木質震得鬆軟如同豆腐,教自己一坐上去便要出醜,卻不點破,對那張倚子望了一眼,淡淡說道:「謝坐。」張口一吹,作勢要吹去那椅上的塵埃,但見一吹之下,登時嘩啦啦的一片響聲,那張椅子就似泥沙堆成的一樣,一吹便塌,裂成片片,祈鎮不由得大驚失色,石鴻博大是尷尬。
這張椅子,雖然已被石鴻博運用內家真力震得木質鬆軟,張丹楓這一吹,可說大半是靠了石鴻博之力,但一吹吹塌,這內家的氣功,也確是非同小可,尤其祈鎮不明就裡,更是心內吃驚。
石鴻傅見張丹楓暗中取巧,心中甚是不忿,但卻也不敢再弄玄虛,另外端了一張椅子來,張丹楓笑道:「宮中的一些舊椅子也該換換了,晤,這一張似乎還很結實。」大馬金刀地坐下,向石鴻博微微頷首,道:「多謝你啦。」石鴻博臊得老臉泛紅,故意立在張丹楓的背後,只待皇帝眼色一拋,他就要對張丹楓施展分筋錯骨的殺手。
祈鎮待張丹楓坐定,冷冷說道:「張先生,聽說你收了一個得意的女弟子,乃是于謙的女兒,這次可有攜她同入都門麼?」張丹楓道:「待皇上將於閣老的沉冤昭雪,昭告天下,那時我自會帶她陛見。」祈鎮哼了一聲,道:「你不知道于謙對朕大逆不道,朕免他凌遲,已是額外施恩了。」葉張丹楓冷笑說道:「皇上你也可還記得當年於閣老迎你回國,你曾親口答應我永不會殺他的話麼?」陽宗海喝道:「張丹楓你好無禮!」祈鎮道:「于謙乘朕蒙塵之際,另立新君,縱有免死金牌,亦難赦罪。張先生,朕不明白,你何以總是要和朕作對?」張丹楓冷笑道:「我若是與皇上作對,只怕皇上而今還在瓦刺忍受那刺骨的寒風呢!」祈鎮勃然作色道:「你昔日曾於朕有恩,膚已記下來了,不勞你再三提起。」張丹楓冷笑道:「好,事過境遷,舊事不提也罷。那麼,且說如今——」祈鎮道:「葉宗留叔侄與畢擎天在江南倡亂,幸在畢擎天迷途知返,如今已向朕通款輸誠,葉宗留亦已亡命海外,只有葉成林尚在淚溪頑抗皇師,聽說他是你的師侄,你若不是立心要與朕作對,那麼就請你寫下一封給葉成林的函件,為朕招降。」
張丹楓笑道:「原來丹楓的一封書信,竟值得皇上隆重賜宴,這可使丹楓受寵若驚了。可是丹楓也有三件事情要求皇上。」祈鎮聽他如譏似諷,大是不悅,沉聲說道:「你說。」張丹楓道:「第一件適才已經說過,請皇上昭告天下,為於閣老洗冤。」祈鎮道:「第二件呢?」張丹楓道:「招降之信,我縱肯寫,葉成林亦示必肯降。兩全之策,不如讓葉成林率領所部,到舟山群島去,既可為朝廷抵禦倭奴,又不要朝廷的糧晌,皇上若為了朝廷的顏面,亦可由他遙領封號,海外稱王,名義上仍算是大明的臣屬,豈非兩全其美。」祈鎮心中一動,似隨即想到「養虎遺患」的古訓,默然不語。張丹楓道:「第三件——」祈鎮道:「張先生說得口乾了,請先飲一杯潤潤喉嚨。雲狀元也一併請了。」他親自提壺,斟了三杯,以求無他,叫陽宗海將那兩杯酒分敬張丹楓和雲重。張丹楓忽地把雲重那一杯酒也搶了過來,笑道:「雲狀元酒量淺,待我與他喝了。」喝入口中,忽地張口一噴,一股酒浪,直向陽宗海射去!正是:
殺氣隱藏驚禁苑,最無情義帝皇家。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