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劍風雲錄 正文 第四十回 驚見劍光寒 元兇接首 愁看人影沓 一鳳凌雲
    張丹楓「呼」的一聲,一口氣噴將出來,喬北漠但覺撲面冰寒,但這股寒流瞬即過去,接著便是春風拂面,好像一下子從肅殺的隆冬到了陽春三月,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溫和潮濕起來。喬北漠心頭一震,想不到張丹楓的內功深厚,竟至如斯!張丹楓也有點駭然,心道:「他果然是練成了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

    原來張丹楓是以絕頂玄功,將侵入體內的陰寒之氣,一口氣噴將出來,所以喬北漠先感寒冷,後覺溫和,溫和的最張丹楓本身的真陽之氣,足見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侵入張丹楓體內,也不過如將一顆石子投入湖中,稍稍蕩起波紋而已。

    但張丹楓雖沒受傷,真氣也不免有所虧損,當下立即運劍如風,採取速戰速決的戰略,免得兩敗俱傷。喬北漠將獨腳銅人舞得潑風也似,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張丹楓這柄青冥寶劍有斷金戛玉之能,劍鋒一劃,銅人上便是一道裂痕,一過片刻,銅人身上已是傷痕斑駁,銅屑紛飛,喬北漠暗叫不妙。激戰中張丹楓一招「長虹經天」,橫削過去,喬北漠將銅人一推,銅人雙手倏地張開,竟似活人的手臂一樣,靈活非常,戳向張丹楓的胸前大穴。高手比鬥,只差毫釐,這一下等如喬北漠的手臂突然伸長數尺,只聽得「卜」的一聲,張丹楓被銅人戳了一下,於承珠。張玉虎大驚失色,但緊接著一道青光削過,銅人的兩根手指也被寶劍削了下來,於承珠吁了口氣,低聲說道:「師父沒有受傷。」

    忽見兩人的身形都緩慢下來,彼此繞場遊走,過了片刻,喬北漠首先發出一聲大喊,身形飛起,銅人一擺,朝著張丹楓磕下,張丹楓挺劍一挑,左掌橫擊,喬北漠的銅人抵著張丹楓的劍尖,他的身子便如同懸在半空似的,左掌劃了個圈,也拍將下來,看看雙掌只差半寸便要相交,喬北漠忽地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觔斗,倒縱出三丈開外,張丹楓仍然站在原地,但身形亦似驚濤駭浪中的小舟一樣,搖擺不足,原來是彼此都受到對方的掌力震盪,各有顧忌,不待雙掌相交,便即分開。這一招在內功的較量上是張丹楓勝了一籌,但喬北漠這一記劈空掌,卻是挾著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掌力,張丹楓要驅散侵入體內的陰寒之氣,卻不免比喬北漠多費一點真氣,比對起來,實在是雙方都未佔到便宜。

    一招過後,兩人又都靜止下來,但見喬北漠汗水淋漓,張丹楓的頭頂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

    原來他們二人,最初都想速戰速決,但雙方旗鼓相當。各有顧忌,結果還是不能不相持下去,彼此動用絕世神功,乘暇抵隙,襲擊對方,這樣一來,喬北漠每發一掌,固然是要消耗不少真力,張丹楓每次抵禦他挾著第九重修羅阻煞功的掌力,同樣也要耗損真氣來驅散侵入體內的陰寒邪毒,故此,雙方在每次換了一招之後,最少都要等待過了一盞茶的時刻,方能再度交手。

    這時形勢表面上雖似緩慢許多,其實卻是外弛內緊,不但在每一次過招的時候,都有生命的危險,即在「松」下來的時候、也是充滿危機,誰若稍微疏忽,敵人就必定會乘慮而入,教你命喪當場。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雙方總共不過換了五招,喬北漠所用的那個獨腳銅人,耳朵、鼻子、手指,全都被張丹楓的寶劍削掉。喬北漠發如亂草,根根倒豎,額上青筋暴露,頸下短鬚如朝,再加上用的是一個缺耳缺鼻缺指的獨腳銅人,形狀端的十分稀奇古怪,但場上卻是靜到了極點,誰都不敢笑出聲來。喬北漠這方的人,心上都如懸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張丹楓這方的人看到他頭頂的白氣越來越濃,亦同樣是驚心動魄!

    寂靜中忽然傳來了戰馬嘶鳴,刀槍碰擊的聲音,聲音隨著山風飄來,最初只是隱約可聞,漸漸便越來越聽得清楚了。不久,誰都聽得出是兩軍在山下交戰,這一個出人意外的事情,登時令人人都緊張起來,但場中也正是鬥到最緊張的時候,對於學武的人,這當真是百世難得一見的好戲,因此雖然廝殺之聲震耳,但在場的人卻仍然是個個目不轉睛,注視鬥場,人人同一心思,不管是哪一方的大軍殺來,不管對自己是禍是福,這一戰卻非看到終場不可。人人均是如此想道:「縱使是敵方的軍隊殺來,也未必要得了自己的性命,錯過了這一場不看,那可就是終身遺憾,死也不能瞑目了!」

    場中的張丹楓與喬北漠,對外界的一切,卻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兩人相向而立,彼此目不轉睛的注視對方。他們的距離約有五六丈光景,這時忽然雙方同時舉步,一步一步的緊緊向對方行來,喬北漠每走過一步,地上就留下一個深深的足印,張丹楓雖然神情嚴肅,但走過之後,卻是點塵不揚。於承珠鬆了口氣,悄悄對張玉虎道:「咱們的師父定然可以贏得這場!你看喬老賊已是緊張到了極點,師父他老人家卻是舉重若輕,不改平日從容的風度。」

    就在這方木無聲待雨來之際,忽聽得有人叫道:「張大俠,張大俠!」眾人目光移動,朝著聲音的來處看去,但見一雙男女,從山坳那塊大石後面走出,飛奔而來,張玉虎「噓」了一聲,眼睛仍然不離他的師父,龍劍虹卻不禁失聲叫道:「是石大姐,哈,成大哥也出來了!」猛然發覺全場靜到了極點,只有她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同時還感到似有許多道含著責備的眼光投到她的身上來。龍劍虹面上一紅,急忙回過頭去,但見張丹楓與喬北漠已經立定,距離不到七尺!喬北漠滿面殺氣,張丹楓嘴角含著微笑,瀟灑從容的神態之中也似乎帶著三分緊張,但兩人都好像在運勁蓄勢,等待這最後的一擊。

    這兩個疾奔而來的人,正是成海山和石文紈,他們一到山上,看到這樣緊張的形勢,感到這樣緊張的氣氛,登時噤不敢聲。谷竹均將成海山拉到身旁坐下,成海山貼著他的耳朵說道:「官軍被咱們圍在山溝裡面,陽宗海、婁桐蓀都在……」谷竹均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成海山正是想來請張丹楓調一些人下去,幫忙他們擒拿陽宗海的,在這樣的形勢下,當然不能再說下去,而且他自己也給場中緊張的氣氛吸引住了。

    就在這時,忽見喬北漠雙眼圓睜,大喝一聲:「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銅人一磕,左掌平推,呼的一聲,寒光陡起,在同一時候,發出了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修羅陰煞功固然是運足了功力,銅人的來勢也是威猛無倫,使的是邪派中的一種「伏象神功」,力逾千鈞,他居然能夠一心二用,同時使出兩種絕頂神功,當真是武林中罕見罕聞的超人本領,少林三大神僧和氓山派掌門韓鐵樵這幾個武學大行家,看到喬北漠這突如其來的一擊,都不禁「啊呀」一聲,驚叫起來!

    霎時間,但見匝地寒光,漫天劍影,這兩大高手,當真是靜如江海凝光,動如雷霆疾發,喬北漠同時使出兩種絕頂神功,張丹楓也施展了平生所學,驟然間使出了殺手神招。

    但聽得鐺鐺兩聲,銅人的兩條臂膊又被削去,青光繞過,喬北漠的滿頭亂髮被削得乾乾淨淨。說時遲,那時快,喬北漠的第二掌又已拍到,「蓬」的一聲,正中張丹楓的背心,張丹楓整個身軀飛了起來。就在眾人驚叫聲中,張丹楓的第二招殺手神招早已發出,空中灑下了千百朵劍花,三大神僧中也只有本領最高的無相上人才看得清楚;就在這瞬息之間,喬北漠的身上已中了張丹楓七劍!

    喬北溟大吼一聲,將銅人擲出,這一擲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張丹楓也不敢硬接,不得銅人飛到,立即也將寶劍擲出,但見一道長虹穿過銅人心腹,銅人去勢頓綴,墜下地來,青冥寶劍兀自飛出十餘丈外,這才插在樹上。這幾下動作快如電光石火!待得眾人驚魂稍定,看清楚時,只見張丹楓與喬北漠又合在一起,雙掌相抵,大家都動也不動,有如兩尊石像。原來喬北漠在擲出銅人之後,立即閉了全身穴道,暫時止住流血,向張丹楓撲來。脹丹楓本來可以避開,但他知道喬北漠的心意,喬北漠練成了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若然不能與自己硬對一掌,他必然死不瞑目。張丹楓為了成全他的心願,也想藉此考驗一下自己的功力,竟然伸出雙掌,接受他臨死的一擊。

    這時除了三大神僧之外,誰都不知道喬北漠已是臨死之前的掙扎,他雖然中了七劍,但身上沒有半點血漬,面目猙獰,雙目火紅,哪裡瞧得出他是受了重傷?連於承珠那等對師父有極度信心的也不禁驚惶,其他人等更是緊張得連大氣也透不出來。

    喬北漠將殘存的真力都迫聚掌心,發出了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雖說是臨死前的掙扎,威力也大得驚人,張丹楓吸了口氣,骨節格格作響,全身的功力也都聚在掌心,喬北漠但覺對方的內功源源而來,競似無窮無盡。要知喬北漠雖說是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霸悍之處,為任何一派內功所不及,但到底時間還短,卻怎及得張丹楓正宗內功的純厚?喬北漠這才知道,即使自己沒有受傷,一上場來就與張丹楓對掌的話,亦是勝他不得,爭雄之念一灰,登時全身軟了下來,張丹楓輕輕一推,說道:「喬北漠,你好生去吧!」喬北漠長歎一聲,仆地便倒,真氣一散,所受的七處劍傷,傷口立即擴大,血如泉湧。

    張丹楓慘然問道:「喬北漠,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喬北漠斷斷續續地說道:「死在你的劍下,死也值得!只、只、只可惜我一生心血……武學失傳……」張丹楓神色黯然,說道:「這我可沒有辦法幫助你了。」

    這一場慘烈之極的惡鬥,看得人人驚心動魄,直看到喬北漠倒地身亡,眾人還不敢稍動,過了半晌,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啊,喬北漠死了!」喬北漠這方的人才如夢初醒,哄然亂叫,四散奔逃,在混亂中,忽然有一個人搶了喬北漠的屍首,衝出人從。

    這個人正是喬北漠的弟子厲抗夫,他不向山下逃走,卻跑上一處危崖,張玉虎喝道:「厲抗天,你還往哪星跑?」拔出緬力,便追上去。張丹楓叫道:「小虎子,讓他走吧!」張玉虎怔了一怔,停下腳步,就在這時,只見厲抗天已跑上危崖,抱著喬北漠的屍身,突然跳了下去,懸崖下面,是一個無底深潭,據傳可以通到大海,過了一會,底下傳來了「撲通」「撲通」的聲音,顯見是厲抗天和他的師父都已沉下了無底深潭,眾人無不嗟歎!

    眾人都以為是厲抗天為了保全師父的遺體,免致落入敵人手中,故此不惜一死殉師,殊不知給厲抗天一個救出師父的機會,原來那深潭裡有個水帝洞,可以從另一面通出去。這峻山上清宮的主持海若道人是厲抗天的好友,厲抗天曾經在上清宮住過幾個月,知道有這條通道。他情知若是往山下逃跑,群雄必定放不過他,所以不惜身冒奇險,在張丹楓的眼皮底下,搶走了師父的屍體,跳上危崖,躍下深潭,幸好中途沒有給橫生出來的松樹或石筍絆住,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給他逃脫了性命,也保全了師父的性命。原來喬北漠雖然身受重傷,卻倘未完全氣絕,喬北漠曾經在陰秀蘭手裡搶到一本百毒真經,百毒真經中有一種以毒攻毒的藥方,可以將他因練修羅陰煞功而積在體中的陰寒之氣凝聚起來,反而可以保護他心頭一點元陽之氣的。喬北漠在下山之時,早已決定了與張丹楓決一生死,因此也預先按方配了兩劑藥散,由厲抗天收藏。後來厲抗天救活了師父,喬北漠逃出海外,在一個孤島度過餘年,直活到一百多歲才死。這是書外之話,不必細表。

    這時眾人都以為喬北漠已死,連張丹楓也絕對想不到有後來的變化,於承珠、張玉虎、成海山、石文紈等人紛紛走來,只見張丹楓的背心上有一個黑色的掌印,從白綢衣的外面都可以清楚見到,無不駭然。張丹楓道:「好了,元兇已除,不必我再去了。承珠、小虎子,你們都去助石老伯一臂之力吧!」原來張丹楓早打聽到陽宗海和婁桐蓀為了提防群雄到來擾亂,預先布下埋伏,到時要領三千精兵前來,群雄若來的話,他們便可一網打盡。張丹楓打探到他們的佈置,一面通知石驚濤帶領從海島撤出來的義軍,盡速趕來應援,一面趁著杭州城中空虛之際,將成海山從獄中救出。這就是張丹楓為什麼在今日遲來的原因。

    張玉虎道:「師父,你沒事麼?」張丹楓微笑道:「喬北漠還沒有這樣的本領要我陪他同走,你放心吧。」

    於承珠和張玉虎雖然甚是聰明,一時間也領悟不到師父話中另有意思,只道師父說是無妨便定是無妨,於是放心下山,準備去活捉陽宗海。

    原來張丹楓為了要使喬北漠心服,在背心中了他的一掌之後,還硬接他的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這時亦是受傷非淺,不過他內功純厚,誰也看不出來,當然張丹楓不致喪命,但卻已元氣大傷,以他的修為本來也可以活到百歲的,後來不到六十歲便死了,便是因此之故。

    雲重、於承珠率領群雄,衝下山去,只見一大隊官軍已被包圍在山溝裡面,石驚濤的義軍雖然人數較少,但居高臨下,佔著有利的地勢,不斷滾下巨木大石,打得官軍鬼哭狼號。

    於承珠一馬當前,揚聲叫道:「喬老賊已經伏誅,你們還要作困獸之鬥麼?」此言一出,陽宗海心膽俱裂,他本來是指望喬北漠和他的黨羽,從山下攻下來,解救他們的,現在看到從山下殺下來都是義軍中人,不問可知,喬北漠縱然未死,也定是給他們殺敗了。

    婁桐蓀取出一面令旗,大聲喝道,「突圍!」群雄早已衝入官軍陣中,山上的義軍也殺下來,於承珠喝道:「還想走麼?」施展穿花繞樹身法,在亂軍叢中穿過,追趕陽宗海。

    薩力雄恃著力大,手舞雙錘,碰到有人攔截便是一錘,打死了幾個義軍頭目,忽聽得一聲喝道,「站著!」薩力雄一錘打去,被那人一手抓住錘頭,竟似碰到了銅牆鐵壁一般,打不下去,薩力雄大吃一驚,使盡氣力,往前一撞,那人冷笑道:「還要掙扎麼?」雙手齊出,抓著他的手腕,將他那巨無霸般的身軀舉了起來,一個施風急舞,便摔出去,摔下來時,剛好碰著一個軍官的大刀,兩人同時斃命。這個力捉薩力雄的人正是雲重。薩力雄雖甚天生神力,卻怎及得雲重大力金剛手的絕頂神功。

    陽宗海逃到谷口,忽聽得嗚嗚聲響,幾點金星迎面打來,原來是於承珠已繞到他的前面,張玉虎站在他的側邊,陽宗海急忙改了一個方向,剛跑出十餘步,忽聽得凌雲鳳冷笑道:「來,來,來!我領教你的劍法!」跟在她身後的是霍天都,陽宗海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再轉一個方向,這回剛走得幾步,「轟」的一聲,一團火光在他面前炸裂開來,這是陰秀蘭放出的毒霧金針火焰彈,橫刀而立,和她在一起的是周志俠。

    若在平時,陰秀蘭的暗器雖然厲害,陽宗海也絕不會讓她打中,但現在他正在喪魂落魄之際,冷不及防,卻被雜在煙霧中的梅花針打中了他的太陽穴,加以吸進了一口毒霧,登時頭暈目眩,回過頭來,只見背後又是石驚濤和谷竹均兩位老英雄趕來,陽宗海叫道:「我好歹都是做過大內總管的人,要死也不能死在你們之手!」反劍一戳,長劍穿喉而過,一命嗚呼。

    谷竹均朗聲叫道:「放下兵器,都讓你們回去。」官軍正在無路可逃,聽得有這一條生路,嘩啦啦一片聲響,登時山溝壁堆滿了刀槍。

    這一仗義軍大獲全勝,稍洩了一口冤氣,遺憾的只是那個老奸巨滑的婁桐蓀,卻不知什麼時候混在亂軍之中逃走了。

    石驚濤留下了幾個大頭目帶領義軍分批撤退,他和張玉虎等人上嶗山去看張丹楓。

    海若道人那座上清宮房屋甚多,海若道人和他的徒弟們都已逃走了,正好讓給群雄歇宿。石驚濤等進了七清宮,知得張丹楓正在靜室運功療傷,不便去打擾他。上清宮中留有許多酒食,那是喬北漠準備用來款待加盟的黨羽的,現在也正好給他們拿來擺慶功宴了。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待到慶功宴的酒席在院子裡擺開,月亮也已從群峰之間升起,清輝滿地,歡聲盈耳,行令猜拳,飛跪醉月,上清宮裡一片喜氣洋洋,只有霍天都一人似乎滿懷心事,躲在一旁。他的妻子凌雲鳳和於承珠、張玉虎、龍劍虹這一班人談得正歡。

    酒過三巡,石驚濤宣佈了一個消息,是一個壞消息,也是一個好消息,義軍最主要的基地伏波島被攻陷之後,接連又有幾個海島被官軍佔領,葉成林為了避免損失,同時也為了避免和官軍作更大規模的自相殘殺,下令其餘幾個海島的義軍也全部撤退,一部分土生土長的留在沿海他們自己的村莊,組織民間武力,繼續防範倭寇的入侵。其他願意跟他走的,將在日內一同北上,與周山民那支義軍合夥,因為北方風雲動盪,西北的韃子和新興的滿州女真族野心勃勃,隨時都準備打入關內,而朝廷卻還在增兵添餉,要襲滅這支義軍,因此周山民的金刀大寨十分需要更多的人幫助。

    群雄聽到義軍損失重大,經營了十幾年的基地也盡都要被迫放棄,當然痛心;但想到和周山民這支義軍合夥之後,更可以大展雄圖,為民造福,又都豪氣陡生,紛紛響應葉成林這個號召。慶功酒登時變成了誓師酒!

    霍天都暗地留心,在歡鬧的人群中,凌雲鳳反而沉默下來了,她咬緊嘴唇,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放出火焰似的光芒,沉默並不能掩蓋她的興奮,霍天都已經熟悉她像熟悉自己一樣了,難道還需要她開口說話嗎?難道他還不懂得她的心事嗎?忽然間霍天都感到異常寂寞,正因為自己已經懂得她,現在更覺得是和妻子分處兩個世界了。他看見妻子用眼睛搜索他了,嗯,現在已經向他走來了,他知道她將會向他說什麼話,他用目光向她打了一個招呼,悄悄地溜出門外。

    張玉虎和龍劍虹這時正在林於裡頭,龍劍虹已經決定和他北上,他們剛才也飲了誓師酒,所要說的話也都說了,其實即算一句不說,他們也早已心心相印了。

    圓月高懸,到處一片發亮的銀色,起伏連綿的山巒像罩了一層薄霧輕紗,再往遠處眺望,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天連水,水連天,他們站在峽山高處,聽到黃海的海嘯,也聽到彼此的心跳。是啊,這對年輕人的心情和這幅壯闊舒懷的天然圖畫是合拍的,他們的心中也正像黃海裡的波濤澎湃,展在他們面前的,也像大海一樣,是無限廣闊的人生。

    不遠處忽聽得盈盈笑語,龍劍虹低聲說道:「瞧,是秀蘭妹妹和周大哥!」張玉虎滿懷歡悅,拉著龍劍虹的手道:「咱們往別處走,不要打擾他們。」

    在林子的另一方,他們又瞧見一對人影,肩並著肩。兩個頭垂得低,幾乎湊在一起,雖然沒有笑語喧喧,但一看就知他們是在隅隅私語,張玉虎笑道:「你瞧凌姐姐和霍大哥親密的樣兒!」龍劍虹微有詫異,說道:「是啊,這次和往日大不相同,一點也沒有爭吵。好,咱們再往別處走,免得讓他們瞧見了不好意思。」

    這對年輕人沉醉在大自然壯麗的圖畫裡,沉醉在愛情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龍劍虹道:「嗯,天都快要亮了!」張玉虎好像是從一個甜蜜的夢裡醒來,還在留戀,但他抬頭一看,只見遠處一雙人影,周志俠和陰秀蘭已經回去了。

    龍劍虹顫聲說道:「咦,你瞧這一邊!」正在林子裡那對交柯合抱的大樹底下,凌雲鳳孑然獨行,剛剛走過。龍劍虹和張玉虎急忙迎上前去,但見凌雲鳳眼眶裡滿是淚水。原來霍天都知道妻子的心意已決,無可阻攔,他們彼此有不同的抱負,誰勉強誰跟從自己都將令對方鬱悶終生,因此,他們在沒有半點爭吵的情形下分手了。

    張、龍二人非常難過,但這時他們還能說些什麼呢?這不是普通的分手,一切安慰的說話都是多餘。凌雲鳳忽地拾起頭來,一手攜著龍劍虹,一手攜著張玉虎,哽咽說道:「咱們同一條路走吧,該回去了!」龍劍虹、張玉虎同聲說道:「是啊,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正是:

    「一鳳凌雲獨自飛,失群亦是合群時,只傷舊侶欲安歸?劍膽琴心空仁望,牛郎織女卻參差!天山望斷意淒迷。」

    ——調寄《浣溪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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